雨夜行车不安全。
他们拿起导航,地图上显示最近的是一个叫浦萝镇的小地方。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们在那住一晚。”
浦萝镇虽然小,但是是一个刚开发的小景区,商业化气息并不浓重。
浦萝古镇景区内铺的青石板都是上了年头的,为了保护古镇,景区里面是不能通车的,两人在网上订了一家民宿,将车停在停车场里等民宿老板来接。
等了十来分钟,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男人就骑着三轮摩托车过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本来有小型观光车的,但是今晚雨太大了,怕淋着,客人们将就一下吧。”
三轮摩托车的车厢很小,贺烈和楼月西两人都是大高个儿,坐进去不免蜷缩着腿,肩膀抵在了一起。
因下着雨,也不能开窗。
整个车厢又热又闷,哗哗的雨水砸在车棚上,响个不停。
贺烈低头,看见楼月西的侧脸。一滴水珠顺着他的头发往下坠落。
好不容易进了客栈,就见老板娘搓着手走来走去。
“老李,你终于回来了!三楼漏水了,这可咋办,被子都打湿了!”
这家民宿是仿古的木质建筑,一共修了有三层,一楼是老板家自己住的地方和餐厅,二楼是主题房,标间和单人间都在三楼。
民宿是老板一家自己以前的房子改造的,房间并不多,客房一共就七八间。
“啊哟,我上次就说防水层有问题,你偏说等天没那么热了再修,现在可咋办,就家庭套房那间没事,我刚给304的客人换房间!”
老李闻言也擦擦汗:“那可咋办,我把客人都载回来了。”
老板娘看向两人,犹豫片刻道:“两位订的是两间单间?楼上301住了人,其他的都漏雨了。要不给两位换到二楼,还有一间主题房。”
老李闻言愣住:“这、这咋行……”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那不然咋办?我打电话问了,春文家也满客了。雨下的这么大,你让客人现在出去找房子?”
她又转向楼月西和贺烈两人:“主题房是两米的大床,我按照一间单人间的价钱给两位算怎么样,实在不好意思啊……对不住……”
楼月西面上有些犹豫。
“贺队……不然我再出去找找?”
贺烈看了眼外面,狂风暴雨,确实没办法再找住处了。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找?”贺烈问道,又把身份证拿出来递给老板娘,“阿姨,就开那间吧。”
等两人背着行李走上去,贺烈才知道老李刚才为什么出言反对。
古香古色的主题房前题了四个字——
洞房花烛。
两人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楼月西蹙着眉, 正要说话,只见白光一闪,摇晃的树影出现在雕花窗户上, 随后消失, 紧接着惊雷炸响。
“先凑合着。”贺烈率先推开了大门。
门口是一处木质雕花屏风, 再里面是围了床幔珠帘、铺了鸳鸯戏水喜被的婚床,还有一对大红喜烛放在桌上,贺烈凑近一看,呵,龙凤呈祥。
楼月西打开衣柜去拿一次性拖鞋,谁知衣柜里除了浴袍还有两件喜服。
还不是寻常接亲时新娘所穿的秀禾服,而是层层迭迭的汉服。
里面还放着两套一次性里衣, 上面标了价, 是要额外付费的。
贺烈转身看到衣柜里那两件大红喜服:“这民宿弄得还像模象样的, 连婚服都有。”
一次性拖鞋旁边还有一双绣花鞋, 金线绣了鸳鸯, 看来老板很是用了点心。
贺烈大刺刺坐在床边,还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小袋桂圆、红枣和花生。他剥了颗花生吃,想问楼月西睡里边外边, 就见他从衣柜的上层抱出来一床被子, 放在了贵妃榻上。
那贵妃榻顶多一米五长,楼月西虽然消瘦, 但个儿在那,怎么看也睡不舒坦。
贺烈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明明是楼月西给他告的白, 怎么他现在躲得这么远?他还能吃了他不成?
这下倒是搞得他不好开口了。
“喂,你睡床上去。”贺烈把楼月西的手机充电器扔到床上去, 自己脱了鞋坐在贵妃榻上。
“贺队,你睡这个睡不好的。”楼月西整个身躯因为贺烈的靠近而绷紧,贺烈看到他的手把新换上的雪白里衣揉皱。
贺烈没理他,伸手拉过被子盖过头顶。
半晌没有动静,贺烈在被子里听到轻微的声响,应该是楼月西洗漱去了。
下雨天闷得慌,即使开了空调,也觉得空气粘滞。贺烈呆了几分钟就不行了,把被子掀开透气。他人高马大,一米五的贵妃榻他的脚垂地了也没睡下。
结果楼月西就抱着枕头站在他前面。
见他撩开被子,楼月西很快上床,挤到了最里面。两米的大床,他起码留了一米五。
楼月西也不躺下,就坐在里面,时不时看他一眼。
穿着雪白的里衣,额发上还有洗漱时被水洇湿的痕迹,一言不发,像一只柔软的、等待主人去抚摸的兔子。
兔子给的台阶,不下就过分了。
贺烈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从善如流地坐了过去,抬手关灯,拉被,一气呵成。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时不时的闪电划破长空,外面狂风暴雨,室内却很宁静。
只有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贺烈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但实际上,他手臂受伤时两人朝夕相处,共住一室,他早就习惯了楼月西的气息。
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待贺烈再醒来时,天色微微发青,他看了眼窗外,雨已经停了。
室内还是很昏暗,床帐里更是一片漆黑。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楼月西。
这一看,让他屏住了呼吸。
他的身边确实睡着一个人,可他穿着的却是大红的婚服。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压抑的灰调,像是干涸的血。
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几乎到了肩挨着肩的地步。那人黑色的长发都蔓延到了贺烈睡着的枕头上。
贺烈的停顿只有一瞬,他没去摸床边的开关,反而抓住“他”的头发凑近去看那人的脸。
果然,是楼月西。
贺烈心下微松,将手中的头发放开,那人却悠悠转醒。
“贺……烈?”他声音还带着睡意。
贺烈轻笑一声:“楼月西,你可真行,进域都能睡着。”
或者说,睡着了都能进域。
这域是越来越容易进了。
楼月西这才清醒过来,他撑起身体,去摸墙上的开关,半晌没摸到。
“别摸了。”贺烈道,“已经没了,手机也是。”
楼月西这才发现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也消失了。
“房间里还有喜烛。”楼月西一边说一边往床下走,贺烈又发出一声哼笑,伸手拽住他。
“楼月西,你先摸摸你的头发。”
他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果然是快要及腰的长发。
楼月西:……
片刻后,两人点燃了喜烛。
烛芯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室内终于有了光线。
这不是他们原来订的民宿。
雕花床,昏罗帐。
室内没有了卫生间,安在顶上的吊灯也消失不见。
楼月西身上穿着做工精细的婚服,面色古怪地道:“这衣服……”是女式制样。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了门,低声道:“柳小姐,该准备了。”
贺烈和楼月西对视一眼,楼月西清清嗓子,开口道:“进来。”
他明明是男声,但在外面的仆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就捧着洗漱的东西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婆子。
两个丫鬟垂着头,几乎要埋进自己胸口里,跪下来双手高举把托盘中用来洗漱的盐碗和柳条呈上。
洗漱盆里的水不断晃出波纹,可见丫鬟有多害怕。
贺烈还头回见到进鬼域来角色扮演的。
后进来的婆子满脸皱纹,看不出年纪,但她的眉毛又黑又粗,嘴巴猩红,贺烈发现她的嘴巴不是寻常人似的边界分明,那红是往外晕染的。
两个眼珠子黑洞洞似的两点,她仿佛看不见贺烈,只对着坐在桌前的楼月西道:“柳姑娘,吉时快到了,还不过来梳妆?”
楼月西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慢慢地回道:“吉时?”
和现在中午结婚不同,古时的婚礼一般是在傍晚时分举行,“婚礼”本是由“昏礼”演变而来。
但没听说过哪家的吉时是在深夜的。
那婆子不答,阴悄悄地看了楼月西一会儿,才搬来一副铜镜:“山神迎亲,吉时自然与寻常不同。”
那副铜镜极为陈旧,边缘有青花雕刻,还有别的纹路,已经被锈了,看不太清。
那婆子绕到楼月西身边开始为他梳妆。
贺烈眼神一凝。
镜子里有两个女人。
或者说,一个女人和一个纸扎的纸人。
楼月西显然也注意到了。
他一抬手,镜中面色哀戚温婉的女人也跟着抬手。
楼月西:……
那婆子的手又湿又冷,楼月西伸手去挡,轻轻一碰竟然把她的胳膊拽了下来。
湿冷的胳膊在楼月西手上快速扁成了纸条。
镜子里的纸人也只剩下了一只胳膊。
那纸人应该是被水泡过,脸上两团腮红被晕开,鲜红的嘴唇更是没了唇形,只有两个眼睛没有被泡开,在镜子里黑洞洞的,盯着楼月西。
“哐当”一声,丫鬟手上的水盆倒了,她惊慌地扑倒在地上,把头贴到地面,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正好婆子我没了手,也不好伺候新娘子化妆。”老婆子阴气森森地说,突然拽起地上的丫鬟,贺烈上前去拦,却穿了个空。
怪不得丫鬟和婆子进来都像是没见着他!因为他根本就没进鬼域!
只有他的一缕意识和楼月西牵扯过深,被拽了进来!
丫鬟的手臂被扯了下来,她尖叫着痛昏了过去,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连忙捂着她的嘴将她带了下去。
那婆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站在原地张大嘴使劲呼吸两口:“怎的有生魂?”
她瞥了眼楼月西道:“柳姑娘还是死了那些心思,乖乖等山神迎亲,你那心上人是不会来的。”
她拿出几根棉线开始为楼月西绞面,楼月西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他转动眼球看到铜镜里的画面,柔弱的柳姑娘被纸人禁锢,脸颊流下两行清泪。
楼月西心下一沉,这次的鬼域很奇特,他不是以楼月西的身份来扮演柳姑娘,而是进入了柳姑娘的身体,必须完成既定的过程。
就像是个游戏一样,他们能自主决定的行为并不多。
贺烈站在那婆子的身后,伸出手,果然,他的手穿透了纸人的身体,却没给它带来任何伤害。
他在这个鬼域里只有一缕神魂。看不见,触不着,连鬼都没法杀。
“楼月西,你现在能看见我吗?”贺烈开口问道。
楼月西的身体现在控制不了,也无法说话,他只能对着贺烈眨眨眼,表示可以。
贺烈又去抓那铜镜,果然又穿过去了。
很可以,新鬼中鬼。
他想起刚才他摸了楼月西的头发,心下猜测可能在这鬼域中他只能碰到楼月西,他索性从铜镜后面伸手,穿过婆子肥大的身躯,摸到了楼月西。
摸到了。
只是手感很奇怪。
又软又圆。
楼月西身上有这东西?
那婆子给楼月西上完妆了,开始走到后面给他挽发。
她的身体挪开后,贺烈发现他的手正放在楼月西的胸前。
楼月西很瘦,肌肉只有薄薄的一层,胸前一片平坦,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感。贺烈绕到铜镜前,从铜镜里看到了这鬼域里的画面。
哦,楼月西现在附在柳姑娘身上。
他讪讪地收回手。
对柳姑娘说了声抱歉,虽然这柳姑娘可能早死了几百年了。
“柳姑娘就在这候着吧, 等山神到了就去拜堂。”
“婆子我先提醒一句,待会走出去柳姑娘要管好自己的手,盖头可不能掀起来, 不然看到什么被吓坏了, 我可不想再管。”婆子说完就走了出去, 她好似有很多事情要忙。
当周围没有其余人的时候,两人的活动自由度就要大很多。楼月西扯开盖头,露出一张施了厚厚脂粉的脸。
贺烈看了没忍住,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
楼月西神色不变,拿水随便洗了洗。
“贺队有心思嘲笑我,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
贺烈闻言正色道:“我在这鬼域里一丝道行也无。寻常方法都不奏效,我们只能顺着这个剧情走下去, 先看看迎亲的山神是个什么东西。”
楼月西点头, 突然问道:“贺队眼中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贺烈一愣, 不知道楼月西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开始仔细观察楼月西, 片刻后道:“模样还是你原来的模样,柔和了些,只是个子……”
他比划两下, 差不多到自己的胸口。
“矮了许多。”他顿了顿, 又看向楼月西的胸前,然后移开目光, “还多了点东西。”
“方才就是这样?”楼月西又问。
贺烈皱眉想了想,他一向观察人不太仔细, 好在记忆力不错:“不是。”
“你刚醒来时, 完全就是自己的样子,除了长发。”
这鬼域有问题, 在淡化他的感知。贺烈虽然过得糙,但不至于这么大的变化现在才发现。
事情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两人都无法在鬼域中使用法术、符咒,说明身体都没进入鬼域,他们现在都是魂魄。
楼月西附着到了新娘柳小姐身上,而柳小姐怎么看都是这个鬼域的主角之一。贺烈却没有任何附着物,婆子和丫鬟压根察觉不到他。
说明贺烈又一次被鬼域排斥了,鬼域明显只想拉入楼月西一人,贺烈完完全全是无辜中枪。
两人见到的都是对方魂魄的状态,但是短短半个多时辰,贺烈眼中的楼月西就发生了诸多改变,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楼月西的魂魄在被这具身体同化。
“抱歉。”楼月西垂下眼睛,是他牵连了贺烈。
贺烈觉得楼月西这个模样还挺顺眼的,小媳妇似的,但他知道这鬼域比以前的都要棘手。
光是让他无法动用阳气,就很闹心了,还能不知不觉同化人的魂魄。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楼月西就突然盖上盖头端坐在床边,一板一眼,不受控制。
有人来了。
进来的还是那婆子。
她没多说话,只往楼月西手里塞了一条白布。
白布中间被系成了大花球,另一端牵在婆子的手里。
竟是经常出现在古装剧里的绣球!
只是白色的绸布看着不像是代表着永结同心的绣球,更像是挂在灵堂上的灵花!
“走吧,新娘子,山神来了。”
楼月西僵硬地站了起来,他盖着盖头,只能看见脚下不断晃荡的红裙和手中的一截白布。
然后耳边响起哭声,哭嫁。
哭嫁是以前的一种习俗,又叫哭出嫁,主要是感谢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和哥嫂弟妹们的关怀之情。
但那哭声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哭得这般凄厉痛苦。
片刻后,他被塞入了花轿,那花轿很小,他进去后扭身都有困难。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耳边除了哭声,又响起唢吶和锣鼓的声音。
凄切刺耳。
红色的盖头像是焊在了他的头上,他视野里血红一片,找不到贺烈,他心下开始烦躁。
“落轿——”婆子拉长声音叫了一声,楼月西再次被白布牵引着走出花轿。他垂着眼睛,发现轿夫的脚都是尖尖的长三角形。
都是扎的纸人。
难怪花轿这般狭小,若再大一点,这些纸人可能会塌。
楼月西的双手被禁锢着,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这身体属于柳小姐。红盖头下面,他只见那双手死死拽着白布。
他的手突然被人捉住了,一只小麦色皮肤的大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熟悉的气息凑了过来,隔着红色盖头道:“楼小姐,莫害怕。”
是贺烈。
楼月西的心一下静了下来。
贺烈刚才想跟着楼月西进花轿的,谁知道他刚翻上花轿的顶,那轿夫纸糊的脚就开始往下弯,眼看着就要跪下了。
他才悻悻地走了下来。
看了灵魂也是有重量的。
他信了。
到了院门前,花轿落地,却迟迟不见新郎官。那婆子还握着白绸布的另一端,她轻轻一扯,楼月西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慢慢走了下来。
贺烈知道他现在不能控制柳小姐的身体,这个鬼域就像个游戏,或者说是一段回忆,主线是不能篡改的。
柳小姐当日是怎么拜的堂,楼月西今天就得怎么走一遍。
楼月西走了出来,他的手死死抓着白绸布的一端,手指用力成了青白色,看起来恐惧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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