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康灵、奥美拉唑、盐酸小檗碱、参苓白术散……
他认得这些药。盛鸢胃一直都很不好,进过好几次医院,身边就常放着这些药。
“你胃疼?”盛意问,声音焦急。
这才见到梁听叙攥着腹部衣料,他撩起梁听叙的衣服,骤然看见两条倾斜着的、增生的疤痕。盛意瞳孔震颤,轻轻抚上疤痕,声音劈叉,颤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
坠入情欲那一夜,梁听叙全程都没有脱上衣,他也只顾着难受,没发觉异样。
梁听叙只是将他抱紧,像是要把他彻底融进身体里一般。
盛意拍拍他:“先吃药好不好。”
“然后呢,”梁听叙突然说,“然后你又要继续躲着我,避着我,连想我都要等我喝醉了……才偷偷跟我说,我要是不装醉,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跟我算了?”
盛意沉默地给梁听叙顺背,不作回复,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
“小鱼……”梁听叙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梁听叙,”盛意轻轻喊了一声,“当初你们出国,是不是有丁宁的原因。”
“是有一部分。”梁听叙说。
“我是他血缘上的儿子,他们本来就冲着我来,你们该恨我的。”盛意低声说。
本来有过去横隔在中间、有盛鸢时时刻刻打探他的交往情况,和梁听叙一发不可收拾的延展关系,他本就想掐断了的。
这时候告诉他,梁听叙和梁宥礼在国外那五年,所有不好的遭遇,甚至梁宥礼当年出国的车祸,梁听叙回国所谓的“钢筋戳伤”,都可能是因为丁宁。
他怎么不带愧疚和梁听叙来往。
丁宁的讨债人都知道他是丁宁的亲儿子,那外面又该有多少人知道了。
他只会听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声音,指着他的脊背,戳着埋怨他的生父。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和梁听叙重新开始新的一段。
“和你有什么关系!”梁听叙似乎几近崩溃,他凑近一步,盛意便会退后一步,他总是抓不稳,拉不住,“他只是你生理上的父亲,你户口本上的父亲是章砚。就算……就算你的父亲是他,可那些事是他做的,不是你做的,你也是受害者,我们怎么会恨你。”
盛意只是垂眸微笑,笑意苦涩。
“小鱼,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盛意轻念,“梁听叙,可我在意。”
梁听叙会跟着他一起被指指点点。
他不能不在意。
第87章 谁离不开谁
窗开着呢,偶尔传来风掠过、树叶摇摆的沙沙声,车灯打过,留下一抹暖黄色的光,落在梁听叙眼底,燃过一瞬,很快灭了。
梁听叙没有说话,轻轻靠回盛意肩侧,指尖勾着、绕着、缠上盛意的指尖掌心,逐渐朝他凑近,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背,不愿再松开了。
掌心被攥得很紧,盛意垂了垂眸,没推开他,也没抽手。
“先吃药。”他哑声道。
“吃完药——”
“吃完药好好解释,”盛意打断,“我听你讲。”
身侧的人有一瞬间僵直,从他肩上起身,接过盛意递来的药,另一只手仍攥着他的掌心。
天气很冷,掌心贴着,已经起了暖意。
盛意要抽手,梁听叙不让:“你要去哪?”
“给你拿水,”盛意指了指他的药,“没水怎么吃药。”
“能吃,你别走。”梁听叙将药一并倒入口中,尽数干咽。
盛意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梁听叙的背,“不卡喉咙么。”
梁听叙摇了摇头,顺势又倒回盛意身上。
重逢这么久,盛意第一次觉得梁听叙粘人。
似乎在他们五年前,梁听叙都没这么粘人。
五年前,打情骂俏的话是有的,喜欢是有的,坚定的选择是有的,但盛意总觉得,梁听叙似乎总是憋着什么、藏着什么。
包容他的所有小情绪,很少会和他生气。
他从前总形容梁听叙情绪稳定,现在想来,应该是端着,放不开。
都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试着、剜着心递上自己笨拙模仿来的、自认为的爱,没有评判标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爱的方式正不正确。
他对爱的需求是外显的,会将自己所有的担忧摆在脸上。
偏偏梁听叙能够发现他所有的情绪,照顾他所有的情绪。
太照顾他,以至于让他都快忘记了,梁听叙也是人,甚至梁听叙从小便被父母抛弃,只会比他更加缺乏安全感。
他以为的情绪稳定,只不过是梁听叙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轻易外露情绪,甚至骗过了梁听叙自己。
一旦崩盘,便再也刹不住车了。
刚刚收住眼泪,现在又开始滴了。
饶是盛意再铁石心肠,又怎么可能不触动。
这是他的第一个好朋友,第一个毫不保留把爱交给他的人,是他曾经的男朋友,他最喜欢的人,更是他这五年来念念不忘的曾经。
梁听叙总会记得他眼泪过敏,随身带着药膏。记得他低血糖,时不时给他塞两颗糖。记得他手腕有伤,总上手给他揉揉,带他定期看医生。
会精心给他准备惊喜。他喜欢STORM,便让他和STORM共演。他玩吉他,就给他定制了一枚做工精美的小鱼拨片。会偷偷塞给他两张独属于他的、特别的愿望券。
会带着他转移注意力,带他从弹不了琴的失落里走出来,陪着他玩乐队,陪着他四处表演,会在上台前轻轻捏捏他的后颈安抚他,会在无人的角落偷偷亲吻奖励他。
太多太多,盛意回忆起来都回忆不完,骤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并不只横隔着无可奈何,并不只剩分别的痛楚。
他这五年像是被困在那回转的、周而复始的盛夏里,兜兜转转找不到出路,又一脚迈落满地雪白。
他总是很容易忘记。他很需要梁听叙,而梁听叙更需要他。
肩侧暖意捂着滴落的凉意,盛意眼眶也泛上了红。
“我去过曼彻斯顿,在,一年前的时候,”梁听叙声音哑得不成样,吐一句歇一句,“我见到你了,可我不能上前和你说话,我那时候太……太糟糕,我不想让你看见我那副样子……”
盛意一愣,没想到梁听叙从这里开始讲,讷讷道:“一年前……在机场的时候?为什么会糟糕。”
他还记得那时候,是他得知梁听叙死讯的时候。
梁听叙闷闷“嗯”了一声,吞着哽咽,选择性略过盛意的疑问,“导师帮我和你要手机号码,你怎么报了我不用了的号码?要是……要是我知道他们会在群里发那些话,我该过去的,我该和你见上一面的……”
拥抱用力得生疼,盛意后知后觉发现梁听叙在抖。
“我怕……”梁听叙说,“我真的害怕,你总是去雪地里待着,每年都发烧,万一……万一你……”
“我好着呢,发烧而已,烧过就好了。”盛意低声说,虽然这话说得没有一点说服力——他刚刚生过一场大病,又当着梁听叙发了三天烧。
“你慢慢讲,我听你讲。”他想将梁听叙拉开些,给他擦擦眼泪,却拽不开。
梁听叙整个人都黏挂在他的身上,双臂紧紧锢着他,仿佛要把五年里抱不到的拥抱,全都抱回来。
“那时候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真的没办法了……好像无论怎样都会伤害到你……”梁听叙声音含在喉间。
绕来绕去,绕不到开头。
盛意叹口气。他大概知道,梁听叙现在思维非常混乱。
“你先冷静下来,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问题,好吗?”盛意抬手在梁听叙背上轻抚。
尘封的过往将要展露,盛意也紧张,压下声音的抖,轻声问:“你第一次出国,是因为梁叔叔出了车祸吗?”
梁听叙蹭着他的肩,点头:“是一部分……爸不肯告诉我,他是被追债才出的车祸。”
盛意呼吸一滞,嘴唇颤了颤,沉下声问:“梁叔叔为什么突然出国呢?”
“去看梁秋,”梁听叙往他身边又凑了凑,调整成舒适多的坐法,“她生病了,只有那边能拖着。”
“……梁秋,”似乎抓到关键词,盛意喃喃重复,“梁秋是谁?”
“爸的侄女,我的……堂姐。”
“是那个,”盛意陡然急促呼吸,“在日本和你待在一起的女生……吗?”
梁听叙顿了顿,从盛意肩上起身,泛红着眼眶,撞进盛意眼底。
“是她。”梁听叙眉头蹙起,眼底满是不忍,捧起他的脸,吻走他眼角即将滑落的眼泪,却止不住眼泪滑落。
盛意没想哭的。刚刚已经哭过一回了,他以为这回能撑着不哭的。
得知那个女生、那个所谓的梁听叙女朋友只是梁听叙的姐姐,盛意骤然松口气,眼泪只是因为一瞬间的如释负重,关不住阀门。
郁结在他心头的结绕了好几圈,终于解开了。
“抱歉,小鱼,”梁听叙重新把他抱回怀里,“我不是不愿告诉你,告诉你肯定会牵扯到……丁宁,我不想让你知道——”
“那个小鱼拨片——”盛意声音断断续续的。
“是梁秋姐给喜欢的人准备的毕业礼物。”
“那……那你为什么向她表白?”
“她不知道怎么说,让我做示范,”两个人声音都灌满了气泡,像隔了几层塑料膜,听起来闷得万分不真实,梁听叙温着声音,“我只给过你小鱼拨片,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想你。”
盛意垂着头,眼泪滑落梁听叙肩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水痕,犹如他歪歪扭扭的揪心。
梁听叙只剩气音了,他说:“小鱼,别抛下我好不好,我没办法过那样的日子……我不能没有你……”
五年的难捱历历在目,失而复得,他不想再尝一遍那样的滋味了。
盛意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出国前,梁听叙从未想过事态会发展得那么严重。
他的堂姐梁秋,患了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她的父亲曾因患过这个病,痛苦卧床10年去世。
Friedreich型共济失调是一类家族遗传病。麻绳专挑细处断,梁秋父亲去世过没两个月,跟着母亲办完葬礼的梁秋也查出了共济失调。
梁秋母亲崩溃至极,不愿再眼睁睁看着梁秋走,干脆自己走了,留下卧病在床的梁秋。
好在梁秋的外公外婆照顾她,把她送去了国外,技术力极高的医院治疗——住在盛意家隔壁的老人,就是梁秋的外公外婆。
梁听叙和他们不熟的,梁宥礼对梁秋上心,两位老人似乎总觉得别扭,总是摆着臭脸要让他们别管了。
他只在15岁的时候,被带着去看过他的堂姐,知道堂姐的病。
每年他们都会去看她,有时候梁宥礼还会在国外待久些。
他们担心过梁宥礼也染上遗传病,催促过他去检查。
可那时梁宥礼查过,没有异样。
堂姐很温柔,温柔得同梁宥礼如出一辙。
那时候梁听叙也才初中,什么都想要的年纪,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梁秋,却什么话都往心里吞。梁宥礼问他有什么想要的,梁听叙只摇头。
梁秋好些时候能下床,就陪着他去他想去的地方,给他买他望眼欲穿相吃的东西,带他去游乐园,坐在一旁看他玩完所有项目。
带他去庙会,带他看烟花。
遇上盛意辗转到日本比赛,也会带着他去看盛意。
他和梁秋一直保持着联系。
和盛意确定关系那年出国,他也以为,只是去看我梁秋,很快便会回来。
却不曾想,梁宥礼被找上了麻烦,那条消息不是梁宥礼发的。
刚下飞机,梁听叙被闷了一棍,再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被绑到了哪里。
手机不见,脑袋很沉,睁着眼睛看着身旁一样被绑着的梁宥礼。
几个人咧着嘴,嘴角噙笑,拿棍子抵了抵他的脸,对着梁宥礼说:“你不肯说,我们也查得到。就是这小子吧,你领养的儿子,绑过来了。你到底还不还钱。”
梁宥礼嘴角有血迹,眼睛却清明,盯着几个人沉声:“不是我欠的债。”
“是啊,不是你欠的,是那个该死的姓丁的欠的,可上面签着你的名字,他人都死了,我去哪找他?”
梁宥礼还坚持他那句话,几个人骂骂咧咧地就要上脚踹,梁听叙急忙把梁宥礼护住,一声不吭忍下了所有打踹。
“嘭”一声门合上,整个房间暗的,只有排风口有一丝亮光。
梁宥礼和他道歉,和他讲了部分原委——曾经年少无知,过于愚蠢,在白纸上签了名字,被他以为的好友拿去贷了巨款。
如今好友死了,死无对证,债没能消,骤然找上门来。
梁听叙并不觉得这是梁宥礼的错,念着逃出去要报警,四处寻找逃离的方法,借着地上的玻璃刮开了手脚绑着的麻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锁被撬开的声音,一阵怒吼,被发现的人开了锁,朝反方向跑,跑前丢下一句“快跑!”
梁听叙看着梁宥礼脸上出现一丝空白,不顾三期二十一,抓起梁宥礼的手就往外跑。
如今想来,那声音分明是章砚。
逃跑得艰难,还是被追上了。追债的人开着车,直晃晃朝他们冲来,梁宥礼用力把他推开。
一阵支零破碎,满地狼藉,梁宥礼躺在了血泊里。
梁秋还在医院躺着,梁宥礼在病床上沉睡不起。梁听叙报了案,审理成功,还有章砚找来名律师的帮助下,把那群人都关了进去。
得一方清静。
但章砚也受了重伤。梁听叙后来才知道,那群人对着章砚宝贵的手动了手。
十指都严重骨折变形,章砚早就不能再弹琴了。
怪不得过了那段时间后,就再没传出章砚巡演相关的任何信息,像石头丢进水面,沉底无声。
尽管后来章砚的手表面恢复好了,可内里的碎裂永远留下了病根,出面在外也不曾再弹过琴。
只是偶尔收收学生。
梁宥礼该是知道了,懊悔不能,给章砚发了许多推远的过分的话,章砚很长时间没来过。
避着章砚,还要避着梁秋。
梁听叙去看望梁秋,陪梁秋,总免不了提起梁宥礼。
可自他被绑架后,梁听叙的失语症又一次翻涌上来,整日沉默着,陪陪梁秋,看看梁宥礼,就去打工。
手机一直没现钱买,他更没钱去看医生,只憋着,等着自然开口说话。梁秋一直让他去看看,他不肯。
联系国内他们也靠的邮件——打工的饭店老板好心,借电脑给他,可谁都联系得上,除了盛意。
发出去的邮件犹如沉底石头,激不起半点波澜,却重重砸进他的心底,砸得粉碎。
他以为盛意生气了。
那段时间他过于疲倦,整日连轴转,梁听叙顾着处理这飞来横祸,没想着联系盛意,当下也不适合联系盛意。
不能让那群人知道盛意的存在,也不想让盛意看到他这幅样子。
半年过去,梁宥礼情况好转,恢复了意识,开始下地复健。梁听叙的失语也好转了。
梁宥礼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回国。
他正值高三,那些人在里面关着,找不了他们麻烦,梁宥礼让他放心,回去好好学。
失语已经完全好了,梁听叙急急忙忙回了国,却不曾想,下飞机时被那群人的眼线捅了一刀。
不深,不严重,但一直在渗血。
血流着,他还要到旁边的手机店买手机,被老板尖叫着拨打了救护车。
包扎完梁听叙便从医院跑出来了,路过家把药放回去,问了徐文彬盛意现在在哪,跌跌撞撞跑去找了盛意。
他远比他自己想得还需要盛意。
失语那段时间,他总是坐在病房窗边发呆。
脑海里全是盛意。
开心的、哭泣的、郁闷的、使坏的。
他好想见,他很想念。
喜欢来得浓烈,他不愿见盛意露出难过的神情。
所以在21岁那年,他得知梁宥礼查出遗传病,得知梁秋病情转恶,又收到一封匿名的、指向明确的恐吓信,他选择放手。
可他觉得自己选错了。
心口很疼。
盛意靠在梁听叙肩侧,将脸完全埋进去,手轻轻攥着胸口衣料,青筋突起,攥得用力。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只觉得很疼。
“心脏疼吗?”攥住心口的手腕被轻轻拉开,梁听叙轻声说,“不聊了,明天再继续聊,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背。”
“……聊,这点疼算个屁,”盛意依旧埋着脸,在说背上的乌青,也在说他的联觉,他吐出口疏落的气,缴枪弃械,悄无声息地将手环绕上梁听叙的背,“后来呢,后来那……那五年如何。我想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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