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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潮(Six7)


起风了,黄沙漫天,热浪扑面而来,细细的沙砾试图通过防沙镜挤进眼膜里。在墨色的镜像内,江旋看见其中一位人质的三角巾被风吹散,落在颈项露出了整张脸,长发凌乱地铺在面颊上。
江旋呼吸猛地一紧。
他口腔里的青梅持续散发酸涩倒牙的汁水,连同心脏也被弥漫,甚至剜痛,好似一把匕首狠狠地镶嵌在里面。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
连续做了七年的噩梦,于战争中重逢。
江旋扣在狙击枪扳手的手指颤抖,脑袋宕机,全然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他紧紧盯着瞄准镜里面的人,目光勾勒那张囹圄他多年的面貌,没有变过,只是褪去了那一身的......风华正茂。
他俩都一样。
“江旋!”队长在耳麦里咆哮。
花雅眼皮跳了跳,视线转到前方驾驶位救他们出来的中国军人。
江旋,是哪个江旋?
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敌方已经发现他们被救走,集中火力攻击这辆皮卡,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钢铁碰撞的响声以及擦出来的火花。
“队长,他们架起了迫击炮!”火力的声响掩盖了戴旭文的声音,他端着枪收回刚刚反击的上半身,气喘吁吁地说。
“江旋,解决得掉吗?!”队长手快地换挡,怒吼说。
“能。”江旋稳定心神,嗓子哑得厉害。
沙漠右道开过来三辆装甲车,是从突尼斯政府赶回来的巴塞罗卡武装军,试图围堵急速驶往沙漠中心地带的皮卡,连发步枪的攻击持续扫射,另一边,闫杰的那辆皮卡和装甲车并排而行,分担队长那边的火力。
先开始敌军可能还顾及着车上有巴塞罗卡值得利用的人质,火力没有那么猛烈,现在完全被激怒了,站在装甲车上的武装分子高声用突尼斯语喊着什么,直接使用火箭筒对准皮卡发射。
“轰”的巨响,火箭炮瞬间弹起沙漠里的黄沙形成沙尘暴,皮卡也因为阻力侧翻在地,戴旭文在混乱之中中弹,子弹嵌在左手臂里。
“队长!”闫杰的皮卡冲出还没散去的沙尘暴,迅速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
“啊!”戴旭文被花雅搀扶上车,因为中弹痛苦地低吟。
“花医生,麻烦你帮他处理一下。”队长从掩护的火力中分出神来说。
“嗯,”花雅沉着地应了声,“军刀在哪?”
戴旭文咬牙从军装裤里抽出军刀递给他,在皮卡的颠簸中,屏住心神帮对方挑出左臂里面的子弹。在这样的环境下,花雅祈祷着这枚子弹不会伤到戴旭文的神经,比较幸运的是,戴旭文闪躲得快,子弹打得并不深。
花雅额角都沁满了汗珠,一滴一滴落在戴旭文的军装上。
“不要紧张,花。”威罗博士在一旁打下手,将三角巾递给花雅,用来包扎戴旭文的伤口。
沙漠中,几辆装甲重卡紧撵前方破残的皮卡,车子的轮胎在沙砾中形成凹陷的印子,一瞬间,又是一发火箭炮对准皮卡发射,火光四溢,升腾的烟雾蔓延。
突尼斯政府援军的直升机内,江旋架着狙击枪半蹲在机舱,沉声对飞行员说,“飞机拉横。”
他干掉发射火箭炮的两辆装甲车,从直升机放下来的绳索和援军滑到沙面,奔向仅靠皮卡遮挡的队长他们。
威罗博士的情况不太乐观。
那发火箭炮实打实地击中皮卡车身,炮弹的碎片悉数嵌在他体内,衣服被血晕染大片,连同沙漠也被浸红。
花雅赶忙脱掉外套给他止血,刚他们全都被炮弹波及,只不过没有威罗博士那么严重,此刻,他白皙的脸颊上溅着斑驳的血点,顺着下颌滴落。
头顶烈阳的刺眼间,他被高大的阴影遮挡。
转头,入目的是一身特种军装,面貌全被三角巾和防沙镜给蒙住的军人。
对方蹲下身,沉默地把防弹背心套在他身上,随后用火力掩护其他队友。
就在穿防弹背心的这几秒里,花雅清晰地与对方防沙镜里面的眼眸对视,他心脏猛地胀痛。
他可以确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江旋。

桐县南城中学。
花雅的考号座位靠窗,下午的最后一门科目是英语,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起教室蔚蓝色的窗帘,斑驳的梧桐树叶光点照在他的试卷和答题卡上,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时,少年起了身。
坐在讲台监考的老师满目了然地看着他。
早已习惯。
这少年从高一考试到现在,没有哪一回不是提前交卷离开的,多一分钟少一秒都不行,就恰逢半个小时。
先开始监考老师只认为是十六七岁的男生心高气傲,不过当看见花雅靠前五名的名字,理科红榜屡屡有他的红冠照片,才知道这是学霸骄傲且装逼的资本。
一出教室,花雅就从校裤里掏出烟盒用嘴叼着根烟,旁若无人地走在被阳光包裹的过道,在路过高二一班的教室时,里面监考的老师是政教处主任,看到他这么张扬的态度,背手走了出来。
“又提前交卷?”政教处主任典型的地中海发型,因名字叫冯雪德,再加上动不动暗中埋伏揪出违规校纪的典型,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让人在升旗仪式上读检讨,所以很多学生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冯缺德。
“把烟给我拿下来!”冯缺德碍于期末考试,压低嗓音吼,“你看你像什么流氓样?”
花雅淡定地掀起眼皮,抬手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轻扯了扯嘴角,佯装乖顺地回,“好的,冯主任。”
见他这样的态度,冯缺德不好再说什么,上下扫了一眼后,转身走进了教室。
花雅收敛笑容,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反手把烟搁进了嘴里。
第二楼的楼梯拐角处,穿着南城初中部的夏季校服少女倚靠在白色墙面。
相比于其他女生留着过肩的长发,她的头发直接剪成了小男士,这个发型比较考验人的颜值,她很好地驾驭住了,毫不违和。
酷妹单肩背着书包,听闻下楼的脚步,抬眸,黑曜般的眸子明亮,却铺成一股难以接近的寒气,嗓音沙哑,还带有一点儿小结巴说,“找找到.....赵强了,在....在大唐网网吧。”
“好,”花雅抬手揉了揉酷妹的头,“今天你就别参观了,场子稍微有些乱,不太合适。”
酷妹依旧盯着他,摇摇头。
花雅品出少女黑眸里的倔强,事实是,她也挺倔强的。
“那行,”花雅偏头,“走。”
这会儿时间才三点半,还不到放学时间,他俩要想出校门只能翻墙。
花雅个高腿长,翻墙已经轻车熟路了,他轻松两步攀登上去,正想回头拉一把酷妹,酷妹完全不需要他的帮忙,把背包往上一扔,毫不费力地爬了上来。
花雅挑了挑眉,“偷摸翻过多少次?”
酷妹躲闪他的视线,闷声回,“没没,多少,回。”
“骗我呢?”花雅笑了笑,“苗禾,别学我,翻墙是不对的。”
“知道,了,姐,姐。”苗禾低头整理背包带说。
“说了一万遍,叫哥。”花雅叹了口气,顺便把烟给点燃。
桐县是最靠近海的小县城,地方说大不大,骑着单车逛一天就能把这个县城逛完,家家户户修建的房子构成胡同小巷,盘根交错地包围着海,只有站在沙滩上才会感受到视野的辽阔,其余时间,桐县是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七八个男人聚集在冯家巷口。
他们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头发染成黄色,身穿无袖黑背心和宽松破洞牛仔裤,浑身都散发出地痞流氓的味儿。
但带着苗禾徐徐走过来,身穿蓝白校服的花雅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其中的一股清流,视觉效果割裂严重。
在学校读书的学生,都自带被熏陶的书香气,更别说花雅长相出挑骨架优异的十六七岁的男生了,走在路上一眼就会认出来这类学生往往是最受老师喜欢的,俗称尖子生。
偏偏花雅还留着过肩的长发,用黑色头绳儿扎着,有些碎发扎不上,就垂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旁,不止一次有人把他错认成女生,对他塞电话号码。
花雅唯一能和那群黄毛有相同点的,大概是嘴里燃着的烟草。
“这次你还带苗姐来啊?”丁丞眯着眼,下颌点了点苗禾说。
花雅一直认为他们这伙人有认知障碍,前有苗禾叫他姐姐,后有大苗禾四五岁的丁丞把她喊苗姐,总之就不按常规出牌。
“啊,她要来,”花雅说了声,视线环视丁丞带的人,“多了。”
“什么多了?”丁丞问,朝他扔了根钢制的铁棍。
“人多了,”花雅拾起地上的棍子,垂了垂自己的肩周,半阖着眼皮说,“就催一个赵强,你火拼呢?”
“大唐网吧的老板你知道是谁么?三江那一片区的混混老大,之前给涉黑的当过打手,这几年才从牢里出来,”丁丞吸完最后一口烟泯灭在地,“虽说咱们是去抓赵强要债的,但在他地盘上闹事儿,不好解决,多带点儿人留后手。”
花雅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手搭在矮他一个头的苗禾肩上,“行。”
大唐网吧是个黑网吧。
国家早就颁布未成年人不得进入网吧上网的条令,不过小县城管得松,还是会有胆大的网吧做黑生意,他们会放一张其他人的身份证在吧台,给未成年人刷卡开机。
而大唐网吧表面上套着上网的壳,背地里开设老虎机发放博|彩。
花雅他们一进门就把棍子收敛在袖子里,外面被太阳照射的天光大亮,里面暗色调的灯光与电脑屏幕相对应,烟味儿和骂声混合在一起,环境比较恶劣。
“919,”花雅对网管说,“顺便开一台机子。”
“开机子干什么?”丁丞愣了愣。
花雅浅棕色的眸子扫向身旁的苗禾,“听五首歌,我就出来了。”
苗禾摇头。
“乖。”花雅说话惯常没有什么起伏情绪,仔细听其实能品出他对苗禾不一样的态度。
一听见919,网管没有多问,给苗禾开了机子以后,起身带他们穿过前厅,来到用铁锁锁着的防盗门前开门。
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疯狂以及金钱的奢靡袭面而来。
他们身后的门被网管缓缓关上,隔绝了前厅打游戏怒骂的嗓音,花雅和丁丞对视一眼,分别带着几个人去寻找赵强。
花雅的一身校服属实成了这里的焦点,有目光频频往他身上瞟,似乎不理解还在念高中的学生,居然会来这种地方赌博。
“操他妈的什么破手气!”赵强愤愤地锤了下他面前的老虎机。
花雅站在赌桌拐角处淡然地看了赵强一会儿,抽出掩在衣摆里的钢棍,朝他缓步走过去。
“手气不行?”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撑在老虎机面上,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
“倒霉透了!”赵强只以为是过来看他热闹的人,没有抬头望,愤懑地说,“我他妈觉得这机子绝对被老板调过赢率了,操!”
“我来一把。”花雅没顾赵强的同意,从他面前把剩下的筹码全部投了进去,按动手柄单击最大赌注。
赵强紧紧盯着机子界面,吓得差点用按住花雅的手。
半分钟后。
出彩哗哗往外流。
赵强惊呆了,这一下直接把他之前输的筹码全部给赢了回来。
“我操!牛啊兄弟!”赵强猛地抬头,对上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再看对方身上穿着的校服时,他彻底地懵了。
“不是,你一个学生,来这种地方干什么?”赵强语气突然很冲,带有我居然会不如一个学生的别扭。
“因为,”花雅笑了笑,眸子阴沉地看着他,“找你还钱。”
赵强还没反应过来,花雅直接一棍子砸在他背上,疼的他面部顿时扭曲,反手捂住背脊,往前踉跄了几步。
花雅长臂伸过去抓住赵强的衣领,膝盖一抬,顶住对方的腹部,扯着他的头发狠狠将人掼到在地。
“我操,他妈的这狗逼在这儿呢!”丁丞带着人寻到这边,狠狠踹了一脚赵强的肚子,啐了口痰。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他们,没有上前阻拦。
像在赌厅被抓到欠钱不还的事儿,简直太多了,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程度。
花雅提溜着赵强的衣领,像拎死狗一样甩到丁丞的面前,“出去解决。”
话音刚落,赌厅四周的小门被打开,从中涌出十来个身穿黑衬衣手拎甩棍的人,看架势,应该是老板叫来镇场子的。
“我说什么来着。”丁丞耸了耸肩说。
花雅没有什么表情,拿着钢棍的那只手悠闲地转了花活儿,对丁丞说,“叫一个人带赵强从后门走。”
丁丞扭头朝身后的人低声交待了些什么,随即抄起老虎机上面的筹码全部塞到那人的怀里。
虽然丁丞有时候不太靠谱,但他仅存的运气总能瞎猫碰到死耗子,以至于今天这场架的局面不是两人对一群人。
黄毛非主流还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赌厅里的人懂得火势全部退了出去,也害怕打起来伤及到自己,而他们也不会想到,这群人中,打架最猛的是那位身穿南中校服的少年。
校长在主席台上发表的校规校纪已然被花雅抛却脑后,什么“你们要出去惹是生非就把我们南中的校服脱掉,不要给我们学校丢人!”,花雅其实是记得的,但没有办法,期末考试和这笔单子撞在了一起,腾不出时间来脱校服。
他洁净的蓝白校服上面布满了灰尘脚印,瘦削的手臂被抓出几道血痕,头发也在打斗中逐渐散乱,在快要冲出重围时,他一脚踹开前厅的门,手撑在电脑桌从别人头顶飞了出去。
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飞出去的,类似于武打片的那种潇洒又帅气的动作,只不过被跨过的那位兄弟一脸懵逼。
“苗禾!”花雅顾不及去提苗禾的衣领带她跑,吼了一嗓子。
苗禾迅速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地跑出了网吧,紧跟上前的还有花雅和丁丞。
出了大唐网吧门,那群人停止追他们的动作,大概是点到为止。
“你把人交给周哥,”花雅往后捋了把散下来的碎发,咳了一声说,“钱到时候微信转过来就行。”
“你呢?”丁丞跑的还没匀过气儿来,双手撑在膝盖上,龇牙咧嘴地抬头问他。
花雅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有事。”
“好,”丁丞摆摆手示意他走,“苗姐也跟你吗?”
“你跟谁?”花雅问站在一旁单肩背包的酷妹。
苗禾指了指他。
“那你还是跟你丞弟吧,”花雅用手遮住下午四点依旧烈的太阳,“我要去渡口接一个人。”
“接谁啊?”丁丞问了一嘴。
“少爷。”花雅漫不经心地回。
“啥玩意儿?”丁丞懵逼。
“人快到了,”花雅收起手机,看了眼苗禾,“真带不了你,我要骑车,三个人坐不下。”
苗禾面无表情,黑眸难掩失落,“知,知道了。”
“待会儿给你带凉皮行吧,”花雅放缓声音,“不想回家就去我家。”
苗禾点点头。
“她真黏你啊,”丁丞啧了声,“苗姐,我叫你这么久的姐也没见你黏过我。”
苗禾单手插兜,没有理会丁丞的话转身就走了。
“嘿!”丁丞指着苗禾的背影,“冷酷!”
花雅瞄了眼,“酷姐。”
“你接人不换身衣服吗?”丁丞问。
“没时间。”花雅说。
今天下午的时间确实安排的有点急,期末考试,催债,接人,全撞在一起了,渡口离大唐网吧这边有一段距离,花雅先去了趟于师车行骑摩托车,顺手摘了车行门前几颗青梅放到兜里。
那个男人昨天打给他电话,说的是他儿子要来这边读书。
对于江彧的事,花雅向来不会多问,只一条一条地按着他提的要求来,一年,他在心中看待的江彧还是那句,有钱人多多少少沾点儿奇葩。
七月初,来海滨的人很少,渡口停放的车都屈指可数,他避免了人流高峰地查找,脑海里记着江彧对他儿子的形容,长相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不是个好东西。
他头一次听见这种形容人的话语。
海面被风带起哗哗的海浪,蔚蓝色的天空盘旋着鸣叫的海鸥,其声音可以和过道那头白杨树的蝉鸣媲美了。
空气中弥漫着七里香的花香。
花雅掏出手机,机身被夏天的温度整得烫手,他确定已经到了下轮渡的时间却还没见到人时,他仅存的那点儿耐心悉数全无。
抬眼间,前面五十米处趴在栏杆上吐得昏天暗地的高挑少年引起他的注意。
个子高,寸头,侧脸弧度硬朗分明,一身都是名牌货,抓在栏杆上的食指戴着黑绳编织和田玉雕刻的貔貅指环,在太阳光下泛着润泽的质地,脚边是巨大的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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