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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大人是魅魔(有问无答)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在下面快要死了,你确定还要在这里与我争斗?”男人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半的脸,此刻剩下半张脸一开一合张嘴说着话,无端生出恐怖。
魔王终于说出了这场单方面虐杀中的第一句话:“当年涅墨西斯能用一只龙眼给予他第二条生命,如今我就能用你的心脏给予他第三条生命——你给我把心脏交出来!”说着魔王又斩下一条胳膊。
“……”这个疯子!

那是一件埋藏极深的往事。
那是一个热闹的夜晚,王城正举行庆典,庆祝魔王陛下的一百岁诞辰。街道上张灯结彩,果酒的香甜味弥漫在每个恶魔鼻尖,他们载歌载舞,他们吃着舞会上的佳肴。
魔王很快便离开中央广场,独自走入寂静的城堡,站上高楼眺望台。他趴在边沿上,垂眸静静望着这一切。
“不去跳舞么?”有恶魔站到他身侧,今夜远离喧嚣的不止他一个。
“你没教过我跳舞。”魔王没有回头。
这声音像是抱怨,这语气像是撒娇。来者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我记得我为你请了老师。”
“我要你教我。”缪伊缪斯说。
“你喝醉了。”
不。魔王在心里回答,他方才只沾了一点酒液,他的大脑理智而清明,他只是有些热,所以才会在这里吹风。
“霍因霍兹,你恨人类吗?”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那你恨恶魔吗?”
掌控整个深渊的魔王陛下,侧过身来,朝对话者缓缓歪了歪脑袋,露出脸上酒醉的红晕。他背靠低矮栏杆,长发便在风中向外飞舞,像是要从高空飞出去。
恶魔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风信子没有看好你,你还是碰了酒。”
魔王静静看着眼前人,他问出了今晚第三个问题:“你恨涅墨西斯吗?他强行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使你成为了你所痛恨的存在,使你与恶魔们为伍,使你……不得不照顾我。”
“我并未……”
一根手指轻轻打断了恶魔的回答,它点上了恶魔的唇,于是一切声音都消减下来,耳旁只剩下风。魔王已坐在了围栏之上,他微微抬起头,指腹描摹着对方的唇形,时不时向下摁压。
他笑了笑:“霍因霍兹,你做人类时,杀死了多少恶魔?如果我在那时候遇见了你,你会用多少剑将我杀死?”
不等恶魔回答,魔王便迅速变脸,冷下嘴角:“我要是让你现在去杀几个人类,你会不会像杀我一样干脆?”
在那双晶莹的眼中,恶魔却是没有被激怒,只是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脸。缪伊缪斯陷入困惑,被酒中魔素侵扰的大脑愈加迟钝。
他呆呆地任由对方蹂|躏自己的脸颊,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因为你的脸很软。”或许是仗着魔王醒来后不会留下多少记忆,恶魔的话语罕见地突破了一直以来的人设。
果然,醉酒的魔王陛下并未有所惊疑,甚至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哦,那你捏吧。”
恶魔的指尖顿了顿,而后缓缓加重力道。
他问:“为什么今晚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想要我抱你吗?”
“……”哪怕是醉酒后的魔王,也没能诚实地点头。
“理智而骄傲”的魔王大人,只是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将目光移到脚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恶魔却仿佛没有悟到这份委婉的默许:“哦,不想要我抱你。”
魔王猛地抬起头,眼睛圆瞪。
回应他的是头顶上一声轻笑。
已过午夜,城内仍灯火通明,似乎这群恶魔们已打定主意彻夜高歌。
魔王身边一位近侍担心道:“陛下从第一支舞开始就不见了。”
与其容貌相似的另一只恶魔说道:“霍因霍兹大人也不见了。”
这对魅魔姐妹对视一眼,才叹了口气:“好吧,对陛下来说,比起这种嘈杂的场合,还是和霍因霍兹大人一起更开心。”
被担忧着的魔王大人,如她们所料正坐在某只恶魔腿上,窝在对方怀中。他们坐在城堡高高的围栏之上,头顶魔素晕染的极光,脚下繁华喧闹。
缪伊缪斯仍感到大脑的沉重,可胸腔却从未有过的轻盈。几只骨翼鸟自远方飞起,而后零点时分的钟鸣缓缓响彻整座城。喧哗的恶魔们在这同一时刻停下手上动作,他们安静下来,虔诚地向魔王陛下的城堡致以注目礼。
待到一分钟过后,城中热闹重新沸腾。无人知道那城堡尖顶的阴影中,他们最尊贵的陛下就在那里,默默注视着一切。
缪伊缪斯想,他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能与涅墨西斯——与那位几乎未曾谋面的“父亲”体会到同样的感受。王座被臣民们簇拥,于是他们便为王。
当那午夜的钟声敲响,就意味着他的生命已真正走过整整一百年。那是并不孤独的一百年,是一条被鲜花与掌声簇拥着的、热闹的一百年。但花路的最开始,却只是一个苍白而疲倦的灵魂,抱着另一个脆弱的灵魂,相伴走入一座荒芜的城。
他把头往后靠,感受着恶魔不再跳动的心脏,感受着对方胸膛间并不温暖的触感。他们如此亲昵偎依在一起,却又相隔如此之远。
他问恶魔:“如果我带领他们复仇,你会杀死我吗?”
恶魔回答他:“不会。”
“可你甚至不允许我出深渊。”魔王的眼睛清明,似乎已完全酒醒。可若是清醒的魔王,此刻不该与身后的恶魔如此亲昵。也许他仍醉了,醉得不应清醒。
“缪伊,仇恨所带来的战争,只会激发新的仇恨,带来新的伤痛。”恶魔少有地如此喊怀中人的名字。
“可他们的仇恨需要发泄。”魔王的声音很冷静,“霍因霍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不在乎。恶魔的生命太过漫长,也太过痛苦,有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比活着更为重要。”
“这一百年里,深渊变了很多。”
“那是因为他们满怀希望地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霍因霍兹,你教过我的,所谓王便是要顺应民意,得民心。”
“他们痛快地了却怨恨,可却会牵扯进其他生命。”恶魔的声音很轻。
魔王皱眉:“霍因霍兹,我是魔王,我并不会为人类考虑。无论那些遭受报复的人类有多无辜,我们始终是异族。如果你想要我放弃,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教育我,同化我,让我对人类怀有亲近。可你没有。你……”
“可你会死。”恶魔说。
天空上盘旋的骨翼鸟终于落回钟塔,像是落下苍白的尘埃。它们降落时翻卷着翅膀,就连城堡之上也能听到破风的声响。缪伊缪斯好一会儿才从嘈杂的耳鸣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问:“……你说什么?”
“你将被他们的仇恨裹挟,你将卷入战争,你将孤独地死在陌生的土地之上,或是被亲信们分食。而你的牺牲却并不能消解他们的愤恨,你的死亡将毫无意义。我不认为这是魔王的价值所在。”
恶魔的声音冰冷而漠然,为魅魔方才那点心动泼下凉水。缪伊缪斯想,好吧,他该知道的,这就是霍因霍兹,总是傲慢地指出他的错误,认为他幼稚而愚蠢。
……他竟然会有一瞬心动。
他同样冷硬道:“好,那你告诉我该怎样做?是在这深渊里龟缩了一百年之后,继续躲藏下一个一百年,然后眼睁睁看着不满的恶魔暴乱,还是等候下一次外界的入侵?霍因霍兹,你比我更清楚,这群恶魔们能如此团结地站到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感激你在这一百年为深渊所做的一切,但如果你执意……”
魔王忽然屏住了呼吸,肩头传来微微沉重,恶魔柔顺的长发蹭着他脸侧,恶魔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侧,恶魔……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
——他彻底酒醒了。
“霍因霍兹?你……是困了吗?”那点强撑起来的冷漠骤然融化,缪伊缪斯小声问道。
恶魔没有回答怀中人的问题,只是呼吸声清晰拍打在对方耳尖。
魔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知是否为心里错觉,他怀疑这双可怜的耳朵已经红透了。他终于意识到,这里醉得最严重的,恐怕另有其人。
怪不得这家伙今晚这么反常。他究竟喝了多少酒?是有什么心事吗?最近公务很繁重?缪伊缪斯脸发烫地胡思乱想着,极力忽视肩头上的异样。
见恶魔呼吸愈发悠长,缪伊缪斯有些慌张:“如果困了的话,我扶你去卧室睡觉吧……这里风太大了,我还压在你腿上……”
“别动。”恶魔的声音压得很低。
同一时刻,缪伊缪斯感受到腰间被紧紧环抱,连垂在腿上的手都被对方抓起来,等回过神来时已十指相扣。
霍因霍兹醉酒起来,还挺黏人的。他眼神飘忽地想。
可惜身后恶魔似乎并不理解何为温存。这份安静的亲昵未持续多久,对方便忽然“醒”过来,继续用冰冷的话语继续方才不快的话题。
“他们并不值得你付出,他们愚蠢而狡诈,贪婪而短视。他们簇拥你,仅仅因为你拥有价值。可你所给予他们的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所回馈于你的。”
这话可真难听,难为霍因霍兹平日里在恶魔们面前那般人模狗样地演戏。缪伊缪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胸口发堵,他只是问:“一百年了,你仍是对这里没有归属感吗?你对我们……对这些恶魔没有一点好感吗?”
“没有。”
恶魔果断的话语让魔王垂下眼眸,轻搭在大腿上的小尾巴也同样皱巴巴蜷缩起来。
仿佛是犹嫌说得不够,恶魔那莫名略带幽怨的语调又继续扬起:“今晚舞会上邀请你跳第一支舞的那只盘羊,他挪用了大量公款,私下里募养死士。庆典的筹办者——就是你今天笑着与之谈话的那只乌鸦——借此机会与下层军队联络,试图瓦解你对该层区的掌控。给你递酒的那只魅魔,甚至曾千方百计想要爬上你的……”
恶魔忽然不说了。
缪伊缪斯认真问道:“想要爬上我的什么?”
“什么也没有。”恶魔的声音很闷。
“可是你不说,我以后岂不是没法防备?”
缪伊缪斯被对方唇齿间的呼气弄得有些痒,他略微侧过脖子,反而被黏得更紧。
坏了,霍因霍兹真的喝坏脑子了。幸亏这家伙今晚碰到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口中那些各怀小心思的政敌……魔王于是决定勉为其难地献出自己的肩膀与脖子,给对方暂且靠一靠。
“总之离那群魅魔远点。”
“可我也是魅魔。”缪伊缪斯平静说。
“那些魅魔会带坏你。”恶魔开始蛮不讲理。
“霍因霍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缪伊缪斯终于叹了口气,他有些头疼,“你知道你人设崩坏了吗?你今天说的这些话要是被其他恶魔听见,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可就毁得一干二净。我想想,他们是怎么说你的?温柔仁慈,沉着冷静?嗯?哎呀,我记得你还教过我要尝试信赖他们。”
缪伊缪斯打趣地笑了笑,随后这笑容逐渐有些落寞:“我以为你已经把这里当做家了。”
这话听起来可怜巴巴的,缪伊缪斯看见自己腿上搭着的那条小尾巴同样可怜巴巴耸拉。酒醉后的霍因霍兹,比平日里要诚实许多,也要尖锐许多。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真的很讨厌恶魔吗?”在对方回答前,缪伊缪斯抓紧与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哪怕只是……哄一哄我呢?”
恶魔也捏了捏他的掌心,随后将怀中人抱得更紧,毫不思索:“很讨厌。”
“……”缪伊缪斯突然很想趁对方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将其从这高空之中丢下去。
一束烟花自半空中绽开,照亮这漆黑一角。
魔王盯着灿烂光景,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自脑海中浮现。
当烟花散去,这片瞭望台重新没入黑暗,漆黑中魔王隐着神色说:“霍因霍兹,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就走吧。你已经做了够多,当初你和涅墨西斯的约定,早就两清。”
更何况,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人类,从一开始便没想过与恶魔做交易。或许对霍因霍兹这样的人来说,成为恶魔是比死亡更耻辱的痛苦。
“你那么喜欢人类,以后可以继续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我……我不会去打扰你,但我仍然会选择……”
“我讨厌人类。”
恶魔用环住他腰间的手,把玩起他的桃心尖尾球。魅魔低呼出声,差点从对方腿上跳起,却只能被禁锢于怀中。
缪伊缪斯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他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尾巴在对方手掌间被揉搓,下意识挣扎起来。下一刻,可怜的小尾球便被不轻不重捏了两下,像是某种惩罚。
他的一只手被恶魔扣住,另一只空余的手便抓住对方使坏的手腕,即便如此却似乎仍没能起到任何阻拦作用。
“你要赶我走吗?”恶魔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兮兮,这令缪伊缪斯觉得更诡异了。
“你说你讨厌人类,为什么?”
“他们愚蠢而狡诈,贪婪而短视。他们虚伪地用美德来粉饰自己,高举大旗讨伐他们眼中的异类,却连承认心中的卑劣都不敢。”恶魔的声音又变冷了。
好耳熟,刚才霍因霍兹是不是也这么评价恶魔来着……甚至还多了一长串骂人的话。
魔王沉默片刻,慢吞吞引导道:“你说你讨厌恶魔,又说你讨厌人类。那么其他种族呢?精灵?人鱼?”
“呵,那群自视甚高的精灵,傲慢得不愿意接触其他任何种族,故步自封,连求救都表现出施舍样子;那群暴虐的人鱼崇尚血腥和原始暴力,将恃强临弱看作生存本能,如同还未开化的原始社会……还有那些……他们只愿意享受权利,却不愿意承担相应的义务……他们妄图丢下这个世界,一走了之……”
恶魔嘀嘀咕咕的刻薄言语逐渐模糊,缪伊缪斯听不太清。但他明白了一点:整天教他真善美的霍因霍兹,背地里好像是个非常小心眼的家伙。
魔王:嚯。
缪伊缪斯扬起泛着困意的脑袋,好奇地问:“你把全世界讨厌了个遍,就没有喜欢的存在吗?”
恶魔又不回答了,只是轻轻捏着掌心间的尾球,一下又一下。
再这么玩下去,缪伊缪斯怀疑自己的尾巴都要当场脱敏。他甚至开始有些习惯对方的手掌冰凉的温度,以及那点细微的薄茧。
他问出了那个晚上最后一个问题:“霍因霍兹,你那么讨厌恶魔,为什么还要在这一百年里为深渊做这么多?”
恶魔仍保持沉默。
魔王没有得到回答,意料之中。伴随着对方渐入佳境的尾巴按摩手法,他很快便窝在恶魔怀中睡去。
第二天,缪伊缪斯是在自己的小床里醒来的,他一时半会儿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尾巴有些酸麻。
而某只整天冷冰冰面瘫着一张脸的恶魔,则照旧坐于餐桌上等他,同往常一样。
“你昨晚是喝酒了吗?”恶魔不赞同地皱起眉。
缪伊缪斯眨眨眼睛,不太确定地回答:“或许?但我不记得了,是你把我抱回来的吗?”
“……可能。”恶魔抚着仍旧酸胀的眉间,难得露出一丝茫然。
当魔王将人鱼骨剑刺入对方胸膛,从中勾出一团亮金色的光团,倒在花海中央的身影无力地想要寻求一份答案。
“为什么你认为我不是他?他在你面前拥有过许多身份,每个身份都如此不同。为什么我不能是其中一个?”
“直觉。”缪伊缪斯将光团捧在手心里。这便是巨龙的心脏,是强大的银龙之心脏。终于得到战利品的喜悦,令魔王松了口气,他小心将之收好,顺便回答起面前将死者的问题。
“直觉?你是指外形,声音,还是气质?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开始消散的身影继续问。
“他是个非常非常小心眼的家伙,刻薄又虚伪,表面上一派圣人模样,背地里对谁都不满,对谁都讨厌。”似乎有某段记忆深处的影像逐渐浮现,魔王没有去强行试图回忆,只是遵从内心的感受诉说。
“听起来不像个好人。”已半透明的身影指出。
缪伊缪斯站起来:“谁准你评价他了?小心眼又虚伪的他正在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与那群虫子对抗,而满口至善的你则满脑子想着怎么逃离这个世界。你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原来如此。”身影在消失的最后一刹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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