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听“嗯”了一声。
“你来找我做什么?”麦蒂问道。
荀听看着他的发旋,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吗?”麦蒂淡淡地嘲道,“爻哥哥怎么跟你说的我?”
荀听摇头,他没有在无谓的话题上纠缠,直接问:“你想要神赐能力吗?”
麦蒂沉默。
这个问题狠狠地扎向了他的软肋。
“你觉得呢?”麦蒂说,“我耗尽无数的祭品……所有的方法都试过了,我几乎去膜拜了晟洲大陆的全部的赐碑……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愿意庇佑我。”
荀听不禁想问:“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会对神赐能力这么执着?”
“我为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
“回答我,”荀听单膝蹲下来,盯着麦蒂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可以帮你。”
麦蒂一愣,说:“什么意思。”
荀听伸出掌心,那上面摆着一枚骨色指稍。
“你一定认识这个。这是女神的起誓指哨,只要吹响它,任意一位神明的力量就会降临到你的身上。”荀听说,“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按理说,非神明信徒的麦蒂没有神犀储备,无法消耗神犀而吹响指哨,但荀听可以花费自己的,让他吹一次。
“……”麦蒂盯着指哨,声音有些发颤,他对荀听道,“荀,你知道我做过什么吗?”
荀听第三命初醒时身着的黑袍白面具,正是黑太阳教会祭品服,麦蒂一定认得出来,但麦蒂还是救了自己。
荀听不愿意把同伴关系全部置于利益场之中。他知道麦蒂想利用自己特殊的信仰神,不过,他认为麦蒂也有想要弥补过错的心。
于是荀听说:“第一次相遇时,我失血昏迷,你们救了我。我在孝村双臂尽失,你和战将军也没有抛下我。我在过关时误让恐惧拟态的混沌场破碎,也是你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我把你们当成伙伴,”荀听认真说道,“你想要什么,不必遮遮掩掩的,对我直说就好。若你早点坦白一切,我或许还能趁早帮你,爻也不会误会你。”
麦蒂不可思议地看着荀听。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旧忆,眼眶逐渐泛红,他吐出了一个“我”字,再也不出声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荀听保持与他视线平齐的姿态,用令人安心的温和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对神赐能力这么执着?”
麦蒂用袖口抹去了眼泪,终于开口了。
“寻神者……我是寻神者,我是天生被神明抛弃的人。”
“寻神者们虽然有着对神明敏感的感应,却受不到庇佑,我们的身体甚至无法接受其他信徒的神赐。大家都说,寻神者是健全的‘蚁奴’。”麦蒂说道。
“荀,你知道吗?女神留下来的手稿里说,拥有庇佑的寻神者可以和神明对话,他们传达神谕,预言下一个化身的诞生。因为‘大熔炉事件’,寻神者失去了神之庇佑,在之前,他们曾经是神与世间的信使。可是没人把这说法当真……”
麦蒂的家族腰缠万贯,寻神者敏锐的感知力也能派上用场,麦蒂倒不至于受到旁人的歧视,但他却难以就此罢休。
“我的祖母,也就是奥维拉的当家人之一,她很爱我,她也相信这个传说,是她包容我在晟洲大陆到处游历,去寻找祭品和赐碑。”麦蒂说,“祖母她被日珥大父抓住了软肋,相信了黑太阳仪式可以让我拥有神赐能力……这不是她的错!日珥大父他拥有强大的精神灌输能力,那是一种不可抗的神赐,像一种毒药一样。他们教会的信徒一半都是这样被骗进去的。”
原主的父母也是这样被招进黑太阳而被残害的。
“嗯,”荀听蹙了一下眉,道,“你继续说。”
“祖母将这件事告知了我,我认为祖母不会出错,我很开心……”麦蒂掩面道,“直到我发现,祭品……祭品全都是人,还有我那位痴傻哥哥。”
那疯狂的火焰和痴迷尖叫的人群到现在还刻印在麦蒂的脑海里。麦蒂压根不敢贸然结束仪式,日珥大父的洗脑念诵将他心中的执念凝缩成了贪婪与邪念。那时,麦蒂的心中竟然涌现出一丝残忍的欣喜来,跟随着仪式的进程,痴迷地将自己天生低智的哥哥推进了火坑。
这个仪式请出了一位朽神,五阶梯朽神5-031“苔藓灵魂”。
它会附着到召唤者的皮肤上,如一块发毛的藓,但这藓是无数“活人灵魂”搅碎凝缩而成的,上面布满血丝与绒毛,以及跳动的心脏疙瘩——苔藓灵魂会让宿主拥有和这些活人生前拥有的技能,包括他们的神赐能力。
这不是真正的庇佑,这是一种屠杀与掠夺。
最后,是战止序赶在窝点被围剿之前救了他。她没办法请走朽神,只能帮他把身上的苔藓灵魂祛除。
那片“藓”在血之神能力的逼迫下,从麦蒂的身体上爬走,在地上蠕动着跑了。
清醒过来后,麦蒂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沾了亲人的鲜血,这成为萦绕他脑海的噩梦。
“你见过日珥大父?”荀听说。
“我见过……”麦蒂说,“但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荀,我……”麦蒂的声音很小,说:“……我杀了很多人。”
听罢,荀听若有所思。
见对方不说话,麦蒂以为他要反悔,有些慌张,问:“你还……愿意帮我吗?”
荀听仍然将指哨递给了他。
他说:“我们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你,你拥有神赐力量之后,能跟我们一块去解决吗?”
麦蒂点了点头,接过那指哨后,他突然抱住了荀听的脖子,把满月吓得张了一下翅膀。
他好像了了沉积多年的一桩心事,麦蒂声音颤抖道:“谢谢你……”
麦蒂同意当深歌的第二位忏悔者。
他本就对自己的曾经的过错心怀所愧,这样的赎罪能让他心中的煎熬少一点。
起誓指哨降临在麦蒂身上的神明是“崇”,祂的神赐管理着爱与情感,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麦蒂已经很满足了。
受到庇护的麦蒂兴奋地告诉荀听,“寻神者”的传说是真的。
麦蒂能够沉入到一个意识海中,里面被光明与云朵围簇,树立着巨大的乜伽神明雕塑。
那是寻神者们专属的意识海,已经很久无人踏足过了。
麦蒂每个月能够向世间传递任意神明的一份神谕。当他首次踏入意识海时,周遭一片寂静,有一个神明的意识体愿意与他交流。
麦蒂尝试着读懂这位神明的旨意,天赋异禀的他仅花了一天时间来学习,就能理解只言片语了。
“守夜,”麦蒂对荀听说,“这位神明对我说的话里包含了这两个字……”
麦蒂有些疑惑,道:“祂是想让我等到在夜晚再与他对话么……”
这两个字一入耳,荀听登时心中一动。
他回想起,在赤色极光笼罩的英雄碑林中,那位王子离世前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自己最忠诚信徒叫什么名字。
麦蒂在荀听的指引下找到了守夜和他的族人。
于是,百年以来第一位拥有庇护的寻神者踏入乜伽神明的意识海,为世间传达了第一道神谕。
“‘鸣谢’之谕,自神‘怀霏’。”
“我窥视命运之海,预见菲尼之火将照耀黑夜,即使前途崎岖。”
“谢谢你,灯塔的神龛与白羊绒很漂亮,我亲爱的信徒。”
神谕很短,有一定的预言性质,需要人们去参透。
守夜单膝跪地,接受了神谕。
各种强烈情绪涌上喉咙,他声音发颤地问道:“神……祂还活着吗?”
麦蒂说:“神明的存在不能用我们以为的‘生死’去衡量……怀霏这个人类已经去世了,而从他身上蜕变出了神明‘怀霏’。”
“神明‘怀霏’不是王子本人,没有王子的记忆,但可以理解成是继承了王子的意志的‘升华’体。”
“从某种意义上说,怀霏算是意志永生不死。”
守夜虽然有些失落,但眼中的光芒仍旧坚定,他望着神明的那颗赐碑种子,他说:“我不后悔我做过的一切,我会完成殿下的夙愿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
这五天工作量太大,上课外加准备了6个pre以及工作汇报,已经忙得分不清时间了……没时间顾及更新和榜单任务。
下两周正好赶上结课周和项目收尾,又会超级忙。为了保证每篇的质量,决定先把文搁置一下,但不会停更,是随缘更新。
忙完之后(12月28号)会恢复正常的连载速度的。
接下来的回复可能会变得超级延迟。
(我以为没多少人看,结果发现打开长佩发现有宝贝催更……真的对不起你们……)
神谕的传达完成,寻神者陷入了两天的昏睡。
麦蒂醒来之后,得知守夜要在海鞘镇建立菲尼克斯鸟巢,不仅爽快地同意了,还一挥手给这群人拨了一笔巨款。
守夜非常高兴,他带着菲尼族人们一起感谢他,并郑重地送给了麦蒂一个用白羊绒花骨朵编织成的手环,作为对寻神者的赠礼。
两天之后,扶愚如约回来了,与麦蒂一起跟随队伍下水。
麦蒂在潜艇里望着舷窗之外,问道:“荀哥哥,深歌长什么样子啊。”
“一个中心发光的巨大漩涡。”荀听说道,“忏悔者需要进入漩涡中心,接受它的洗礼。”
潜至深海处,他们在黑暗中等待着海洋生物发光。绚丽的光彩浮动起来的时候,深歌苏醒共鸣,他们顺着隧洞的光亮潜行,发现净海仍在,但其中的景色已变了模样。
奥德修斯号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寄生着无数生物的圆形大坑,白鲸灵魂们在里面若隐若现地游动。
那个大坑的半径约一千米,坑底稍鼓,中心处高一百米。地面上的硬脊呈辐射状汇聚到中央,那里飘着一个晶莹透亮的水球。
刚踏入净海时,荀听的脑海中传来一段模糊的意识,他拦住了却杀和十四等人,道:“它只允许异乡者和忏悔人进去。”
却杀思虑了一会儿,站在坑崖,目送三人滑了下去。
到达坑中,荀听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推力,水球发出了一股力量正在将他们向外吹。越往中央走,力量越强,离中心剩下几百米的时候,他们仿佛身处风暴中央,他们甚至已经看不清周遭的样子了。
扶愚取下他背后的重剑,用力地嵌入地面,然后以其为支点,拉住荀听,荀听另一手则揽住麦蒂。
忽然,荀听发现扶愚手上散发的蓝光正在飘散,正汇聚到水球处。
深歌在让他的神赐效果减退。扶愚手中的垂直入地的重剑歪了一下,剑身与地面形成了一个不稳的锐角。
他们无法在没有“共识场”的情况下交流,扶愚回头看着荀听。荀听会意,他上前,一手替扶愚接过了重剑,一手则抓住了扶愚的腰带。
扶愚腾出手来,蹲身双手触地,掌心蓝光一现,脚下石块碎裂并拔地而起,形成了几块凸石,为三人提供了踏脚板。
扶愚边走边制造落脚点,帮助三人艰难地往中心移动,但他的力量消逝得越来越厉害,脚下的凸石随时有碎裂的危险。
离水球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扶愚终于支撑不住,他施展神赐的手心蓝光全部消散,一些如贝壳、海鞘以及珊瑚石一样斑斓晶体竟然开始从他的掌心蔓延,将他整只胳膊“结冰”,麦蒂亦是如此。
扶愚已经感知不到手臂的存在。他的脑海中袭上剧烈的痛苦,他听见深歌在哭泣,那些失去族人的记忆报复似地涌进他的大脑,与他的原始记忆与神明记忆一起熔炼。
在呼啸的风暴与结晶之中,扶愚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见年幼的蔚维达尔,他的颅上有可怕的凸骨——这种罕见的天生疾病让他看起来像是长了动物的奇怪犄角。
他被人欺凌,被骂成是“人和羊生出来的杂种”,他太小太饥饿了,反击微不足道,还会招来一顿毒打。
他蹲在湖边,咬牙切齿地用石头去砸头上的畸骨,稚嫩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平时不动声色的小蔚维达尔忍不住哭了,其实他很会忍痛,他不是痛哭的,他只是觉得委屈。
有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取下了蔚维达尔手里的凿石。
那大人仅用一只手就抱住发狂挣扎的小蔚维达尔,不顾小孩的抓咬,替他洗干净了身上的血。
之后,他递上了一袋羊奶,面包和葡萄干。
“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些,”那人对狼吞虎咽的小蔚维达尔说。
大人摸了摸小孩的凸骨,手背上还布着新鲜的抓痕和牙印。他说:“如果不想挨饿,就跟我回部落吧。”
那人就是乌耳墨斯。他是部落首领乜伽三姐妹身伴左右的护卫,乌耳墨斯曾经射出了讨伐“底巢之眼”的第一箭,是大家都尊敬的勇士。
就这样,他把蔚维达尔这样一个众人嫌弃的小怪胎捡了回去。从此之后,部落之主乜伽元收他为养弟,蔚维达尔再也没受到过同胞的欺负。
蔚维达尔在渐渐长大,他在刚成年时的体型甚至已经比过了乌耳墨斯。蔚维达尔性格阴沉偏执,乌耳墨斯和乜伽元是唯一能与他说上话的人。
扶愚望进蔚维达尔深邃的目光,一种难以言说的共鸣仿佛将二人拉进同一具躯体里。
他的眼瞳中随时随刻都倒映着乌耳墨斯的身影——快乐、伤感、珍视、隐秘的渴求,以及刻骨之疾的自卑,都凝结在这个身影上。
这种混杂的欲望让扶愚心颤了一下。
扶愚努力地去抗拒这种共鸣,却又难以挣脱,他在此刻仿佛成了蔚维达尔的另外的情感:悲愤和自嘲。
眼前的人骤然间变成了自己,那个牵着他手的大人则是止心师。
扶愚十一二岁,正是少年需要关注的年纪,止心师是他唯一的“亲人”。但这人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把和扶愚约定好的事情都错过了。
扶愚觉得止心师压根不在意自己,和止心师吵了一架,踢翻了他用来敷衍自己的铁皮疙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可是,止心师扔下工作跑了八百里给他逮了回来。
那时,止心师身上还沾着煤灰和油漆,年轻而威望高重的宗科院教授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焦急又生气地抓住了扶愚的手腕,面对少年的顶嘴,他吼道:“你犟什么犟!谁不管你,我都不会不管你!”
……扶愚心想,你明明是这样答应我的。
明明说“不会不管我”。
现在却连见也不肯见我。
有一群沉痛灵魂趁机抱在了扶愚的身上,他们在扶愚的脑海里催生出了无法自拔的悲哀。
荀听挡住力量的冲击,想要把扶愚身上的灵魂黏液驱散开,但扶愚却自己动了起来。他怔怔地朝水球走去,伸出了被海底生物结晶覆盖的手,没入了那水波透明的球中。
荀听心中警铃一响:“等会……”
因为这时,他们的身边突然出现了第四个人影。他如鬼魅一般一闪而过,将扶愚拽到了一旁。
荀听瞳孔一缩,橙色的光芒让荀听迅速地认出来,是乌耳墨斯的神赐。
扶愚彻底清醒了。他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朝那人影一抓,但扑了个空——人影直接扑入到了水球之中。
来人行动太快,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
扶愚迅速追入水球。麦蒂见状,也紧随其后,没入其中。
在忏悔者们全部消失的一刹那,海底的“风暴”消失了,只剩下荀听一个人。
水球变得坚硬而朦胧,拒绝着外人的进入和窥视。他用力地敲了几下球体,无果。
却杀他们立即赶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止心师……”荀听觉得来人的身影很熟悉,他道,“止心师也偷偷跟来了,他们三个人一起进去的。”
十四和小五在坑沿的另一个方向找到了一艘熟悉的潜水艇,可以证明来人的确是止心师。
却杀皱眉,道:“……一大把年纪了,跟着胡闹。”
他们没法预测三个人会在深歌的核心内发生什么,只能焦急地等待里面的忏悔仪式的结束。
接近半天的时间过去,核心终于有了动静,他重新化为柔软的水球状,将闯进去的三个人全部“放”了出来,三个人身上布满了生物结晶,仿佛三块人形的珊瑚岩。
在被吐出的那一刻,生物结晶开始熔化成黑色的液体。
麦蒂嘴里吐出了一只小丑鱼灵魂来,荀听将他扶起来,他无神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
通过十四的共识场,麦蒂对大家说道:“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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