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居诚在那以后便极少和他说话,这些日子里还有些躲着他,虽然也有那么几次云雨,邱居新都已经故意说些混话去逗他了,他都不愿意骂他几句,只是红着脸颊耳朵往被子里钻。他已与蔡居诚合籍了好些时候,平日里蔡居诚在这武当山的什么地方他都无需掐指一算便能信手拈来,这些日子里却极少找到他的人,
遇到了也无话可说,他问什么蔡居诚便回答什么,他拙劣地打个趣蔡居诚也古井无波般冷淡,没说上两个字就要挥袖离开。
有一次他去后山寻人,望见蔡居诚站在树下。听见他的脚步声后蔡居诚立刻惊得要逃,看他眼神甚至想直接窜上树躲一躲。
邱居新站在那里没有再往前,他等蔡居诚的身影消失在了林间之后,才缓缓地走了回去。
他现在后悔了,他不是后悔自己真心难换真情,而是后悔自己为何要多那句嘴,惹得师兄日日东逃西窜,见他犹如见瘟神一般。
他应该再思索一下的,邱居新提起笔,手一颤那浓墨便晕开到了雪白的宣纸上,若是再思索一下…又怎得会落到这种地步。
说到头来,这人世间的苦楚伤悲,谁又不是在自作自受了。
所以郑居和叫他们两个下山去采办的时候,邱居新第一时间是想要婉拒的。
谁料大师兄一如既往面上带笑,柔声劝他,“我不知你们之间又有了什么事,可若是日日不见面,又怎么能解开这个结?”
我倒是想日日见面,邱居新心里苦笑,他不与我见面,我又能如何?
但脸上他还是那副模样,嘴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下来。
于是便到了这里,邱居新望着他前面快步走着,只想找个地方甩开自己的师兄,心里泛上一阵钝痛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现在正好是五六月交界,没什么节日,山下也是一番平静普通的模样来。邱居新加紧脚步跟着他的师兄,而蔡居诚慌慌忙忙往前走,还差点撞到一些来来往往的农人小贩。
那些人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本想张口就骂,结果还被后头的另一个冰块般的道长瞪了好几眼。现如今名门大派也要仗势欺人了,真是有苦说不出。
邱居新叹气,蔡居诚明显是不想来,可是当初郑居和去问他的时候据说他一口答应了,邱居新还抱了些希望觉得蔡居诚可能会有话和他说,现在看来,纯粹多想。
他们这次下来是要去采买些纸墨,前面两步便是他们常常去的那些店,买完了他们就可以脱离这种无话可说,无事可做的困境了,还不如早早上山,邱居新想,至少在山上,他不必担心蔡居诚不小心撞了个扫地僧。
可是邱居新看蔡居诚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像被什么牵着一般只顾往前走,这才拉了拉他的衣袖。
蔡居诚转过头来,一副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模样,“放手。”他说,以往的话还要再骂上两句,现如今却多一个词都不愿意说了。
“师兄,”邱居新即便是感觉到那口血都要漫到喉咙上来了,对他的师兄说话却还是恭敬温柔的,“我们就在这买,买完早早上山,好吗?”
“随便。”蔡居诚把目光转开,片刻后才又看着他,“你在这买,我…去前面看看。”
“师兄,”邱居新原本抓在他的衣角的手一下子捏住了他的腕子,用力之大让蔡居诚皱了皱眉,“不要…这样。”
蔡居诚心说我到底怎样了,与你同下个山罢了,管东管西,麻烦得很。片刻他在甩脱邱居新的时候又忽然意识到邱居新是以为他要逃走,顿时气不从一处来,“我不跑!”他在街上与人拉拉扯扯还要说出这种话来,本身就极不好意思,不禁压低了声音,“孩子都要给你生了,还跑个什么!”
邱居新心下一震,忙补上一句,“嗯,师兄万万不可乱走。”
管他有没有,先能留住人才是最好的。
蔡居诚就差对着他的脸唾上一口,这般自信,他本来绝不想跑,现在却生出了一种还不如一走了之的感觉来。
不过走确实是走不了的,若是他不见了一时半晌,邱居新说不定要翻过整个地界来找人,“那你松手,”他试图掰开邱居新的手指,“我就去前面,你买完了来寻我。”
“师兄…”邱居新不知如何表示自己万分不情愿的心情,话说的少了连想说的都说不出口,只好继续僵持着。
蔡居诚看旁边已经有人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对面的那条木头还不知在脑子里演什么大戏,只得妥协了下去,“那…我先陪你去,”他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们再去逛逛。”
“嗯。”
邱居新发出赞同的声音。
他就应该知道的,蔡居诚是什么人,无论是武当山还是点香阁,无论在哪处都是随心所欲,不顾他人感受的主,他凭什么现如今对自己的师兄有了信心,就因为他们那些风流往事吗?邱居新简直想自己给自己个斩无极。
蔡居诚跑了,他与人谈数量价格的时候,一转眼影子都没了。
邱居新这么多年来未生过什么大气,现如今却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几乎要当场毙命,他不顾后头伙计的吆喝,一甩袍子便出去追人,恨不得在房间里就御鹤而行,势必要逮住自己的师兄不可。
这么些日子来他刚刚想要接受他这颗真心永得不到回报的事实,心说至少能得了蔡居诚一生相伴左右,退而求其次也算是美事。
结果今日蔡居诚便影子都没了,他连后悔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
邱居新飞身而出,急急忙忙,从人群里细细搜寻着蔡居诚的身影。街上人多,他又怕蔡居诚未能走远,也不敢出声惊走了他的师兄。他在那市集上寻了好些时候,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发现,邱居新觉得体内真气流动越发混乱,习武多年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邱居新忍不住苦笑,蔡居诚说过他投胎来大概就是自己的一劫,殊不知到底谁会是谁的这一劫。
想起几日前萧居棠还像模像样地嘱咐他小心蔡居诚像那些知名话本里一样,带着崽子逃之夭夭。他那时候觉得极好笑,师兄跑到什么地方他不能把他带回身边?现在他也觉得极好笑,笑得他嘴里一阵铁锈味,都要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还是坚持向前寻,邱居新觉得自己额上的血管一跳一跳地发疼。万一蔡居诚走得慢些,他终究还能追上,可是若是现在停下脚步的话,他们两个许是今生都不得再相见了。
想起这种可能邱居新便觉得喉间腥甜,可能真是要呕出血来不可。
“你怎么跑了?我不过是出来一会,让我好找。”
他骤然停下脚步。
“不是买完了吗,”他心心念念的师兄不耐烦地催促他,“愣着做甚么。”
他突然觉得松下一口气来,连不停四处乱撞的心脏都放回了原位,直直从他喉间一路落进肚子,连七经八脉里的真气都平静了下来,不再要爆裂般蠢蠢欲动。脑袋也不疼了,翻腾着的血气被收回胸腔里。
蔡居诚就像他的灵丹妙药一般,却比那些更灵,只消看上一眼,便活死人肉白骨,一下子便把他治好了。
“嗯,”他说,“我们回去。”
蔡居诚倒在床上,对着烛火,望着手中的那个小玩意。
邱居新与他那日说的那句话,至今闭上眼睛他还能听到那种声调。他时不时把那话拿出来回味一下,虽说还要暗骂一句邱居新这么个小东西怎么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情爱,心里却早就被这些温暖感触塞了个满怀。
并非一厢情愿,而是…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蔡居诚自觉自己还不能答应他。
口说无凭,邱居新随口一句话便让他相信成这个样子,蔡居诚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的。虽然之前邱居新待他已经让他信了个十之七八,可他们之间恩恩怨怨多了去,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真是痴心妄想。不过若是真的想要消磨干净倒是有些头绪,蔡居诚嫌他没拿出什么诚意来,他自己自然是要带头做个学习对象。
不过他身上钱也不多,买不起什么好的东西,他转着手里的那个绣得漂漂亮亮的月白色小香囊,凑近了闻还有种淡淡的清香,不知是什么花的气味。要是他送了这个,任凭邱居新是个傻子,也总该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将那个香囊攥进手里,准备推门而出去找那个麻烦师弟。
邱居新本是不想再进这个门的。
静心咒念了十七八次,血脉里沸腾的血才终于冷却下来,为何他要这般待自己…又要这般为难师兄?他觉得今日下午他着实是想明白了,这样互相折磨,还不如相敬如宾的好。
虽然蔡居诚再也不会躺到他的怀里,再也不会枕着他的腿午睡,再也不会与他在雨露期之外有什么肌肤之亲之外的亲昵,但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些又算是什么呢?
打定主意,邱居新推门而入。
门“嗷”地叫了一声。
他连忙把门拉开,“师兄,”蔡居诚额头上有了一块印子,他立马愧疚起来,“我的错,师兄痛吗?”
“能不痛吗!”蔡居诚觉得自己真是沉迷情爱心神不宁,门外这么大个人都没发现得了,这和他要说的话真是出师不利,他也没心情再组织语言了,便一抬手把香囊扔了过去,“喏,给你的。”
邱居新还在忧心蔡居诚磕的那么一下,一抬手就接住了,然后往旁边桌子上随手一放,“师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