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没……不不不……”宣爻用变形的嘴唇吐出一堆否定才得到一个辩白的机会，“我就稍微回去一下，并不是不回来了。”
宣爻的话让穆纯脸色稍霁，高抬贵手地放过了对方的脸颊，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指尖。
“那四台机器，我家里人的情况，丧礼，还有其他，我不敢问，但是我还是会想……”
以前工作的保险公司交过一次报告后，就没有找过他；记忆里已经垮塌的家，也没有任何后续事项需要安排；四台“睡美人”的账单，再没有收到过……就算宣爻再迟钝，也知道那些都已经被穆纯处理好了。何况他并不迟钝。
“谢谢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但是他还是想自己去确认。
“但是我想亲眼看看。”
他不能因为这里的生活无忧无虑，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会立刻回来的。真的。我只是想回去一下，亲眼看看已经消失的家。”
宣爻难得说完如此冗长的话语，穆纯却一时没有开口。
他只是安静地盯着对方，直到对方再不复方才的执着与坚定，变得忐忑不安起来，他才开口，吐出一个字：“手。”
“什么？”宣爻短暂疑惑，很快发现对方的指尖还被自己的手握着。
他刚想松开，就听到对方说。
“吻一下手指的指节以及掌心。”
“……”
宣爻懵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脑子和身体却处于脱节状态，根本无法动弹。
没想到很快又听到对方说：
“不留下点诚意，我怎么相信你还会回来？”
“我保证会回……”
“没有诚意。”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黄金心.3.4
依穆纯的习惯，当然是从宣爻手里拿到了让他满意的“诚意”后才放过了对方。
随后他便离开空中浮岛，回局里忙公事去了。等他忙完再休息片刻又精神十足地回了家，边听小狐狸通过辅脑汇报小松鼠整晚的行为轨迹，边愉快地奔到对方面前。
宣爻再度两眼发懵地被穆纯拖着离开了空中浮岛，前往编号00005度假型行星。
他们二人继续了昨天未尽的第三和第四颗卫星的旅途，而宣爻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天居然已经亮了。
整宿都在努力自学而压根没有睡觉的宣爻毫不困倦，而他却不讶异于自己好得过头的精神状态究竟源于何处。
他心下不断闪现记忆，有自己的嘴唇吻过对方微凉的指节与微暖的掌心的触感；有鼻息间嗅到的浅淡甜味的传递，不知是对方喜好的糖果、点心、生活用品的味道，也可能是自己擅自的联想；有自己耳边回荡的，由自己缔造出的，亲吻皮肤时所附赠的细微却暧昧的响声……
这些不止让他毫无困意，还让他不知疲惫地跟在擅长四处乱窜的穆纯身后，近乎寸步不离。而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对方与自己交握的手指，藉由在陌生人背上看到的抓痕发散着想象，再迅速将自己的遐思深藏起来。
这些无处安放的部分，最终全部被他投入到学习当中，只有无法隐藏的羞赧显于人前，仔细且熟稔得连他都不敢相信。
穆纯很快就发现宣爻在走神，当即颇为严肃地禁止了对方悄悄用辅脑学习的行为，并为其详细阐述了“人类的运行原理”：其一、提高大脑使用率的关键在于，无论是玩还是学习，都要集中注意力，否则就是在自降效率，是在纯粹的浪费时间；其二、为了能让身体更好的支援大脑，无论学习，娱乐，吃喝还是睡眠都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果放弃或没有全身心投入享受其中任何一个步骤，同样也是在浪费时间。
经过穆纯循循善诱的宣爻不止比昨天多逛了半颗卫星才感觉到双腿酸痛的疲惫抗议，还在二度经历“星辰过山车惩罚”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全身心的享受这种刺激感，以至于他轻松地适应了过山车的强度。
至少在他下车的时候，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既没有出现两腿发软的症状，也不需要依靠穆纯搀扶才能行走。
微小进步的欣喜没能持续多久，上午那愉快的娱乐时间就宣告结束，宣爻也被穆纯再度送到了那堆建造得一模一样的独栋公寓前，再度交给了韩归铄和首席这两位可怕的老师。
跟第一天略有题外话的教学环境不同，第二天就是纯粹的填鸭了。
当然，填地不止是教学，还有吃饭。
宣爻看着自己手里的碗里始终被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两位老师用菜堆成小山，难免满脸莫名，在得到二人充满威慑力的瞪视后，只得被迫闷头苦吃，直到一口也吃不下才能重新投身于学习中。
相比之下，他觉得学习填鸭要幸福许多。
穆纯那边模拟主动降维依旧不顺利，自然没办法获得寻找维度核心核的有效线索，而他这么一耽搁竟然就到了天黑。
之前有穆纯在的时候，宣爻其实根本不会感觉困。没想到等他抵达韩归铄这里，没多久就在学习和吃饭的途中无数次睡着又被摇醒，就连去厕所的时间也没能超过5分钟，就被站在外面用力捶打门板的韩归铄迅速惊醒。
诡异的是，他的辅脑和大脑经过几次有规律的填鸭后，似乎已经交涉成功，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依旧在努力汲取知识，仿佛无论他清醒与否都会继续学习。
这种本该让他不寒而栗的情况，在困倦和知识的海洋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无关大雅。
等宣爻在韩归铄家吃了夜宵，也可能这顿才是晚饭，之前那顿是下午茶，可已经彻底学晕头的宣爻对时间的感知仿佛变得混乱，加上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也就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时间，满脑子除了学习只剩下想立刻躺下好好睡一觉的本能，穆纯终于出现了。
他把半梦半醒的宣爻带回空中浮岛的时候，宣爻已经半靠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穆纯没有唤醒对方，悄无声息地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并略微退远两步，接着就发现对方学会了站着睡觉的新技能。
看着对方稳定的“站睡”，穆纯差点鼓起掌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阴魂不散地突然凑到对方耳边出声提醒对方继续学习，反而露出莞尔的表情，跟脚边的小狐狸一起欣赏。
宣爻睡得并不久，在AI的机械臂和穆纯一起帮他脱衣服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小狐狸低头垂目假装没有看见，其余机械臂反而最先觉得尴尬，相当智能地飞速缩回地板上下面，而后就是宣爻的颈部皮肤迅速投降，眨眼就一片绯红。
穆纯不动声色地欣赏着对方的模样，动作熟稔地一抽一拉，巧力地先扯后扔，趁着对方呆愣之际，只给对方留下了一条内裤。
“去洗澡，”穆纯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然后去睡觉。”
被这一番折腾下来，宣爻很难不清醒过来，他点完头就一溜烟跑向“水疗区”，在AI的帮助下迅速洗干净了自己，在小狐狸的监督下站着不动，任由AI吹干并穿好衣服。
收拾妥当的宣爻反射性往门口和厨房寻找穆纯，却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各个浴室也是同样，只好压下羞窘，朝卧室方向走。
没想到卧室、衣柜以及工作房间也是同样。
就在他一脸失望地准备去卧室睡觉时，却透过落地窗发现了对方正坐在外面的镜面湖水边。
对方在夜空下的轮廓犹如一道更暗的剪影，除了发色与眼瞳几乎都被墨色吞没。尤其半仰着头盯着星空的方式，显得相当虚幻。
宣爻不知为何不假思索地拔腿飞奔起来，穿过冗长的走道，直往对方所在位置跑去。
他还没到近处，因急切和变重的脚步声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
穆纯低下头，看向宣爻，露出了笑容。
熟悉感让宣爻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同时也放缓了呼吸，希望能藉此平复心下突兀的紧张情绪，不过在看到对方笑容的那一刻开始，方才还索绕在他心底的失望就已消失不见。
“怎么不去睡觉？”穆纯好笑地看着气喘吁吁地对方，“不困了？”
宣爻先点头，再摇头，然后发现了自己的肢体语言又自相矛盾了，当即尴尬得僵住。
“你再不去睡觉，天可就要亮了，然后你就要继续学习咯？”穆纯半开玩笑地故意逗对方。
宣爻先被“学习”二字害得面露难色，接着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从他第一次来到这座浮岛，来到穆纯家的那一刻起，就隐约感觉到这里仿佛有着某种特殊之处。
地面上的湖水仿若凝固般无波，天幕上仿若凝固着璀璨星辰，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某个特定的夜晚……
“这里……为什么始终都是夜晚？”宣爻不自觉问。
“居然被发现了。”穆纯的用词和语气相反，没有丝毫地惊讶迹象。
天缥色的发梢在宣爻的视野里留下了轻灵的轨迹，几乎让他暂时遗忘了自己刚才问过了什么。
“学累了？”穆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巧妙地避开了回答，“休息一下？”
宣爻依言坐下，盯着平静的湖面，犹疑着是否追问，就听到对方的反问。
“夜晚不好吗？”穆纯道。
“没有不好，”宣爻缓慢地表达着自己对夜晚的感觉，“安宁，安静，还……”
“还让人想做坏事。”穆纯接得毫不违和。
宣爻不解地偏过头，看向对方，问：“坏事？”
“这种……”
穆纯的指尖轻托起宣爻的颚尖，用落在唇角的吻作答。
“以及，比这还要坏的……”
后面的话语被馈赠为从唇角蔓延至唇齿的吻代替，随即被对方主动给予的回应悄然延长。
宣爻难得没有害羞，也没有紧张。心口溢满的温暖与异常疯狂的节奏仿佛源于截然相反的两个自己，各自秉持着期待与忐忑。
他终于学会了如何主动追逐对方的吻，也学会了贪婪却不急切。
直到对方的手指碾过他的耳垂，以顽皮的方式带来难以言喻地撩拨，他才带着挥之不去的不舍，悄然留出彼此呼吸的距离。
“你喜欢留长发？”
穆纯声音与手指一起来到宣爻的耳畔，漫不经心地帮对方把一缕长发顺到耳后。
宣爻轻轻摇头，又有一缕顽固的微卷发丝重新滑落。
“等过几天有空的时候，带你去剪？”穆纯问。宣爻颔首。
穆纯的指尖趁机来到对方颈侧，滑过皮肤，又钩住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很快放开来。
他没有给对方留下羞赧或闪躲的可能，就终止了短暂却暧昧的举止，没想到却被宣爻抓住了手腕，轻吻了指尖。
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与触感仿若流水，让穆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极少的光线勾勒出清晰的骨节，粗糙的指腹和细小的伤口交织出时间的轨迹。
穆纯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既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没有回握住对方的，而后就顺势且坦然地将被握住的那条胳膊垂落至了自己身侧，忽然不再动作，也不再言语。
在这段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穆纯仿若与这座空中浮岛上的星空和湖水一同静止，轻易就吸引了宣爻的所有注意，而对方依旧半仰着头，盯着那片凝固的星空。
“很美，对吧？”
直到穆纯的声音主动打破了静止的假象，宣爻才依言从对方脸上移开视线，抬头看向上方，小声地附和。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穆纯忽然给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答案。
“就算一切都消失不见，这里依旧会存在。”
宣爻来不及追问，又听见对方更换了话题。
“你考虑好什么时候回去了吗？”穆纯的语气就像自己刚才什么奇怪的话都没有说。
“没，”宣爻摇头，“还在考虑。”
“需要我陪你回去吗？”穆纯支起手腕有空暇的那边膝盖，用同侧的手掌撑住自己的脑袋，歪着头，半开玩笑道，“还是已经舍不得走了？”
宣爻一时没反应过来，至到对方说出后半句。
如此轻易就被对方拆穿，让他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避开了对方探寻的视线。
穆纯满意地看着对方易懂的举止，笑着补充：“我是说回边境的时候，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宣爻缓慢却坚定地摇头：“毕竟我身上已经没有特别的东西值得谁来抢了。”
“你……”穆纯笑容骤敛，话语也是，眼神变得相当慎人。
宣爻本能地缩起脖子，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却找不到补救方法，也没想到说错一句话就会惹怒对方，只能低下头，咽下反射性的道歉。
穆纯用意味不明地视线把对方盯得头皮发麻，才打破沉默：“既然这样，就由我来决定。”
他无起伏的声音里充满命令意味：“大叔或阿茶，你选一个。”
宣爻懵了：“选一个？”
“必须有一个人陪你回去。”穆纯理所当然道，“既然你不要我陪你回去，那就在大叔和阿茶里选一个。”
“……”宣爻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穆纯给出无法拒绝的理由。
“可……”宣爻挣扎着挤出声音，“大家都很忙，我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
“果然。”穆纯喟叹同时弯起唇角，接着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我也是‘大家’。我还以为对你来说我跟他们已经不一样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不，”宣爻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要我陪你回去？”穆纯抢白。
“因为你很忙……”
“所以你只能从‘大家’里挑一个了。”
“我……”
“我推荐大叔或阿茶。”
“……”
不过几个回合，笨口拙舌的宣爻就彻底败下阵来。
跟之前不同，穆纯这次竟然没有提前预警。
这种突兀且彻底的不悦，让宣爻觉得异常害怕。
尤其是对方的笑容，更是温柔得让宣爻脊背发凉。
“算了，”穆纯突然又道，“不想选就算了。”
“不是！”宣爻慌张地抓住对方的手，依照前几次的经验，小心翼翼地主动凑近对方。
但他的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侧头避开，而他只能尴尬地僵住不动。
“大叔还是阿茶？”穆纯带笑的声音仿若最后通牒。
“阿茶！”“正确答案”早已经不在这两个选项里，可惜宣爻没有察觉，单纯觉得即便阿茶的话比较少却给愿意给他补课，远没有只见过一次的大叔可怕。
“那就阿茶了。”穆纯听到答案的同时立刻起身，顺便抽回了自己的手，“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
宣爻连忙抓住对方的胳膊。这次他力气大得出奇，穆纯竟没能直接甩开。
他不耐烦地回过身，却在看清对方表情的刹那动作凝滞。
“你怎么这样？”宣爻眼眶发红，眼底写着不满与不解，明显受了极大的委屈，竭尽全力才没有立刻哭出来，手指关节却用力到发白，仿佛能嵌入对方的皮肉。
“我怎样？”穆纯视线扫过自己剧痛的胳膊，再挪回对方的脸上，终于知道对方的怪力完全是藉由情绪来诱发的，同时也确定对方对此全无自觉的事实，“你这么瘦，手劲儿却挺大。你要不先看看我的胳膊有事没？我的手如果断了，你必须负责的事情就又要增加一样了。”
“……”
听到对方恢复了玩笑的口吻，宣爻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飞速松手的同时满脸惊慌地上前一步，堪称熟稔地解开了对方的上衣纽扣，十分流畅地脱下半边，直到能看见对方右上臂那几道新鲜指印，才蓦地僵住，眼泪也蓄势待发。
此时已经惊呆的穆纯：“……”
“不准哭！”他哽了一下才板起脸道，“你脱我衣服的动作怎么那么熟练？”
情绪没能成形就被打断的宣爻：“……”
“不不不……”他手足无措且口舌打结。
“是不是脑袋里有想过？”穆纯拆穿。
“我没有！”
“居然会撒谎了？”
“我……”
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拆穿的宣爻直接哑了。
“真是进步神速。”
“我不是……”
一人一句来回间，穆纯已经抽回自己的胳膊并把衣服拉扯回原位，遮住胳膊上的指痕，眼角余光扫到对方又有哭的迹象，当即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腮帮。
“说不准哭还哭是吧？低什么头？要哭就抬起头来，看着我哭。”他说。
宣爻：“……”
他因此哭不出来了，眼神却更加委屈了，又恢复了那副随时警惕着外部环境的小松鼠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