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鹿茫然看向机车消失的方向,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转头看向压在他身上的林煊。
林煊微微拧着眉,脸色肉眼可见白了许多,见他看过来,还牵了下唇角,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鹿感觉不太对劲,敏锐看向他身后,“你受伤了?”
“脚跟被刮了一下,不严重。”林煊皱着眉说。
江鹿找手抓饼老板要了张凳子,扶林煊到后面坐下,蹲下身想挽起他的裤脚看看,却被挡住了。
“别看……”林煊咬着颌关,低声说。
江鹿仰头看着他,放柔声音,说,“你脸都白了,让我看看伤口严不严重。”
林煊抿紧唇,唇色发白,他低头凝着江鹿的眼睛,最后拗不过他,撤开了手,让他挽起了他的裤脚。
他的脚后跟一片血肉模糊,一大块皮狰狞地卷皱,碎布几乎和烂肉卷在一起,触目惊心,猩红的血已经洇透了他的袜子。
难怪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那么白。
江鹿倒吸了口气,将林煊的裤脚往上挽的手都有点发抖,他小心翼翼,又将裤脚往上挽了点,动作却突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林煊的裤管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刀伤,烫伤,鞭痕,密密麻麻仿佛被针扎出来似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猩红血点,以及脚腕处被勒出来的,几乎烙刻进皮肉的青紫淤团。
这些累累疤痕,有些已经痊愈,有些却很新鲜,明显是最近才新添上去的。
光是看着,江鹿就有些心理不适了。
江鹿眼睫轻颤,呼吸微滞,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林煊不让他卷裤脚。
……他仿佛就此窥见了林煊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堪的、令人怜悯的冰山一角。
谁也不想被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发现他不堪的一面,即使他们已经是朋友。
林煊低着头,没有错过江鹿眼睫的轻颤,微不可查弯了下唇角。
被吓到了,还是,心疼?
……真可爱。
江鹿什么也没说,当做没发现,也没有继续挽林煊的裤脚,他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还往下挽了点。
“我去买药,”他说,“你先忍忍,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一起去吧。”林煊低声说,“不是很疼,能忍。”
怎么可能不疼。江鹿心说,这么严重的伤,他看到都开始幻疼了,更别说真正受伤的林煊,脸都白了。
“你不是想吃手抓饼吗?”他说,“你在这等大叔做出来。”
林煊叹了口气,“好,麻烦你了,小鹿同学。”
“没事。”江鹿说,低头敲了两下手机,他刚才就扫上了码,现在只用输入金额付钱,“我付钱了,你直接拿就好了。”
江鹿说着把付款页面亮在大叔面前,然后离开了。
大学附近的药店多,离得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林煊注视着江鹿远离的背影,眼眸沉沉,他低头看了眼伤处,袜子被打湿透后黏腻地贴在脚跟,他只是略略皱了下眉,并没有在意。
药店的人不多,江鹿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临回来前又发消息问了林煊的鞋码,买了双新袜子回来,刚好看见林煊艰难撑起身,接过大叔递过来的手抓饼。
他快步走了过去,扶着林煊坐下,蹲在他面前,打算给他临时处理一下。
考虑到酒精刺激性太大,江鹿没买消毒酒精,买的碘伏,但在喷之前还是说,“可能还是会有些疼,你忍忍。”
“好。”林煊垂眸。
江鹿手法不算熟稔,但好歹不抖,快速给林煊清创之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林煊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低声问,“小鹿同学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吗?”
“很少。”江鹿收拾好东西,看了眼时间,说,“你住宿舍吗?”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林煊将手抓饼给他,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借力站了起来,“但有点距离。”
现在该去教室了,不然待会该迟到了。
江鹿指腹贴着滚烫的手抓饼,没说想走,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林煊,“那你的脚……”
“你快迟到了吧。”林煊微微一笑,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以打车回去,只用下车后走一段距离。”
江鹿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或者,我去饭店等你。”林煊看着他的脸,继续说。
江鹿微微睁大眼,“啊?”
“我不是说过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吗。”林煊说,“你因为我没吃晚饭,现在又因为我连手抓饼可能也没空吃,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江鹿舔了下唇瓣,刚要说没关系,却又见林煊垂着眉,低声说,“不要拒绝我,小鹿同学。”
“……好吧。”江鹿犹豫了会,轻叹了口气,妥协了,“去哪儿吃?我们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太远的话可能不行。”
“就在这附近。”
林煊说了家店名,是燕大附近有名的一家饭馆。
江鹿把林煊送到店里坐着,才匆匆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林煊才慢条斯理咬了口手抓饼,眉眼平静。
不久后,一身朋克风格的青年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落座,奇怪的是,进了屋内,他也没有取下头盔。
林煊目光与他短暂接触。
青年翻了翻菜单,最后不耐烦啧了声,大幅度起身,吸引了附近许多人的目光,大摇大摆走了。
宿舍离得远,江鹿的书还是拜托谢遇捎来的。
林煊大概是等得无聊,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他很健谈,所幸晚上是节不太重要的选修课,江鹿看到了就会回他,否则可能林煊要下课才能等到他的回复。
“还在和那什么林煊聊天儿呢?”谢遇瞄了眼他的手机,“这姓林的是不是图谋不轨,勾引你?”
陈风隔着中间的师嘉玉和江鹿怼他,“有的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谁在狗叫?”
“你踏马!”
“你学会怎么自制i wanna关卡了吗?我看你搁那儿捣鼓研究一下午了,要还没学会就赶紧滚回去玩儿你的4399化妆小游戏去,别丢我们燕大学子的脸了。”
陈风“歘”地对谢遇亮出国际友好手势。
“又开始了。”师嘉玉痛苦捂着耳朵,贴在江鹿耳边说。
江鹿煞有介事点头,和他一起埋着头,给这俩人腾地儿。所幸这会儿投影仪正放着电影片段,没人注意他们这块地方的动静。
谢遇揪了揪江鹿的耳朵尖,“你俩搁这儿蛐蛐啥呢?”
江鹿捂着耳朵不让他揪,“没说啥。”
“躲什么。”谢遇说,手指贴着江鹿温热的指尖。
师嘉玉冷笑:“小鹿宝贝都要被你揪成尖耳朵了。”
“那多好。”谢遇忍着笑说,“咱们寝多一个小精灵。”
陈风:“你踏马是真变态啊你。”
江鹿捂着耳朵小声bb:“谢遇烦死了!”
跟撒娇似的。
江鹿最后也没让谢遇得逞,下课把书交给了师嘉玉就溜了,谢遇还颇遗憾搓了搓手指。
他啧了一声,其他两人纷纷侧目,“我总感觉这个姓林的目的不纯。”
“我求你别淫者见淫。”陈风说。
谢遇伸了个懒腰,没说话。
江鹿下课前,林煊询问了他的意见,提前点好了菜。等江鹿到的时候,菜刚好上齐。
林煊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
江鹿一路赶过来的,接过水喝了一大半,林煊耐心给他烫碗筷,放在他面前。
“谢谢。”江鹿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你家里人会同意你在外面吃饭吗?”
“他们现在不管了。抱歉,之前是我没说清楚。”林煊执起公筷给他夹了块糖醋里脊,“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先吃吧。”
江鹿的确是饿了,那个手抓饼已经被消化得一干二净。
酱汁的酸甜和肉汁的咸香在味蕾炸开,江鹿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享受般眯起了眼睛。
像只猫儿。
林煊借着低头的动作,观察着江鹿的表情,看着他鼓着腮帮咀嚼,喉咙一动,肉糜就被他咽进了肚子。
吃东西也这么可爱。
林煊拿起了水杯,喉结慢条斯理滑动,目光始终落在江鹿脸上,指尖无意识敲着杯壁。
没有人能比他可爱。
——林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江鹿是在一中后门,江鹿背对着他,正认真和那只在学校后巷横行霸道的奶牛猫理论。
因为他走过这条后巷的时候,被蹲坐在墙头的奶牛猫偷袭,邦邦揍了两拳。
江鹿理论时,奶牛猫就居高临下蹲坐在墙头舔爪子,不屑睥睨底下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人类。
结果最后还是江鹿妥协,从书包里掏了根火腿肠,伺候着猫大爷吃了,嘴里还多愁善感嘀嘀咕咕,“做猫真好啊,看人不顺眼就给人两巴掌,还能有火腿肠吃。哎。”
在那条光线惨淡的后巷,江鹿的脸半隐在幽暗中,那双略显稚嫩的浅色眼眸即使在昏暗中也仍不见染上一丝阴晦,仿佛任何负面情绪都无法在他眼中留下痕迹。
那张脸漂亮得惊人,足够让男人对他一见钟情。
林煊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日记本,站在黑暗中注视了他许久,面无表情敛着眉眼,有骇人的私欲在悄无声息扎根发芽。
第二次见到江鹿,是在他被施暴后。
他无声倚靠着后巷脏污的墙边,既没有呼救,也没有尝试自救,整个人陷在暗色中,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江鹿习惯了每晚来这里喂那只奶牛猫,骤然看见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人类肢体,被吓得狠了,差点以为他真的死了。
等了解了实情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到了他身边,最后问他:“听说燕市现在的夜景很漂亮。我租了直升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煊坐在幽暗中,双眸沉默注视了他黑暗中的轮廓良久,那些无法倾诉的、扭曲的私欲终于疯狂抽枝发芽,密不透风裹住了他的心脏。
你没有发现么。
他阴暗地想。
所有人都知道我阴暗、变态、心理扭曲,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一滩烂泥,所以他们都厌恶我,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你。
只有你不知道这所学校的潜规则。
为什么这么可爱。
为什么……这么,蠢。
六岁的时候,他有一只漂亮的小鸟,他非常喜欢,允许它落在他的肩膀、头顶,甚至纵容它用他的头发做鸟窝。
后来它死了。
林煊再也没有喜欢的小鸟。
但现在。
林煊轻轻咬着杯壁,看着江鹿纤长浓卷的眼睫和微微鼓起的可爱腮帮心想,他终于又找到心爱的小鸟了。
他会比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小鸟还漂亮、听话、乖巧。
只是这一次,他会在他也想离开他的时候,折断他的翅膀,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永远囚在身边,永生永世无法离开。
林煊反应却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被他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你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江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林煊笑了笑,语气坦荡,“因为小鹿同学让我想起了以前养过的小鸟。”
“小鸟?”
“嗯,是只紫罗兰牡丹鹦鹉。”林煊语气有些低落,“……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江鹿微微有些动容,下意识说,“你很喜欢它。”
“是的。”林煊轻声,“它很可爱。”
江鹿这时突然想起林煊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为什么林煊看到他会想起他的小鸟,但林煊并没有提及这件事,似乎只是随口提起。
江鹿便也很快将它抛到了脑后,安慰林煊说,“它可能比较向往自由,这不怪你。”
林煊笑了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我画过它,你有兴趣看看吗?”
“你还会画画?”江鹿有些惊讶,来了点兴趣,“我看看?”
“会一点。”林煊找出照片递到他面前,“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家里人不喜欢,没继续学下去。”
江鹿接过手机,看见了屏幕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鸟。
小鸟头颈都是白色羽毛,翅膀和尾翼的羽毛确实漂亮的紫色,画面定格在它叼着从书上叨下来的纸臭美地往尾巴上插。
每根羽毛都画得非常清晰逼真,如果不是定格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这只是一幅画。
但能画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已经不是“会一点”了。
江鹿把手机还给他,真心实意地说,“你太谦虚了。”
说完,他想了想,“的确很可爱,难怪你这么喜欢。”
林煊淡淡一笑,瞥了眼屏幕,按下了黑屏,很快不动声色扫向江鹿放在桌上的手机。
——江鹿坐下来后手机就放在桌上,一直黑着屏,没有动静。
林煊收回目光和江鹿聊天,过了会,他突然抬起手想拿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水壶。
水壶登时倾倒,热水倾泻而出,林煊徒劳伸手补救,却有一半都被倒在了他手上。
江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抓着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
站起来后江鹿才想起桌上的手机。
林煊这个时候已经帮他拿起来了,非常歉疚地看向他:“真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了。你没事吧,小鹿同学?”
水不烫,再加上江鹿起身的速度快,只有接近膝盖的地方被打湿了一点,“我没事。”
“那就好。”林煊松了口气,抽出纸巾擦江鹿的手机,却不小心蹭亮了屏幕。
他目光飞快扫向状态栏,看见了静音的图标,微微弯起了唇。
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探头看了眼,拿着毛巾过来处理桌上的水。
江鹿站在一边给服务员腾位置,林煊把手机还给他。幸运的是抢救及时,手机没有进水。
江鹿感激地说,“还好你把它拿起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本来就是我的过失。”林煊露了个真心诚意的笑出来,说,“还好你手机没事。”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重新拿了壶水过来放在他们中间。
林煊有些无奈,将水壶拿得远了些。
而后他看向江鹿,微微自嘲,“要不还是把手机放下面吧,小鹿同学?不然等会儿又被我来这么一遭,那我可就真的对不起你了。”
江鹿正拿着纸擦腿上的水痕,闻言便点了下头,顺从地将手机放了下去。
手表因为刚才挡水壶的时候沾了水,林煊只好取下它,擦干后将它和手机放在了一边。
所幸,后面没发生什么意外。
江鹿惊喜发现他和林煊有很多共同话题,聊起来非常契合。
林煊谈吐幽默风趣,很会把持话题的分寸,也不会在聊天的时候看手机,很尊重和他聊天的对象,给江鹿的感觉非常舒服。
江鹿也不好意思看手机,再加上他们这个位置是角落,他又背对着门口,以至于他明明记得要准时回宿舍,却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势趋近暴雨,江鹿才猛然惊觉过来,“咦,下雨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店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下雨了?”林煊蹙眉,似乎也没发现。
江鹿连忙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五分,离宿舍的门禁只有十五分钟了。
平时不下雨的话,从这个校门回宿舍楼要二十分钟左右,跑着回去的话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但现在下着大雨,他没有带伞,就算淋着雨跑回去,不仅不能保证十五分钟就能到宿舍,也没有热水可以洗澡。
燕大的宿舍每天晚上都会停热水。
怎么就忘记时间了。
江鹿不禁有些懊恼,正好看见林煊低头戴手表看时间。
林煊皱眉抬头撞见他的目光,抿了下唇角,“十点五十了。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宿舍吗?”
“可能来不及了。”江鹿也皱眉,想了想打开手机,果然看见宿舍群聊一溜艾特他的消息。
师嘉玉:[@小鹿 下雨了,带伞了吗?]
谢遇:[@小鹿 要不要哥来接你?歌会走调但哥不会走掉.jpg]
陈风:[@小鹿 收到请滴滴,收到请滴滴。]
陈风回复谢遇:[皱脸捂嘴熊猫头.jpg]
谢遇:[是不是又忘记关静音了?去哪儿了?发个定位,我来接你。@小鹿]
[@小鹿 还回来吗?]
三人轮流给他打了电话和视频,但无一例外,他都没听见。
江鹿不禁有些赧然,刚要回复,就见下面又弹出一条消息:[@小鹿查寝了,帮你遮掩过去了。]
江鹿秒回:[谢谢谢谢谢谢哥!/双手合十 /鞠躬]
谢遇:[……]
[你小子。]
林煊坐在他对面,眸光隐晦不明。
“现在买伞回去还来得及。”林煊突然开口,吸引了江鹿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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