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将歇(风月归我)

“你冷静点，”季淮还是把他拽回来了，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不要起剧烈冲突，这里有监控。”
监控二字突然点醒了他，在心里燃烧的怒意一瞬间就被熄灭了。
江宥宁平复了心情，但那群孙子却被江宥宁的举动点燃了，嘴上更加不客气了，最后甚至牵扯到了整个学院上，江宥宁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季淮察觉到了，下意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他掌心的温暖似乎更加有力，轻易地把江宥宁安抚了。
荣大对于很重视校风校纪，上一次在学校内发生打架斗殴事件已经是很久之前了，参与事件的人均受到了处罚，情节严重者则是直接被退学了。因为那件事学校整顿了好久，连着大半个月都弥漫着一股严肃的气息。
季淮走近那群男生，无形的压力袭来，但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那群人也感知到了压迫，纷纷站起身来，瞪着季淮，似乎在等待他做出什么动作。
看来他们也不敢先动手，于是有人试图用语言激怒他，可他只是扯了扯嘴角，微微垂下眼眸，眼神中带着讥讽。
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剑拔弩张的氛围扩散的更远了，连周围不相干的人也过来看起了热闹。
江宥宁自己冷静下来了，却没想到季淮会突然走过去，吓了他一跳，还以为季淮嘴上说着冷静实际上要动手呢，赶紧伸手想去拽季淮的衣角，却没想到拉到了季淮的手。
季淮一愣，江宥宁的触碰就像是一个无声的信号，刹那间他周身的压迫感褪去，他有点茫然，回头看了一眼江宥宁。
江宥宁在心里疯狂尖叫，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松开手。
他虽然把手收回去了，但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季淮的手背上，季淮伸手摸了摸被他碰到的地方，忽然感觉周遭的空气闷闷的，令他呼吸不畅。
“怎么？你要动手？”高翔逞强道。
季淮却忽然嗤笑一声，他笑得短促，带着漫不经心，语气有点浑，“别这么紧张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他吐出一句轻飘飘地话，砸在高翔耳边。
高翔攥了攥手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队友拉住了，向他使了个眼色。高翔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体育馆里出现了几个老师，正朝这边走来。
他们之间的硝烟味太重了，连老师们都察觉了。
一群人非常默契地散开了，闭口不提刚才的矛盾。
“我靠，你们俩刚才吓死我了，我差点就以为要打群架了！”蒋家言胆战心惊，拍着胸脯道：“我还犹豫了几秒要不要上呢，还好你们两个冷静下来了。”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啊……”周禹仍然心有余悸。
江宥宁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有一瞬间被季淮帅到了，那是他从未在季淮身上感受到的气势，整个人笼罩着危险的气息，像是黑夜中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猛兽。

第0016章 路灯和少年
“淮哥，你太帅了！就跟那种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一样，保护着平民众生。”蒋家言一脸崇拜地说。
周禹也相当配合：“没错，帅死了，你就是我大哥了！”
江宥宁被他们夸张的说法逗笑了，毫不留情地拆台：“别演了，演技太差了！”
“你懂什么？这里最该感谢淮哥的就是你。不然你就要惨遭记过处分了！不是我说，你也太冲动了点吧？”蒋家言抱着胸，冷笑了一声。
江宥宁：“……”好像是这样没错，但他怎么可能承认呢？
江宥宁脑子高速旋转，思考着要怎么狡辩。
可季淮却一脸玩味地盯着他，似乎在看一场好戏。
“你们不懂就别瞎说，我那是要靠气场碾压他们！结果我还没发力呢就被拦住了。”江宥宁不满地哼哼唧唧道。
季淮挑了挑眉，“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我不该拦着你的，应该让大家伙看看你的气场对吧？”
说完这话季淮自己都笑了。
“……”江宥宁剜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羞愤，季淮只得笑着摆摆手，不再去打趣他。
“我昨晚打听了一下，那帮傻逼就喜欢玩这种阴的，而且就专门挑体育不行的学院欺负，刚才旁边经管院跟咱们院半斤八两，也是被他们盯上了。”
江宥宁不太理解这种人的心理，“为什么啊？”
季淮忽然出声，复杂地瞥了一眼江宥宁：“还能为什么，看不惯那些书呆子呗，在他们眼里估计除了他们学体育的其他人都是书呆子吧。”
季淮阴森森勾了勾嘴唇，随后道：“真幼稚啊，难怪都说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呢，蠢死了。”
确实蠢，蠢得要死。不蠢也干不出这种事。
因为腿上的伤，周禹最终还是决定在寝室里休息几天再去打球，蒋家言最近参加了一个俱乐部，也忙了起来，只有江宥宁一个人落得清闲，偶尔带着拍立得去找流浪猫的身影，现在他已经拍了七八只不同的小猫了，有又胖脾气又差的大橘猫，有胆小但亲人的黑猫，还有最常见的狸花猫和三花猫。
江宥宁一张一张欣赏着他的杰作，抽出其中一张。
这张的三花猫没有正对着镜头，只拍到了它的圆润饱满的侧脸。
根本没有拍出三花猫的漂亮。
江宥宁几乎是一瞬间下定决心，一定要给每一只猫都拍得漂漂亮亮的，他下床带上拍立得，他拆了一包新的相纸放进去，出门寻猫。
他关门的声音很大，在隔壁心神不宁的季淮一下子就听到了，他出门看了看，正好碰上江宥宁。
一时间又有点尴尬。
去体育馆撑场子时不小心的肢体接触还停留在江宥宁的脑海之中。
又想起那天早上他们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去哪儿？”季淮主动问，表情不太自然，视线躲闪。
江宥宁僵着身子指了指手里的拍立得，“去拍照。”
“哦……”季淮淡淡的应了一句：“那你去吧。”
“好。”
江宥宁落荒而逃，背影看起来十分狼狈。
季淮有点不爽，他也不知道哪里不爽。
大概是江宥宁这种态度让他很不舒服吧，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江宥宁对他没有好脸色又或者讥讽他，他也喜欢和江宥宁拌嘴。
可江宥宁现在这种疏远还有点抗拒的态度让他……很受伤。
他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词语。
是……受伤吗？
季淮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是在什么时候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还有点发自内心的恐惧。
季淮想接着复习知识点，但脑子却很乱，呆坐了一小会儿，换了身衣服下楼打卡校园跑。
他心里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在期待能碰到江宥宁。
江宥宁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漫无目的地逛起了校园。
初秋的荣大是另一种感觉。
道路两边的树木已经开始“褪色”了，整座校园都是黄澄澄的，到处都能看到飘落的银杏叶。午后的夕阳在空中勾勒出一道明显的印子，层次分明。
他举着拍立得到处比划着，哪里都很美，他一时间不知道拍什么了。
找不到猫，拍一拍风景也不错。
江宥宁这么想着，正准备按下快门，突然身后有一道人声：“好情调啊！”
江宥宁放下拍立得回头一看，远远走来的是班级里一个男生，不是很熟，江宥宁隐约记得他好像叫赵明生。
“还好。”江宥宁说。
赵明生接着说：“这是拍立得吧？第一次见男的玩拍立得。”
他话中并没有恶意，但江宥宁听起来却不舒服。
“宁宁你长得可可爱爱的，玩得东西也这么小姑娘！”他笑嘻嘻的，自来熟地叫起江宥宁的小名，自我感觉良好。
江宥宁眼中的光暗了暗，他并不喜欢不舒服的人开他的玩笑，他面无表情地勾了勾嘴唇：“是吗，拍立得又不分男女。”
赵明生苦恼地挠了挠头：“嗨，但是却是是女生更喜欢玩拍立得吧，你在拍什么呢，给我看看呗？我还是不懂有什么好拍的啊拍照这东西也就小姑娘爱做吧？”
他凑过来，身上带着一股汗味，江宥宁皱了皱眉，退开一步距离。
他强忍着怒气说道：“还没拍呢。”
“那我看你拍吧。”赵明生丝毫没有意识到江宥宁抗拒，反而还赖着不走了，“我记得拍立得很贵吧，真有钱啊……”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江宥宁深吸一口气，面露不耐：“我不想让你看。”
赵明生表情一愣，没搞懂江宥宁怎么突然发脾气了，有点尴尬，正准备说什么，江宥宁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着江宥宁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经过这事一闹，江宥宁拍照的心思也没有了。
他看着远处渐渐与晚霞融为一体的天空，一道熟悉的身影径直走进他的视线。
江宥宁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
竟然是季淮。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束着发带，看无表情地坐在球场外，身边趴着一只三花猫。
季淮虽然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冷冷的，还以为他心情不好呢，但仔细看看却发现他正一下一下地摸着旁边的三花猫，动作温柔。
三花猫刚几个月大，体型还很小，也很瘦。季淮那张宽大的手掌整个覆在它身上，摸得三花猫恨不得原地打几个滚。
江宥宁找了半天的三花猫竟然忽然出现了。
还是和季淮一起出现的。
夕阳就快落下了，深蓝色吞噬了这片灿烂的余晖。
江宥宁眼睛紧紧盯着季淮的动作。
“啪”的一下，路灯一齐亮了。
季淮一半身子被灯光照着，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模糊又柔和的光晕，像是加上了滤镜。江宥宁走近两步，但始终与他们隔着一点距离。
季淮并没有察觉到江宥宁正在远处望着他，心里一阵烦躁。跑完步逛了半圈也没遇见江宥宁，也不知道他是去拍照了还是去哪潇洒了。
三花猫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舒服，它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搭在季淮的腿上，季淮挑眉，果然下一秒三花猫直接跳到季淮的腿上，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了下去。
季淮动作一顿，无奈地看着腿上沾上的一块泥土，凶神恶煞地戳了戳三花猫脑袋，像是要把它生吞。
但他并没有把三花猫赶走。
江宥宁远远望着一人一猫在灯下，是那么的和谐美好。
烦闷和不痛快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从心脏深处涌出一股热流，顺着血管流淌到指尖。
江宥宁搓了搓发热的指尖，不受控制地举起拍立得。
这个距离的取景框正好能装下季淮整个身子。
他侧对着镜头，修长的双腿随意张着，微微垂着头，目光淡淡地看着腿上的三花猫，侧脸的轮廓分明。
直到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江宥宁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相纸缓缓吐出来，江宥宁怔忡地盯着白花花尚未成像的相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他这是……偷拍季淮？
这个念头瞬间侵占了江宥宁的大脑，让他甚至忘记去看照片了。
他足足在原地站了半分钟，人来人往的说话声在他耳边闪进来又飘过去。
他的瞳孔中印着的是季淮的侧脸。
锋利、肆意。
江宥宁胡乱收回视线，看了一眼照片。
呈现出来的照片上看不太清周围的背景，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
一个清冷的男生在画面正中央，眼里却是与他气质截然相反的温柔。
美好得不可一世。
少年的光芒似乎比路灯更亮，也更刺眼。
江宥宁只是看了几眼就觉得眼睛酸酸的。
【作者有话说】
江宥宁的相机只对准过小动物和季淮

拍立得记录下来的画面带来的感觉是与相机和手机完全不同的。
有的时候一瞬间就是永恒，这一瞬间无法被复刻，不论呈现出来的相片是否有瑕疵，它都是独一无二的、且值得被珍藏的。
这一秒江宥宁忽然明白了拍立得的意义。
只是看着这张相纸，按下快门时那一刻的心情似乎还历历在目。
大概是滚烫的，炽热的。
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这张照片藏起来，只属于自己，只留给自己看。
季淮把三花猫从他腿上抱下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腿上的灰尘。抬头的那一刻似乎受到了上天的某种指引一般，他朝路对面望过去，一眼看到了江宥宁。
季淮惊喜地挑了挑眉，他看着江宥宁的神情从温和变得慌乱，手足无措地在遮掩什么。季淮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大步流星走上前。
江宥宁眼睁睁看着季淮朝自己走过来，手里的相纸无处可藏，欲盖弥彰地将手背过身后，清咳两声。
这小卷毛肯定做了什么。
季淮心想，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江宥宁。蓬松的卷发有点凌乱，几缕发丝缠绕在一起，翘了起来。季淮动了坏心思，伸手帮他弄得更乱了，另一边也同样翘了起来，看起来像申公豹。
季淮忍住笑容，居然还敢邀功：“头发乱了，帮你理一下。”
江宥宁僵在原地，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晕，极快地蔓延至耳尖，整个人散发着热气。他故作淡定地给自己扇了扇风，却忘记自己手里正捏着相纸。
相纸在季淮眼前晃了几下，他迅速捕捉到相纸上的身影，心脏狂跳。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他只知道他有点开心。
“这是什么？”季淮主动出击，从他手里夺过相纸。
江宥宁吓得心脏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去抢：“你干嘛！你这是抢东西！”
季淮比他高出一点，伸长胳膊躲开他，抬头去看相纸，“抢你东西怎么了？你不是还偷拍我吗？”
季淮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江宥宁嘴唇动了动，进退两难，他说：“真不要脸，谁拍你了，我拍的是三花猫好不好！”
他说着也不去抢了，只是偏过头不去看季淮的眼睛，仿佛他的双眼能够摄魂。
“是吗？”季淮根本不可能相信，拖长了尾音，打趣道：“哦，拍三花猫还能把我拍得这么帅，技术真不错啊！”
江宥宁知道他是故意的，咬着嘴唇骂他：“自恋狂！我怎么看不出哪里帅？”
他紧接着嘟囔了一句：“不及我十分之一。”
季淮气笑了，指着相纸上的自己道：“这还不帅？我记得你也不瞎啊……”
他忽然凑过来的动作让江宥宁好不容易才平复的心情又跌宕起来，江宥宁没看照片，只是看这季淮根根分明的睫毛，心想，是挺帅的。
“怎么不说话。”季淮侧头，蹙眉看他。
离得太近了……呼吸都拍打在一起了……
季淮也意识到这个距离有点超过朋友之间的距离了，错愕一愣，小心翼翼收敛起自己粗重的呼吸，这个距离近到他几乎能看到江宥宁脸上细小的绒毛。
是季淮率先退后一步的，“不仅瞎了，还哑巴了。”
“你别说话了！我听着烦！”察觉到季淮的后退，他心里竟然莫名有一股失落，慢慢填满了他的胸腔，他只能提高声音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掩盖自己的心情。
“小心眼儿。”季淮轻轻一笑，又凑了过去，抬手揉搓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江宥宁抿了抿嘴唇，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差了。
“想不想再拍一张？”季淮忽然问他。
“拍什么？我都说了不是偷拍你……”你怎么就不信呢！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季淮打断了他：“我的意思是，拍你。”
江宥宁看着他，没说话。
“我拍你。”季淮也看向他，“拍了这么多次流浪猫、和我，还没拍过自己吧。”
他特意在“我”这个字上加重了读音，引得江宥宁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去思考，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拍过那么多次季淮了。
算上那一次的手背，一共才不过两次罢了。
四目相对在空气中炸开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烟花，硝烟的味道慢慢散去，他听见自己心脏不受控制沦陷的声音。
他不受控制地问：“你不觉得，我一个大男人玩拍立得很……”
“很像小姑娘吗？”
季淮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想了想说：“虽然你长得挺可爱的，但……你怎么看都和小姑娘这个词没什么关系吧？”
他声音中带着点不着调：“而且你没听过这句歌词吗？”
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给江宥宁反应的时间，随后忽然开口：“好时光都该被宝贝，因为有限。”
季淮看向江宥宁的双眼闪闪的，点缀着星光。
心脏在颤抖，在猛烈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