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你,也碰撞出了我这样不是你的碎片。所以就算百年、千年后阿尔塔纳再度溢出,构筑的人形也不一定会是你。我很喜欢这样软弱的当下——”
“警告!警告!”
“吉田松阳先生!发现溯行军部队接近!请指示!”
“因此,在这个躯壳的余生之内,都要请你好好看着我的‘当下’。”
在同行人员焦急的提醒与骤然响起的警告蜂鸣中,吉田松阳温和的面孔仍然带笑。在精神的世界里,安静地聆听了他所有话语的虚停驻在原地等待他的作为,而现实的世界中,吉田松阳镇定自若地抬起手轻压手腕,躁动起来的气氛就简单地被他压制了。
“发布对外警告,三分钟后右翼分散后进行火力攻击,主舰队加大引力阀,以掩盖主战场为第一要义。覆盖范围内的行星坐标是什么?以一小时为间隔逐步向范围边缘引爆。”
曾被虚使用的太刀仍然挂在吉田松阳的腰间,但因为主人的平静,也隐去了所有的锋利。这一副被阿尔塔纳渗透、灌溉,即使在宇宙中也能战斗的身躯,失去了战斗与破坏的欲望后,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一样松乏着下来。
在这里的是“吉田松阳”。
战舰外爆炸的光芒接连不断,也只有光芒能穿透进来,如灯般明明灭灭地映照出吉田松阳的脸孔。在舰队之外,首先追着织田信长而来的时间溯行军首先遭遇了火力打击,比起杀伤力,更加明显的后果是随着爆炸而如薄雾般弥散在宇宙中的无数尘埃。
无论是选择战场,还是后勤部队的作用,乃至后勤部队携带物品的上限,在这场战役开始之前都曾被精密地计算过。
因为让织田信长配合撤退必不可能,想要持续引诱住织田信长让他看不清自身危机也不可能……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吧?
连同整个战场一起转移。
……总之先不要说这种想法多异想天开,只要接受了这种横看十分三郎竖看也很明智光秀的战术,一下子就连思路都开阔了很多。
如果不想要被时间溯行军后续的支持部队找到,首先就不能设置任何的明确路线。正因为对面的敌人也都是历史留名的角色,想要追求什么地利才会容易被反过来看破。既然如此,不如抛却一切,将小行星变为在宇宙中荒芜流浪的定位,这才能做到真正的出其不意。
在行星中植入发动器之类的既不现实,短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能源。以吉田松阳的这批舰队,更不可能有牵引一整个星球的能力。时间溯行军们虽然没将技能点在科技侧,但和时之政府斗争了这么多年,对于时之政府能达到的上限也预估颇为准确,因此吉田松阳这支后勤部队反而因为“弱小”处于敌人的盲区之中。
连对溯行军部队开火也是一样。
越是有“大将”带领的时间溯行军越容易被蒙蔽,将吉田松阳等人视为普通的宇宙舰队。原本这种认知应该是荒谬的——可是,在织田信长自己搅乱了无数个世界的时间线、让世界的过去与未来乱作一团后,这种本在人类文明后期才会出现的跨越宇宙的情形便无比常见。急于与织田信长汇合的时间溯行军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浪费在清缴拦路的无辜舰队身上。舰队反击越快、手段越普通,才越显得无害与无关。
覆盖范围,是这个后勤舰队所发射的指令能抵达的最大范围。引爆行星,是时间溯行军难以精确定位织田信长,却不代表不能确定大致位置,因此好将溯行军援军调虎离山。
而在这种种掩藏之下,吉田松阳所真正负有的任务是,控制主战场中深埋的无数点阵炸弹。
以爆炸的冲击力,让主战场所在的小行星偏离既有的引力轨道,飞往他处。只要是在指令范围内,吉田松阳都可以以这种方式改变主战场小星球的所在位置。
而能受得住这种持续的紧绷与精神压力的人,能精准地在无数高科技仪器计算出的时间里摁下开关的人,也确实非吉田松阳莫属。
越是接触,他就越能发现三郎与明智光秀的有趣之处。那种能轻易将重任赋予他人的奇妙信任感,与几乎将一切筹码压上精密计算至最后的赌性,即使互补也太过疯狂。以至于到了现在,点阵接连爆炸,主战场所在的星球已经渐渐挪移到了接近信号边缘的位置,吉田松阳却还有闲心去想——
那位时间溯行军的织田信长,要几时才能意识到战场的微妙之处呢?
毕竟用以诱敌的星球有限,“后勤部队”要是在源源不绝向这赶来的溯行军前暴露出知晓时之政府的动向,那这次的作战就彻底失败了。因此,他这些舰队能移动的范围相当有限。而没有后勤部队的调虎离山,时间溯行军的援军赶到就是时间问题。与此同时,一旦彻底脱离“后勤部队”的控制,小行星这种存在……是很容易相互吸引和碰撞,涅灭在宇宙中的。
这是真正的和时间赛跑。
饶是没能参与进去最前端的战斗,吉田松阳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几乎将神经拉到极致的细微兴奋感。织田信长与明智光秀所在的小星球已经远在目力所不能及的位置,而滴滴乱响的仪表盘上,代表现有的点阵炸弹的数字也正逐步下降——
在已然变得遥远的行星中,爆炸声又一次轰响。
大地如不堪重负般颤动,有的时间溯行军被夹在了塌陷的裂缝中,有的被爆炸掀飞筋骨俱折。腐朽的血气一层层累加,连空气都被污染得浑浊不堪。只是相较之与刀剑付丧神的战斗损耗,这点人员损伤几乎算得上是极为乐观……
目睹刀剑付丧神也同样因为震动而身形不稳,反而是冒牌货(明智光秀)身形始终岿然不动后,织田信长敏感地拧紧了眉,直觉哪里不对。
他握着刀柄,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出具体的不安源头,干脆一横心,凌厉的眉眼中渗透出些许刀锋般的锐利:“前锋做殿军,现在撤——”
话音未落,他已经发觉了问题所在。
“我就说哪里不对……虽然不想被人干涉,但是没有任何援军赶到,是想将我困在这里吗?”
织田信长道,眉宇舒张起来,竟然露出一种顽童般纯粹的愉快来。
“——也就是说,你那边也没有援军呢。”
“没有造成大量伤亡却一直持续的爆炸攻击,是靠这个吗。”
“但,你那种尽在掌握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此时必须重申——织田信长是个完全没有点亮科技树的男人。
不然他转职研究军火或者时空隧道,单靠麾下这八亿四千万的时间溯行军完全可以做到原材料无限产出,试错次数无限增加,研究进度无限推进……总之织田信长没有在和宇宙的原理等等理论死磕,而干脆利落地选择了直接以武力达成目的,这已经说明了一切。也就是说——
他是真的对于目前受困的成因一无所知。
他也是真的在为此兴奋、激动和冷静至极。
现实并非游戏,明智光秀更不是多话的人,因此没有谁会为织田信长解释此时他的援军失联的原因。但是单单在意识到时之政府意图的那一瞬间,织田信长就已经嗅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鹰隼般的利目头一次从明智光秀身上移开。溯行军遵循着他之前的指令,仍然在和刀剑男士们真刀实枪地拼杀,但同时大地因爆炸而生的震颤、被气浪掀飞的溯行军的地点,也纷纷借由他们不断地传递向织田信长——比任何部队都要如臂指使的时间溯行军,本身也会是最好的斥候!
“我之前就想说。”织田信长道,“这里的爆炸整齐得太缺乏新意了。”
“你不敢和我当面相见,是不是?!可笑,自冒‘信长’之名,竟也是只敢以影像见人的鼠辈!”
——甚至比起爆炸的意图,织田信长更加准确地锁定了明智光秀极力想要掩盖的三郎所在!
即使在这次战役开始前就已经考虑过有过是否会被看穿,但当真的被织田信长叫破时,明智光秀仍觉心头一惊,几乎下意识地去回想到底出现了什么疏漏。借由灵力与纸人而看似与常人无区别的这副身体,就算他握拳再紧也没有任何痛感,更遑论因此受伤。但在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里,他仍然渐渐冷静了下来,神情凛冽地注视着织田信长。
“那又如何?”明智光秀道,“区区信长之名而已。比起这个,多少担心担心别身陨于此?”
就算被看破了也没有关系。对面的“织田信长”并不是他简单地拿自己的思维去推测就能预料出行动的人,但是这又如何,仅仅是棋逢对手而已——他和三郎作为光秀与信长争霸天下的那些时光,棋逢对手、路遇强敌的时候难道还少吗!
面对的是上杉谦信也好、武田信玄也好、本能寺之变里死亡的宿命也好、还是这一次的“织田信长”也好……明智光秀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够料敌先机,将一切掌握在手。但是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只要有一点三郎的生路……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大地的震颤仍在继续,但比起之前的地动山摇,头一次呈现出一种渐渐平静下来的迹象。
但这至少对于织田信长而言已经停下得太晚了。
作为主动被时之政府主动引诱吃下鱼饵的人,织田信长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面对“主场优势”的心理准备。因此不管是折损了先锋大将还是层出不穷的爆炸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甚至这些过于整齐得爆炸一开始也很能被他理解——间歇性的爆炸嘛,毕竟想要不引起连锁反应,引爆的深度与间隔自然要提前仔细排布。但在发觉自己的援军迟迟不到后,这点异常就迅速被他翻了出来——爆炸可以理解,但是随着炸弹埋藏得越深,威力岂非也有所折损?在这种前提下仍然精密地进行一次次引爆,不是有问题就有鬼了!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织田信长是个人类。
即使他创建了数以亿计的时间溯行军,超脱了常人意义上的生老病死,但这只是因为他主动离开了自己的世界、摆脱了自己的命运,因此“停滞”了。他的身体仍然是人类的强度,每天也依然需要吃饭喝水,在面对的敌人是刀剑男士时,只要被近身就很可能在高武力值下灭亡。
而单单时之政府所在的时代,就已经是西历2205年。
1945年就已经有了原子弹试验,这百年间不可能没有更高杀伤力的武器问世。时之政府之所以曲折地用刀剑男士而非杀伤力大的武器去应对时间溯行军,除了世界意识本身对于外来者的排斥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时间溯行军一直是在历史中与时之政府对线,后者不可能自己断绝历史自取灭亡,而织田信长又神出鬼没难以锁定位置。
但这一次,织田信长自己出现在了不是历史之中、也方位明确的星球上。
没有在这一次对身为人类的织田信长运用什么放射性或是更加具有杀伤力的武器,绝不是时之政府心慈手软。这些在刀剑男士们的防卫下屹立的建筑隐约可以看到人来人往,但是他不信在三郎口中出现过的审神者能让时之政府放弃如此机会……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地上的设施随时可以舍弃,敌人(时之政府)的本阵在其他地方。而且,此地除了审神者,应当还有他数次未能袭击成功的时之政府总部的成员,以及那个必定切实到来了这里的冒用“信长”之名的人。
只敢用立体影像出现(明智光秀:没错我就是立体影像),藏身于不会被炸药波及的安全之地的……小人。
想透这些的瞬间就已经锁定了方位,织田信长对于明智光秀的反问嗤之以鼻,利目已经掠过了迷惑性的地上设施,注视着他所锁定的方位。在终于渐渐沉落灰尘沙土、显示出些许明朗天气的空气里,他浮现出傲慢、凶狞笑容的脸上嘴唇张合,眼看就要说出第一个字音——
“不能这么说喔!”三郎认真道,单手一摊对着织田信长摆出了介绍明智光秀的架势,“这个也是‘信长’。”
织田信长:“哈?”
明智光秀:“三郎?!!你什么时候……?!”
出现了,最意外的情况出现了!!毫不在意自身安全、完全不会吸取教训的人没有给明智光秀一点挽救和误导的时间,直接出现了!
就算没看到也能想到此刻深藏在地下的本阵中会是怎样一副鬼哭狼嚎……已经习惯了突发意外的明智光秀饶是最能冷静下来的一个,也不由得进行一些发自内心的困惑提问:“长谷部呢?!之前应该已经和您说过,地上的由我来应对即可!而且爆炸随时可能再起,还是地下发生了什么变故?!”
“啊?没有啦。”三郎坦然道,“我在旁边看了蛮久的。虽然知道要协调时之政府的那些人很重要、一旦后勤部队断联后就由我来决定爆炸实时机……但是实在很无聊诶。而且时之政府的人很多都在这里,大家也都应付得过来啦。”
“还有,虽说是商量好了一旦爆炸我就下去,但是只有我藏下去太狡猾了。看到你被抹脖子果然还是感觉怪怪的。嗯,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吧!”
“你说我藏头露尾,但我看你让溯行军来偷袭也没好到哪里去。那现在,我就在这里。”三郎对着织田信长道,“能杀得了我的话……就试试啊。”
第147章 在本阵的第六天
对面的是虚张声势也好,成竹在胸也好。尽管织田信长本人也是个十足任性的人,但这种被打乱步调、无法看透对方的情形还是让他心中横生一股躁意。那些曾为敌人的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今川义元……他从未因为面临强敌而恐惧过,甚至直至刚刚,他发现了自身的困境、发现了面前他所蔑称的“伪物”也有让人激动到战栗的智谋与才能,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将对方斩于马下。但是现在——
现在……
那种忽视了什么的直觉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并未因为窥破炸弹的真相而消失。
不管时之政府是以什么手段拖延了他的援军,又能拖延到何时,至少此时此刻他确实因此暂居下风。他始终保有的自信既来源于武将的本能——如果主将自己气馁退缩,那么军队就离溃败只在一步之遥;也来源于时间溯行军这种只要污秽仍存、就能持续产出的特性。这份兵力本身就是他的依仗,因此他决计不会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那么,同为“织田信长”,这一位伪物(三郎)的自信又是由何而来
这个荒芜的星球,这片已被爆炸弄得尽破烂的土地,有或没有什么都是如此一览无余。如果有变量的话,无非来自天上地下——
几乎下意识地,织田信长抬头向上看去。即使有了短暂的停歇,激荡的灰尘却没有那么快落定,于是满天仍然是遮天蔽日般的尘雾。但除此之外,天空没有任何异物,干净得令人诧异。
而后,一只手掌蓦然从土层中冒出,如毒牙般死死扼住织田信长的脚腕!
这简直是出乎意料到了像是恐怖片的程度,更加令人战栗的是,在这只手冒出之前,四周的时间溯行军竟然全无反应!
织田信长举刀欲刺,但是更多的手从土层下伸出、抓握,小腿几乎毫无阻碍地就陷入了被轰炸得松软的泥土中……不,不对!下面是中空的!
饶是织田信长身经百战,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想道:这怎么敢的啊!
这种接连不断的爆炸下,竟然会有伏兵藏在地下!
爆炸不是做伪,织田信长就是最能直观感受到爆炸冲击的人。何况在这些密集的爆炸中,他也不得不数度转移位置!因为时间溯行军由污秽化生,对于灵力极度敏感,导致付丧神和灵力高深的审神者都无法绕过溯行军抵达他的所在,反倒是爆炸更容易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就算时之政府真的狠心愿意将审神者作为伏兵,那些肉体凡胎不可能抵抗得了近在咫尺的爆炸冲击,也不可能无声无息时刻追踪且跟上他的位置,更不可能在他的溯行军护卫下还能成功袭击!
根本不可……能……
数把白刃随着主人一同破土而出,土块细碎如雨般淋到织田信长的头脸上。在时间溯行军蓦然回护过来的刃光下,这些奇兵明明毫无交流,却默契地彼此错开,向内、向外,背靠背地挡住了溯行军的攻击,也将刀尖落到了他的颈项上!
遥遥望去,那边相貌几乎一致的两个“伪物”也正同样地看向他。一个神情昂扬自然,是近乎孩童般无知无觉的残酷残忍;另一个眉宇温和,身躯隐约透出些许雾般缥缈半透的质感,目光正如浮冰般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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