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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小夫郎(山月不落)


夏小曲有些生气了,比划完后双手环抱在胸前,果然看见程天石惊慌失措地过来哄自己了。
“小曲儿你别生气啊,是我不好。”
程天石说完想伸手将小夫郎揽在怀里,结果却瞧见自己的手在粉衣和小夫郎白皙脸蛋的衬托下又黑了不少,当即便猛的收回手藏在身后,再不肯拿出来了。
“你觉得我嫌弃你穿粉衣是吗,那我当初为什么要做两件你知道吗?”
夏小曲被他收回手的动作刺痛了心,比划的时候眼里都含泪了,程天石自责不已,终于伸手摸了摸他漂亮的眼睛。
“小曲儿,我只是怕别人看见了笑话你嫁了一个丑八怪。”
“怎么会是丑八怪呢?”夏小曲擦去眼尾的泪,倔强地帮程天石把衣裳理整齐,然后比划,“你明明很好看,是我在南星村和抱月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可是我……”
程天石刚想说话,却看见小夫郎又比起了手势,他只得立马闭嘴,乖乖地等着夫郎说完。
“而且我们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日子是过给自己的,如果真的事事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当初那么多人说你花钱娶了个哑巴做夫郎,说你是傻子,你也这样想是吗?”
“才不是!”程天石别过头去,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我,最爱……小哑巴。”
夏小曲喜极而泣,擦了擦眼睛后主动上前去勾住程天石黝黑的手,摸着那粗糙且硌人的掌心,他知道那都是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所留下的。
努力生活的天石大哥从来不是滑稽的小丑。
“我们一会儿走快些吧,赶早给菩萨过完生辰还能在寺庙附近转转。”
在村口等着的高娘子和喻郎君刚说完话,扭头便瞧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过来,等看清楚以后这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如小桃子般可爱的夏小曲,另一个则是偷穿了夫郎衣裳的黑炭。
“这像那什么,我家包山总跟我说的那只偷穿袈裟的黑熊精。”
高娘子指着程天石哈哈一笑,正预备说今天程天石是偷穿粉衣的黑熊精,结果却看见夏小曲将食指放在嘴边偷偷朝自己比划了一下。
嘿,这小郎君真是护短,还不许说呢。
喻郎君最近又长胖了一些,像一个醒发过的大面团,看着更可爱了。
他也瞧见了夏小曲的动作,抬头便对程天石夸道:“以前没见天石兄弟这么穿过,看顺眼了还挺不错的。”
这一句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喻郎君往日里瞧见的穿粉衣的男人大多都在镇里,那些个公子哥和读书人生得同女子或者哥儿一样好看,穿粉衣很是合适。
程天石虽然黑,但他胜在目若悬珠,一道剑眉中和了眼睛的柔情,再加上满脸的正气和无畏,穿上粉衣倒还真不算难看。
夏小曲听了喻郎君的话,转头朝身后的男人比划着:“看吧,我就说好看你还不信。”
程天石被哄得有些飘飘然,低头对小夫郎道:“那我们一会儿四处逛逛吧,好不好?”
“好好好,去哪里逛都可以,现在赶紧出发行不?”
高娘子假意心急地催促着,看见程天石后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他道:“包山还好没看见你穿这个,他要是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损你呢。”
话音落下,程天石的脸又黑了好几分,低沉着嗓音回:“我怕他损?我一拳揍得他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不提他了,就他那张脸再揍一拳还能看呐,你多少给我留点盼头吧。”
高娘子摆摆手招呼着往前走,中途竟突然间收起玩笑的心思,对着程天石一本正经地道:“说真的天石,你穿这身一开始看是挺奇怪的,但是多看几眼就好看了,不骗你。”
程天石知道她是瞧出了自己浑身的不自在,所以特意那样说安慰自己,便嬉笑着回:“那倒是,我家小曲儿也说了,我比较耐看,越看越好看。”
夏小曲轻轻拧了他的胳膊一下,转头温温柔柔的笑着,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握拳伸出大拇指,对着高娘子勾了两下。
“谢谢。”
“哎呀,谢什么啊,以后让你家天石打我家包山的时候别往脸上打就行。”
高娘子捧着脸说话,倒把自己给逗笑了。
今天文殊院的香火格外旺盛,几人将准备好的贡品一一摆放整齐,敬了香烛供了灯,和院里的小师傅一起扫了地,整理了经书,还打理了花草。
听大师傅们讲佛法,明明在耳朵里打转的时候还觉得晦涩难懂,可一旦闭上眼睛细细聆听之后,竟觉得通体神清气闲,好像连骨头都被凉爽的山泉水给冲洗了一遍。
都说文殊菩萨主智慧,夏小曲看见有不少人祈求菩萨赐予他们智慧,保佑他们学业有成,早日登科。
他以前还听人说起过,说哑巴之所以是哑巴,是因为生来不够聪明,所以被老天爷关了一窍。
村里人闲暇时爱说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也不辩真假,只信誓旦旦的说窍门不通那就是断了慧根,以后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夏小曲不太懂这些,但他想菩萨总能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摸摸自己的头顶,仰望着文殊菩萨的宝像,默默道:菩萨,请你赐我一点点智慧。
只要一点点,刚好够他能开口说话就行。
默默许完愿以后夏小曲又想起今日来这儿的目的,赶紧转身跑回去抱着门框对文殊菩萨无声地道:菩萨,今天不求智慧了,今天来给你过生辰,我下次再来。
程天石见小夫郎跑来跑去的,好奇地问:“怎么了这是?”
夏小曲不愿意说,抿紧了唇线摇摇头,随后拉着他要去吃素斋饭。
一碗素斋下了五脏庙,夏小曲擦擦嘴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暗道今天真开心。
高娘子特别想去周围转一转,她方才看见有个小摊子在卖开过光的珠串,硬是拉着夏小曲和喻郎君过去凑热闹。
“我家的东西保平安最灵了,开过光的,戴在身上菩萨能随时随地保佑你,保管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小摊贩一张嘴巴能说会道得很,忽悠得大家纷纷掏钱去买他的东西,程天石见那摊子上还有平安锁,立马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夫郎空空荡荡的脖子。
“小曲儿,我们请个平安锁回去吧?”
夏小曲摇摇头示意不要,伸手比划着,最后将手按在心口。
“菩萨,在心里。”
一旁的喻郎君仔细挑选着,还叫上高娘子和夏小曲帮他一起看看。
“我家小惢最近夜里总哭闹个不停,正好买个回去试试。”
高娘子帮忙选了一对婴儿镯,夏小曲选了一对辟邪针,最后喻郎君要了那对婴儿镯。
买完东西后几人准备再逛一逛就回家,可这会儿路上的人正多着呢,走不了几步路便被卡住了。
夏小曲挑了个角落站着休息,顺便找程天石要水喝,身后有个老人正在艰难地推着板车,上面堆满了新鲜的菜。
“让一让,请让一让。”

老人是个驼背的郎君,看起来还不到夏小曲的腰那么高。
夫夫俩帮他把板车推出了那段拥挤的人潮,寻了一个稍微开阔的角落放下。
“谢谢你们了啊。”
夏小曲擦了把汗,转身才发现那郎君的背驼得很厉害。
这个样子,站得比较近的时候就算抬起头他也只能看见对方的腿,根本没办法瞧见脸。
“不谢,老人家。”
夏小曲比划完又想起来人家根本看不见,便扯了扯程天石的袖子,让他帮忙转述。
老郎君很淳朴也很热情,从板车上挑了两大把新鲜的香椿,想要递给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
程天石护着夏小曲往后退了两步,道:“老人家,我们不要,你留着卖吧。”
“哎呀,卖不了几个钱,你们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可以给你们的,这香椿是我儿媳妇儿一早起来去打的,可新鲜了,你们拿去吃吧。”
老郎君步履艰难,夏小曲和程天石见状也不敢再退了,怕他摔跤。
“爹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远处一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娘子拎着一袋东西跑了过来,扶住老郎君以后止不住地埋怨:“我就去买个馒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要是摔了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占个好位置吗,你看今天人那么多,我们来得又晚,再耽误下去只怕卖不完菜了。”
老郎君说完搀着那娘子的手颤巍巍地走到板车边上坐着,放下香椿指了指方才站过的位置。
“秤玉啊,刚才是这两个好心的年轻人帮我把车推过来的,我想给他们两把香椿吃,他们也不要,你去好好谢谢人家。”
话音落,娘子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小曲,总觉得有些面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便对着程天石笑了笑,道:“多谢你们夫夫二人帮我爹爹推车,他年纪大了还总是出来卖菜,我天天都担心得不行,还好遇见了你们。”
“诶对了,我姓贺,叫称玉,住在谷子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呢?”
程天石点头,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我叫程天石,他是我的夫郎,叫夏小曲。”
“什么?”
夏小曲三个字刚一落下,那老郎君便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瞬间站起身来,慌乱地左右瞎转胡乱摸索,口中不停地喊着:“小曲,是小曲吗,在哪里,你在哪里?”
贺娘子没见自己爹爹如此着急过,忙上前去搀扶,将他带到夏小曲面前,轻声道:“爹爹,这个就是了。”
夏小曲有些害怕,脚步缩了缩,半边身子藏在了程天石身后。
老郎君盯着那双小巧的粉鞋望了好久,不敢相信的问:“是小曲吗,真的是小曲吗?”
程天石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只能站过去将小夫郎遮了个严严实实,回:“是,我夫郎是叫夏小曲,怎么了,你认识他吗?”
“怎么不认识啊?”老郎君说话时有些哽咽,似乎还掉了眼泪,道,“我姓曲……”
“姓曲?”程天石重复了一遍,颇有些意外,转身同夏小曲道,“好有缘分,和爹爹一个姓诶。”
这个曲郎君和夏小曲的亲生爹爹曲衡之都姓曲,的确是种缘分。
贺娘子也觉得很神奇,笑着道:“看来咱们还真有缘分……”
“这不是缘分!”曲郎君粗暴地打断了儿媳妇的话,伤心地哭了起来,颤抖着手想要推开程天石,连连道,“小曲,我是你亲舅舅啊。”
“这不是寻常的缘分,我们是实实在在的血亲啊,小曲,我是舅舅。”
曲郎君的话让夏小曲久久回不了神,他不敢相信的摇着头,在心中崩溃地呐喊:
不可能,不可能的,夏二叔和柯娘子都说他家里人死绝了,他是孤儿。
他明明是孤儿,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亲舅舅?
“爹爹,你是不是搞错了啊?”贺娘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曲郎君急得跺脚,忙求证:“你叫夏小曲,你爹叫夏柏武,你爹爹叫曲衡之,家住在南星村,你今年得有十九岁了,对不对?”
“你三岁上死了父亲,被你二叔一家收养,对不对?”
夏小曲有些信了,慢慢走了出来,被那曲郎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孩子,我是你爹爹的亲弟弟,我是你的舅舅啊,孩子。”
是……舅舅?
夏小曲很迷茫,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舅舅,那这么多年,舅舅为什么不来看自己?
为什么,留他一个人?
“秤玉啊,走。”曲郎君抹了把眼泪,对儿媳妇道,“回家,今天不卖菜了,咱回家给你弟弟做好吃的。”
听见这话程天石第一个不答应,上前分开了两人拉着的手,将夫郎揽在自己怀里,满脸的警惕。
“老人家,我夫郎的父亲们去世得早,这些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你就这样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我很难相信你。”
“那要怎么样才信我啊?”曲郎君无助地反问,随后又像是喃喃自语,“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你们要怎么才信我啊?”
“不是我非得为难你,只是十几年你都没出现过,现在突然说是小曲儿的舅舅,我真的很难不去怀疑,如果你是他舅舅,那他小的时候你怎么没去看望过他,你知道他过得多艰难吗?”
程天石越说越激动,想起夫郎以前过的那些日子,忍不住有些哽咽。
“他那么小一个,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大家都以为他是孤儿,都欺负他,要是他有个舅舅可以撑腰的话,那时候也不至于被欺负成那个样子。”
曲郎君被他说得无法反驳,本就驼的背弯得更深了,声如蚊呐却仍旧一遍一遍强调:“我有苦衷,我有苦衷的。”
“你有苦衷,那我们也不怪你,只是现在他过得很好,没必要再认什么亲戚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先走了。”
程天石越想越气愤,说完直接态度强硬地拽着夫郎走了。
“天石,你捏疼我了。”
两个人一口气走出去好远,夏小曲实在跟不上他的脚步了,只能甩开他的手比划。
“对不起媳妇儿,我刚刚太激动了,我给你揉揉。”
程天石终于恢复了理智,捧着夏小曲的手小心翼翼地给他吹着,揉着,末了抬头讨好地笑着,想要逗他开心。
高娘子和喻郎君找过来的时候埋怨了他们好久,说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要是再找不到他们都准备直接回去了。
牛靿咤咤,田确确,旱块敲牛蹄趵趵。①
程天石从胖叔那里借了牛过来帮李二家犁地,夏小曲在自家土里栽着苞米。
今年天热得挺早,已经连着好长时间没下雨了,前几天刚栽了秧苗,今天早上程天石起来一看,发现田里又干了。
石大洪去山里引水,也就顺手解决了他家稻田缺水的麻烦,反正那块田小,费不了多少功夫。
吃午饭的时候桌子上依旧很安静,自从上次碰见那个曲郎君后夏小曲一直闷闷不乐,程天石只好想方设法地和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媳妇儿,咱家的地是少了些,等栽完苞米以后我准备进山打猎去,你觉得呢?”
夏小曲食不知味地嚼着嘴巴里的饭,听见这话后点了点头,放下碗筷比划:“小心些,天石大哥。”
他好像没听明白程天石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叮嘱他小心点,注意安全。
“媳妇儿,我去年看胖叔家在玉米地里栽了黄豆,收成还不错,今年咱家也试试吧,我去找胖叔换点种回来,虽然咱家的地少,产不了多少,但是做几块豆腐吃还是够的,你觉得呢?”
夏小曲木楞地点点头,比划:“好的,我明天就去。”
望着小夫郎如今的状态,程天石怎么能不担心,放下筷子后擦了擦嘴巴,郑重地道:“媳妇儿,我们去找那个老人家问清楚吧。”
什么?夏小曲仰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话他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但只是一瞬间那股喜悦的劲儿便消失了,双眼再次变得空洞无神,害怕地比划着:“我不知道该问什么,我害怕……”
他怕再一次得知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好害怕自己又成为多余的那一个。
程天石一眼看穿了夫郎的心思,紧紧握住他颤抖着的手。
“别怕,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你,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夏小曲低下了头,沉默许久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无声地收拾着桌子。
他的动作很僵硬,程天石从他手里将碗筷都接了过去,让他好好休息,或者去院子里浇浇花松松土。
三更天,夜还长。
夏小曲坐在檐下发呆,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程天石睡眼惺忪地出现,揉了揉眼后上前去将人轻轻抱住,头靠在他肩上,慢声细语地哼着歌。
仔细一听,好像是首童谣。
“小小月牙儿,弯弯挂天边。点点星闪闪,满满落河面。长长夏夜风,轻轻吹,娘亲怀中娃,乖乖睡……”
夏小曲的心也仿佛变成了那轻柔绵长的夏夜风,他抬手抚摸着程天石的脸,亲在了他的额间。
“是小的时候娘哄我睡觉时唱过的,你睡不着,我也哄哄你。”
程天石闭着眼睛说话,他怕自己一睁眼就会心疼得落泪。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信我……”
程天石的话没说完就被怀里的小夫郎给强亲了一下,他当时没蹲稳,不慎被夫郎扑倒在地,只能背靠着墙,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人。
“小曲儿……”
夏小曲坐在程天石腰间,听他喘着粗气喊自己的名字,不禁心跳得更快,随后便捧着他的脸又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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