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巫感觉喉咙的禁制被放开了，一瞬间气息涌入口腔，他咳嗽两声又能说话了。
“我为两百年前的事情忏悔，那是我的贪婪叫圣巫大人背上污名！可我不该用千年前的错误惩罚现在的我们！我们也只是延续传统，做祖辈嘱咐的当做之事！”
这些大巫基本都是所谓“贵族”出身，与各大家族紧密相连，很多时候他们的荣耀已经不止是自己了。
所以望巫的话音落，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初巫紧随其后。
“就算我们在祭奠中曾经发现了些什么。可大家都是不知道的。我的族人……不，金兽王城的兽人们，他们都是听我们信口胡言！他们是无辜的！”
黎初并不意外有类似的说法。
“你抬头看我。”黎初冷声道。
初巫没反应过来，但有圣兽人抓着他的头发被迫抬头。
初巫在看见黎初的一瞬间今个当场：“是，是你！”
黎初冷笑：“确实该记得我，毕竟只是昨天的事情。你说不知者无辜，可那些仗着身份肆意妄为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当真毫无罪恶吗？”
外出行商者，本就是用性命承担着大量风险，可一进来就先支付了一半的财务。
交易途中，被为难甚至被陷害，只需要初巫一句话就能解决。
昨天如果不是黎初，如果没有金猛及时赶到，而只是做生意为生的普通兽人又会怎样？
就算不死，一番折腾下来也是伤筋动骨。
他们背后，也许还有并不强壮的家人等待他们交易回去糊口，不知影响了多少千千万万的普通兽人。
他们又有什么脸面自称无辜？
初巫无言以对，也没有人再敢继续狡辩。
黎初坐下了宣判：“以兽神之名在此宣判。十大巫，消除全部荣誉，没收全部财产，剥夺一切权益，死刑。
各大族长、王族血亲及其爪牙，手染鲜血过多者，死刑。”
话音落，被宣判者忽然身体僵直，身体以极其不自在的状态向后仰着，在一阵颤抖后完全软了下去，
再细看，数十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青然掌握了金兽王城全部的情报。什么样的人符合黎初口中的罪大恶极，他是最清楚的。
而没死的，黎初也有别的安置。
“享受权利者、滥用权利者、制度的拥护者与剥削者，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大家并不理解所谓的缓刑。一些被囊括其中的人已经被吓尿了裤子，连跪姿都无法维持趴在地上。
此时此刻，还敢开口的唯有圣巫。
“缓刑，是指两年后执行吗？”
黎初颔首：“可以这样说。除了死刑，我还会指定劳动改造服刑。通俗来讲，就是以苦力赎罪。服刑从半年起步，最高无期，也就是终身。此刑法不牵连后代，但服刑期间兽人、亚兽人、女人、男人分别关押，禁制相互接触生崽。”
圣巫低眉沉思。她感觉这有些像另一种形式的兽奴，只是没有连累后代罢了。
黎初好像知道他所想，说的十分明白：“所谓劳动改造，不仅仅是单纯出苦力。所从事的劳动，普通兽人也可以选择去做。不同地方在于，普通兽人做事会有贝一类的报酬，但服刑者之提供饮食，没有收入。”
黎初看向那些在身份转变中狂喜的兽人们：“从此以后，不会有压迫，自然也不会有鞭笞。从前因暴虐施加的苦楚，会随着一切罪恶成为历史。”
凡是被青然划分此罪的，便会有一道树藤破土而出直直缠在犯人脖子上。
成型后藤条断裂，犯人们脖子上就凭空多了一个项圈。
“你们自行去关押犯人的地方吧，顺便把里头原该无罪的犯人放出来，我以后再安置你们。”
黎初的想法是，服役两年后如果没再出别的问题，可以改为无期。虽然以兽人的寿命，绝对不减刑的无期未必就比死刑好。
但那又怎样呢？就算是兽人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下面，是无数等待发落的兽人。
黎初也没办法将他们分割的太细致。
“凡贵族者，只保留几日饮食，剩余全部充公。凡有罪者，除幼崽和二百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外，分别处以半年至无期不等的惩罚。圣巫，这些人的量刑就由你来判决。”
黎初不可能凭空变出一本刑法来，一些东西可以先用过去的惯例。
圣巫躬身称是。
剩下的就可以都退后，叫黎初有时间慢慢规划。
“至于圣兽人。狮城，你既然曾经是圣兽人，那么现在的圣兽人全部由你统领。我任命你为大队长。旗下可以选拔10个中队长协助。之后除了对‘贵族’抄家外，还要担负起安抚民众，宣传今日情况的任务。”
狮城没想到自己会委任这么高的位置，怔愣之下虔诚领命：“定不辱命！”
黎初将今日站出来的曾经兽奴们也划分到了一起：“你的伙伴们同样英勇的叫人敬佩，全员编入圣兽人。不过圣兽人的成员也无须庆幸，你们是身上也会被清算。”
“除了你们以外，豹星，你的时间差不多了吧。”
话音落，那原本与兽人们跪在一处的金族长忽然周身被金光围绕。
她随着黎初的声音缓缓抬头，那一脸沧桑的皱纹，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弹性！
随着皮肤的紧绷，眼尾也在上调，当眼睛合上再睁开的一瞬，那分明是一双冷冽的猫眼！
靠近的兽人吓得“哎呦”一声躲开，半晌硬是没人想到这人是谁。
正是用了化形卡的豹星，也是今天好戏的一部分。
至于真正的金族长，早在昨晚就被处决了。
伴随着周围的惊愕，紧着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
那天上明明有弥漫不散了小半年的阴云。
此刻竟有一道阳光洒下。
阳光从黎初身上一路扩散，那阳光刺眼夺目，逐渐包裹了整片金兽王城。
天，晴了。
如果说在绝对神明的威压下,兽人们仍旧忐忑。
那么在看见阳光的那一刻，一切阴霾就都烟消云散了。
自打去年阴云聚集后，这一缕阳光不知是多少兽人梦寐以求的。
外面的普通兽人很多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可当他们瞧见阳光自那斗兽场扩散开来的时候,想法也出奇的一致。
兽神终于来拯救他们了！
欢呼感激的声音在斗兽场之外此起彼伏,黎初沐浴着阳光，也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只是这份温暖穿透力过于强烈的,好像一瞬间穿过皮肉,叫他由内而外的清爽舒畅。
额角微痒,伸手一擦才发觉竟流了汗。
天太热了吗？
更像是他在发烧。可发烧不是不会出汗吗？
黎初还在奇怪着,就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直到血管好像都在这份炎热刺激下加快了奔流的速度,撑得血管好像有无数蚂蚁穿行而过。
这不对劲！
黎初看向青然方向，正巧他也看过来。
明明相距甚远，黎初的目光却好像连他眼睑的睫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在笑。
不适感越来越强烈，黎初的耳畔却传来了悠远浑厚的声音。
【吾乃法则之神赤衮,应汝之功绩,降临吾身。】
赤衮？那个同时跟几十人谈恋爱的“博爱”的神？
那声音有片刻的停顿，在说话,黎初感觉身上的不适感更甚,连胡思乱想的精力都没有了。
【这一方土,这一片天，已非昨日光景。应招汝之博学，吾将法则之力传承与汝。愿明日复明日，日日向新生。】
话音落,黎初是真的感觉自己要沸腾起来了。张开嘴,一道蒸汽在水里散开，有一道叹息随着他的动作传播甚远。
豹星行至他的下方,单膝跪地虔诚的看着上面的黎初，等待着他的指派。
黎初开口，发现他说话并没有被影响。反而冷静中带着几分神性。
“你是污泥中茁壮成长的树，是沙漠中向阳而生的花。我赐予你勇士的头衔，暂时编入圣兽人。”
黎初不怀疑她的英勇，不然不会被青然选中。后面黎初要考察的是她的领导能力。
相信她也不会叫他失望。
剩下的圣巫就可以解决了，就算一时解决不了的，可以攒到后面一起交给黎初。
黎初当下需要尽快搞清楚所谓传承。这不该给青然吗？就像之前的金赢传承一样。
最后又对圣巫简单嘱咐了两句，黎初身体几乎化作一道残影离开了现场。
他还是能做做样子看上去别太离谱的。可他的速度太快了，那一瞬间跟原地消失其实也没差。
但兽人们除了惊叹外，也并不惊讶。
毕竟他们眼中，那就是兽神本身。
进了空间，黎初才觉得身上抖得厉害。多一步都走不出去，只能原地单膝跪地勉强支撑。
是神的力量在给他伐毛洗髓，还是他人类的躯体承受不了这样的传承正在自毁。
别告诉他，此时挨千刀的青然还在看热闹！
几乎是想到的一瞬间，黎初便觉得肩膀一凉，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清凉舒适的感觉顺着那处涌入身体。
好似一道清凉解暑的清泉，让他呼吸都瞬间舒畅了。
“这也是你算好的？”黎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没有。”青然不会跟他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我能感知到祂意识的存在，但没想到祂会选中你。不过我说过的，你是外来神。神明之间的相互传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这么随意的吗？
“但他好像忽略了我的体质。”真要是爆体而亡了怎么办？”
青然指引着他体内乱窜的神力，将他们指引到应到之处。
“不会，当你坐在那个位置的时候，大量信仰之力涌入你的体内。它们既是你的养料，也是你的良药。只要有兽人源源不断的敬仰和朝拜，你就可以承受无穷大的神力。”
也许这也是赤衮选中黎初的原因之一。因为那一刻一切的条件交织，他是众望所归。
从前听青然说过几次他是外来神，其实黎初一直都没有实感。
这更像是一句调侃，或是一句客气话。
黎初的自我认知里，从来没把自己跟神明划作等号。
可抬手看看脉络分明的掌纹，忽然觉得完全不一样了。
“那我是不是也能活很久。”
好像成年后的时光是那样快，快的他哪怕年纪轻轻也会去焦虑生命的尽头。
青然想一想，拉长了声音：“只要你把脑袋里的构思都做出来，你应该会活的比我久。”
神明的能力与寿命，跟吸收到的信仰之力是持平的。除非当年灾厄时他们严重透支致使陨落外，也许活够了的时候照比死亡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黎初没办法形容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明明该狂喜，该欢呼，该像一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庆祝个九九八十一天。
可许是神力给他整个人带来了一种升维的既视感，叫他情绪好不起伏。收获一个权能，跟每天在鸡圈捡鸡蛋的感觉差不多。
非要形容出来，就好像吃了稳定情绪的药后去蹦极，哪怕看见绳子断了没觉得什么。
青然一直都是这种心态吗？
“所以你还会活多久？”黎初挑眉。
“不知道，”青然说完，又发觉这话可能有歧义，“但几百年肯定有的。”
好像还是很少。但按照他所说，只要信仰足够，他们都能实现永生。
体内作乱的能量逐渐有序可控，黎初能清晰感受到识海内清明一片。
抬起手意识集中，就能瞧见一团黑雾水墨画一般盘旋在掌心。
这一小团内，黎初就是其中的主宰，他可以设立自己的法则，无所不能。
这就是神视角能看见的吗？
青然纤长的手指探过来，戳了那小球一下。那小球好像很不适，里面的水墨荡漾开来，还多了一点类似雷点的闪光。
黎初回眸，瞧见的是他无瑕的侧脸。
平静无波的心脏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功能，砰砰的跳了起来。
好像那些镇静在青然跟前都失去了效应，即便成神，黎初的心依旧因他而悸动。
青然原本还在想着什么，忽然感受到黎初热切的目光，外头反问：“想亲嘴吗？”
最近太忙，他们已经有几天没亲近了。
黎初动了动喉咙，第一次毫无羞耻心的开口。
“想生崽。”
他们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可黎初的内心好像一直有一道屏障。
他明明无时无刻不想与他肌肤相亲，可一旦触及更进一步的时候，黎初就会下意识后退。
他不是没怀疑过。也许是因为异世的灵魂在这个世界尚且格格不入，也可能是他心底，跟这样的长生不老的神明在一起会觉得遗憾。
但此刻不一样了，从前无数的疯狂念头在瞧见他的瞬间完全不受控制了。
黎初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要抱着他，拥有他。
想要跟他生崽到天荒地老，想要与他骨血相融合二为一。
这个想法一点都不龌龊，更像是创世以来最纯洁也最期待的事情。
青然，怎么可以这样诱人。
数条藤蔓破土而出，环绕在两人中间交缠编织，将圈养的那些好奇的牲畜目光挡在外头。
明明漆黑一片，青然却在发光。
黎初怀抱住自己的清泉，像是一位热烈虔诚的朝圣者。
三日后，整个金兽王城已经是翻天覆地了。
贵族被清剿，依靠贵族狗仗人势的兽人们也被一一清算。
不光是从前的兽奴，那些因为权威而受窝囊气的兽人们也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
原本满载的牢房里面，犯人们被重新审查，几乎一夜就把九成的兽人都无罪释放了。
但紧接着新关进去的兽人更多，叫里面人满为患，兽人们就差站着睡觉了。
而这期间，圣巫没有黎初二人的消息，便做主将从前贵族的居所打扫出来重新分配。叫无罪的兽人们优先享受最好的住宅。
再将从前几种圈养兽奴的地方清扫安置出来，改装成牢房来安置。
这期间不是没有乱子。
有兽神的名头压在头顶，那些不安分的兽人虽然不敢奋起反抗，却有胆子趁机开溜。
金兽王城太大了，除了各大出口外，围墙也并非高不可攀，以兽人的体能和速度，想要逃离易如反掌。
可金兽王城之外，可没那么安生。
尤其是大变异后，从前的领主下令只准许圣兽人自由出入，所以城里绝大部分兽人对外界的认知还是灾厄之前。
就怀揣着那份天真，将自己的血肉变成了那些猛兽的外卖。
这些人除了少数死缓的，甚至有很多只判了几年乃至几个月的，实在是罪不至死啊。
圣巫本着恨铁不成钢的态度试图派遣圣兽人出去将人救回来，可那些人瞧见圣兽人，跑的更快了。
改名后的狮猛足足三天才重新适应自己所处的位置，只是面见圣巫的时候还是有些不适应。
“圣巫大人，此次依旧有愧您的委托，人没有带回来。”
他从前因为父亲的影响，虽然也算是领主虔诚的爪牙，但爪子一直都只对外面的猎物，并未做过残害兽奴的事情。
是以整个圣兽人团体内，他算是最问心无愧的那一个了。
圣巫手里还在写着字，虽然还没得到黎初二人的消息，但在他们回归之前，圣巫要将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那就算了吧，城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
狮猛抬了抬眼睛。
圣巫能感觉到，这样的大变革知夏，狮猛身上少了之前的那股子朝气。
“也许这也是兽神的决定，你也发现了吧，那些一直救人的绿色兽人一直没出现。”
圣巫之所以放弃那些自己找死的兽人,也是有据可依的。
她虽然没见过小绿人，但从身边人之口中也听说了。自打小绿人出现后，金兽王城内就再也没有因贵族暴虐而被害死的兽人。
这显然是兽神的手笔。
但逃出金兽王城的兽人却没那么好运气了。
可见那才是真正被兽神所抛弃的人。
狮猛略有所思：“是啊,抛弃兽神的人,不受兽神眷顾也是正常的吧。”
圣巫很欣赏他的悟性。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把这件事放下吧,你能做的还有很多。如果有空的话,还是多跟你兽父说说话吧,他其实并不想隐瞒你的。”
但从长相上看,狮猛其实比圣巫要大些。
当圣巫只是长得比较年轻,现在其实已经将近三百岁了。整个金兽王城内,年纪与她相当的都没有多少。
所以看着这些后辈，圣巫向来都是温柔慈爱的。
狮猛表情复杂的笑了笑：“我没有躲着他，是他自己最近忙的连家都没回去过。也许等一切忙完了我们就都有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