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的似乎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词。
但他好像一直就是无论结果如何，都既不会为不够努力而后悔，也不会在下一次加倍努力的人。
——糟糕的坦然。
奇怪，怎么突然会考虑起这些？
宣爻不解地闭上了双眼，仔细思索。
以前他只会想负债的利息、打折营养剂的售卖时间以及是否再找一个可以打工的地方。只是他多少也得花些时间在睡眠上，否则身体会率先抗议，所以三份工作是他的极限。后来他突然就被拉进了穆纯的生活中，新鲜的体验接踵而来，让他眼花缭乱，却从未适应……
宣爻突然觉得自己此前活得就像年过半百的老人，既乏味又枯燥。连叛逆期的味道都没有品尝过就被现实压制，以至于意识深处始终潜伏着远比年幼时丧失理智的刹那还要更多的愤懑，必须时刻克制与告诫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该对周遭拳脚相向，最终只能以这种怯懦的妥协方式……
想到这里，宣爻睁开了眼睛，仰头盯着那片俯视自己的夜空，仿若置身于漫无边际的宇宙。
如果此前剖开他的血骨，里面肯定既没有灵魂，也没有意识。
空空如也的内在，比起麻木更像是心灰意冷。
现在却与之相反，可他并不高兴，反而恐惧。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不自觉“唔”出声来，急忙重新闭上双眼，团起身躯。
说起来，他原本的，那个破旧、空旷且死寂的家，变成什么样子了？
自从他醒来后，都没有想起过，甚至没有想过要回去。
并非逃避，而是脑海已被占满……
“怎么了？”小狐狸的声音打断了宣爻的思考，“走不动的话，我可以喊它们来把你抗回去？”
“没事。”宣爻摇头。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思考这些。
不仅是过去的忙碌或者愤懑，也不单是此刻的失败，还有突然从无望中引导向另一条崭新的出路后，自己却达不到对方的要求，也无法自然而然成为对方不可或缺的……
“我来扛你回去了。”
“……”
突然出现的声音和抬头就看到的熟悉轮廓让宣爻惊得原地弹起。
他飞快后退了好几步，依旧被对方追至面前，一把拉住手腕。
“逃什么？”穆纯好笑地看着他，“我很可怕吗？”
“你、你回来了，”宣爻结巴着，“已、已经忙完了……扛？”
“今天是蜂蜜橙皮茶，”穆纯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手里带盖的椭圆形杯子递给了对方，“你先尝一口。喜欢的话给你也来一杯。”
宣爻习惯般接过喝了一口，立刻就被恰当的酸甜味道吸引，露出享受的表情。
穆纯满意地看着对方：“来。你拿好杯子。我们准备走咯。”
“走……？”
宣爻还没问完就被穆纯弓腰一抱一甩，直接扛到肩膀上。
“都说要扛你走了。”穆纯理所当然道，“可别乱动，小心掉下来，会头先着地。”
挣扎的想法还没来得及成形的宣爻只得僵住不动，臀部朝前，脑袋朝后，胃部抵在对方的肩膀上。穆纯的确说到做到，是扛而非抱。宣爻惊得别说乱动，就连呼吸和眨眼都忘了。
半晌才意识到穆纯说话的口吻跟刚才的小狐狸很像，却跟之前的AI有所区别。
不，应该是小狐狸刚才说的话不像是那台顽皮的AI，而像是穆纯本人。
这么一想，语气也很像，而且所说的话还恰好能连上……
“刚才，”宣爻磕磕巴巴地问，“通过AI跟我说话的是……？”
“当然是我。”穆纯笑了，“你以为是AI吗？你考完试也不解除锁定，辅脑都停工了。本来想跟你说会晚点回来，让你考完先别吃饭，等我带你去吃，结果却联系不到你。”
穆纯说话间已经蹿回了屋子。
他扛着个大活人，走路连蹦带跳，呼吸还丝毫不乱。
宣爻被颠得头晕，落地时差点没站稳。
AI机械臂适时出现，递给宣爻一杯同样带着淡茶香的温热饮品，顺便帮他接住差点落地的杯子。
“对了，考的怎么样？通过了没？有全部满分吗？”穆纯问。
他说出“考试”一词的瞬间，宣爻骤然清醒，低下头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失望什么？”穆纯问。
“没考过……”宣爻小声道。
穆纯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都没过？”
宣爻脑袋垂得更低，答案不言则明。
穆纯突然笑了：“你从小到大这么能干，居然一次都没考砸？”
宣爻摇头：“以前没有。”
后来考砸与否都没有人在意了。
“……我会搬出去的。”他小声补道。
对方的回答间接说明了结果，穆纯却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蓦地伸出手，用力掐住对方的双颊，来回揉了又揉，许久才放开。
“你要不要这么可爱？”穆纯失笑，“那么明显的激将法，你居然当真了！”
“但、是……”宣爻捧着微痛的脸颊，嗫嚅道，“就算不搬走，我也……想回家……”
“回家？”穆纯又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回边境？”
“是……”
“……”
【📢作者有话说】
穆海豚：？？？
第85章 黄金心.2.1
管制局·训练区·编号0001训练室宣爻参观过，当然知道管制局很大，也知道由于时间和外部人员身份受限等原因，之前没能完整参观，却没想到面前这间训练室能比上次参观过的几个区加起来还要大。
占据中间90%面积的是实战训练区域，加上环绕四周10%面积的参观座席，简直就像一座综合竞技体育馆。区别只是参观席前有一圈透明的合成材质墙壁，用来保护前来参观的人不被训练场地里飞弹的碎片击伤。
此时参观坐席已经人山人海，却因为心潮澎湃而无人就坐：无论是曾经参加过考试，还是正在准备下一次考试的；无论是之前已经通过的，还是未通过的；甚至是已经入职却能请假的以及正在休假的人，可以说但凡能来，他们都都尽可能的赶来。
看着周遭像是节日或体育赛事的盛况，被穆纯提前塞进场的宣爻着实摸不着头脑。
“全域类内部示范课即将开始”的字样在空中闪过，激活已经让他产生心理阴影的倒计时。幸而没能持续太久，就被其他的东西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同时也明白了这出“盛况”的原委。
今天的示范显然是提前安排好的，开始部分恰好由穆纯负责。
宣爻这还是初次见穆纯穿局里制服，也是第二次见对方穿黑色。
并非丧服那般素净的叠穿，看上去相当利于行动。特殊的依旧是袖口，有着银线勾勒出的简单线条，绘制成一颗颗小小的星辰。
这种恰当却不抢眼点缀很容易就被忽略，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穆纯的脸、发色以及紫水晶耳坠上，而他则把本应显得稳重的黑色穿出了一种夺人眼球之感。
“宣爻，你好。”快开始时那位金发辅助终于成功挤过人群，对看似已经被人群吓懵的“纯哥新欢”挥手打了个招呼，“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多人。其实我也很少能见到。即便是正在备考的那些，平时都只会通过辅脑观看。不过纯哥一年才示范一回，加上这次是非共联的半公开的，才能吸引这么多人亲自跑到这里观看。”
“你好……”等等，宣爻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十分尴尬地努力回想穆纯说过的话，许久才想到了“小金毛”。考虑到对方肯定比自己年长，于是省略掉了“小”字，“金毛先生？”
“……”
金发辅助笑容凝固，脸皮抽动，突然明白首席为什么会把宣爻丢给自己照顾，毕竟一般人很难应付这种情况，结果极有可能因为欺负小朋友的罪名而被穆纯痛揍一顿。
“金毛不是我的名字。你别跟着纯哥学坏，也别乱给我取绰号。”他吼完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恢复如常，“我的名字有点长。你叫我格雷就好。”
“格雷？”宣爻没听说过有人姓“格”，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人姓“茶”，“你跟阿茶是……认识的？”
“是的。不过，也不算是。我跟阿茶是在这里才认识的。”格雷虽然情商低，却只相对于那几个人精而言，一般情况下他的情商绝对够用，“我和阿茶都是邦联不参与实际管理的自治星域，也称自治领出身。和阿茶的名字音译，相对难念。”宣爻点点头。
“感觉上我跟她是同乡，时尚这边的自治星域就有好几百个，西边也有好几十个。即便都出身于同一个自治领，也是属于完全不同原始语种后裔，加上各个自治领的民俗与传统不相同，自然不可能认识。就像你不认识其他边境星域的人那样。我们在保留各自母语习惯的同时，还需要学习两边的通用语。翻译模块虽然好用，却很占辅脑的算率，会给大脑带来过重负担。至于自治领里其他的部分，其实也跟邦联没任何差异。”
宣爻听得好奇心疯狂滋长，途中又觉得对方口中的某些词相当熟悉，不禁立刻用辅脑搜索，很快找到了“自治星域”相关的课程，与之相应的还有“语言树根”的课程，难免对它们产生了兴趣，相比之前排斥学习的模样而言，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快开始了。”格雷提醒，“这个给你。快戴上。否则你一会儿只能看到纯哥飘在那边。根本看不见他具体是怎么进行操作的。”
宣爻这才发现周围有大半人都有佩戴相应的设备，忙伸手接过格雷递来的类似头盔的东西，在对方的帮助下飞快地完成了与自己辅脑的配对。
上次他是通过别人的辅脑感觉到粒子的存在，随后才看到了粒子设备的原始状态，可以说是死马当活马医般的闷头瞎用，纯属是在赌。醒过来后异化率自动归零的他自然不知道还有粒子可视化一说，此时戴上“头盔”才真正看清下方实战训练区域里的情况。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不再是只有穆纯一个人站在那里，而是上下左右都出现了各种东西的全方位“投放”。
最开始被投放进场地的是两个成人大小的透明球体，里面有规律闪烁的光点在无规律地四处跳动，却被球体表面阻隔，始终无法挣脱。
直到穆纯抬手指向透明球体，跳动的粒子仿若凝固般不再动弹。而等他放下了手臂，凝固的粒子群又变成了涓流，陆续从球体里流淌出来，集中于一点后，再烟花般轰然四散。
绚烂过后，一身黑衣的穆纯已经悬浮在半空中，处于最接近于训练区天花板的正下方。但他并非摆脱了重力飘在半空，而是站在一根由粒子组成的细线上，周围还有无以计数纵横交错的细线，都是刚才烟花散落过程中悄然构建出来的支撑点。
穆纯在线与线之间来回步行了数次，步履间很快就显露出出不耐烦的情绪，随即让细线炸向四方，消失不见。
失去支撑的他当即垂直下落，宣爻等人惊呼尚且来不及出现，本该直接砸向地面的黑衣身影却在途中就被重新组合而成的层层织网接住。
随着网格的逐层破碎，穆纯竟然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毫发无伤的落在了地上，让目睹的诸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之后，宣爻又看到穆纯走入熊熊燃烧的火海、爆炸四散的冲击以及子弹和其他锐器的攻击，却都毫发无损。
哪怕是那些依靠光学迷彩包裹住全身再躲藏起来模拟进行伏击的工作人员，也能被他逐一探知并且在几秒内完全捕获……
从宣爻亲眼看到穆纯示范的这一刻开始，“全域”就从不懂原理也无法复现的记忆、书本上枯燥无聊的理论知识等模糊的范畴，彻底转变为能颠覆他认知的、已非首席口中简短的“防御和探知”可以概括的实体。
“……那是只有纯哥才能达到的量级。”格雷本来是受托过来给宣爻做讲解，结果自己却逃不过看一次就被震撼一回的“宿命”，难免出声感慨，“真羡慕。”
等到穆纯把所有粒子设备重新收回两个球体里，各类才找回了正常的语调，抬手冲宣爻比划道：“生活很无聊不是吗？我就是因此参观了一次纯哥示范，就决定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考进来，成为像他那样的人。不过现实很骨感，像我这种属于内勤的辅助，理论和分析方面虽然强，操作却受限于本身异化程度所导致的较低算力，只能控制大约三十公分直径的球体粒子设备量。李解他们那些监控组的成员最多可能达到五十，至于阿茶他们的量级大概是……”
他还没说完，宣爻已经重复了刚才的步骤，通过辅脑把操作算力等相关的课程全都找出来不由自主的开始了学习，要不是格雷出声提醒，他都没注意到训练场地里穆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代替穆纯进行接下来示范的是阿茶。她还是那身黑色连衣裙，长发及膝，有两朵蓝玫瑰醒目装饰。
她所使用的是一米直径量级的粒子设备，却并非穆纯那样用手指启动，而是等到坚硬的合金圆柱体逐一从地面升起，犹如森林般的敌人顺序排列在她的前方，才坦然地一步向前。
她与透明球体擦肩而过的刹那，长发发尾扫过了球体，刹那间粒子轰然炸开，金属圆柱就变成了手指大小的碎块，四处飞溅。
“她示范的是全域里最高级别的一种，被称之为：亚独域。已经具备一定的攻击能力，只是量级还达不到独域的标准……”
格雷这次没有忘记及时出声介绍，却很快就被周围逐渐变大的喧哗声吸引了注意力。等他看清引起骚动的源头，对方却已经蹿到了他和宣爻面前。
“走咯！”穆纯伸手把戴在宣爻脑袋上的设备直接抽走，随手扔给格雷，顺口称赞了一句小金毛接得不错。
不等格雷骂人，穆纯已经拽着宣爻拨开人群，大步穿行而去。
“去哪？”宣爻被对方拽得有些踉跄，还要分出大半注意力在辅脑里学习，典型一旦起了兴趣就无法停止，颇有点手忙脚乱的意味。
“去学习。”
“……”
穆纯的答案让宣爻噤声，却没有妨碍对方拽着他蹿进了距离最近的快捷通道。
“阿茶最恨这个示范课了。”
通道载着他们移动，穆纯随便找了个话题。
“她说跟马戏团一样。我跟她一样。”
几个小时前，他刚听到小松鼠说要回家，多少也是吃惊得超过了惊讶，而被吓得不轻。
他一口气喝干了自己手里的那杯茶，接着就夺过了宣爻手里那杯继续灌。
一口气喝了两杯，穆纯才冷静下来。
宣爻看着对方猛灌两杯茶，当即瞪大眼，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穆纯与对方初次见面时就吃过瘪，可那是因为小朋友比较纯情，是事出有因。不是前几天还会主动亲吻自己，前一刻毫不排斥与自己肢体接触，此刻却突然说要走了。即便是他，面对过于出乎意料外的情况，也花了几秒时间来自省是否对小松鼠不够好，或者是小松鼠本来就很讨厌自己。
然而答案都是否定的。
“不是还有补考吗？看时间是四天后？”穆纯连续发问，“是压力太大了吗？要不先放松一会儿？反正下次还有机会，适当的休息也更能提高学习效率……”
没想到宣爻没有被穆纯提问绕晕，反而出声打断。
“不是，”宣爻忐忑地辩解，“我只是想回……”
“啪”的一声，穆纯的双手突然在对方眼前大力拍掌，吓得对方差点原地窜起，想说什么也忘了。
“你别想那么多。”穆纯趁机道，“去换件衣服，然后我先带你去玩——走！”
AI的N条机械臂几乎在穆纯说话时就一起朝宣爻扑了上去，后者甚至无暇挣扎，全身上下的行头就被打整好了，哪怕是脑袋上那颗花椰菜都被梳理整齐并最终绑成一束乍看简单实则花哨的模样。
趁着宣爻震惊与AI的功能，穆纯就把两眼发懵的小松鼠带离了空中浮岛。
目的地：编号00005度假型行星。
作为首都圈中央核心区的次级核心区原本并不宜居，却因有18个天然卫星而得到了大笔改造投入。经过漫长的宜居改造，已经成为首都圈旅游度假和休闲娱乐的中心：一号卫星上有漂亮的森林、瀑布、湖泊以及滑雪场；二号卫星地表有小型火山，地下是喀斯特地貌所形成的山洞群；三号卫星是跨越所有气温带所形成的全种类植物与花朵的乐园；四号……
宣爻被穆纯拽着，以超乎想象的高效率，飞快地逛完了两颗卫星，却完全没有体力逛完第三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