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爻的症状相当轻微,除了口鼻的毛细血管破裂时流了点血,只有偶尔出现的“幻听”,基本没有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考虑到管制局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因为“黪紫的容器”途中就变成了一个“紫面獠牙”的面具和一具“苍白的容器”;此前在管制局内放肆大闹一通的夏馨也变成另一个“褪色的容器”;治疗舱全满,“三清”全员日夜无休的全力保障精神网络运转;包括大语言核心核在内的核心核皆已丢失,仅存宣爻这一个核心核……
在这种种前提下,宣爻除了震惊,只抽出一点暇余正式拒绝了尘立言的辅助邀请,当然自愿放弃了入舱接受治疗,改为自然康复。
在宜居星爆炸前那一片混乱的打斗与地震等情况跟频发的前提下,按道理宣爻是不可能接近毫发无伤。
除非有全域保护。
可他又的确没有。
直到后来检查时才发现他当时其实是使用了全域,只是用的是失去意识的阿茶的域——就像初次遭遇危机时使用了李解和尘立言的全域。
这种完全被动的动触发机制,让检测与复刻都变成了不可能。
至于阿茶是否给过授权问题,自然被被归类到:维度核心核是每个人对精神网络构建认知的第一步,先天就拥有所有授权。不过必须在主控失去意识的前提下,核心核授权才能接管主控。
——你本身等同于一个庞大的算力信息流,随时能骇入任何一台辅脑,也能随时阻止对方骇入你的辅脑。
——至于停留于潜意识层面的“黄金心”之类的共享梦、共联和域的对撞等等,你也拥有天然抗性。即便接触,也不会出现意识混乱。
——相当于能免疫或攻击任何作用于内部结构,本身却无法防御所有外部攻击的万能钥匙。
宣爻回想着穆纯终于得空讲解的“钥匙说明”,眼睛则盯着面前跃动的光亮。
真正的篝火与他想象中不同。
既温暖又危险。
他此前从未见过,当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在野外露宿过。
通过“黯海”抵达这里在宣爻的体感上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快的让那他都来不及意识到就已经抵达西星域最接近“黯海”的,被称之为“利维坦”的自治领。
利维坦——嫉妒。
夏馨所属的异化属类“吞噬者”就是藉由嫉妒所诱发的。至于更为详细的记录,宣爻还没来得及看就睡着了。
要知道会做那种梦,他还不如继续看资料。
陌生星球以及同样陌生星空和寒意,让宣爻不自觉拢紧了肩膀上披着的毯子。
之前的种种,或者说是被动卷入一切突发状况时,他始终一知半解,很多事件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穆纯建议给宣爻开放所有权限。等于给他知情权。首席却极力反对。
“继续保密反而有害。脑子和手脚都长在他身上,如果阻止一知半解的他去了解,很可能被其他人灌输带有恶意与曲解的真相,到时候他反而会被他们所煽动。让他知道一切,再让他自己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穆纯孜孜不倦地争取,最终好歹算是成效颇丰。
首席丢下一句“随便你们,我懒得管了”就去收拾局里的烂摊子。
穆纯嘴巴上那么说,实则选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他把自己的权限暂时借给了宣爻。
等到权限后,宣爻这才发现之前看到的资料不过只是其中一半。
知情权限体系从能看到全部的局长开始递减,之后是能看到九成的首席,穆纯的另外两个辅助大约是八成,然后是阿茶和大叔,其他人再依次按照实力递减。
宣爻则算是第一个“非局长”却看全所有记录的人。
穆纯之前的话一半是真的,另一半也并非谎言,而是被他巧妙的掩饰掉了部分真相。
他16岁之前的确都在西边,却没有他在东西两边跑的记录。原因是当时高维人所使用的“降临容器”都带有“载体信息散溢状态”,会对降临半径所有没有全域的人造成无差别神经元损伤。
为了避免这种问题,大部分行星都属于无人星的西区显然更适合降临。
穆纯的确是到16岁才第一次到管制局里参观,但并不意味着他之前与这边毫无瓜葛,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建议东边建立一个更完备的“监管机制”。
——舍弃一定程度的自由,就能提前探知并制止精神疾病所导致的异化和连带伤害,换取更加安全的生活环境。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才12岁。
但是,他所拥的却是上面携带下来的对“认知”、“现象”和“异化”的全方位了解。
即便狂妄,也有狂妄的资格。
这是维度层面差距的碾压。
自己在12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宣爻不禁查看了自己在资助项目回访记录,看到了“沉默寡言”、“不擅社交”、“交流障碍”等相关评价。
管制局这边也有他的监控记录,但只有“毫无变化”、“始终毫无变化”等类似监控记录。
等到他成年的那一天,对他的监控也就自动解除了。
毕竟以往都是从小就已经埋下的“病源”,经过“时间”漫长的发酵与激化,最终才以远超于人类本身的方式呈现,从来没有任何一例异化案例是在成年后才出现的。
“舆情系统”则是穆纯基于管制局出事后提出的建议,却是在他正式接手后才得以部署实施。
这期间又耗费了将近半年。
但,相比邦联其他的部门,管制局高效得堪称异常。
简直就像是因为人数少,才会拥有如此之高的效率。
至于阿茶,她是被舆情系统监控捕捉到的第一批人里异化率最高的一个。
考虑到其潜在威胁性最高,所以穆纯亲自前往,并在阿茶初次异化的第一阶段中阻止并帮助其清除精神癌变,重构为物理实体的部分。即:重构为符合人类认知的基础物理形态,遏制异化失控进程。
遏制者,或者更应该被称为:异化者的克星。
与异化者的“绝对不稳定状态”相对应的就是遏制者的“绝对稳定”状态。
为此他们会扼杀掉自己一部分五感或情绪表达路径,来达到这种稳定。
穆纯只留下了喜与怒,阿茶只保留了味觉和触觉,大叔是……
大抵读完核心部分,宣爻难免感叹这也就不能怪正式课程里会描述得那么模糊了。
反向吞噬……
篝火依旧温暖地耀动着。
既危险,亦诱惑。
寒意让宣爻不自觉朝火焰伸出手,想要碰触。
反正也不会痛……
【📢作者有话说】
“补充维度”是“可见维度”和“不可见维度”之间的人造界限。
该维度之于高维等同于亚高文明将黯海视作内外宇宙界限的认知,是黑洞层面的“事件视界”。
“好。停。我基本理解了。我来阐述一下。至于我的理解对是不对,劳驾各位评判。”长惟勉强忍住揍人的冲动,一脸烦躁地盯着面前四团颜色不同的光球外加被天缥色笼罩的穆纯。
“即便不帮他们搭建精神网络,精神网络也100%会出现;即便亲自搭建了精神网络,也无法左右精神网络的成长框架;即便精神网络对你们来说就是‘垃圾倾倒场’,也不妨碍‘垃圾’在精神网络里变废为宝,最终成为不可代替的精神能源的事实。唯一超出你们预料的就是他们‘回收处理垃圾’的效率竟然会呈几何式增长,那么快就达到临界点,即将反向吞噬你们,而且你们还不打算自救?”
“你的理解基本正确。”半见色闪烁。
“需要修正的是‘垃圾回收’的逻辑矛盾。”海天霞色闪烁。
“社会结构失调所导致的异化率急剧上升才是临界点提前到来的关键。”凝夜紫色闪烁。
“我们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出生,也就没有死亡,自救本身并不成立。”欧碧色闪烁。
“啊?!你们的脑子没问题吧?”长惟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们就开骂,“不对,是我错了。你们哪来的脑子?我怎么能妄想你们有脑子?你们就是一堆信息流体,是毫无常识的数据推流,是……”
“小红毛,”穆纯打断,“你别那么暴躁行吗?”
“暴躁?我暴躁?!”长惟更暴躁了,“面对你们这种躺着等死的神经病,我岂止是暴躁,我简直现在就想跳反!我不如干脆把黯青放出来算了。好歹他的方案还能救你们的狗命,也能救我自己的狗命。醒一醒啊!你们能有点生死存亡的危机感行吗?你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都到这种地步了,就算都没有腿,也应该明白我们快集体入土了好吗?”
“小红毛,停停停——你先停,先别激动,”穆纯安抚道,“我们还留有保险……”
“保险?!”长惟唾道,“我保你个屁的险!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们找个理赔调查员?”
“这个,”穆纯一笑,“我还真有一个。”
长惟:“……”
看似寻常的晴朗夜空,穹顶却有两层。
天然的和人造的叠加在一起,形成人眼视觉上的放大镜,把星空拉得距离地面更近。
卫星有三颗,大小不一的遵循着相同轨道层叠在地平线上,争相展露出最美的那一面环形山。
西星域的自治领区别于东星域并没有“空港”的概念。
入目不是麦田就是菜田,就算没有农田,也有牧场,唯独没有成体系的建筑群落。公共交通也是同样。
从东边过来停靠在西边,往往只能随便找块空旷荒凉的地方降落。
当然只要不压到农田或伤及牧场里的禽畜,就没有农户会来找麻烦。
面对当下的情况,连续几天都因为不小心踏入农田,被农户用原始猎枪追着打了几公里的格雷最有发言权。
原话是:“求求你了,纯哥,放我回去。”
以至于格雷每次看到携带着原始武器、驾驶着各种外形古怪的自制交通工具的农户路过,都会吓得躲到大叔身后。
反正即便朝农户招手,他们也不会停车,更不可能友善地顺路载谁一程,反而还有可能会给他们来一枪,每一次试探简直都是对全域的防御运用最为血腥的考验。
结果,他们这一行人只能靠腿了。
穆纯对于给自己配了这么个队伍的某人在心下暗暗记仇发誓:录子濯你给我等着!
争夺“维度核心核”算是赢得皆大欢喜,管制局却被连锅端走的前提下,最懊恼的当然是自诩解决了夏馨就万无一失的录子濯本人。
既然寻找被窃走的那些核心核已经成为当务之急,作为副局长的首席当然就不会放任穆纯任性妄为,也不能只让他一个人来西边——即便这边有李解在。
原本最想跟过来的阿茶却被录子濯强行要求留下来,让她暂时作为躺在治疗舱里的“镇局宝”。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尘立言如果有辅助,录子濯当然会同意他跟来。可惜他没有。只能暂时把韩归铄借给他并将他丢到边境,去调查宣爻家所在宜居星地核是否有异化迹象。
韩归铄抱怨“想休假”没两遍,他家亲爱的就被录子濯指派进了穆纯的队伍。
“那边是原始人的主场。你是最好的人选。”首席说,“反正你们几个都是野人。”
穆纯差点没笑死在当场,韩归铄和他家亲爱的则只能:“……”
幸免于难的“某人”来不及喜上眉梢,就听录子濯又补一句:“带上格雷。”
“为什么是我?!”格雷双目含泪,视线在首席和韩归铄之间来回,“为什么你们不去?!我愿意给尘立言做临时辅助!放过我吧!”
“穆纯不在,我也不在的话,局里这烂摊子谁来收拾?你吗?”录子濯相当无情,“你别太看得起自己。光是人均人精这一点,你搞不定他们就得祭天。首都圈说不定都炸没了。”
“因为我已经跟我亲爱的被迫分隔两地,而你却是一条单身狗。”韩归铄落井下石。
“……”
格雷哑口无言,一脸悲痛地被迫认命。
队伍成员由此确定。
乍看各方面实力都不错,却没有照顾到圈习惯了AI伺候的笨蛋们沦落到西边嗷嗷待哺时会如何。
穆纯重新睁开眼,看着覆盖着零星野草的旷野。
他所处的位置就像一处没有帐篷的露营地,荒凉不足以形容。
如果周围没有这堆人在等自己,他恐怕已经“蹿”走了。
“这里语言不通,接入不了网络,也没有正常人。”即便格雷作为“有经验者”,也显得相当痛苦,“跟我那边的自治领完全不一样。”
“行了,主体语言切换一下,我共享给你们几个语言模块。”穆纯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几条即将过期的条装营养剂,丢给他们几个,“先将就着吃,然后我教你们怎么联上西边的网。”
欣喜声骤起,而后变成抱怨。
尤其是大叔的儿子,简直回想起了被阿茶灌过期营养剂的痛苦。
“韩归铄家亲爱的”到是撕开来就往嘴巴里倒,相当符合其闷不吭声的沉默硬汉形象。
“我之前都是一个人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穆纯无奈,“你们这群全功能AI养大的废人,这样真的能坚持到中心区吗?”
“你自己还不是被AI伺候惯了,”格雷悲从中来,“怎么到这边就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挑剔了?”
“总不能不看场合……”
“我想吃宣爻做的饭!”
大叔的儿子突兀冒出来一句话,登时让周遭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你昨天还趁纯哥去见委员会的人,不停地说宣爻做的那一大锅很恶心,”格雷觉得匪夷所思,“人家都伤心地缩到那边去了。根本就不敢跟你讲话了。你今天居然又觉得好吃了?”
“那个,就是,昨天那个其实挺好的,”大叔的儿子再开口时,瞥着穆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和气焰都收敛了一大截,“那个什么蔬菜炖肉,看起来一大锅黏糊糊的,是很恶心,不过挺好吃的——哎哟!纯哥你怎么又打我的头?”
宣爻伸向篝火的手被抓住。
他不抬头都知道那只手属于谁,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毕竟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忙、忙完了?”他有点结巴地问,不敢抬头。
“你这是在干嘛?”穆纯就着对方的手腕晃了晃对方的胳膊,“想试试自己的手烤出来香不香?要不给你弄点调料?烤好了记得先给我尝一口。”
宣爻:“……”
“你有点不对劲儿,”穆纯数落了两句就及时收敛起不悦,往对方身旁一坐。
但他刚挨到对方的胳膊,对方就往旁边挪动着拉开了距离。好像又倒退回那个连肢体接触都会恐惧的小松鼠状态。
穆纯偏不放任对方躲避,重新凑过去,探头挤进对方的视线,盯着对方道:“你要不还是进舱躺几天吧?反正明天应该就能到自治领中心区,我去给你借一台?我其实就不该带你过来,都怪录子濯……不准哭!”
穆纯说到途中就看宣爻小幅度摇着头,眼睛也渐渐蓄起水雾,语气骤变地打断对方没来得及正式成形的情绪。
“如果不想回去,就用嘴巴解释。”穆纯恢复了正经坐姿,“转过来,看着我。你想留还是想走?说简单点。”
“只是……突然没办法连网了,我不知道做什么好,”宣爻依言照做,艰难地组织语言,“有点走神,在胡思乱想……”
“不是被欺负了?”穆纯好整以暇地问,“也不是受我影响,没有因为感觉到火很危险,就忍不住想伸手去试试?”
宣爻:“……”
“宣爻小朋友,”穆纯伸手掐住对方半边脸,“你这撒谎技术还要再练练。”
“……只有一点。”宣爻任由对方掐,声音却很委屈。
“被欺负还是受我影响?”穆纯没有放过他。
“都有一点……”
“我送你回东边……”
“不要!”
穆纯当即起身,却被宣爻拽住衣角,生生给拉了回去,后脑差点撞上宣爻的脑门,还好后者及时松手,手忙脚乱地勉强用胳膊一揽,接着又受惊般的松开,害得穆纯直接“一字型”躺下。
经过这一番乌龙,穆纯人都懵了,宣爻却更想哭了。
“下次再做危险的事……”穆纯哭笑不得地爬起来,双手用力掐了对方的双颊。
宣爻试图点头,但点不了,只能保证:“下次不会了。”
“下次就直接把你送回去。”穆纯放松了掐对方脸的力道,“到时候你再怎么哭都没用了。”
“绝对不会了!”
“乖了,”穆纯满意地抚了抚对方脸,凑到足够近的距离却忽然停住,“不过,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相对实质的保证?还是说你又变胆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