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空虚无神的绿眼,尾巴在地面轻轻拍打。
他突然说:“我要你喂我。”
“……什么?”
“我只吃新鲜的,我要你的血,我不要这个破石头。”缪伊一字一句说,想到什么,而后嗤笑,“人类,你现在变成了你最厌恶的恶魔,甚至还算是半个‘魔王’。”
说这话时,缪伊扬起了下巴,让自己更像一名傲慢的魔王。可空气中没有传来恼怒情绪,只仍是那样平静稀薄,那样雨水般带着淡淡的阴影。
“我不是纯粹的魔王,我的血对你而言无法果腹。”青年如此说着。
缪伊刚想嘲讽,随之而来的一幕却令他失声。
只见青年紧接着撩开衣袖,解下衣扣,在他面前近距离褪下上半身,而后……徒手破开他自己的胸膛,掏出属于魔王的心脏。
缪伊身后的尾巴停止了甩动,他双眼瞪圆,整只魔都僵硬住。
沾血的手掌上,托着枚璀璨银石,棱角分明,倒映七彩华光。属于魔王的心脏微微颤动,像一朵层叠绽放的雪白玫瑰。
“但心脏的营养应该足够了……吃吧。”青年的语气仍然如此正常,正常到让缪伊感觉相当不正常。
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名曾以人类身份活过二十余年、而后在深渊最底层徘徊了一百年的“恶魔”,精神状态堪忧。
缪伊莫名感到些害怕,这大概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想要后退,但他已经坐到了最角落,尾巴都下意识蜷缩起来,卷成一团线圈。
青年直跪着,俯身在他上方,落下阴影笼罩他的全部。缪伊感到有三根手指探入嘴中,不容置疑地撑开口腔,那枚雪融般的心脏则紧贴上唇齿。
冰凉的,光滑的,带着香甜的气味。
大脑:我不可以。
牙:不,你可以。
想要拒绝的大脑,一时间掉下线。空白思绪中,缪伊遵从本心,将兴奋的牙咬上去。想象中的口感,应当是柔软的,带有些微韧劲,绵软细密而又……
卡崩。有什么东西碎了。
这声音实在太过清脆,太过醒目,缪伊不可置信地捂住腮帮子,缓缓松开嘴,目光呆滞。
眼前青年同样沉默住。
一只手从缪伊嘴边退开,托着一枚完好无损、光洁如初的璀璨心脏。
另一只手从缪伊的嘴中抽出,骨节分明沾有水渍的手指上,赫然捏着半颗圆润带尖的……牙。
缪伊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在梦的最后,他掉光了牙,变成一只没有牙的丑陋恶魔。霍因嫌弃地将他丢掉,头也不回地离去。
太可怕了,不知道哪件事更可怕些。
嗅到熟悉的气味,缪伊才终于安下心。他转头,见到梦中人就跪在床边,低头盯着手腕出神。
“霍因?”缪伊问。
“可以开始检查了。”霍因很快回神,无缝接上话题,与平常别无二致。
缪伊点头,从小窝中站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身后细长线尾同样大幅度摆动,精神抖擞。
他注意到霍因若有若无的视线,视线就落在他尾巴上。缪伊自然侧过身去,抓住尾巴上下打量一番。
很好,没哪里不对。
作为一只魔王兼魅魔,缪伊日常出行在外,需要将尾巴藏在披风或斗篷中。毕竟,尾巴末端带桃心尖的恶魔,只魅魔一种。
如果说其他恶魔的特征器官可以用作武器,比如盘曲犄角,又或是甲鳞粗尾,那么魅魔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明晃晃的弱点。
嫩芽冒尖般的小角,细长柔软的尾巴,甚至是咬合力倒数的牙,任何一处被敌人针对攻击,都会成为累赘。
起初,缪伊是不信的。他自认为自己并非一般魅魔,身体强度不算差。就算是和霍因对打,也没太过狼狈。至于其他恶魔的威胁,缪伊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本事他们就来攻击看看啊。”
那时候他们两只恶魔正在用餐,听到这番话,霍因难得生气了。具体表现为将餐厅中侍者全部退下,并锁上了大门。
缪伊坐在软垫椅上,看着面无表情的霍因,少有地感到些不安。那时候他们已经相处许多年,霍因的“精神状态”稳定许多,不再做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事情。
霍因从桌上取了支干净餐叉,握在掌心间,又转而旋在指根间翻飞。那细窄银面一会儿映着霍因微冷的绿色眼眸,一会儿映着缪伊暖色调的红发。
“先说好,您就算想打我,也得选更粗的棍子吧。”
缪伊不自觉把自己往椅背挪,双脚离地,脚腕交叠,尾巴像株藤蔓缠绕上椅柱,两只手也在背身后绞起手指。
霍因有时会惩罚他,以一些微妙的手段,不让他感到疼痛,但也会让他觉得……不想再被惩罚。比如在吃下某些脏东西后,嘴里一周都得含着治愈用的珍珠球,不准吐出也不准吞下。
现如今,霍因拿了根叉子,显然不是用来训打,缪伊也从来没被打过,除了初遇时那一次。越是未知,越是令人不安。
紧张间,霍因已经走到他面前,缪伊抬起头才能看见对方的脸。
“低头。”这只恶魔说。
“哦……”
缪伊乖乖垂下脑袋,把两只手转到身前,搭在腿上继续绞缠。身后尾巴将椅子捆得更紧。
“其实……唔!”
有冰凉的东西触碰上角,几乎是同一时刻,缪伊全身瑟缩一下。他嘴里吐出低呼,大脑轰鸣,思维溃散,无法理解这股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冰凉的坚硬东西,仍一下一下刮挠着,在他的其中一只角上打转。很轻,很轻,轻得他在椅子上微微扭动,下意识挣扎起来,甚至想要伸手护住正遭受蹂|躏的角。
他失败了。霍因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压制,紧紧摁在他的腿上。
缪伊只能坐在软垫,双腿悬空绞缠,尾巴前所未有地用力抓附椅柱,像是要把自己钉在椅子上。
渐渐的,银黑色的眼有泪水泛出,赤发的魔王发着抖,微微倾斜脑袋,凑到实施者眼前。
“换一只好不好……”
方才霍因只专注摩擦着其中一只角,另一只冷冷清清被遗落。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实在令魅魔想要发疯。
缪伊的语气已经尽量放软,希望得到另一只恶魔的怜惜。
然而,他所得到的,仅仅只是冷漠的反问:“你觉得,敌人会满足你的需求吗?”
缪伊:QAQ
自那顿晚餐过后,缪伊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魅魔身份。他不理解,在自己手上怎么抓挠都没感觉的角,为什么在霍因手上会那么敏感……甚至只是用了餐叉而已。
如果受到蹂|躏的,是更加柔软的尾巴,更加敏感的桃心尾尖……
缪伊:QAQ
从此,长款外套与宽大披风,成了魔王日常着装的标配,缺一不可。他的尾巴就此不见天日,委委屈屈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乖巧得不得了。
此刻,面对霍因的视线,久远的回忆瞬间苏醒。缪伊触电般后退一步,将尾巴握紧藏在身后。
“擅自触碰虫子的是我的手,擅自咬水晶球的是我的牙,擅自离开体内的是我的心脏……但我的尾巴是无辜的!它很乖!”
缪伊:所以请不要惩罚尾巴QAQ
听到“很乖”,霍因移开目光,不着痕迹摸了摸手腕。
“你今天多睡了半个小时……是我的问题,没有及时叫醒你。”
缪伊一手捂着尾巴,一手从地上捡起心脏,听到这句话眨了两下眼睛,立即振作精神,反客为主。
“那待会儿做检查时,您要给我捏肩。这是您耽误我时间的惩罚。”
“……好。”
第9章 按摩
缪伊缪斯是一名受恶魔爱戴的魔王。在恶魔们眼中,他勤勉,自律,强大,仁慈,是造物主为深渊赐下的宝石,肩负无上使命降世。
显而易见,百年来深渊的思想教育工作相当扎实,一切得益于魔王陛下背后的某只恶魔。缪伊不理解霍因捣鼓这些有什么用,但每当走在恶魔们崇敬的目光中,魔王陛下藏在披风中的尾巴,就会骄傲翘起。
缪伊:我好像……真的很棒诶=v=
这样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带给魔王陛下充分的自信。没有谁不臣服于他,无论是受“魅魔”身份所蛊惑,还是对“魔王”身份产生恐惧……缪伊只看结果,无所谓原因。
这样无懈可击的魔王陛下,却始终有一样缺憾。有一只恶魔能够抵抗他的魅惑,更在武力值上毫不逊色,甚至于身份上压过他一头。每天不是指使他做这做那,就是批评他惩罚他,要他乖乖认错。
过分!奇耻大辱!竟对魔王如此无礼!
魔王陛下生气起来是十分可怕的。具体表现为他曾抽空跑到玫瑰十字街,去找那里的魅魔们认真学习针织技术。学成归来后,独属于魔王的小窝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呆头呆脑的布娃娃。
布娃娃被缝上一双绿宝石眼睛,有着一头束起的棕发,四肢短短粗粗,圆滚滚笨憨憨。魔王陛下将其无情囚禁于床上——就是那只仿照宠物窝制成的小床——每晚睡前都狠狠咬上几口,再抱在怀中睡觉。
这是魔王陛下保持了几十年的秘密,某只不敬的恶魔自然不会知道。
作为一名自律的、伟大的王,缪伊有一份远大的目标。无关乎深渊,无关乎王的职责,无关乎恶魔的使命,仅仅只是一份藏在心底的念想。
——想要那只名为霍因霍兹的恶魔,为他端茶倒水,为他捏肩揉背,最好还要每天睡前给他的尾巴做按摩。
这当然是羞辱,是反击,是驯服,是自上而下的征服,亦是自下而上的臣服。缪伊理所当然地想着。毕竟那可是他最讨厌的恶魔。
此刻,缪伊坐在诞生王座上,接受身下红宝石的温热气息流转全身。他怀抱中的赤红心脏,随着气流的节律微微颤动,响应石座的呼唤。
在他身前,那只令人厌烦的、只会在其他恶魔面前摆出好看笑脸、在魔王陛下跟前则凶巴巴的恶魔,正异常乖顺地低头,为他细致揉捏肩背,乃至太阳穴。
缪伊:目标进度1/3√
他舒服地闭上眼,软绵绵地瘫在石座中,全神贯注运转体内魔力,任由那双微凉的手在他身上扒拉。
与缪伊心中的坦然不同,霍因这次有些心不在焉。他凝视着魔王精致的眉眼,手上动作轻柔,按摩指法专业,将魔王几乎揉搓成一滩史莱姆。
他以自身魔力牵引,引导缪伊的气息与诞生石交汇,而后感应心脏的活力与状况。这是件精巧的活,他已做了百年,得心应手,不会发生任何差错。
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只是这次发生了些小变故,很小的一丁点变故。
那只”小变故“正颤悠悠探出来,在空中欢快地摆动,随后循着熟悉的气味摸索。它的摸索之路不算顺利,因为“猎物”时不时会后退半步,又或是两根手指将它夹回去,放回到该放的位置。
尾巴:QAQ
霍因与尾巴的小互动,缪伊并未察觉。他通常感受不到尾巴的存在,也没法掌控尾巴的行动。缪伊时常觉得这条细细的小尾巴,拥有它自己的小脑瓜,根本不听主体的使唤。
也就只有偶尔被重物夹到,又或是桃心尖狠狠撞击上什么坚硬东西,缪伊才会含泪认识到:原来这真是我的尾巴啊。
就在缪伊悠哉游哉享受服务之时,在他整颗大脑都要被霍因盘成水时,一直安静的恶魔发出声音,情绪间染上淡淡的复杂味道。
“缪伊缪斯,你是不是——要发情了?”
“……”
不安分的尾巴僵硬成细杆,失去生命般直直掉落下去,躺在魔王腿根边。
缪伊的脸红了,红得很快,红得罕见。
发情,一个在魅魔中稀疏平常的词语。每只魅魔在成年时会迎接人生中的第一次发情,而后每年固定下发情期。
缪伊在石头里躺了一百年,从石头里出来后又活蹦乱跳了一百年,以魔王的寿命而论,他自是年幼的,但作为魅魔却理应早已成熟。
也许是魔王的气息压制住魅魔的血统,又或许是某次战斗损伤了魅魔柔软的内部器官,缪伊没有体会过发情的感受。一只早已成年的、从未迎来发情期的魅魔,多罕见。
——但这都不重要。
缪伊感到自己脸颊燥热,尾根及尾骨都产生轻微的酥麻。不是因为“发情”这个词本身,而是因为,因为……
“发情”一词,从霍因霍兹的嘴里念了出来,同他的名字一起被霍因霍兹念出来,直白,清晰,不含丝毫委婉。
哪怕是缪伊也知道,对一只魅魔直呼“发情”,该是有多冒昧……多暧昧。很多时候,缪伊觉得霍因根本没把他当魅魔来看。比如现在。
缪伊强装镇定,没去看霍因的表情,冷静回答:“是吗?发情,原来如此,是发情。魅魔发情的时候,原来心脏会掉出来。嗯,我明白了,怪不得今天会觉得胸口疼。”
“……”
直到这时候,缪伊仍没意识到是尾巴的问题。
霍因瞥了眼局促的小尾巴。桃心尖都绷紧了,一点也不圆润,如同在代替主人害羞。
缪伊缪斯,竟然会害羞。
缪伊第一次知道霍因的按摩技术不错,是在被捡回去的第三年。
那时候的缪伊被日夜以半魔王之血喂养,终于不再虚弱,显露出这个年纪的魔王,所该有的实力。
在拿回力量的第一刻,缪伊再次向霍因发起挑战。初遇时,他被霍因压着打,这回他终于没被打——只被压着。
缪伊被摁在树干,两手被迫交叠,两腿亦被对方膝盖禁锢。他头一次发现,这只恶魔的身形比自己高大许多。
对方的脖颈侧有一道划伤,那是刚才喂血时被偷袭所致,像白纸上滴落的红墨水,鲜艳刺眼。缪伊并不觉得偷袭可耻,恶魔之间可不该讲求什么战书。攻击就是最好的战书。
再然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这样的画面。
“怎么,不打回来么,老师?”缪伊歪着脑袋笑笑,喊着敬重的称呼,眼里却无敬意。就像一只被强行驯服的野兽,装出那么一点乖巧,但却只有一点。
被他称作老师的恶魔,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报复,甚至连惊讶也没有。就像是早就做好准备,知道他会攻击,知道他没安好心,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野兽。
三年了,这双浅绿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带着无波无澜的沉默,带着浸在空气中湿润的抵触。缪伊就没见过这恶魔开心。
“为什么想杀我?”恶魔轻声问。
缪伊不假思索:“因为您比我强,所以我需要在您杀死我之前——先一步杀死您。”
绿眼更黯淡了。空气中的抵触与失望更加浓郁,沉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如果可以的话,恶魔大概一点也不想和他相处,缪伊想。
烦躁,不爽,不开心。缪伊磨着后牙,尾巴在树干上啪啪拍打着,搅动沉重的空气。
“那么,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恶魔说着,这一次没再试图同他讲大道理,大概是认为他无可救药。
缪伊被松开桎梏,他坐在地上,四肢还是有些酸软。恶魔先前抓他手腕的力道很大,清晰可见红印。
作为魅魔,缪伊的肌肤相当脆弱,稍微受点力就显得十分凄惨,仿佛真经历了什么残忍的对待。
一旁的恶魔显然也看到了这份惨状,静默片刻,还是选择蹲下来,帮他揉手腕上的淤青,哪怕方才刚被偷袭。
缪伊托腮看着,没有拒绝白来的服侍。
这恶魔确实矛盾极了,讨厌他,却又忍耐着照顾他,仿佛是被什么魔力契约驱使。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这恶魔身上没有丝毫被契约束缚的痕迹。
缪伊的脑海中,清晰传承着某位魔王死前的画面。尚在赤红宝石中的他,被“父亲”托付给绿眸的勇者,交易的内容是勇者死后第二次生命。
这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不包含一丝强制约束。身负巫妖血脉的千年魔王,在最后关头没有使用擅长的契约魔法,像是笃定勇者必定遵守诺言。
勇者的回答是斩断了魔王仅剩的一只角,全力以赴进行战斗。肩负使命而来的勇者,不信任魔王的诱惑,更拒绝与恶魔做交易。
两百年前的勇者,从始至终就没有接受过这份交易。
而现在,被强制进入第二段生命的“勇者”,被迫变成了恶魔的“勇者”,在深渊中曾孤独徘徊百年的“勇者”,竟然不打算寻仇,而是似乎真的想要履行约定,真的是……太可笑了。
缪伊盯着被揉捏的手腕,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在看他自己泛红乌青的印痕,还是在看恶魔修长匀称的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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