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发上睡挺好的,反正不窄,我也不想睡他睡过的床,”韦嘉易认真说,“而且他太太也在,都叫起来不好吧。”
赵竞确认他是真的不想,才收起手机,说:“我听说李明冕找你拍照没付钱,我让秘书替你去要。”
“不用。”韦嘉易又很明显的笑了笑。
赵竞怀疑他笑自己,又不相信他敢,就皱皱眉头:“好笑吗?”
“不是好笑,”韦嘉易摇摇头,“很少有人对我这么好,我高兴得笑了。”
赵竞放心了。
就在气氛重回和谐之时,韦嘉易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赵竞非常不满:“这么晚打扰别人,谁啊?”
韦嘉易看了一眼屏幕,解释:“一个朋友。”他没马上接,但是也不挂,盯着手机,好像在犹豫,赵竞不太看得懂。
等了一会儿,赵竞忍不住了,指示韦嘉易:“不接的电话怎么不把它挂了?”他还想再让韦嘉易给他说点创伤应激后的注意事项呢,不然一会儿回去又睡不着了。
谁知韦嘉易被他一催,反而接了。
韦嘉易先听对方说了几句,然后才回答:“我没事,你看到新闻了?……你妹跟你说了什么?”声音很低,不知道是不是他打电话的习惯。
接着,安静听了几秒钟,韦嘉易又突然说:“没怪你,你不用跟我道歉。”
赵竞看到他侧过脸去,转向另一边,头微微地低了下来,背微弓着,身体被完全地罩在宽松的T恤里。赵竞以前学到过,这可能是代表观察对象产生了心理防御的姿势。
暖光的落地灯从韦嘉易身后照向前,他的耳朵有一半变成了毛茸茸的半透明的橙色。面容藏在阴影里,睫毛到鼻尖,和说着话的不厚不薄的淡色的唇,带着某种难以言明的忧郁。
电话那一头的人好像又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听了很久,韦嘉易才回答:“我知道,你拍戏来不了……现在是大忙人了嘛。”他开一句玩笑,语气是含笑的,但是脸上毫无笑意。
对方似乎还在说什么,韦嘉易终于打断了他:“行了,有什么事下次说吧,累了一天要睡了。”
说完后挂掉,他拿着手机,定定看了两秒钟,又望向赵竞。
他问赵竞:“你要不要试试去睡?”
赵竞感觉出来,和刚才讲电话相比,还是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韦嘉易的态度和心情更好一点。
他没来得及说自己不困,韦嘉易又说:“如果睡眠不足,应激反应可能会更严重的。”
赵竞当然不希望自己睡少了,产生应激反应,被他这么一提醒,马上出现了零星的困意,便点点头,重新拄着拐回到了房间。
韦嘉易这觉睡得不算太好,梦到以前的事。
S市窄小的合租屋,对门的单间,睡着睡着就会摔下来的床,两个为生活奔波的人。买不起的器材,时常不起作用的空调,冷得伸不直手指的凌晨,珍惜地喝下对方留在煤气灶上的热汤。
醒来时,天没完全亮,但雨停了。落地窗外的天空没有因为海啸变得浑浊,云像白纱的碎片,铺在明净的蓝色里。
韦嘉易去大门边的洗手池刷牙洗漱后,打算借辆车开下山路,看看拦路的石块有没有被清除。刚收拾好行李,一种规律的噪音由远及近,从民宿上方传来。
韦嘉易起初一惊,后来想起,可能是接赵竞的直升机到了。
楼上响起许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李明冕跑下来,冲到赵竞门口敲门:“哥!姑姑姑父来接你了!你醒了吗?”
房里毫无反应,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不敢按下去开门,又开始断断续续地敲。
唤不醒赵竞,回头看见他,李明冕立刻问:“嘉易,你能不能来帮我开下门?”
韦嘉易拒绝:“不好意思,我也不会开锁。”
“门没锁!”
韦嘉易故作惊讶:“你是手不舒服?”
李明冕张张嘴,说不出话。这时,又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是赵竞的母亲和父亲,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韦嘉易替李女士拍过一次晚宴的现场照片,她的性格和赵竞可以说是完全不同,平易近人又好相处。不过现在,她的模样不若当时沉静,眼神又忧又急,和她先生一起走到李明冕身边,问:“怎么回事?”
“表哥没来开门,”李明冕犹豫地说,“可能是在睡。”
赵竞的父亲二话不说打开门,韦嘉易忍不住走上楼梯的台阶,站到能望进卧室门的地方看戏。
越过众人的头顶,他一眼看见赵竞躺在床里,脸上戴了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黑色眼罩,一动不动,睡得跟死了一样。明明睡得这么好,不知道昨晚后来在客厅里磨蹭个什么劲。
李女士喊赵竞名字,推了他几下,他才醒了,拿掉眼罩,坐起来,叫了声妈。
看到门里门外挤了一大群人,赵竞脸上马上就不好看了,火大地对李明冕说:“都出去,关门。”
一场好戏就这样结束了。
韦嘉易背起包,去找李明诚借车。
李明诚母亲身体不太舒服,他要陪着,不能和韦嘉易一起去,问度假酒店的管家要了一台越野车的钥匙给韦嘉易。
韦嘉易独自开车下山,路上已恢复通行。
越往下开,越能够望见受灾地区那片骇人的废墟。海啸让大海变成一头没有形状的怪兽,进入人类生活的区域,野蛮地带走房产,带走放着玩偶的汽车,电线杆、杂货店,还有幸福的家庭。
车里没有音乐,只有窗外的风声,韦嘉易有些想取消些工作,在这儿再多待一阵子。
沿山道转弯,他又想起赵竞。
和赵竞的相处令人无奈万分,不过这次以后,应该不至于再被赵竞白眼相加了,倒也不能算是很坏的结果——而且短期内也不用再见面。
想到这里,韦嘉易松了口气。伺候这大爷一天带来的疲惫得用一年来治愈。
他来到医疗所,先给团队的人去电,打了支预防针,说自己可能会晚一段时间再回去,接着便开始帮忙。
从岛的另一边,陆续有救援的物资运了进来,支援人员也有所增加。
到了吃午饭时间,韦嘉易领了一份三明治,坐在屋外的凳子上吃,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碎裂的屏幕上,有许多新闻推送。
他翻了翻,忽然看见三小时前的一条。
“爆炸新闻:普长科技高管唐廷醉驾丑闻流出,公司股价暴跌。”
普长科技是赵竞的公司。赵大少爷好像突然有点流年不利,韦嘉易心想。
正在这时,一条新的新闻推送出现了,占据了手机上方的屏幕。
关键词十分惹眼,有“海啸”和“救援”等字样。
韦嘉易仔细一看,新闻内容是“普长科技CEO赵竞在布德鲁斯岛遭遇海啸,积极参与当地志愿者活动,捐赠大量物资,开展慈善救援”。
作者有话说:
赵竞:哥回来了
韦嘉易:到底谁流年不利
韦嘉易认为,世上最绝望的场景,莫过于欣喜以为成功送走某尊大佛,回头大佛却突然说自己有点事不走了。
下午,李明诚给韦嘉易打了电话,他告诉韦嘉易,送母亲离岛后,他也准备留在这里当志愿者,而后说:“我哥也是,没想到吧。”
“……”韦嘉易沉默。
“因为他公司出了个大丑闻,股价大跌,公关公司建议他在布德鲁斯岛留几天,现场做点慈善,多发几条新闻压丑闻。姑姑和姑父本来不同意,说他要住院,没想到他自己一口答应,”李明诚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没拗过姑姑,先被接去医院检查了。”
韦嘉易无话可说。他想不出赵竞靠仅剩的那条能动的腿,和他那洗个碗都费劲的生活能力,在岛上能干什么活,口头评价:“事业心挺强的。”
李明诚笑笑,又说:“嘉易,你晚上住山上来吧,李明冕他们都走了,现在整栋民宿就我和我哥,空得很。”
韦嘉易想到赵竞就头大,婉拒:“还是算了吧,他应该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我哥特地交代过了,你可以住,”李明诚道,“我觉得他还是很感激你的。”
对于韦嘉易来说,来自赵竞的感激可能有点太沉重了。他想再推拒,但话到舌尖,重新想了想,如果晚上睡在民宿,可以少占用一份其他志愿者休息的地方,也算是件好事。
布德鲁斯岛所在的国家是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国,救灾资源十分有限。韦嘉易权衡几秒,觉得不该因想躲开赵竞而拒绝,就对李明诚说了谢谢。
不久后,尼克和沃特又来了医疗所。
尼克见所里的志愿者比昨天多出不少,问韦嘉易:“你明天还在吗?”
韦嘉易说在,他便问:“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森林搜救?”
他对韦嘉易解释,山下的森林里住了十多户居民。海啸后,原本进出的通路已全是断木和石块,不但要挖掘机开道,也需要人力帮忙搬开路障,才能进去救援。大部分救助资源都集中在民居和沙滩附近,森林通路上的人手和设备都不足,他实在找不到人,便来问韦嘉易试试。
韦嘉易一口答应了下来。
临近傍晚,医疗所旁堆了不少物资,还来了一个施工队,他们带着简易的临时建筑材料,搭建新的病房。物资来自几个不同的慈善团体,建筑材料上则打着普长科技捐赠的标。
和夜班志愿者交班,找院长说了明天去森林的事之后,韦嘉易开车回到山顶,发现民宿顶上停着一架直升机。赵竞好像已经做完检查回来了。
大门关着,他按按门铃,李明诚很快过来开了门。
走进玄关,韦嘉易先闻到少许饭菜的香味,而后发现客厅里挤了七八个人,全部围着沙发里坐着的赵竞,还有几个俯着身,非常拥挤。
韦嘉易不由得停下脚步,欣赏这道现代社会不太常见的景观。
赵竞闻声回过头来,他赶紧换上礼貌的笑容:“赵总,谢谢您收留我。”
赵竞应该是满意了韦嘉易的说法,淡淡地“嗯”了一声,点了下头,又转回去,看他面前那位男性手里的平板电脑。电脑上面似乎展示了一份数据表。
“那两个是医生,”李明诚轻声给韦嘉易介绍,“这两个护工,他对面的是他的秘书,姓吴,离他最近的是公关负责人。还有两个厨师在厨房做菜,楼上有保洁在清扫。”
韦嘉易知道赵竞排场很大,没想到这么大,失语之余怀疑:“这么多人,我是不是住不下?”
“放心,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三楼的主卧,”李明诚立刻说,“除了一个医生之外,其他人晚上都在隔壁民宿住。”
那更夸张了。韦嘉易想,不过没说。
李明诚可能感觉出韦嘉易对赵竞的娇生惯养颇有微词,主动替赵竞解释:“一下午运来了不少物资了。水飞的码头大部分都被冲毁,姑姑和姑父还捐建了一条简易的飞机跑道,下午也已经开工了。”
“我先带你去房间。”李明诚又道。
两人往楼梯走去,经过沙发后方,赵竞的公关负责人正低声报告:“目前社交媒体上的整体反响还不错,达到了我们的预期,明天可能需要您配合拍摄一些现场照片。”
“怎么还要拍照?”赵竞语气很差。
两天相处下来,即便赵竞后脑勺对着韦嘉易,韦嘉易的眼前也已能浮现他的表情。
负责人立刻解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影像资料还是有需要的。不过这个拍摄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大众感觉您做慈善是一场作秀。我会找一个有经验的摄影师,不会让您觉得不舒服。”
听到摄影师三个字,韦嘉易突然头皮一麻,产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赵竞来劲了,回过头召唤他:“不用找人,韦嘉易,过来一下。”
韦嘉易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赵竞告诉公关负责人:“他是摄影师,要拍什么样的照片你和他说。”
韦嘉易终于正面看到完整的赵竞。
赵竞已经换上一套一尘不染的黑色高尔夫球衣和短裤,还穿了双新球鞋,左腿架在一个小木凳上。
做完检查回来,赵竞的支具更新换代,明显变得制作精良,体积都小巧许多,只从小腿延伸到膝盖上方几厘米。连一旁放着的腋拐,也变成新的版本,不锈钢的,闪闪发光。
整个人重新变得气势十足,丝毫不见昨天的狼狈。
他对韦嘉易说:“明天帮我拍几张,价格随便开。”
“我没拍过这种照片,不太有经验,”韦嘉易委婉地说,“而且我明天得去森林搜救,可能时间上不太方便。”
“森林?”赵竞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拒绝,还自信地说,“我也去。”
见他对救助的事情如此不严肃,韦嘉易心中泛起不耐,可赵竞毕竟是赵竞,不好得罪,只能忍住直说“带着一大堆仆从待在岛上是添乱”,“灾区不是给任性的有钱人做公关玩闹的地方”的欲望,详细地对赵竞解释森林里的情况,告诉赵竞,那里不适合一个腿断了的人进入,想进行含蓄的劝退。
没想到赵竞听到韦嘉易说挖掘机开路,突然打断他:“哦,那就行,我会开挖掘机。”
韦嘉易呆住了,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说:“什么?”
赵竞好像觉得他问得很没礼貌,没耐性地看着韦嘉易,重复了一遍:“我会开挖掘机。现在我左腿不能动,挖掘机还比直升机安全一点。”
又转头问秘书:“今天捐赠的物资里有挖掘机吗。”
秘书好像也和韦嘉易一样,结巴地说:“这个,这个没有。”
“今晚想办法运几台过来。”赵竞吩咐。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有公关负责人变得很振奋:“要是能拍下些您开挖掘机的画面和视频,肯定比站在物资飞机旁指挥的照片有用得多了。”
赵竞好像听得烦了,皱眉摆摆手:“明天再说,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可以走了,我要吃饭。”
韦嘉易还沉浸在对赵竞说自己会开挖掘机的震惊当中,站着没动,赵竞又转向他,发话:“你怎么还不去洗澡?”
韦嘉易不太理解赵竞为什么对别人的干净程度也这么执着,跟李明诚上楼,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也很新,他把包放在地上,去浴室迅速地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看见手机上有李明诚的电话。他回过去,李明诚问:“嘉易,洗完澡了?”
韦嘉易说是,他便说:“那快下来吧,就等你开饭了。”
韦嘉易下楼,赵竞和李明诚都已经坐在餐桌边。赵竞脸上没什么表情,等韦嘉易坐下,才拿起筷子,说:“吃吧。”
韦嘉易捧着碗,夹了一筷子菜,发现厨师做饭不是普通的好吃,又吃几口,对赵竞生活的幸福程度产生了新的认知。平时韦嘉易自己的每一顿都很糊弄,午饭不一定吃,要是没在拍摄现场没团餐,就会在便利店随便买个面包带回家当晚饭。
最早和潘奕斐合租的时候,潘奕斐厨艺很好,每次没工作待在家,就做饭给他吃,弄得小房子里全是油烟,但是很香。
当时韦嘉易觉得这已经是世上最好吃的饭菜了,现在吃了赵竞的厨师做的,才知道原来如果投胎成巨富家中的天之骄子,生活质量随随便便就能再抬高一个台阶。
他瞥了赵竞一眼,赵竞吃得速度均匀,动作文雅,韦嘉易都看不出他喜不喜欢这些菜。
天天山珍海味,已经麻木了。韦嘉易多少有点羡慕。他累了一天,低头猛吃两大碗,饱到头晕发困,吃完就上楼去睡觉了。
赵竞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韦嘉易没和他招呼就已经离开。
下山做了一整天志愿者,韦嘉易整个人乱糟糟地回来,可能怕打扰赵竞工作,吃过饭又迅速地上了楼。
在客厅处理完公司的公事,赵竞让秘书回去后,等了几分钟,韦嘉易还是没下楼,他问李明诚:“韦嘉易在干什么?”
他下午做了很多身体检查,拍CT时还是有些不舒服,总想到海啸时的场景。昨天韦嘉易的安慰很有疗效,所以他觉得应该让韦嘉易多和自己说几句话,今天说得有点少。
李明诚说不知道,在赵竞的眼神指示下,给韦嘉易打了个电话询问,而后告诉赵竞:“嘉易刚才睡了一会儿。”
“现在醒了?”赵竞问。
李明诚微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韦嘉易:“嘉易,你醒了吗?”
茶几上摆着赵竞早上从李明冕手上截获的相机。赵竞目光扫到,示意李明诚帮他对韦嘉易说:“醒了就下来,我和他聊聊明天拍照的事。”
赵竞不想被李明诚知道自己的创伤应激,等他完成给韦嘉易打电话的任务,就让他回房间了。没多久,韦嘉易慢吞吞从楼梯上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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