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缪斯伸出手,清澈的火焰在掌心间跳动。象征净化的火焰映在巨龙的眼中,却引起对方的警惕。就连这团火焰也携带着污染,吞噬污染的魔王也不能幸免于污染的侵蚀。
洁净的天空,从来免受污染的侵扰。天空之下被视为最干净的水滴,到了这里也会被认作是浑浊的脏污。
“我们在深渊里做了个火山,利用了深渊大约四分之一的污染。那火山的威力很大,射程也不错。虽然大概率杀不死你们,但将’垃圾‘射到这个高度还是没有问题的……”缪伊缪斯指尖的火焰一弹一弹,他像是玩着一只无形的打火机,火焰映照得他脸色明暗变化。
【你在威胁我们。】巨龙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总不能一直只有我们与’垃圾‘为伴,对吧?你们当初下到深渊去帮助人类阻止恶魔,不就是害怕深渊这个运行了数千年的’垃圾处理场‘出问题么?”
巨龙安静看着渺小的魔王。魔王的身影在它的身躯下显得那么小,似乎一挥爪便能令对方粉身碎骨。可魔王却还是只身来到这里。它又想起了当初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巨龙没有继续发出咆哮,亦没有再出声。这份沉默像是某种默许,它似乎愿意听听魔王的话语了。
缪伊缪斯却没有立即谈正事,只是盯着那残眼上的伤疤道:“我猜猜看,独眼很不方便吧?周围都没有其他龙,你被排挤了。失去一只眼睛后,随即带来了力量与地位的缺失?”
【……魔王,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有许多方法在不杀死你的情况下折磨你。】
缪伊缪斯又笑了笑,他下意识想释放魅惑,以提高谈判的效果,却又在第一时间将这魅惑收回。他想起了魔王宫中某只还在熟睡的绿色团子——既然霍因霍兹总想着偷偷跑出去,那他只能想办法将对方弄昏过去了。
把霍因霍兹弄昏,将霍因霍兹锁在家里,背着霍因霍兹独自去与巨龙谈判,将龙炎带回去给霍因霍兹用……这就是缪伊缪斯简单直白的计划。
他想起了霍因霍兹,于是那份习惯使用的魅惑被硬生生停止。
霍因霍兹或许不喜欢他对别人这么做……奇迹般的,魔王在这千万里之外的一刻开窍了。
魔王开门见山道:“我需要龙炎。”
黑龙的眼变得危险起来:【魔王,你可知龙炎究竟是什么?】
“是你们的心脏。”魔王竖瞳同样露出冰冷锋芒。
苍穹之上,是为龙的国度。
在吟游诗人们的故事里,头顶上的云之王国是富饶的黄金之乡。巨龙看守着它们的宝物,如同精灵看守着卡巴拉生命之树,比深海里最凶残的人鱼还要吝啬,攻击一切试图侵入的外来者。
可没有人类知道,龙只在乎一样宝物。
那即是神明所托付给他们的这个世界。
云层缭绕翻滚,气流被火炎烤得炙热,若有人类之躯在此,将当场在呼吸间被灼烧。十几个云区之外,中庭花园中,天之柱屹立,几条红龙漫游于此,被远处暴躁魔力波动吸引注意。
【那条独眼又在发疯了。】
【谁知道呢,所以我最讨厌黑龙了。那只独眼就算在黑龙中也是最疯的,身上带着一股爬虫的臭味。】
【毕竟是被爬虫取走眼睛的弱者。】
【当初就不该让他们回来,去过深渊的龙,已失去进入天之国的资格。】
低沉的龙语在数千米云层间游荡,无龙在意远处的魔力噪音。
毕竟,黑龙们总会自顾自地发疯。
缪伊缪斯在云层间躲避,骨翼轻盈如水上波纹,俯冲翻滚间连一丝云团都未搅乱。他倒是没料到话题刚起了个头,这龙便突然展开攻击。
简直比霍因霍兹还善变。
黑龙高悬于天际,阴沉身躯隆盖赤日,顷刻间吞噬这方云区的光影。纯白云床被染上浓墨,几欲泼下暴雨。
【我的眼睛……我的身体……我的心脏……不,你们别想拿走!】
龙在咆哮。
缪伊缪斯微皱起眉,尾巴下意识蹭了蹭骨翼末端。空气中的潮湿将他的翅膀似乎都带沉了,当下飞得逐渐吃力,可他的骨翼是魔法构成的幻影……这种“潮湿”的水汽恐怕也是魔力。
不喜欢这种感觉,想要甩尾巴,想要抖翅膀,想要有谁来帮他弄干头发。可惜“那个谁”现在还昏睡着。
在黑龙又一次用庞大身躯劈下重击时,缪伊缪斯侧入云层间,又俯身在下一声龙啸中跳上龙脊。他漫不经心在手中凝聚出半截剑柄,手腕翻转间便利落化出一道剑气。
银剑长鸣,破开长空。
魔王高高扬起雪凝般的剑影,剑光与水晶骨翼交相辉映,折射出用剑者低垂的眉眼。他似乎是在端详什么,在黑龙脊背上用目光细细丈量,然而这也不过发生在一瞬间。
下一刻,缪伊缪斯出剑了。
他的手腕轻巧挥动,仿佛握着柄空气,俨然不像是一名久经习剑者。可唯有剑气之下的黑龙,感受出这足以撼动山岳的一击。
黑龙感受到心脏的震动。
他并不陌生。
魔力凝聚于锋,聚焦于黑龙铁甲鳞片上一点,直至此时,剑身才徐徐铺展开来,显露出全貌。
那是一柄人鱼骨剑。
黑龙停下了,宛如一尊宏伟石像。
两百年前,他就是被一名人类刺入这里。
龙最珍贵的心脏,不在于被层层保护的胸腔之内,而裸露于外,化形于鳞,与千万层叠的鳞片混于一起,木隐于林。
【……你,为什么停下来?】
魔王的剑却停止于此,没有再进一步,一如当年那个人类。
冰冷雪白的剑锋抵在龙最脆弱的心脏,寒气震动。黑龙终于恢复理智,他降下头颅,卧在云端之上,沉重喘息。
缪伊缪斯的手很稳,他的剑术是某只恶魔一手教出来的。
斩龙不能动用蛮力,要在万千鳞片中找出那真正的心脏,这要一双好眼睛,一颗好脑袋,和一双坚实的手。
可惜,他的手虽稳,却不够坚实。
缪伊缪斯的眼神冷静,仿佛感受不到腕口的疼痛。骨头断了,只剩皮肉牵连,不教手掌当场坠落。人鱼骨剑虚悬于掌心,没有重量。现在的他,哪怕是一柄普通的剑也拿不起。
龙之心脏,不是魅魔的身体强度可以硬碰的。
这滋味不好受。霍因霍兹压着他打时只会揍出些皮肉伤,最多出点血,同时也反被他打出点血。霍因霍兹从来不会折断他的骨头。霍因霍兹……霍因霍兹有一天从外面回来,给了他这柄人鱼骨剑。
只有人鱼的脊骨才斩得动龙鳞。
长剑倒映着魔王赤红的发色,仿佛溅了血。缪伊缪斯没有即刻回答龙的话语,只是想着那只恶魔曾经的话语。
龙分四色,黑红金银。其中当以黑龙最为暴戾。他们是守卫天之国的兵甲,是时刻待命出征的军队。任何云端之下的争端与干扰,都由黑龙肩负。
——但世上本没有黑龙。
传说最开始的龙庭只存在银龙。纯洁的银龙受了污染,便要变金。再随着污染的程度加深,染成血红,直到深沉如墨,彻底浓黑。
没有谁能解释这种堕落的缘由,区区爬虫所带来的垃圾本不该能影响高贵的巨龙。自由的游龙在地上待久了,便负上不洁的黑色,仿佛某种诅咒。
“龙庭的黑龙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他们将撑不起天空。”霍因霍兹曾仰望天空对他这么说。可深渊里没有“天空”,只有虚假的极光。
“他们恐惧堕落,他们排斥黑色的同胞,并将其驱逐至外庭。他们不屑于地面上的一切,却也害怕地面上的’垃圾‘。所以,他们不会允许深渊这个’垃圾处理场‘出现问题。缪伊缪斯,就连龙都是自私的。在使命与责任面前,任何生物总会先想起自己,这是本能。”
霍因霍兹的语气很冷,仿佛置身事外讨论着剧本上某个情节的演绎。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等会儿,你该不会还背着我跑去过天上吧?”魔王的关注点一如既往。
那时候霍因霍兹轻轻笑了笑,直至很久以后缪伊缪斯才理解到,那或许是自嘲:“我不能。龙庭的结界会排斥污染。比如黑龙只能生活在外庭,红龙则能栖息于中庭,而内庭只能由金龙与银龙进入。”
此刻,当缪伊缪斯亲自飞上来时,才明白所谓结界的力量。作为魔王,哪怕只在外庭都已感受到来自空气中魔力的压迫……可他作为魔王都能上到外庭,霍因霍兹体内的污染难道比他还严重?
从前缪伊缪斯或许会质疑,现如今他却只默默将这件事压下心头。那只恶魔让他生气的事情可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已没有了意义。
带着手腕口那点钻心的疼痛,以及胸腔里同样或酸或胀的感受,缪伊缪斯以魔力驱使着人鱼骨剑,往那黑龙的心脏上又戳了戳。
“我不要你的心脏。你太弱了,心脏里的力量不够。我要一枚更好的心脏。”
黑龙呆了呆,明显没能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低吼:【更好的心脏……】
“我要银龙的心脏。你们这里只剩下一条银龙,就是你们的王,对吧?事成之后,我拿龙心,你拿龙眼,你就是新的王。”
魔王的语气充满诱导,此刻如同一名真正诱人下地狱的魔鬼。
他专门挑了这么只受排挤的黑龙,向对方展示了深渊的底牌与自身的价值——就是那个全自动“垃圾”抛射火山——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边刺着对方心脏威胁对方性命,一边给出对方难以拒绝的好处……
缪伊缪斯下意识又想接上先前没使出的魅惑,却又一次临到门口掐断。他想起留守在家中的可怜史莱姆,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己更顾家的好恶魔了。
却见黑龙一转态度,忽然嗬嗬发出沉闷的笑:【那么,他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缪伊缪斯心中升起不详的预兆。
黑龙突然转身,巨大头颅逼近,却不是攻击。那猩红的巨大独眼中没有魔王的身影,只放映着流动的一幕。那不是龙庭,不在云间,而是地面之上。
传言巨龙的眼睛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看见正常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千万里之外,又或者百年之前,甚至是某些隐秘的梦境。
想要“看见”一个人,首先需要一定的联系,比如心头血液,比如对方最亲密的人与事。
曾有人取走了黑龙的一只眼,现在那人最亲密的人来到了黑龙身前,刺入黑龙的心脏。
龙眼看见了。
缪伊缪斯看见了。
他睁大眼睛,在猩红龙眼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本该存放于精灵之森的那具躯壳,迈着他最熟悉的脚步,走出了森林,走出了不知多远。
前方是繁华的城,飘扬着旗帜。
——那是人类的王都。
【嗬嗬……】
伴随着一颗心沉下去,巨龙发出诡异的低笑,缪伊缪斯几乎是在瞬间意识到自己露出来破绽,他运着人鱼骨剑就要刺穿对方的心脏,眼前却已陷入一片猩红。
再度睁眼时,已没有巨龙亦没有天空与云。身上很沉重,也很潮湿,比先前更令他难受,仿佛被浸泡在水里。
……不,真的在水里。
准确来说是海水。
四肢被锁链束缚,稍一颤动就带来沉着拖拽音。他被锁在一只黑铁笼子里,沉在海中。长发飘扬于水,杂乱散开在脸颊旁,有些遮住了视线。
他微晃脑袋,吐出几个泡泡,想要看清周围情况。这细微的动静似乎是引来了看守者,水流声逐渐逼近,没有脚步声。
缪伊缪斯朝声源看过去,他看见了几个赤|裸上半身的家伙。人形,用贝壳、水藻之类的玩意挡住某些部位。发两侧是鳍,身下是长长鱼尾。
这是海里,这是人鱼。
缪伊缪斯眯起眼睛,没有理会来者,继续小幅度晃动起四肢。感受不到温度,感受不到硬度,感受不到气味,不真实。仔细品味起来,身上那种沉重和潮湿感也相当粗糙,不够细腻灵动。
这是梦,他被巨龙拖拽进入了梦里。
不该盯着那眼睛看的……
缪伊缪斯很是懊恼,随即想起在龙眼中看到了一幕,心下更是焦虑。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什么龙什么心脏,只关心怎么从梦境里出去。
该死的霍因霍兹竟然真的跑出去了,早知道把那个精灵壳子也带回深渊里关着。不,这家伙说不定还有新的壳子……越想越气了!
他得出去,赶在霍因霍兹做什么傻事之前出去,可他连这是谁的梦境都不知道。首先,这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梦,他从没去过海里……
正胡思乱想间,两条人鱼已游到笼子前。
“小老鼠醒了。”
“大祭司正好刚回来。”
“大祭司对人鱼不感兴趣,也许会喜欢这种地上爬的小老鼠。”
“这只老鼠长得还不错。”
“是送到大祭司的床上还是饭桌上?”
“先送到床上吧,要是大祭司不喜欢,就可以直接把床当做饭桌。”
缪伊缪斯:……?
数千年间,此地也曾贫瘠落后。或许是某次战乱,又或许是某次权势的更迭,流落的王室支脉逃难于此,又生根发芽。它于是璀璨至今。英雄与骑士前来这里,贤者与魔法师们驻扎于此。
这里是人类魔法最璀璨的王冠,这里是“它们”的巢。
当敌人前来进攻巢穴,“它们”便要坚守巢穴,将尊贵的“母亲”护卫在最深处。
精灵立于城门之上,金发随风飘扬。白雪划过发丝,却沾染不下任何痕迹,只是随着彻骨的寒风坠落,与地面上的积雪与污血一道混合,渐渐分不明晰。
他脚下是人类的旗帜,黑金色绣着王室的纹章。那纹章的羽饰与盾徽交叠相错,仿若盘曲的邪恶足虫,风中似在挣扎。
城门之下,骸骨丛生。尸体膨胀流有脓血,即便失去了头与心脏,仅剩的足仍在缓缓抽搐。黑色的巨虫甲壳陷在新落下的雪中,分外扎眼。
它们是巢穴的哨兵,早在敌人真正到来前便先一步“羽化”。虫子从弱小的宿主躯壳中而出,脑浆与爆破的血管如漫天雪花般飘洒,皮囊被尖利的足撕成碎片。它们以巨大的甲壳堵住城门。
在精灵抵达的那一刻,伴随着冲天的尖锐噪音,这条狰狞的黑甲护城盾猛地炸裂。浓稠的血浆喷洒而出,瞬间盖住连夜的积雪。
当哨兵判断敌人的威胁超出预计,它们便义无反顾地自爆,并将信息通过声波传递给巢穴中的同伴。它们的血是世上最肮脏的污垢,足以使一只精灵当场生出诅咒的骨刺,也足以使人鱼有力的尾巴滋长毒斑。
可精灵只是静静降落于城门旗帜之上,收拢双翼,无声垂眼,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一滴黑色的血渐染到他的脸颊,精灵目光沉静依旧。那血很快融入精灵的肌肤之中,只一个眨眼便不再看见。
精灵的外形仍旧圣洁,没有在黑血的污染下产生丝毫异变。这份“正常”或许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可在场已没有目击者值得精灵继续伪装。
没有谁知道这双绿色的眼眸到底在看什么。过了一会儿,这双毫无生气的眼才缓缓抬起,朝着远方某处骚动投去视线。
那里,新的守卫正在前来。它们不惧死亡,不惧牺牲,将守护母亲到最后一刻。它们自城中而来,或许昨日还正在研习某项研究,或许上周还在为生计而发愁,或许上个月刚成为某个婴儿的母亲亦或是父亲。
如今,这些属于人类的身份已无足轻重。它们已遗忘作为人类的一切,它们是巢穴的城墙,将献出生命直到最后一刻。
精灵又垂下眼眸。
同一时刻,他的外形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
美丽而圣洁的翅膀褪去绚丽华彩,凝聚起金属的质感,愈加厚重,尾端尖锐而有力,仿佛两柄锻造的尖刀。黑色细纹自脸颊两侧蔓延,划入眼尾。
那是属于虫类的眼,冰冷,残酷。
精灵,不,这时候他已成为虫的一份子。他自高台落下,挺直立于污血之上,漆黑甲壳迅速覆盖于肌肤,化作铠甲,泛着天光的金属制面罩拢住下半张脸。他如一名沉默的军官,足蹬黑甲的靴,一步一步踏往城中,寂静中唯有沙沙的沉闷踩雪音,像是在为他送行。
第二批卫兵终于赶到,他只抬起眼皮,一个眼神投去,巨虫们便静止。它们没有自爆,也没有发出尖锐的噪音,只是笨拙而缓慢地爬伏下来,向他献上畏惧与臣服。
它们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它们感知到上位者的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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