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峋现在修为受限,而且有伤行动不便,终于停下手时喘息都是粗重的。毕竟又要制住人又要避开在打斗中遭了殃四处散落的各种碎片,不然自己那打得肆无忌惮的徒弟被划伤了回头又要把这账算他头上。
闻厌还在不死心的挣扎,被威胁了几句仍旧不为所动。
贺峋见状更愉悦了,因为总算有了欺负人的理由。他腾出一只手来充满暗示性地捏捏那细韧的腰,明显感受到手下人浑身一僵,彻底老实了。
“本来还想温柔一些的,不过有人看起来似乎并不领情。”
闻厌听到对方那调侃的话音,简直要被这人不要脸的程度惊呆了,在腰上流连的那只手蠢蠢欲动地准备往下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尊。”
“嗯?”贺峋笑眯眯的,洗耳恭听的模样。
闻厌深吸一口气,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了下来,再开口时嗓音又软又轻,求道:“别……”
贺峋就笑,知道这人现在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人,故意问道:“别什么?”
闻厌一滞,恼怒之色只在脸上一闪而过,就被乖顺的神色掩了下来,也不说话,只偏过头看人,乌黑漂亮的眼睛中蓄着层似真非真的水雾。
贺峋被他看得动作一顿,笑了:“厌厌还是那么会拿捏人。”
话虽如此,他一手仍把人牢牢按着,探身重新倒了一杯茶放在闻厌嘴边。
贺峋:“放心,不欺负你,把这喝了。”
“这是什么?”闻厌不大情愿。
“你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
闻厌本来还没那么抵触,一听贺峋的语气就炸了,伪装的做小伏低还没收回去,就怒极反笑道:“多年不见,您老人家还真是越发下作了,是觉得自己不——唔唔唔!”
贺峋就知道是这反应,懒得废话,直接往嘴里灌。
闻厌眼睛都被气红了,拼命往一边躲,死死咬住牙关,温热的茶汤大半都落到了桌面上。
贺峋啧了一声,一手掐着人下颌一气呵成地全部灌了下去。
闻厌趴在桌上呛咳了几声,还没完全站起身就抄起茶壶往人身上砸。
他翻身站起,可是那杯东西见效实在太快了,满肚子火还没发,脑子立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到沉重的睡意一阵阵袭来。
昏睡过去前闻厌隐约觉得有什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现在的春药喝起来怎么和蒙汗药似的?
前往西域的路上有片广阔的树林, 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就意味着离西域不远了。
此处人烟稀少,夜色降临后, 就寂静得过分,只剩下停在林中空地旁的马车附近仍有响动。
温暖的火焰驱散了荒凉带来的冷寂,有诱人的香气在不断往外蔓延, 闻厌抽了抽鼻子,睁开了眼。
恢复意识的那刻,闻厌觉得周身神清气爽, 连日来的疲累一扫而空。更为可喜的是,空荡了好一段时日的经脉中终于出现了熟悉的内力,格外让人安心。
“醒了?”更为熟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闻厌转头看去,就见到了坐在一旁的贺峋,还有那个来自西域兰城的万绍。
昏睡前的那场暴雨已经停了,或者可能是在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往外走出了很远, 如今三人正处于一片陌生的林子里, 支在中间的火堆温暖干燥,上面架着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肉,烤得香飘四溢。
闻厌觉得自己肯定是刚睡醒脑子没转过来,眼前一切和谐得实在太出乎常理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睡过去的,第一时间就把谨慎怀疑的目光投到了自己师尊身上, 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闻小魔君这一觉实在睡得太好了, 虽然大脑自动警觉起来, 但眼睛还是雾蒙蒙的, 让凶狠的眼神也变得格外柔软。
贺峋见人这样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坏水。
他看了那姓万的少年一眼,对方非常知情识趣地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身子偏过闻厌那边,低笑着在徒弟耳边道:“厌厌不记得了吗?你那时热情得过分,哪怕要停车休整了,还缠着为师,怎么哄都不停下,为师只能就这样把你抱了下来……”
闻厌那点懵然未散的睡意就随着贺峋的话一点点从脸上消散,看着人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带上了腾腾杀意。
贺峋在徒弟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中笑容越发和风细雨,朝自觉离两人几尺远的人影努了努嘴:“他也看到了呢,不信你可以问他。”
闻厌恨声道:“闭嘴!”
生气了,还气得不轻。贺峋只有极少数非常禽兽的时候才会被徒弟咬牙切齿地骂,一般他都会良心发现稍稍收敛一些,现在却笑得越发灿烂。
闻厌身侧当即就有阴冷的魔气浮现,正要动手之际,被怒火冲昏的脑子却突然反应过来,冷冷地看着贺峋没有说话。
蓄势待发的凛冽杀意就这样停滞住,贺峋看起来好像还有些遗憾,捏了捏他的耳垂,低笑着道:“这就反应过来了?厌厌,你有时候也太聪明了,怪没意思的。”
虽然嘴上说着没意思,但贺峋的手可没从身边人那移开过,把人的耳垂都揉红了不算,又摩挲了下对方颈侧的伤口,见此前被蚺蛇咬的伤口已经结痂痊愈,仅剩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道浅粉色的伤痕,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不见,才现出满意之色。
他在自己徒弟发作之前直起身,眼神仍带着调笑意味,感叹道:“以前要么敢怒不敢言,要么就摔杯子砸碗……好不容易见你要正正经经动一次手,怎么停了?”
闻厌便如自己师尊所愿,给了人一拳。
不偏不倚,就落在贺峋肩膀那饱受折腾的伤口上,不过手的主人有意控制了力度,好歹没再弄出血来。
贺峋嘶了一声:“还真来?其他时候可没见你那么听话。”
闻厌嘴角勾起个讥讽的弧度:“师尊,您再这样的话我就要觉得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了。”
“当然啦——”闻厌拖长了调子,甜甜地道,“您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早就习惯了徒弟的出言不逊,这人只有在处于下风的时候才会假惺惺地装可怜,相处的几十年间已经让他再清楚不过地明白了这一点,根本不放在心上,笑吟吟地反问:“那这个坏人让你睡得好不好?”
“……”
闻厌顿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微微偏过头,略微别扭:“我以为……”
贺峋哼笑了一声:“你以为什么?”
闻厌不吱声了,这件事只要一细想就会被归结于他先入为主想岔了。
然而贺峋却没有如他所想地借题发挥,指尖触上自己徒弟眼下的淡淡乌青:“有多久没合眼过了?”
“我在那杯茶中加了安神散,原本只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贺峋笑道,“不过有人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了,怕是说了也不信。”
闻厌神情复杂,先是诧异,又带着见了鬼似的微妙,最后各种情绪混在一起,好像有些触动。
于是闻厌道:“真遗憾,没您在身边其实睡得要好多了。”
这话自然是假的,显然这一事实让他极度不想接受。
实际情况是自他从山海楼离开那日起,就没有一天好眠过。他每晚躺在客栈陌生的床上,有时是觉得身下的床板硬得硌人,有时是觉得屋子里冷得过分。
直到某晚,有某样东西不小心从乾坤袋中掉了出来,他没管,就这样攥在手中安然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时才发现是一件不属于他的外袍,样式非常眼熟,正是他从山海楼离开的那天早晨某人披在他身上的那件。
贺峋笑,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嘴硬,只是俯身吻了下对方的眼睛。
闻厌下意识闭了眼,对方温热的吐息轻柔地打在薄薄的眼皮上,要把对方推开的手顿了顿,最终没有拒绝,只是绷紧身体接受了这个几乎称得上是温情的吻。
这太不合常理了。
在两人的相处中,亲吻可不具备这一层含义。对于闻厌来说,亲吻可以是一场激烈情事来临前的预告,偶尔会是比言语更为直白的宣泄方式,极少数的情况下才会是云雨过后的温存。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见旖旎,只有要把人溺毙的温柔安抚。
“咳咳。”万绍背过身老半天了,然而另外两人像是要说悄悄话说到地老天荒似的,渐渐的还没了响动,让他等得抓心挠肝。
偏偏等他转过身时两人已经正正经经地坐在一起,看不出任何端倪。
闻厌接过串好的肉,挑剔地转着圈打量一番,问贺峋:“这是什么?”
贺峋淡定道:“人肉。”
“噗——”万绍嘴里的肉立马就喷了出来,闻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
万绍就见那位闻公子同样淡定地哦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突然感觉自己邀请这两人一起回兰城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这两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看起来都人模人样,怎么时不时让人心里瘆得慌啊?!
目标对象没有被吓到,贺峋可惜地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解释这是自己去林间猎的鹿,没有顺手杀人,也没捡到被抛尸荒野的死尸。
最后两条是在万绍惊恐不安的目光下特意加上的,只是不知为何对方听完之后好像更害怕了。
贺峋下的安神散分量实在太足,闻厌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没有太加入到另外两人的聊天中。面前火堆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伴着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让人的困意更加深重,最后只随便吃了几口就合上了眼。
“嘘。”贺峋在人眼睛半睁不闭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见状比了个手势。
万绍心大,没一会儿就忘了害怕,正说得眉飞色舞,连忙压低了音量,他眼尖地看到了掉在闻厌脚边的鹿肉,几乎没怎么动过,脸色一凝——难道里面下了毒?!
贺峋就笑人说比自己的徒弟还多疑。
“他只是胃口被养叼了,不想吃。”贺峋俯身捡起木串,扔到了火堆中,火苗接触到油脂,烧得更旺。
万绍嚼了嚼自己口中的肉,普通的野兽是比不上禹北界中的灵物,但滋味也很好啊!而且他合理觉得这人嘴上说着人,脸上的神色倒是笑眯眯的,分明就是乐意把人惯成这幅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男人是用徒弟称呼身边人的。
“不像吗?”贺峋问。
万绍连连摇头。
像,简直像极了。不是说长相相似,而是那种给人的感觉——看起来都不是好东西。
当然这句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闻厌的身体已经开始向旁边倾斜,眼看就要重重地一倒再猛地醒过来,贺峋便先一步把人脑袋按到了自己身上。多亏了刚才闻厌无比嫌弃的一躲,离他近了许多,让这个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于是让万绍的目光越发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正常的师徒相处会如此亲密吗?
他联想起来时路上,后面那辆马车中传来的异常响动,哪怕暴雨倾盆也不能完全掩盖。
万绍快要被好奇心憋疯,眼中疯狂闪着八卦的光。
闻厌就在这时动了动,显然那点残留的安神散还不至于让他片刻间意识全失。察觉到靠在肩膀上的脑袋有远离的趋势,轻按着人的手往下滑,直接在后颈的穴位上一捏,这下让人真的完全陷入昏睡中了,贺峋就顺势接着软倒的身体,把徒弟彻底揽进自己怀中。
这一番动作做得完全不遮掩,把万绍看得目瞪口呆。
这真的是师徒吗?他在心里嚎叫,不会让他撞上了黑吃黑现场吧?!
贺峋捞起几缕乌黑柔软的发丝捻了捻,心情颇佳,决定勉为其难地满足一下无关紧要之人的好奇心。
“我们确实不止是师徒。”贺峋似乎非常满意能在人前把两人的关系挑明,先一步把所有可能觊觎自己徒弟的目光统统赶走,含笑道,“不过最近我的小徒弟在闹脾气,所以才有些抵触。你放心,我们平日里绝对情投意合,伉俪情深。”
万绍不知道自己该放心些什么,下意识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闻公子见你受伤了,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来西域,要不是感情深厚,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贺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垂眸看了怀中的徒弟一眼,眼神很深。
“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万绍道。
“贺峋。”
“贺峋?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啊……”万绍久不出西域,对仙门魔域之间的事情不甚熟悉,回想了片刻,浑身血液霎时凝固了一瞬,脸上露出个见了鬼的表情。
另一个姓闻,他之前没听清那位广云宗的唐公子唤的全名是什么,但这个姓加上一个叫贺峋的姓名……
救命!他怎么招了两个魔头回家?!
万绍跟在师徒俩身后走进马车时还有些欲哭无泪。
他承认, 自己就是肤浅,从小就喜欢看美人,别说这位闻公子救了他一命, 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就冲着这一点,他也愿意帮这个忙。
……然后这次就栽了个大跟头。
总算回到西域,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万绍本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还没支楞起来呢就被生生压回去了。
传闻里的这对师徒关系可不太好,虽然实际情况看起来与传言出入颇大,但万绍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来满足好奇心,偏偏自己坐的那辆马车突然出了故障,只能心有戚戚地低头跟了上去。
闻厌其实不太喜欢私密空间里有陌生人,事出有因,忍一忍也就罢了, 对方却鹌鹑似的缩在对面, 一双小眼睛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他,让人想忽视都难。
“你眼睛出毛病了?”闻厌看了坐在对面的人好几眼,忍不住道。
万绍立马把东移西荡的眼神收了回来,连连摇头:“没, 没有……”
闻厌一见这神态, 就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事不关己的贺峋。
贺峋回以无事发生的温柔浅笑, 手欠地撩了撩徒弟鬓边的发丝。
并不是预想中自己的手被没好气地一把打掉, 贺峋惊奇地发现自己徒弟只是不咸不淡地看自己一眼,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 像是睡了一觉起来后来了个大变样。
于是贺峋收回手,非常得寸进尺地揽上身边人的腰,手下的身躯下意识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放松下来,还主动往后靠了靠,是一种不过分亲密但又能让所有人看出两人关系的姿态。
这下贺峋可以肯定自己徒弟真的转了性了。
记得以前在山海楼的时候,有回一个长老突然有要事禀报,那时已近深夜,被人中途打断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贺峋见人一脸不耐,乌黑的眼眸中像蓄了浅浅的一汪水,粼粼波光间气恼怒意交织,眼尾也红红的,原本的意思是要人别动了,他去去就回。
闻厌却已经气性上头,把人推开,披上外袍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那么要紧!”
贺峋有些好笑,于是也没提醒自己徒弟不小心穿错了自己的衣服,慢悠悠地跟在人后头走。
无论多么机密的事宜,贺峋议事时一向是不避讳自己徒弟在场,有时还会等人都散去后,掰开揉碎了和人解释每一条决定背后的深意,或是就刚才所议之事让人自己拟定出解决之法,再逐一告诉尚且经验不足的徒弟哪里有什么纰漏。
在某些时候,他其实也是无可争议的模范师尊。
那个可怜的长老等到的就是一前一后走来的两位祖宗。
小祖宗还明显心情不佳的样子,走过来的步子迈得气势汹汹,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一片冷意,正要开口,然后……就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下,兴师问罪瞬间卡在了喉咙里,看清自己身上衣服的那瞬表情都僵住了。
贺峋笑吟吟地在旁边扶了一把。
外袍被徒弟穿走了,贺楼主就素净的一袭单衣,虽然不至于衣衫不整,但也疏懒随意得让明眼人轻易就能看出他出现前在做什么。
长老一看这个时间,这个衣着,就知道自己来得铁定不是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说起正事。
闻厌虽然来时满心不悦,但很快就随着对方说的思考起来,和人交代起应对事宜。贺峋看得有趣,就没有插话,只是听着听着就习惯性去搂身边人的腰,然后就被自己徒弟眼也没抬地赏了一巴掌。
突兀的一声响,长老都惊呆了,瞬间停下话音,眼神有些呆滞。
“继续啊。”贺峋神色如常,只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对长老道,“看我做什么?”
后面等人走后,虽然贺峋借题发挥半逼半哄着徒弟在议事的正殿闹了一回,但其实他已经很习惯对方只有在心情极好或是无力招架时才会现出几分温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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