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出发前所做的占卜不相符。明明那时水晶球显示,现任魔王最在意的便是其老师霍因霍兹,可现在魔王竟然却对预言毫无反应!
巫妖觉得自己的职业素养遭到了质疑!
魔王:其实我有反应的,我在很努力憋笑,真的。
“里面的东西要怎么出来呢……”
魔王自言自语,并未思索太久,大多时候他喜好遵循直觉。对于魔族来说并不算大的尖牙再度伸出,这次咬上了他自己的指尖。很快,空气中弥漫开来一股甜腻的血味。
巫妖感到一阵饥饿,他不明白这股饥饿来自何处,只觉得胃中空前翻滚,如不见底的崖,叫嚣着要更多更多的食物填满。
他看见魔王将指尖垂在水晶球上方,那滴血于是就往下落,像露水从清晨花瓣上滚落,令旁观者莫名口渴。
鲜红的血液降临至银灰色的水晶球,迅速蔓延开来,为这银色带来薄薄的血雾,构筑一层血膜。整颗球仍是那样晶莹,却眼见着改变了气息,变得沸水一般,滚烫,汹涌。
就好像……它也饿了。
巫妖的脑子仍处于不清醒中,不明白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不明白为什么魔王陛下没有遭受到水晶球的光明侵蚀,不明白陛下要对水晶球做什么,不明白陛下所说“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他本就不聪明,不然也不会轻易被人类所抓住,又被投入深渊作“间谍”。但经过魔王这么一连串的举动,他紧张的心早已松下。
陛下没有危险,这真是太好了。
巫妖此刻颇为轻松看向水晶球,在他眼中,还携带着牙印的小球是如此无害,如此可怜兮兮,完全不会对陛下构成任何威胁。
于是,就在这理应谁都放下戒心的一刻,水晶球沸腾的气息忽地静止……一只尖锐带有针刺般长毛的触须从里头探出。
时间好像静止,巫妖感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如果他有呼吸这种功能的话。那只遍布黑色长毛的触须继续向外攀爬,越爬越长,越爬越粗,触目惊心,狰狞恶心。
触须在空气中晃荡,如同在脑浆中搅动,巫妖看着触须上繁复晦涩的纹路,那些由短毛所编织的图案,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要瘫倒在地上。
终于,在触须伸出有手臂长的大小时,最顶端的粗尖晃动着探上水晶球上的鲜血,吮吸,紧紧贴附。而后,似乎血液的味道令它大为满意,越来越多的黑色尖头从水晶球内部探出,顶开裂缝,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也是这个时候,巫妖终于意识到,那些黑色的、狰狞的长须,并非触须般的东西。那是,那是……
巫妖瘫坐在地上,浑身僵硬,面前是一只巨型黑虫,已然爬出了上半身。那带有短毛的触须,俨然是虫子的脚!
如甲虫般圆润的躯体,蜈蚣般的多足,蟑螂般粗黑的短毛,区区上半身便几乎有半张脸的大小。这令人作呕的怪物还在继续向外爬,带着浑身不详的气息,从最圣洁的水晶球中挤出肥厚的身子。
刚才一路上,他就是将这样的东西揣在怀中,仅仅隔着一层水晶……
巫妖于是真的吐了,干呕。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中,他想起了出发前的白袍使者,使者用最慈悲的话语对他说:这圣洁之物能对魔王施以重创。
圣洁……魔王……
巫妖在脑海中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但当前最令他担忧的,却是魔王陛下本人的安危。他猛地抬起头,抑制住浑身的恐惧与恶心,边喊着“小心”边要爬起来为陛下作战。
奇怪的,反常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好像只要站在这位陛下身边,就感到格外亲近,想要靠近,想要守护,想要跟随。
魔王倒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他摇摇头示意不必——也同样是示意殿中其他魔安心——紧接着长靴一踏踩上巨虫的头部,未有丝毫犹豫,快而狠辣。从踩上水晶球起,他便准备好这一脚。
“嗯?竟然没有爆浆?生命力还挺强。”
脚下的触感软弹,魔王略有些可惜地说着,旁边巫妖听得又是一阵干呕。
巫妖想起魔王先前还用牙咬过水晶球,如果那时候魔王陛下便知道里面藏着什么,陛下也未免太……不,陛下这般不拘小节的人物……但那可是虫子……成大事者必定……
巫妖:不行了呕……#^%&**(^&&%
漆黑多足虫被足尖死死钉在地面,地面甚至都裂开数道蜿蜒缝隙,像一张细密的网,被虫所攀附。这一脚足以将巨龙也踩出内伤,就只这轻轻一踏。
多足虫似乎也意识到天敌的强大,它不再蛰伏,转而将短刺般的脚胀大,中央臃肿的躯壳一并膨胀,仿佛将周围的空气尽数吸入体内。全身上下,漆黑狰狞的光滑甲壳噗噗跳动,迅速而有节律,像一只失控的黑色心脏。
与此同时,环绕它一圈的足齐齐朝魔王的大脑刺去,变故就在一瞬间,速度快到常人来不及反应。巫妖所能看见的,便是魔王陛下周身被黑色的粗肢包裹,如同蝴蝶被折翅于茧,如同被束缚在漆黑的笼。
蓦地,巫妖想起了方才脑海中联想的一幕。只不过先前预言的笼子是用金银所编织,堆砌鲜花与宝石。笼上的骨刺是如此柔软,尽数倾向笼外,那不像是囚禁,反而像是……
而现在,陛下的脑壳即将要被洞穿了!
此刻的虫子已经胀大如肿瘤,若不是被魔王踩在脚下,站起来将比成年人更高。随着体型的巨大化,其身上邪恶晦涩的花纹更为显眼,单只看上一眼便头晕目眩,如同受到精神魔法攻击,被连扔数个混乱魔法。
即便如此,巫妖仍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切。他眼眶中幽青火焰剧烈燃烧,火焰几近变换、扭曲,在一时之间摆出种种符号。他在尝试施法,身体本能地释放任何所能释放的瞬发魔法,哪怕随后将受到魔法的反噬。
他是巫妖,属于魔物中魔法天赋最高的种族之一。这一刻,巫妖只求自己更快,更快。想要守护,想要长久地追随。奇异的情绪,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明白,不理解,但想要如此去做……
比他更快的,却是一汪冲天火海!
自漆黑蠕动的茧中,赤红火焰喷泻而出,将触手般挥舞的足须尽数消融。黑色帘幕缓缓消散,自上而下垂落,露出中央赤发的魔王傲然站立。
赤发随着火海一同飞舞,魔王银黑色的眼眸在火光中更为明亮,如火焰中静静悬停的银翼蝴蝶。他单手背于身后,另一只手伸于胸前,掌心向下,按着虚空如按周身赤焰。
黑色被燃烧殆尽,魔王脚下的巨虫已成虚弱躯壳,圆润饱满的外壳皱成干枯的皮,粗壮的足枯草般软塌在地面,整只虫虚弱地哀嚎,裹在沸腾的火中。
此刻,巫妖的瞬发魔法甚至还未能使出一个。他呆愣着,眼眶中符文仍在下意识流动。
这样就,结束了……?
巫妖漆黑空洞的眼眶中,幽火似乎同样被点亮,他痴痴仰望着火海之上的魔王。灿烂火焰如繁花盛开,赤红长发如凯旋旌旗,而魔王就站在这红之间,身披火光。
忽而,魔王动了。
那双银翼蝴蝶般的眼,仍漫不经心,不起波澜,唯有身前向下平举的掌,骤然收紧,握掌成拳。
这像是一个指令,随着这一微小的动作,原本环绕于魔王周身的火焰,彻底被点燃,被牵引,如射入天际的焰火,轰地在大殿内展开。
顷刻间,整座大殿被拖入无边的火海中!
漫天炽焰,唯赤红是唯一的色彩。巫妖已看不见魔王的脸,那张精致的面容乃至对魔族来说稍显纤细的身躯,此刻皆被重重火焰遮挡,模糊而又遥远。
火焰中,巫妖感到窒息,感到疼痛。
巫妖痛苦地蜷缩在地,他的灵魂好似正在被撕裂,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灵魂深处强行被剥离。火焰正在灼烧,灼烧他的眼,灼烧他的喉舌,灼烧他的脊骨与大脑。
他感到自己沐浴着一场雨,一场酣畅淋漓的火雨。火雨要把他浑身燃烧殆尽,把他洗为一缕烟,离开这无尽大地。
巫妖瘫倒在地上,模糊中,他的视线猛然清澈,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撤去长久以来遮盖在眼球上的轻纱。澄澈清明中,入目仍是赤红火焰,以及……攀爬于殿内每一个角落的粘稠蛛丝。
是蛛丝,还是虫子的足?巫妖分不清,只觉得那漆黑的缠绕的线条,如同一种诡异的缝隙,密密麻麻,蠕动翻滚。他恍然觉得自己在虫子的胃袋中,正在被吞噬,被消化。漫天皆是扭曲的漆黑,与漆黑上令人晕眩的图案。
可漆黑中,毕竟有火。
大殿水晶吊顶,早已成虫子的茧,巨大锥形,黑足如触手涌动。多足的巨虫于其上筑巢,蛰伏,只留下分身被捉住,只等待魔王掉以轻心,便要压下给予致命一击。
可巨虫未料到,在最开始的开始,自巫妖携带水晶球进入深渊的那一刻,魔王便嗅到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那是虫,是恶魔天生要猎杀的邪恶。
魔王,是虫的天敌。
魔王站于火海之上,尽情燃烧烈焰。在他身后,赤发飘扬,暗色披风翻滚。在他身前,明眸如星,拳如磐石,脚下生根。
任发丝与衣摆飘扬,他的拳头仍稳稳掷于胸前,握紧的掌心像是捏着殿中火光,只要魔王的身形不动,熊熊烈焰便不会被浇熄。
魔王神色依旧淡淡,仿若未看到四面八方朝他袭来的触手,仿若未听到不知何时响起的、盛满整座大殿的哀嚎与诅咒。
接近的触手将被火焰斩断,逼来的声音被魔王自身无视。
火海之上,种种声音幽灵般浮现,少男,少女,老人,孩童,无一不在。
“魔王……魔王毁了我们的家……魔王让我们无处可归……”
“哥哥,妈妈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快跑!魔王进城了!”
“该死的魔王……杀死魔王……我们要杀死魔王!”
“呜,我们的国家被魔王侵占了……”
无数的恶意涌起,像是剧毒沼泽地里翻滚而上的热流,要把人拖进泥潭中,不得翻身。这样恶毒的声音,这样附带有魔力的引诱,足以让任何人心灵瓦解,再坚固的信念也将动摇。
已转化为完成体的虫,覆盖于大殿穹顶上。两排长足,一对虫翅。它只一动,就会地动山摇,它吐出气息,就会引来剧风骤雨。它是两百年间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羽化的卵,只要吞下眼前的魔王,就能进化为虫母……
——魔王的身形晃动了!他已经被罪恶感所吞噬!
它大喜,蠕动臃肿的躯体,张开满圈利齿的嘴,扇动诡谲花纹的翅膀,咆哮着朝身下魔王袭去。火焰舔舐着它的翅膀,将它好不容易得到的双翅摧毁。它浑不在意。
只要吃掉魔王,只要吃掉它的天敌,只要吃下世界上最后一只魔王……不,怎么可能!
虫位于头部的复眼直接被红炎洞穿,随之而来灵魂上的剧痛,这剧痛骤然席卷全身,如同它此刻正被纯粹炽焰所吞噬。它自上而下,迎接着魔王向上的掌心,掌心中火焰如血。仿佛它的一切等待都只为迎接这一击。
魔王已抬起头,冷眼清醒望着它的眼。它的眼中倒映着魔王的脸,那样精致,那样看似脆弱,那样……带着嘲弄的嗤笑。
虫死而僵,死前也未能听到自己落败的理由。毕竟这届魔王坚信一句话:确认敌人死前,不要多说话。
火海仍在翻涌,魔王将虫剩下的躯壳全数化为灰烬。银黑色的眼眸盯向殿中另一活物。
巫妖原本正沉浸在魔王令人震撼的威力中,火焰所呈现的战斗如最优雅的舞蹈,令巫妖联想到教会白袍所说的净化。
巫妖本能地觉得,相比起教会的惩罚与训诫,陛下的火焰更接近传说中神灵赐下的福。
那样干净,那样纯粹,那样令人向往……魔王,可以用干净这样的词吗?巫妖不懂。
他想起刚踏入深渊之时,灵魂中回荡起悠久的声音,仿佛是风在耳边轻唱,仿佛天地在念诵王座之上的名字,为每一位归乡的孩子,介绍此间唯一的庇护者。
【其名为缪伊缪斯,其名为“炼狱”。】
炼狱之魔王缪伊缪斯,自一百年前坐上王座,至今从未走出深渊。
巫妖恍然明悟一件事:为什么方才那些幻影呢喃无法动摇陛下的心?因为缪伊缪斯陛下根本从未离开过这方天地,从未对人类施以恶行,更不必说罪恶感。
那只虫甚至连这点都不清楚,误以为凭借记忆的经验便能动摇陛下,何其傲慢而轻敌。
……从前的魔王们,竟然会因为伤害人类而产生罪恶感,甚至动摇内心吗?
巫妖那一向不聪明的大脑,在这一刻抓住关键点。他发现,很多事情似乎和外界流传的不太一样。譬如深渊,譬如魔王陛下。
——陛下向他走来了。
——陛下发梢间还残留着火焰,像是沾染上风雪,像是披着玫瑰与金沙。
——陛下的眼眸像是缀着天上繁星。
——陛下……陛下抬手指向他了!
——啊,那个姿势好眼熟,下一刻感觉要放火焰了。
巫妖:哦呼。
巫妖紧紧闭上眼眶,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浑身暖洋洋,感觉被微风拂过。他睁开眼睛,见到自己确实正处于炽焰之中,但浑身无一处烧伤。
“你身上的虫子,刚才已经被烧死了,现在只是做最后的清理。”名为缪伊缪斯的魔王说着,指向地面。
巫妖顺着看去,只见他脚下零零散散躺着一片虫子的尸体,指甲壳大小,不太大但胜在恶心,并且他自己身上还在继续向下掉虫子。
巫妖:呕……@#¥……%&*&))*……
缪伊不理解巫妖为什么产生这种反应,他倒是很感兴趣地弯下腰,捡起其中一只,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深渊里有魔王作镇,其中的恶魔不会遭受污染至这个程度,顶多灵魂发黑发烂,而绝不会寄生恶之虫。
今天,是虫子第一次接触这届魔王,同样也是这届魔王第一次接触虫子。缪伊感到新鲜而好奇,否则也不会亲自来见面前的巫妖。
赤发的魔王对新鲜事物总有着一股本能冲动,他于是下意识遵循本心……
“咳咳,陛下,霍因霍兹大人已经回来了。”
大殿角落影子中,魅魔侍者的声音恰时响起,阻止魔王将虫尸放入嘴中咬一口……再迟一点,陛下的嘴唇就接触到那只该死的虫子了啊!
侍者优雅得体的表象下,一颗心抓狂得撞墙。
“霍因霍兹”这个名字显然比什么都来得有用,缪伊果然动作一顿,放下虫子,注意力很快转移。
“说起来,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理论上来说,一名侍者显然不该知道大人物的行程理由。但这个问题在魔王城中简直算是送分题,就连魔王卧室外的那棵树都知道答案。
只见魅魔微笑,柔声回答:“也许是有了‘客人’拜访,霍因霍兹大人于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危吧。毕竟,大人总是将您放在第一位的。”
缪伊:……果然,那家伙给你们洗脑过吧?
第3章 王师
待到敌人被消灭,火焰精灵与史莱姆们这才重新从角落钻出。作为并不善战的魔,他们每到这时总会被陛下勒令退开躲好。
魔王陛下总说,强大的魔才有资格庇护其他魔,弱小的魔就该退出战场,乖乖选择被庇护。
弱小的魔们:呜呜傲娇的陛下也好可爱!
此刻,尽职尽责的火焰精灵们不再安静坐于烛台上,而是齐齐飞舞,上上下下,忙碌地在殿中吸收火焰,做好收尾工作。史莱姆们则滚回到地面,哼哧哼哧黏合被烧断的石柱。
巫妖:好多魔啊.jpg
身上虫子尽数剥落,巫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百年大梦,浑浑噩噩,不得解脱。而今,他被陛下所唤醒,灵魂获得洗涤。
他更加谦卑,真诚恭敬地问:“陛下,这些虫子是……”
缪伊警惕地抓紧手中虫子,后退一步:“我只拿走一个而已,一个都不可以给我吗?”
独属于恶魔的竖瞳这会儿散发冷意,如同护食的小动物,就差露出獠牙。以魔王陛下的脸来做此等动作,自然是可爱的……如果陛下不是大魔王的话。
巫妖听到碎裂的声音,也许是某种滤镜在诞生还不过一个小时里,便要轰轰烈烈埋入土中。
头上好痒,是不是要长脑子了。
——不对,真的有东西碎了啊!
大殿顶上雕花横梁,咔擦一声被烧断,正正好掉落在巫妖的头顶上,若换成某些身娇体软的史莱姆,这会儿已该被劈作两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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