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微微呆滞,迟钝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睡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几颗,胸膛露了好白一片。
本来没什么,但被喜欢同性的林煊点明,江鹿有点别扭,连忙关上门,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打开门。
被放下来的布布从门缝钻走了。
林煊还等在门外,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脸,一言不发转过身,带他去客厅。
厨房有动静,江鹿跟在林煊身后,听到声音后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林煊正好转头,见他探头探脑,于是主动说,“是我请的阿姨来了。昨晚忘了问你想吃什么,现在还可以让阿姨给你做。”
“都可以。”江鹿客随主便,想了想补充说,“我跟着你吃就行,我不挑食。”
林煊颔首,没说什么。
阿姨似乎来了有段时间了,很快做好了早餐,但不和他们一起吃,在厨房里忙,没出来打扰他们。
林煊早上吃得简单,只有普通的白粥,包子和鸡蛋。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
江鹿低头喝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煊说话,抬头,发现林煊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林煊抱歉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说得十分小心,“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变态?”
“那倒没有。”江鹿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有些羞囧,但他不至于仅凭这一点就给林煊下定论,“我能理解的。”
——只是画几张图而已,不至于扯到变态这上面去,江鹿虽然穿过来的这几个月都在埋头苦读,但他偶尔也会上网,知道网上有那种专门画黄图的博主。
而林煊是独居,这套房子的所有角落都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他想画什么,把画放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至于是不是粗心大意忘了收拾,放在这里又会不会被他雇来的保姆看见,也是他该考虑的事。
更何况昨天谁也预料不到他会跟着他来他家,本来就是他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间。
江鹿很有作为客人的自知之明,他和林煊也不是很熟,所以不会探究这件事。
所以,他能理解的。
林煊看着江鹿,良久轻笑,“小鹿同学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善解人意呢。”
“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苦恼,低声,“……不过,算了。”
江鹿拨了拨眼睫,很快垂下睫羽,低下头,继续喝粥。
过了会,他又悄悄抬眼看向林煊。
林煊坐姿很漂亮,腰背挺直,没有驼背迹象,低眉敛目,慢条斯理吃着简单的早餐的姿态优雅,赏心悦目,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唇角自带三分笑意,很有亲和力。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他这样的人。
他的身上有被严格教育后的痕迹。
江鹿微微叩紧了白瓷勺子,敛下了眼。
江家的家教也很严,严到和父母说话,忘了加称呼前缀都会被斥责没有礼貌。
——林煊家教这么好,看起来似乎出身很好,那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从哪儿来的?
江鹿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一颗被剥好的鸡蛋放到了他眼前,抬眸,就撞进了林煊那双幽沉如深潭的眼眸。
林煊问他,“在想什么?”
“谢谢。”江鹿接过鸡蛋,避而不谈。
林煊看着他小口咬鸡蛋,喉结微动,挪开了眼。
……咬一口,鸡蛋就受了点皮外伤。
吃完早饭后时间还早,但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儿就走了,今天有早八,他打算先回一趟宿舍。天上还着飘着毛毛雨,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伞。
林煊给他叫了网约车,但他脚上有伤,江鹿没让他下楼,自己走了。
江鹿上车前看了眼微信,宿舍群里还是一片安静,微微抿唇。
林煊站在落地窗前,垂着目光,目送江鹿一步步走出小区。
直到江鹿拐过去,消失在视野中,林煊才收回目光,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在堪堪转语音留言的前一秒被接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困倦的嗓音,“喂?”
林煊嗓音徐徐,“情况怎么样?”
“成了,钩子一下就上钩,清澈愚蠢的男大学生,啧。”
林煊敛眉,简短说了两句话,挂了电话。
江鹿回到宿舍发现三个人都没醒,见时间已经不早,将伞立在门口,挨个叫醒了他们。
师嘉玉睡眼惺忪和他打招呼,“早啊小鹿。”
“早。”江鹿疑惑,“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谢遇抓紧时间与周公缠绵,肾虚似地说,“打游戏。”
陈风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爬下床,补充,“打了个通宵。”
难怪群里一晚上没有动静。江鹿看了眼还没动弹的谢遇,把他从床上摇下来,说,“赶紧下来吧,你们还要去吃早饭。”
谢遇一脸被吸干精气的模样下来,用力抹了把脸问,“你昨晚住哪儿了?”
“林煊那里。”江鹿解释说,“他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他脚受伤了,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雨太大了,就留下来了。”
“……第一天就被拐回家了。”谢遇不知在嘟嘟囔囔什么,梦游似地飘去阳台洗漱。
江鹿看着他的背影,问陈风和师嘉玉,“你们和谁打的游戏?”
陈风叼着牙刷,说话也含糊不清,“你不认识。”
江鹿微微启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紧唇角。
“麻辣隔壁咱们学校真藏龙卧虎,要不是他们咱们仨都不可能打通宵……”
陈风还在絮絮叨叨,江鹿眼眸微垂,目光掠过指尖,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没见到过林煊。
林煊脚上有伤,又请了假,而他几乎满课,没时间和他碰面,两人只在微信上保持联系。
林煊发了不少布布的照片和视频过来,偶尔还有他新画的画。他很喜欢画男体,尤其是少年,但无一例外,这些人物都没有脸。
他画身体画得炉火纯青,唯独在勾勒少年的五官时犯了难,但似乎不是不会画,是不太愿意。
江鹿不知道原因。
但他很捧场,知道该怎么提供情绪价值。
林煊很高兴:[只有小鹿同学这么夸我呢^_^]
江鹿回:[为什么?]
林煊过了几分钟才回:[家里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其实我之前想考燕大的美术专业^_^]
江鹿有事,没来得及回。
林煊又说:[不过我知道我的缺点,我想象不出这些人物的脸。我可以参考小鹿同学的脸吗?]
江鹿回得很慢:[我吗?]
林煊:[是的^_^]
[可以吗?]
[小鹿同学可以做我的灵感缪斯吗?]
[^_^]
[我保证不会将小鹿同学的脸画在那个素描本上。]
江鹿很难说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你的其他朋友呢?]
林煊:[我没有其他朋友。]
[抱歉,这件事比较复杂。如果小鹿同学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关系的^_^]
江鹿抿唇,答应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煊:[是的,我需要小鹿同学。]
[小鹿同学可以发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吗?^_^]
江鹿挑了张照片发过去。
林煊很快回复:[谢谢小鹿同学^_^]
江鹿缓缓舒了口气,切回游戏页面,看着一连串不堪入目的脏话和缩写字母,面无表情点了举报。
难得清闲的下午,宿舍里只有江鹿一个人,其他三人都出去了,似乎是去见那两个新认识的游戏搭子。
晚上是节选修课,江鹿去得早,刚坐下来不久,陈风就从教室前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师嘉玉和谢遇,剩下两个人江鹿不认识。
他们这排能坐六个人,但江鹿不习惯坐走道边,习惯性在手边留了个空位出来。
陈风看了眼那个空位,小声和江鹿说,“小鹿,你坐过去一个。”
江鹿愣了愣,点头,收拾东西挪到了走道边的座位,于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也坐下了。
“他们就是这两天和我们开黑的唐源和虞景荣,正好和我们选了同一节课。”谢遇扭身看向江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忘记提前给你说了,待会给你介绍。”
江鹿点了下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微微淡薄下去的指尖。
果然,没一会儿,谢遇就介绍了江鹿和那两个人认识。
那两个人叫唐源和虞景荣,是隔壁工管的,他们冲江鹿笑了一下,却有点敷衍和疏离。
眼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第一次照面,就知道他们气场不和,玩不到一块儿去。
江鹿礼貌性朝他们弯了弯眼睛,转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那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勾着谢遇他们说话,隐隐有些排斥他。
江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连离他最近的陈风也扭头和他们说着话。
这两天,唐源和虞景荣的名字在他的三个室友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们有共同话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团体,他被有意排斥在外,无法插进去。
江鹿心里徒然有些无力,转回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指尖发呆。
这次,他的指尖都快要消失了。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室友交新的朋友,他的边界感一直都很强。
但剧情的力量让他被人忽视也变得具象化。
“小鹿同学。”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鹿略有些迷茫抬起头,看见林煊站在他面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煊?”
林煊手里拿着课本和素描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看了眼正在说笑的几人,目光停在江鹿脸上,发觉了那双漂亮鹿眼眼底的落寞,笑意愈深,温声邀请,“要和我一起坐吗?”
他指向走道另一边的空位。
那是四人座,还没有人坐。
林煊调侃似地说,“我想,小鹿同学应该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课吧?”
江鹿考虑了两秒,点头,收拾东西起身跟他走了。
林煊让他坐在里面。
坐下后,江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也选了这节课。”林煊淡淡一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小鹿同学是同一节。”
江鹿哦了声,“你的脚没问题了?”
“嗯。”林煊嗓音轻缓,“用了药,走慢点就没事。我不能再缺课了。”
他说完,将素描本递给江鹿,“看看?”
江鹿犹豫了一秒才伸手。
林煊轻轻笑了声,“别怕,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本。”
江鹿有些窘迫,翻开素描本。
林煊看着他翻页的手,轻轻歪头。
——他只用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都有些绷着,没动。
江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看着林煊的画。
画上是一个在街边抱着三花猫的少年,江鹿很快认出他怀里的三花猫就是布布,目光最终落在少年生动的神容上。
隽秀少年掀着鸦睫看着画外的人,鼻梁挺翘,眉眼舒展,眼眸清澈如水,唇畔的笑意甜美。
江鹿认出这是他的脸。
“刚画完就来拿给你看了。”林煊在他耳边说,“多亏了小鹿同学帮忙,所以先画了张拿给你看看。”
江鹿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和烦闷一下烟消云散。
他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重新显现了。
江鹿往后翻了两页,后面却是空白。
“这是刚画的。”林煊笑了笑,“时间太短,以前的画我打算抽空再补上。”
“补完给你看,好吗?”
江鹿点了点头,“好。”
陈风几人似乎这才发现他不在了,转头找他。
见他身边又跟着林煊,陈风发了条微信问:[林煊又来陪你上课?]
江鹿便回:[没。他也选的这节课,凑巧。]
这节选修课整个学院都可以选。
陈风:[行。]
[汤圆他们和林煊是一个高中出来的,知道点林煊的事,我们刚才帮你打听了。要听听吗?]
江鹿看了眼林煊,林煊歪头,“?”
江鹿低头:[?]
陈风:[林煊以前风评不好,听说是心理不正常。]
[他小时候有只特别喜欢的鸟,后来被车碾死了,他没什么反应,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吧,看到宠物被碾得血肉模糊还特别冷静,不哭不闹,跟没养过似的。
当时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了吧,但后来有人发现他画了几十张鸟被杀死的画,每一张的死法都不一样,但都很暴力血腥,还带去学校,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到了。
他爸就说他心理变态,当时这句话他们学校都传遍了。]
[高中的时候他妈当着他的面跳楼死了,他表情都没变一下。]
[反正,这个人有点问题,你小心点他。]
江鹿突然想起前两天林煊给他看他画的漂亮小鸟,想起林煊说起小鸟离开时失落的语气,“……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原来是这种飞走了。江鹿有些懊恼地想,他当时怎么说的?他竟然说,它可能向往自由。
陈风远远见他盯着手机发呆,扣了个问号过来:[?]
“怎么了?”林煊侧头,见他皱眉,温声问。
江鹿摇头,“没事。”
林煊回头看了眼陈风,忽地一笑,“你知道了?”
江鹿将手机翻过来,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陈风在背后说这件事,装傻说,“啊?”
“我以前的事。”林煊无奈叹了口气,“和你室友坐一起的,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以前不太受欢迎?”
江鹿没吭声。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确不太受欢迎。”林煊说,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轻快,“或者说,我被隐形孤立了。”
“因为,”江鹿说,“你小时候的那些事?”
“差不多吧。”林煊微微皱起眉宇,又很快松缓,“他们给你说了什么?我养的鸟死了?还是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
不等江鹿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小鸟死的时候我的确不怎么伤心,我在反思,也许我应该把它关起来,它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它会是安全的。”
“我不应该给他自由。”他眸色沉郁,如同泼墨,盯着江鹿漂亮的面容,嗓音轻缓,如同蛊惑,“因为我喜欢他,在乎他,他离开我,这个世界就对他来说很危险,我害怕他离开我,我会,永远失去他。”
“所以我忍不住设想他离开我会遇到的所有最坏的结局。”
“我有时候在想,我喜欢人,可能也会是这套行事逻辑。”
林煊的声音很轻,“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我的喜欢可能会让他感觉窒息。”
“不过,”他又一笑,“幸好,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江鹿读不懂他的眸色,但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突然轻轻波动了一下。
很微妙。
“所以我的确画了很多那种血腥暴力的画。”林煊苦笑了一声,“抱歉,下午的时候我没说完。”
“本来是想着,尽量瞒一瞒,”他轻轻弯了下唇,带着淡淡的涩意,“没想到必须向你坦白的时候来得这么快。”
“我家里人不让我学画画,一方面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画。他们说,我不正常,让他们很害怕。”
“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林煊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其实我知道两米的地方就有个平台,她死不了。但我没想到,她掉下去后没落到平台中间。”
“至于跳楼的原因……”他有些茫然,“大概是想刺激我?我不太知道,这些年,他们很少和我说话,因为他们坚持认为我不正常,连朋友都是他们安排的人。”
“我好像真的不正常。”
“小鹿同学,你会害怕吗?”
江鹿蜷了蜷手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解释?”
林煊笑了笑,“小鹿同学,有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见和听见的。”
江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我可以要这张画吗?”
“可以。”林煊颔首,这个时候教授从前门进来,教室逐渐安静,他也压低了声音,“你拆。”
江鹿小心取下这张画夹在书中,边听台上教授说话,边走神想刚才林煊说的话。
他想,他大概知道林煊身上的伤痕是从哪儿来的了。
轻易断定儿子心理变态,还任由这句话传出去,变成其他人施暴理由,后来又因为觉得儿子不正常就要假装跳楼,结果出了意外,害得他本就不好的境地变得更糟糕的父母能好到哪儿去。
林煊画画的爱好,到底是因为不务正业,还是因为他们害怕他画的画被迫中断,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林煊也许的确有点问题,但问题更大的是他的父母。这两个人是林煊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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