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劳动法下兼职都有福利保障，企业就想方设法钻一切可钻的空子，“面谈“就是把他捅的所有篓子成列出来，用一切难听的话挤兑到他主动请辞。如果不接，只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宣爻：可是，我这边还有个意识永寂的单子……
上司发出怪叫：意识永寂？！那根本就不在医疗理赔条款内！只在附加条款里有一小部分理赔责权，根本不用走那么多程序。省略程序，直接跟他们说，让他们要么自费购入睡美人，我们最多提供一下相关购买渠道，要么就直接转入殡葬程序。如果家属不满意，想走法律程序，你就直接转给法务部，别在那边继续浪费时间。宣爻：……右边——宣爻低头看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小孩，抿了一下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忽然觉得哭泣是一种非常奢侈的特权。但他这个抿嘴唇的举动在旁人眼中显然变成了一种不耐烦的表现，当即触怒了跟他废了好半天唇舌却得不到“赋有同情心的回答”的主治医生。
“你在听我说话吗？！”主治医怒吼。
果然惹这个人生气了，宣爻边想边点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平复对方的怒火，医生因此愈发火冒三丈。
面对这个无论是讲道理还是大骂都置若罔闻，只会复述“标准保险理赔条款”的保险调查员，主治医终于忍无可忍地失去了理智，一把抓起旁边碰巧滑过的全自动垃圾收集箱，整个叩在宣爻头上。左边——上司严厉的大吼：你明白这个保单的重要性了吗？单就赔款额度一项，已经是最近十年最高的一单。你一定要仔细调查，确保一切符合理赔程序。如果有任何猫腻，无论是谁有任意一项违反过保单规条，立即保存证据，转给法务部，让他们协助你确保单子当场作废。就算一切符合理赔程序，你也得给我想法子找到漏洞，把理赔价格往低里压，越低越好……你听见了没？
宣爻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无论对满头的垃圾还是上司的嘶吼都没有任何反应，然而“右边”的骚动已经迅速扩散开来。右边——AI机器人因为正常工作被人打断立刻重复发出尖锐的修复提醒；哭泣的小孩短暂怔愣后，继续哭嚎起来，甚至还附加了尖锐的叫声；周围无论是病人还是医生护士护工，都被这个动静吸引了过来，有些人劝，有些人指指点点……
灰尘和其他不知名污物垃圾等，就这么沾满宣爻全身上下。可这并没有超出他的忍受范围，反而是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的感觉，让他只想立刻逃离这里，可他实际只是杵在原地沉默了几秒，在主治医生迟来地“恢复理智”和同样迟到的“意识到自己只是在迁怒对方”之后，宣爻却没有给对方道歉的机会，也不给周遭任何人跟他对话的机会，直接把抓着自己衣角的哭嚎小孩推给了主治医，丢下一句“理赔详单我会同步给客户”，就大步跑进了消防安全楼梯间。左边——跟任何人想象中的“躲在消防楼梯间”里崩溃或痛哭的结果不同，宣爻阖上门后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听完远程通讯里上司给出了最后通牒，随即向对方保证会立刻去处理那个麻烦的理赔调查并且礼貌的等上司主动结束通讯，这才沿着楼梯一步步逐级向下，走向地下一层。
同样是在医院的地下一层，穆纯正快速地查看每一间房间。
宣爻此前没看错，穆纯的移动速度的确快得不像普通人。
他几乎只在每一个房间的门口短暂的出现，随后就突然移动到了下一个房间，并且还同步了医院的监控进行多视角查看。
辅脑终端：收到一条关于工作的消息，需要身份核准。
穆纯：核准，阅读。
辅助联络员（备注：实习期，漂亮小男孩款）：纯哥，你在哪？找到了吗？
穆纯：没有。还在迷路。
辅助：你怎么一出首都圈就迷路？能少迷路几次吗？
穆纯：医院的房间都差不多，换你来也迷路。不信你试试？
辅助：行行行，您能打您有理。不过求您速度快点，核心核的外壳很脆弱……
穆纯：用七层折叠空间保存的东西，你跟我说脆弱？留着忽悠别人吧……好像找到了！我先切静默模式了，没有紧急情况别用强制解除，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迁怒别人。
辅助：啊？不是规定行动中保持联络畅通吗？你等……
随着一个黑影飞快地从穆纯身侧滑过去，快速消失在走廊中央，他也以同样快的速度转身跟上，同时完全没给“辅助”多说半个字的机会就直接转为静默模式，其本身也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了空旷的走廊里。
医院地下一层，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一个用途。
现在叫做“太平寄留处”，让它听起来像“大件行礼寄存处”。以前叫做“停尸房”或者“太平间”。区别只在于更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表达方式。
摆脱了上司的怒吼、充满无用同心情与正义感的主治医、小孩的嚎啕大哭以及那些糟糕的告白广告语后，宣爻的耳边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抵达地下一层后更加安静的环境与自己规律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回荡。
走廊尽头的拐角是洗手池和卫生间，斜对面这一层管理员的休息室。
宣爻敲响了休息室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但门也没有锁。
这里的门一般不会锁，毕竟除了医生和护士有特定的休息区，其他诸如事务员和管理员工作人员都会来这里使用储物柜换衣服、洗澡或者小憩。
宣爻耐心地杵在原地等待了将近一分钟才推开门。
门的对面有一张简陋的办公桌，旁边有几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单人床。左手边是另一扇门通往一个还算宽敞的多人淋浴间，温控设备和其他都比宣爻家里的要先进三代半，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奢侈了。
他偶尔会来这里借用，毕竟被垃圾桶扣在脑袋上的事情虽然不常发生，但是被人往脸上吐痰的情况还是很常见的。
宣爻来这里的次数多了以后，自然而然跟这一层的管理员混了个脸熟。
管理员的工作不算忙碌，大部分都靠辅助AI和云端集成管理，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情况才会每天都来。例如大规模长时间断电、AI或网络故障。
管理员人其实很不错，无聊时会跟宣爻闲聊几句，从不嫌弃他糟糕的社交能力，也不会嘲笑他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是宣爻为数不多能和平相处的那种喜欢自得其乐的类型。
宣爻刚把浴室门推开一条缝准备步入，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水声，当即用辅脑终端查看了时间，这才意识到已经到管理员要下班的时间了。
管理员下班前会惯例冲个凉，宣爻则完全没办法跟别人在同一间浴室里“坦诚相见”。就算不是陌生的人也不行。反正对方只要五分左右就能洗好，宣爻干脆退出了办公室，穿过走廊回到斜对面的洗手池前。
他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那身狼狈不堪的模样，依旧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倒霉，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对不倒霉的时候还更加惊讶。
反正也没受伤，这种情况只能归类到日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却突然就这么怔在了那里，大约一分钟后才缓慢地回过神来，开启了出水口开关，朝着流淌出来的清水伸出手。
“不好意思，劳驾能让我先用一下吗？”
宣爻正准备洗手和脸的同时用辅脑过了一遍刚被强塞的理赔单，却听到了称不上是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声音。
他惊讶地回过身，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又更为惊讶地张大了嘴。
穆纯看着那个未成年的兼职小保险调查员，即便脸皮厚如他，也觉得稍微有那么点儿小尴尬了，毕竟他现在的样子不止是不太能见人，恐怕连“不是人的玩意”看了都会小腿发颤。
他刚才明明查了监控，确定这个几乎不会有什么“活人”来用的洗手池边的确没有人，这才特意走到这边来。没想到又巧遇了对方。而他自己现在的模样，显然不太适合给任何巧遇的人留下“好印象”，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直接发出尖叫。
可奇怪的是，对方虽然瑟缩着脖子张大嘴，似乎想尖叫，但又没能叫出来。
对方大约就这么卡壳似的张着嘴僵了好几秒，最终只发出一个干巴巴却很小声的“啊”，好像恍然大悟了一样，接着对方又很快合上嘴，彻底地消了音，然后就跟之前问路那样不断发出不知所措的支吾声，并且搭配了穆纯完全无法解读出意思的手舞足蹈，看起来就像根本不知道该把自己的手脚往哪儿放。
既然穆纯料想中的“小松鼠被吓得尖叫着跑开”的情况没有出现，他也就不用浪费时间追上去把人敲晕了，但是对方接下来杵在原地不动的举动却让他倍感意外。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更为吸引他的却不是看起来很奇怪的“小松鼠”，而是对方身后还在“哗哗”流淌的清水，毕竟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血，而且还有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粘液和着血，感觉真是既滑又腻，恶心得完全无法形容，如果不先清洗一下就这么走出去，他敢肯定会吓死个人。
“不好意思，如果你不用的话，能让我先用一下？”穆纯很怀疑自己不发话，对方可能在洗手池边杵一天，只好重复了要求。
“好、好的。”宣爻终于从对方的提议里找到了手脚的安放之处，直挺挺地僵着两条胳膊，死紧地贴着大腿，同手同脚地朝着旁边退了一大步，还朝穆纯比了个“请用”的动作。
穆纯被他古怪的举动逗笑了。
这到底胆大还是胆小？不过他没有监控到对方的终端使用社交网络，也没有联系任何人，更没有报警。这种反应还挺好玩的。就先留着玩一会儿吧。等他要走的时候，再动用“保密条例”也不迟。
穆纯边想边把手伸进水流下，稍微清洗了一下手掌，就弯下腰粗鲁的把水往自己脸上泼。可是没有毛巾和清洗剂洗起来显然很不方便。于是他干脆脱下了自己已经被血浸透的上衣，稍微搓洗了一下就把它当做毛巾来用。
“你出什么事了吗？”清洗血渍的同时穆纯顺带随口问，“怎么那么狼狈？就跟掉进了垃圾桶一样？”
他显然注意到了。但他刚才已经把“吓跑”和“敲晕”列入准备执行的“选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问。现在对方没有依照他的预测反应，而且还很执着地杵在旁边完全没有动弹的打算，他当然就必须得找点儿话题了。
“差、差不多。”宣爻磕磕巴巴地说。
穆纯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问：“你真的掉进垃圾桶里了？”
“你呢？”宣爻含糊的“嗯”了一声，问，“你身上的是血……吗？”
穆纯也含糊地应了一声。他很快解决了脸上的粘滞感，但考虑到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破医院，没有清洁物品肯定很难清洗干净头发的，他只好将就着胡乱用清水应付一下。
“你……这是受伤了吗？”宣爻继续小心翼翼地问，“应该不能沾水……吧？”
“不是我的血。”穆纯答边漫不经心地想：真是个奇怪的人，在地下一层撞见个满身是血的人居然既不紧张也不害怕，被问个路反而逃跑。
“哎？”宣爻一愣。
“也不是人的血。”
“……”
“别怕。没事。我没杀人。”
穆纯严格来说的确没杀“人”，至于杀了什么他也没必要更不打算告诉对方。
二人对话没持续多久穆纯就解决了“应急问题”，正准备把洗手池让给对方，就听到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陌生的声音。
“小宣？”
“您、您好。”宣爻忙转身低头问好，“又、又要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对方连声宽慰。
穆纯睁开眼缝瞄了一眼，随即发现以对方宽阔的体型，自己三眼都未必能瞄完，干脆闭上眼继续洗。他的本意是不想被人撞见，刚才碰到“小松鼠”就算了，现在又碰到一个，怎么也要暗中查看一下对方的身份。
“你朋友？”对方问宣爻。
“啊。嗯。是。”宣爻依旧磕磕巴巴。
对方并不介意，显然早已经习以为常。
二人肯定认识。穆纯想。等到“太平寄留处管理员”几个大字搭配立体影像在他辅脑中出现，他当即了然地在心底“哦”了一声，明白这位管理员要下班了。
路过而已，没看见他的脸，问题不大。
“怎么两个人都弄得那么狼狈了？现在这些等待理赔的客户都是这么暴躁的人吗？你们这些打工人真是难啊。”管理员感慨完却并不期待宣爻能用支支吾吾的方式回答清楚，只是习惯性地说完就朝二人摆手。
叮嘱声随后渐渐变远，尾音很快消失，人已经乘电梯离开了。
“晚上10点以前都有热水，洗澡的用品也有。我柜子里还有两套备用的衣服。你们可以拿去用。记得还就好。”
目送管理离开的过程里穆纯已经把自己上衣的水拧得半干了，正在纠结是否就这样狼狈的离开——虽然相比刚才没有狼狈到吓到人的程度，却依旧狼狈。可等他听到了“洗澡”和“热水”这两个让他眼前一亮的词，脚又挪不动了。
“这里有浴室？”穆纯问。毕竟这个破地方的医院平面图都没有同步最新版。
宣爻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主动在前面引路。
二人先后走进办公室，介于宣爻没有跟任何人一起洗澡的习惯，他主动留在了浴室门口，示意对方先洗。
穆纯结合之前察觉到的对方那种容易紧张的性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拆穿对方，只是表示：“没关系。你先吧。毕竟你刚才已经让过我一次。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没事，”宣爻说，“你先。”
为了避免两个人没完没了的谦让下去，穆纯干脆把对方推进了浴室，再顺手带上门。
宣爻：“……”
他反射性的捂住被对方碰到的肩膀，盯着关上的门愣了好一会儿，却思考不出这时候应该如何应对，只好乖乖走过去洗澡。
——想跟那个好看的人接吻。
不礼貌的浮想联翩又不合时宜地从他脑子里飘出，很快就被淹没在淋浴开启的水声中。
第7章 吞噬者.5
宣爻洗澡的速度不慢，十分钟后就打开了门。但他显然忘了某件重要的事，只好飞快地从穆纯眼前蹿了过去，让后者只来得及瞄到对方半长不短的湿发糊在脸上以及用脏衣服捂住重点部位的剪影。
真的很像受惊的小松鼠。穆纯因而觉得对方更有趣了。
他心情大好的走进浴室，很快又因为体会到了“民间疾苦”而变得心情糟糕。
不过面对能让人放松的热水，面对廉价的洗浴用品其实需要忍受的也只是糟糕的调香了。
穆纯享受了大约一分钟后，随即大发善心地解除了“静默模式”。
辅脑终端：收到一条关于工作的联络。需要身份核准。
穆纯：核准。接通。
辅助：啊——谢天谢地！失联狂人终于愿意解除静默模式了！
穆纯：你叫那么惨，听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要不我再静默一段时间？
辅助：不——不要啊！你这人工作时间怎么能静默模式？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啊！嘤嘤嘤！我嘤总行了吧？纯总？纯老板？纯大大？纯巨巨？纯哥你不会真的又静默了吧？嘤嘤……求您吱一声，不对，您发一个精神信号行吗？只要一个信号！一个！怪不得你能在半年内逼疯十五个联络员，这就是跟传说中平均不到两周就能让一个联络员成为祭品的大佬的搭档生活吗？我也终于是个成熟的联络员了。纯哥，你真的不理我啊？你这个人真的太无情了知道吗？你怎么忍心让我成第十六个被你逼疯的可怜人？爸爸！爷爷！求你理我一下……？
穆纯：哎！我的乖孙儿。我在的。刚才满嘴脏血，先漱了个口。
辅助：穆纯你不是个东西，又占我便宜！精神网络漱口也能说话！你怎么又不说话了？求求你给小弟留一条活路，你是铁饭碗，我是考编进来的，我折腾不起。
穆纯：有什么废话快点说。
辅助：你干掉了一只。还有一只。你漏了一只。穆纯：……
辅助：你弄死的是那只小的。听见了吗？还有一只大的！大的！
穆纯：听见了。但你没说还有只大的。
辅助：我的哥，你是真的不看事件进度报告的吗？也亏得你的能力无可替代，不然你早就被干掉了。大的那只昨晚光顾了一趟中央博物馆，然后就消失了。今早追加给你的后续进度报告是另外一只，刚流窜进医院的，不知道出处的一只。它是小号的。外面还有一只大的……穆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