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爻眼神困惑。
“不过，你可以稍微吃慢一些。就像说话那样。这样不容易紧张，自然就能更放开来吃了。”
“……”
“这里有得是菜，不够可以再加。”
“谢谢……”
“不客气。”
宣爻终于再度埋首于填饱肚子，穆纯则彻底放下了餐具。
其实他刚才有偷摸了一下宣爻的肩膀和背，感觉全是硬邦邦的骨头。尤其是肩膀，简直一点儿肉都没有。就不知道到底是哪来得那么大力气？
“早知道我就该带你去吃中式简餐。那边量大，菜也多。能点满满一桌子，这样你就不用那么急了。”穆纯说完用手指戳了戳对方鼓起来的脸颊。力道并不重，只是为了好玩。
“你为什么不吃？”宣爻咽下嘴里的食物问。
期待答案的眼神。穆纯想。
“要听实话吗？”他问。宣爻狂点头。
“不太合我的口味。”穆纯毫无愧意，“我是那种虽然不会做，却很擅长品鉴和挑三拣四的典型。尤其对美食。”包括美人。
“唔……”宣爻含糊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有材料，我可以做给你吃。我还挺擅长烹饪的。只是家常菜的话……”说完他就重新低下了头，用专注于食物的方式来掩饰不经大脑的发言所带来的窘迫感。
“好啊，”穆纯漫不经心地应，“下次有机会一定尝尝你的手艺。”
餐桌上一时陷入安静，直到只差最后一道菜时穆纯才出声问：“够吃吗？不够再加。”
“……对不起。”宣爻说。
“嘟嘟！”穆纯说，“回答错误。”
宣爻：“……”
“够吃吗？”穆纯重新问。
“不够……”
“那就再加。”
“谢谢。”
“这次就回答得很好了。”
穆纯边夸边微微向前探身，满意地摸了摸宣爻的脸，顺手帮他擦掉了脸颊上沾的酱汁。
他当然不会把沾了酱汁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因为那样的举动既猥琐又会攻击他灵敏的味蕾，而是随手擦拭在了餐巾上。
一个小时后，在加了好几次菜后，穆纯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等等，你还饿？”他问。宣爻点头。
穆纯疑惑：“可你已经不停地吃了一个多小时了……？”
宣爻同样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非常饿……”
他话还没说完，桌子上面的餐具以及上方的吊灯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辅助：纯哥！地壳运动——震中就在你脚下！
穆纯：不是吧？那东西不是夜行属性吗？大白天就出来浪？
辅助：七层折叠空间警告标识——地球在你脚下！
警报与尖叫以及慌乱的逃窜重叠在一起，四处都是人们对自然所赋予的大灾害献上的恐惧。
辅助：纯哥？纯哥你没事吧？纯哥！纯——穆纯：听见了。冷静点。你别叫得那么大声，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辅助：滚！又占我便宜！少让人操点心行吗？
这种普通的地壳运动，穆纯已经经历过太多次，根本不足以令他惊慌。
他灵巧的躲开掉落的吊灯，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块，跃起避开随着地面起伏而到处滑动的桌椅、滚落的餐盘和餐具，顺手还接住了桌上滑落的花瓶，拔出了里面的那朵红玫瑰，随后就扔掉了瓶子并且没有忘记在终端里调侃自己的搭档。
穆纯：你又不是外勤，呆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知道你紧张什么劲儿？
辅助：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再担心你就是小狗！
穆纯：我怎么觉得不用多久就能听到你汪给我听了？辅助：……
他当初好好的到底为什么要想不开去考编，活该被这种烂人折磨！
穆纯：既然有七层折叠空间的警告标识，说明外壳没融化。只要没融化，地球就不会有事，这颗宜居星也一样。我只要等那东西从地核里爬出来，再把它解决掉就行了。
辅助：纯哥你有考虑过一种可能吗？穆纯：？
辅助：你也说你那边现在是白天了，你就没想过那玩意根本就不会从地核里爬出来，而是直接以伪装形态出现？
搭档的提醒非常有用。
穆纯：有道理。不过那样还有必要地震吗？直接冲进来把我干掉不就完了……等等，这边我先放一放，我要处理另一件要紧的事。
辅助：我的哥，这种危急关头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急？
穆纯：当然是拯救清纯大美人了！
辅助：……你真的又看上一个新的了？穆纯：是啊。
辅助：你确定不是在救一个拟态的吞噬者？
穆纯：宝贝儿啊，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不可能看错。给1分钟。最多2分钟。
辅助：就算我反对也肯定无效，只能求爷爷您能高效点儿。穆纯：遵命！
辅助：哎唷妈呀！这话您可赶紧收回去，我没这福分，承受不起。
宣爻显然是第一次经历地震。但他不仅没有大声尖叫，还表现得相当镇静。他按照学校里教过的防震演习来行动，钻到看起来最坚固的实木餐桌下面，用双臂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穆纯执行公务时始终“威名在外”的原因是“工作评价”严重两极分化。
例如他在情报获取、应变分析、战斗等类的硬性实力里无疑是最顶尖的。没有之一。但他向来不在乎战斗损伤——包括自己在内的战斗损伤，让每一位辅助联络员都吃透了“成天帮写成堆的赔偿报告”以及“成天担心搭档突然就浪死在某荒野小星球无人收尸”的苦。不过眼下情况特殊，“海栖物种”刚捕获了一只小松鼠，还没有吃到嘴里，如果因为无聊的战损给弄没了，那就太可惜了。尤其他们经历的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地震，最先坍塌的也不是脆弱的人工建筑，而是他们脚下的地面。
穆纯循着地面出现的大量裂口迅速找到它们的源头，看到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涌出。
穆纯：视觉同步给你。分析一下这个洞的成形周期。
他联络完也不等辅助反馈就再度停止同步，转而跃起躲过一个滚出去的酒瓶，闪身来到宣爻面前，发现后者已经钻到桌下并且摆出了标准的防震姿势，穆纯多少也对宣爻的机敏程度既惊讶又激赏。可他却来不及把对方拉出来，自己脚下的地面就出现了裂缝，正好处于龟裂附近的宣爻很快在震动中失去了平衡，随即滑向了裂缝。
穆纯迅速跳上随着地面倾斜的桌面，在它彻底翻倒前跃起，顺手揪住差点从裂缝中掉下去的宣爻的后领，带着他一跃就到了下翻转的桌子上，把宣爻放到四脚朝天的桌内面，又从不同方向踢了几张桌子过来。
伴着数道“咔嚓”声，穆纯竟然巧妙的把数张桌子嵌合在一起，将一脸茫然的宣爻就那么围在了中间，只留下最上面的开口，成了一个没有盖的“方盒子”。
这样只要别再出现个180°的翻转，宣爻的安全就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穆纯还是捡起了一个掉落的金属大餐盘，让宣爻顶在头顶上，简直周到得让后者除了乖乖配合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来。帮我拿一下。”
最后穆纯才把玫瑰花递给宣爻，趁着后者两眼发懵，他又偷摸了一把对方的后颈，也可能是揉，但他收手的速度太快了，宣爻根本无法判断。接着穆纯就用那种宣爻已经见过几次的、非常人所能比拟的高速移动方式，抛下一句“在这等我一下”又蹿了出去……
不。他在宣爻的心情还在恍惚与失落间不知如何着落的时候又回来了，伸手抽走了宣爻手里的花，掰掉半截花枝，捋起对方半边头发，露出宣爻的脸，连花带头发一起捋到对方的耳后，端详着对方被花朵映衬的脸，满意地点点头，表示：“这样看起来漂亮多了。”
宣爻：“……？”
穆纯“送完花”，随即留下一句“顶好餐盘等着我”就消失在宣爻的视野里。
宣爻还懵着，地震却突然停了，另一道算不上陌生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没想到你还长得挺不错。不过凡事应该讲究先来后到不是么？”
对方的提问让宣爻莫名忐忑，他喉结向上滑动后归位，咽下了一下口水，才敢缓慢且小心的转身，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美女队长。
“你占了我的用餐位置。”她说话的同时伸手，一把掐住了宣爻的脖子，把他拎起。
宣爻双脚悬空，无法呼吸，更无法呼救，反射性握住对方的手腕挣扎，可惜对方力气大得超乎寻常，他的举动完全是徒劳无功。
就在他痛苦得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伴随着“嘭”的一响，束缚住他脖子的力道陡然消失，他摔倒在地上猛咳起来。
“这么快就找到新的美人陪你用餐了吗？”队长被穆纯反剪着双臂按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真假参半地说，“我还以为你挺喜欢我这张脸的，否则也不会约我吃午饭。”
“一场误会。”穆纯语气与动作截然相反，在对方企图挣扎反制的时候直接给了她侧腹一拳，又一拳，再一拳，直到对方彻底放弃挣扎，“只是碰巧遇到了这位保险公司来的调查员小朋友没钱吃饭。我想既然中午订了位子，就别浪费了。”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
“看来的确是一场误会，”队长翻身爬起来，“我自然也就没必要嫉妒……”
穆纯假作要把她扶起来的同时，突然出拳击中了对方的腹部。
“大美女，你能诚实一点吗？我是个很有礼貌的人，别老逼我打女人。”穆纯不耐烦道，“你关键的‘下半身’在哪儿？还是叫‘尾巴’或者‘本体’更适合？”
濒死时间不长，也没有闪回。
在最少十几秒，最多不超过一分钟的这段时间里，他的意识一片空白，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就连辅脑终端的连接都断线了，身体能做出的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获救，更不知道自己正趴在地上猛咳。
当他终于能重新睁开双眼，耳朵却还在鸣响，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清东西。
他在咳嗽的间隙尽量大口呼吸，以此来缓解肺和大脑的痛苦，直到辅脑终端重新连上，才恢复正常，艰难地撑着地面爬起，却来不及寻找到穆纯，就再度体验了悬空导致的失重感已经胸腔被挤压的痛苦。
这次被扼住的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他的躯干，接着是腰、脖子、大腿、小腿、双臂、手腕和脚踝……
无以计数柔软且滑腻的触须，从地上的裂缝中钻出来缠住他，不断缠紧的同时还将他高举到距离地面两三米高的位置。
宣爻即将被滑腻的触须控制着砸向地面的刹那，束缚住他的力道突然消失，他则落入一个温暖却坚实怀抱里。
穆纯在宣爻落地前接住了他，而且还是横抱。
宣爻还来不及觉得丢脸，穆纯已经放开他的膝弯，改为一只手架着他，另一只手则以宣爻肉眼跟不上的速度挥出，隔空斩断从地面上冒出来的新一轮触须。
可刚斩完一轮，下一轮又出现了，让穆纯不胜其烦。
“你晕过山车吗？”穆纯开口时并没有问宣爻“有没有事”。
“不晕……大概？”虽然宣爻没坐过过山车，但他从来没有晕过任何交通工具。
“很好。”穆纯满意地抓紧宣爻的胳膊。宣爻：“？”
“记得保持安静。”否则穆纯会忍不住直接把人敲晕。
宣爻：“……”
穆纯说完就边躲避攻击，边借着半空中刚被自己切下还来不及掉落的触须的弹性开始了左蹦右跳外加前后空翻，在进行了一连串的高速“极限运动”后才发现了一块没有裂缝的地面。
他轻盈地落到地上，把宣爻放下。
这时候的宣爻已经被这些连续的翻转起伏害得头昏眼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确“不晕车”，也顾不上尖叫，只是头重脚轻地杵在原地摇晃了很久才勉强站稳。
触须眨眼间又跟了过来，穆纯立刻把宣爻揽到自己身后。
跟他揣度的一样，那些触须并没有难为他，只是从其他地方偷偷摸摸地钻出来去缠宣爻的脚踝，企图把他拖走。反复被穆纯砍断了好几次后，触须才被迫停下。
可它们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就像在捕捉攻击瞬间的蛇，不停地在周遭蠕动。
“你没必要老盯着他欺负吧？”穆纯不解，“我不是说了他只是碰巧路过吗？你有什么不满和攻击都可以冲我来。”
“我嫉妒！”刚被穆纯痛揍的“人形美女”的“人形”部分从地上爬起来，冲他大吼，“我嫉妒他的脸，我嫉妒他能坐在你对面，我嫉妒他能被你抱在怀里，我还嫉妒你愿意保护他……我嫉妒他的一切，我要把他撕成碎片，再把你整个吞掉！”
“你跟我才刚认识没多久吧？”穆纯觉得莫名其妙，“这种表白宣言会不会有点热情过头了？”
“这跟认识多久没关系，我就是嫉妒漂亮的人！”人形美女大吼，“我就是想吃掉英俊的人！”
“你的口味真奇特，”穆纯尴尬地表示，“请原谅我无法理解。”
简直完全无法沟通。
穆纯：判断为其精神变异100%完全投射到现实中，无法确定是否为地球催化造成的连带伤害，已经完全被嫉妒的情绪所左右。我骇不进她的辅脑，也无法进行强制同步。帮我查验一下她的家族遗传病史资料，还有最近十年的精神评估报告。
辅助：哥，亲哥，我真的没空。你忘了我在做特殊变异种与行星结合点的分析了吗？
穆纯：你想不想知道以前那些辅助是因为什么被我换掉的？
辅助：不想……
穆纯：他们不止分析做得慢，不能在一分钟内搜索整合出我需要的资料集合，还总喜欢找些无聊的理由当借口。我不想在一心多用的外勤工作中分心去照顾一个废话多还没有能力的搭档。
辅助：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分析也会在一分钟后回传，劳驾爷爷你拖延一下下。
穆纯：乖孙儿。
“大美女，”穆纯在辅脑联络的同时也没有停止与对方对话——即便沟通困难，“我们俩只是普通的约了顿午饭而已。既没有结婚，也没有睡过。你不觉得自己的嫉妒心强到这个地步，显得相当异常吗？你上一次做精神评估是什么时候？”
“我不听。你骗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虽然她的回答能直接气得穆纯忘掉礼貌，抬手揍她。但这一连串问题却成功地阻止了她的行动，让她认真思考起来。
“嫉妒？对。我为什么会嫉妒？可我又的确嫉妒了。我无法控制嫉妒……”
她的话没有超出穆纯的意料。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嫉妒他，为什么不针对我，反而要攻击他？”穆纯不动声色地偷换了概念。
“针对你？”人形美女怔住。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选择，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我嫉妒他，就是单纯的嫉妒他，为什么要针对你？”
她由此彻底沉溺于思考，就连地上的触须都停止了蠕动。
“约你吃饭的是我，而不是他。背信弃义的是我，也不是他。”穆纯继续用张口既来的歪理拖延时间，“你应该针对的从头到尾都是我，而不是一个碰巧跟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的陌生人。因为我才是导致你嫉妒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好像有道理。可我又不嫉妒你，为什么要针对你？”
她很快陷入更深的疑惑，完全无法做出能平衡情感与理智的判断，很快她态度骤变，突然吼道：
“你在骗我！我要先吃掉你！”
人形美女刚说完，脸上的五官就消失了。
她头部像是瞬间被挤扁了，只剩下一个扁平的面皮。而在那张皮的正中间，很快裂出了一条细线，从正中间一分为二。
如同蟒蛇般上下张开，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诡异的如同水滴不断落下的声音，让被穆纯挡在身后的宣爻难以抑制心底的好奇。
以他的身高其实只要稍微抬起眼，就能跃过穆纯的肩膀，看到彼端出现的怪异情形，只是欠缺一个契机。
此时已经出现了足够多的能引起他产生好奇的因素，自然促使他抬起了头。
接着他就后悔了。
宣爻只瞥了一眼。因为时间太过短暂，根本来不及完全看清，但他看到的东西，对于日常生活平凡又单调的他，已经足够震撼。
尤其是那张只有血盆大口的“扁平脸”以及嘴巴里的牙齿。
他来不及细数，但至少也八排，全部是尖利的如同鲨鱼般的形状。而那些不断滴落的水滴声，正是涎水顺着那张巨大嘴巴的边缘滴在地上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