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多的形式言语修饰开场白,卡佩斯直入主题,她说:“邀请各位来的原因,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乜伽的王子向朽神殉献祭,重新开启了‘朝闻台’,现在,那祭坛就在明睛大荒的中央,昇塔的最顶层,等待各位英雄们前去。”
一阵嘈杂荡漾开来。
“传闻是真的!朝闻台重新出现了!”
荀听回忆起自己曾看过的【降临时代】的资料:乜伽宇献祭之后,开启朝闻台,而后几位英雄在台上成神,乜伽神系初诞。
怀霏的献祭就像是千百年前乜伽宇的复刻,将一段尘封的历史重启、轮回。
卡佩斯等众人安静下来,说道:“南希伯现向晟洲大陆招募英雄,大家若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或是过人之处,都可以报名,经过审核之后,南希伯会为大家颁发三种等级不同的徽章——徽章等级决定了你们可以在南希伯行使的权限,也决定了你们归来时能够获得的奖励。”
众人相互窃窃私语。
“无论各位成不成功,只要带回有关昇塔与朝闻台的信息和遗物,就有荣誉加身。”
嘈杂再次荡起,此时,有人举起了手。
“我们在南希伯行使的权限……指的是什么?”
“让南希伯为你们提供金钱,珍宝,甚至是加密技术。”
“如果真的能成神……我们回来也有奖励吗?”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南希伯。”
呼声爆发。
“那我要是拿了徽章,却不把东西带回南希伯呢?”大家看向问题尖锐的提问者,倒吸一口凉气。
“全凭你们自愿,南希伯不加干涉。”
这奖励丰沃得简直就像一个甜蜜的陷阱。大家半信半疑,又轮番问了一些问题。
“想必这么多人在此见证,卡佩斯总统也不会反悔……”
有人大胆报名了,他举手,说道:“本人信仰神乌耳墨斯,信徒会排名第一百,斩杀过三只布莱特大狮鹫,有资格拿徽章吗?”
卡佩斯毫不留情地说道:“这种人南希伯的佣兵团里比比皆是。”
众人发出一阵笑。
“但念在你是第一位报名,报名即赋予名额。”卡佩斯一挥手,说,“白银徽。”
徽章从高到低分别是:乌金徽、艾蓝徽、白银徽。
第一位报名者如一块扔到池面的小石,激起了一圈波澜,报名声此起彼伏。
能赋予白银徽的人一般在信徒会排名五十以内,有人直接爆出自己拥有三阶梯朽神祭祀名单,也被赋予勋章。在这群人之中,偶尔会出现一个艾蓝徽,已经是精英中的佼佼者了。
这时,一个男人举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蔚维达尔之神化身,扶愚。”
睽睽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那名叫“扶愚”的男人背着一把大剑,依靠在大厅的白石雕柱上。此人长了狐狸似的多情眼,一看便知长了颗“姹紫嫣红”的花心。
卡佩斯满意地一笑,说:“乌金徽。”
在惊羡的注视之下,扶愚接过授出的第一枚最高等级的徽章,顺势吻了一下仆人细腻的手背。
荀听:“……”
这是那个在大街上“调戏”他的男人。
扶愚居然是“蔚维达尔”之神的化身,也就是说荀听之后得做他的火种任务。
荀听莫名对自己的任务前景感到担忧。
聚会中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成了为了一场炫耀出身和能力的大会。也有人并没有消弭怀疑,默默退出了会场。
还有一些人是不需要报名的,就比如却杀和战止序。却杀的胸膛之上早已佩戴好了乌金徽,一个仆人恭敬地将另一枚端到了战止序的面前。
这时,麦蒂突然冒出,对卡佩斯说道:“我喜欢这个黑金的配色……卡佩斯姐姐,再给我一个呗。”
卡佩斯挑眉,说:“小鬼,这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你玩的。”
麦蒂也是没有信仰神的人,似乎没什么资格拿一个最高等级的徽章,他说:“但我真的想要!”
“你如果说,‘富可滔天’是你的过人之处,那也的确,我倒是可以卖人情给你一个白银徽。”
那递徽章的仆人笑了笑。
“我才不要那么廉价的装饰品,”麦蒂说,“姐姐,我有一个压箱底的宝物,打个赌,你看了之后一定会把乌金徽章给我。”
卡佩斯倒要看看这小鬼肚子里还有什么花墨水,饶有兴趣地说:“是什么?”
荀听以为麦蒂要用什么骗术混过去,没想到麦蒂突然转头,看着自己说:“荀!你过来了,不要站那么远,你就是我的宝物——”
荀听:“?”
他没来得后撤,就被麦蒂拉到了人前,被迫接受了卡佩斯总统的凝视。
荀听:“……”
他转身,无奈地看着麦蒂,摆了摆手,想要拒绝这场表演。结果麦蒂推着他的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说道:“荀是阿努鼓婆的信徒哦。”
此话一出,这小块区域的人静了。
“就是那个百年未曾有过赐碑和信徒的‘已灭绝神明’,阿努鼓婆。”
卡佩斯知道,麦蒂是天生的“寻神者”。
这种人没有信仰,却对于神明具有一种超常的感知力。乜伽神学院的“寻神系”最初的创始人就是这么一群怪人。
卡佩斯打量了一眼荀听。虽然知道麦蒂天赋异禀,但毕竟这古灵精怪的小鬼戏言成性,她仍旧需要确认一下。
于是,卡佩斯问道:“哦?你要怎么证明。”
“我不知道哎……”麦蒂仰头看着荀听,眨眨眼,说,“荀,你证明一下嘛?”
荀听懵然地看着这只刚出锅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手里。他摇头,并在麦蒂的手心写了个“难”字。
麦蒂歪头想了想,他环视宫殿。
宽阔大厅里,熙攘的人群在报名负责人旁边挤了一簇又一簇。
他对卡佩斯说道:“阿努鼓婆的信徒可以听见‘自然与亡者’的声音,荀和我说他也可以!姐姐,有什么刚死的人让他听听看吗?”
荀听:“……”
卡佩斯挑眉。她突然说道,“刚才,就在这里,我杀了一个人。”
她睥睨着荀听,轻描淡写道:“你知道,那具尸体在哪儿,又在说什么吗?”
话落,闻者皆惊。希什尤为惊疑,他瞪向卡佩斯身后的护卫,而护卫皆低头不语。他担忧地问道:“母亲,你是方才遇见危险……”
卡佩抬手,让希什噤声,仍旧直视荀听。希什只好把话咽下去,也把幽怨不满的目光移到了荀听身上。
卡佩斯朝荀听伸出手掌,告诉他,有什么话直接写给她。
被赶鸭子上架的荀听只好写了一个“试”字。
随即,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眸已经被灰白色的光覆盖,周围的嘈杂瞬间静了下去,空间化作一片干干净净的黑色幕布。
搜寻未果,荀听把感知更加向下沉浸,他逐渐能听见地壳缓蠕的声音,听见宫殿顶上的乌云窸窸窣窣,正在预谋一场小雨……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宫殿二层某个房间处 “看”见了一圈微弱的红色的声波。
他仔细倾耳捕捉——那是个喑哑的男声,他在说:“卡佩斯,去死,卡佩斯……去死!”
荀听眉心一动。
“撤回招募令……撤回……”
“神圣台阶……不可玷污……”
“卡佩斯死……”
“……”
接着,刀剑刺进喉咙的挤压声传来,他听见了破碎而凄惨的怒吼。
这个宫殿里的确有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而且死者是被人一剑贯喉而致命的,卡佩斯没有故意晃他。
荀听确认后,从“听灵”中返回现实,殊不知卡佩斯他们已经等待了他近十分钟。
希什不耐烦道:“怎么花了这么久才醒?”
荀听在卡佩斯的手心上写:“距离远,花时间。”
“没关系,”卡佩斯兴趣勃勃地看着荀听,问,“你听见了吗,他说了什么。”
荀听的手指顿了顿,写道:“冒犯。”
他慢慢地将听到的东西全部写了下来。
当“死”字落笔时,荀听心头忐忑不安,但卡佩斯丝毫不介意。在荀听书写的过程中,她的嘴角慢慢地上翘。
“不错,”她收回手掌,满意地笑了几声,向大家说明了情况,“死的人是一个对南希伯招募令持反对意见的激进议员,也是一个圣洁乜伽教派的极端维护者。他想阻止这场聚会,就在开始前,他借着单独面议的机会,对我进行了袭击。”
怪不得总统拖了一会儿才从楼上下来。
荀听回想起她入场时一边擦手,一边慢悠悠下楼梯的样子。一种微寒的敬畏感逐渐漫上后背。
她从容自若的神情让人完全猜不出来——那手帕擦掉的,是一个刚被杀死之人的血迹。
卡佩斯揉了揉麦蒂的头发,笑道:“你赌对了小鬼,我确实很满意。”
麦蒂骄傲地笑了笑,顺手将那枚好看的乌金徽揽入囊中,又软声道:“荀!徽章就借我玩一天,之后再还你——”
荀听点头。
卡佩斯重新向荀听颔首示礼,问他:“你是如何被一个灭绝的神明所庇佑的?”
荀听沉默。
卡佩斯会意,道:“不想在这儿说也没关系。”
她将荀听这个“珍惜物种”托付给了却杀照顾,她吩咐:“爻,先带这位荀先生去一趟神龛室,之后安顿好好他。”
却杀低头,领命:“嗯。”
“嗨……嗨!”麦蒂本在观察徽章,闻言,立马钻到荀听和却杀两人之间的缝里,一手抓一个,把他俩的距离推开一点。
麦蒂头顶打了个问号,道:“姐姐,你就这样把我的宝物抢走啦?”
“急什么,还是你的。”卡佩斯爽朗地笑了声,“出发之前,会把荀先生送回你那去。”
希什站在这轻松的一幕之外,他看着母亲、麦蒂、却杀围绕在那个哑巴旁边。他盯着中间的荀听,握剑的指节慢慢发白。
他也申请报名了,却没有任何徽章……连柯德拉都有一枚白银徽。
希什脸色沉得发闷,抿了抿唇,酝酿了半天,终于朝卡佩斯开口,说道:“母亲,其实我想……”
“希什,你去把二层面议室的尸体收拾一下吧。”卡佩斯的语气并不冰冷,但希什总觉得没什么温度,“还有,这些天还需要你留在主城,给我处理一点公务。”
“……”
希什从来都不敢在母亲面前有什么怨言,讪讪地把请求收回,失落道:“哦……好。”
荀听有很强烈的自知之明,他知道,之所以被赐予乌金徽,不是他能力有多强,纯属是物以稀为贵。
为了能继续保持“阿努鼓婆”信徒的身份,荀听近期不能再吹“女神的起誓指哨”了。
卡佩斯总统说的神龛室其实是个摆着众神像的大厅,可以检测信徒的信仰神——当信徒将手扶在大厅中央的黑色石柱上时,黑柱发光,信仰神明的龛格也会亮起。
黑柱在他的抚摸之下,发出了光芒,只不过荀听的信仰神“未知”——因为大厅没有已灭绝神明“阿努鼓婆”的神龛。
这一步再次确认了荀听的信徒身份,只是他的信仰神特殊。
却杀领了总统命令之后,便默认了要招待荀听。他问荀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荀听想了一会儿,写道:“你呢?”
“今晚有宴,”却杀说道,“剩下三日,无事。”
所有领了徽章的“英雄们”都要踏上前往昇塔之旅。出发前的三天,是南希伯赐予他们“假日”——也是他们最后能放肆娱乐的日子。
“我随你。”荀听写道。
“好。”却杀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将手收回,却发现荀听仍然盯着他,疑惑地再次伸出手掌,问道,“还有其他想说的?”
荀听犹豫了一会儿。
“却杀……”荀听一字一画地写下了爻的名字,“是你,真名?”
“是。”
像是一场交换仪式一般的,荀听也把完整的姓名告诉了他:“我叫,荀听。”
系统没有发来违规提示。
在所有人都不认识原主的情况下,无论他展现出来的性格怎么样,都不会判定为穿帮。
却杀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心,说:“嗯,知道了。”
荀听就不该说随却杀一起,因为今晚的宴会的参与人员里,有麦蒂。
荀听还是喝了一杯有点发甜的果酒,并在麦蒂的请求下,酌了口啤酒泡沫。这是他第一次喝酒,荀听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真实酒量——只是这一丁点,就让他在桌上睡了过去。
麦蒂玩得不亦乐乎,他举起和他脸一样大的啤酒杯,站在凳子上朝人群大喊:“为朝闻台干杯!”
酒过三巡,正是群情兴奋的时候,大家应和着麦蒂大喊道:“干杯!”
大风笛、竖琴与特鲁琴欢快地合奏着。麦蒂高兴地挤进乐队中央,揽过一个演奏者的肩膀,亲吻他的脸颊,又举杯道:“为英雄之旅干杯!!”
“哈哈哈干杯!”
麦蒂揽过希什的脖子,也亲吻他的脸。但希什心情不好,偏开头,把这见人就行吻颊礼的醉鬼掰到一边去,情绪复杂道:“……滚开。”
欢闹之中,却杀把睡过去的哑巴拉离圆桌,扶着荀听静静地走出了嘈杂的筵席。
已入夜色,弦月躺在群星之间,轻柔地发光。
却杀发现荀听睁开了眼睛,大概是被凉风吹醒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却杀。
却杀道:“现在正在回旅店。”
荀听停住脚步,摇头。
却杀道:“那你去哪儿?”
荀听只是人“醒”了,酒却完全没醒,他在却杀手心写道:“你家。”
“……”
说实话,待在南希伯这么多年,却杀见过许多得寸进尺的客人,如此蹬他鼻子上脸的还是头一个。
若自己不答应,这醉鬼就站着不动。
却杀漠然盯着他,只好转了个方向,走向自己离着不远的“家”。
那只是一个不大的普通房子,混在平民区中间。
一层亮了一盏灯,却杀知道那是洛雷为他留的。他进门,看着屋里的使用痕迹,察觉到洛雷的两个儿子今晚也来了。
“没地儿了。”却杀轻叹一口气,对荀听说,“在这住,需要和我睡一起。”
他也不知道荀听懂没懂,反正他话没说完,这厮就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却杀把他扶进院子,去人工浴池试了试水,浴池的水温热,定然也是洛雷为他准备好的。他抬眼,向二层望了望,心想洛雷大概已经睡了,就没再去打扰。
他花了点时间,把荀听这只复杂华丽的漂亮粽子剥开,囫囵地扔水里。
浴池的水能够漫到他的胸膛处,却杀估摸着,他应该不会把自个儿淹死,于是离开一会儿,去屋里取了一些毛巾与皂荚,以及换洗衣物。
荀听乖乖地泡在池里,白色的长发散在水面上。
却杀下水时,水面波动。而荀听像只趋声的蜉蝣,听到动静,缓缓地飘到了却杀身边。
“……”
荀听直白的目光让却杀有点不自在。
他皱眉,问:“你想说什么吗。”
荀听拿起他的手来,用食指在他的掌心划了几道。但却杀很快就发现,荀听根本没在写字,他在瞎画。
却杀:“……”
指尖在他掌心转了半天,没勾出任何有用信息来。却杀把手掌收回。
荀听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再次去抓他的手,却杀则面无表情地躲开,故意不叫他碰到。
荀听捉了一会儿,捉不到,于是不动了。
却杀瞥他一眼,只见他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垂着长睫毛,把自己的脑袋往水中下沉,做了一个委屈至极的失落表情。
他的皮肤白皙到要反光似的,身材并不瘦弱,隐约间能看到身体上明显的肌肉。这张脸被神明优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轮廓都是优美而清晰的。
但却杀从这个角度,在这张美丽的皮囊上……看出了一点熟悉感。
不知是不是巧合,荀听每次重生时的身体面貌虽各不相同,但总会和他原世界的脸有一点若有若无的相似,或许是眉眼,或许是鼻唇。
“你……”
却杀刚吐出一个字来。荀听突然伸出手指,触碰到了他锁骨之下的肌肤。
却杀迅速逮住荀听的手腕,凛眉。
荀听又用另一只手指碰触他的胸口,也被抓住。但荀听在努力克服却杀的抓捕,试图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写字”。
“……”
不给他手心,他倒是会自己找地方写!
但荀听这次没有乱画,指尖轻轻在肌肤上滑动,平顿,上挑。有时路过他胸膛上的疤痕或是一点凸起……却杀深吸气,胸膛轻颤。而荀听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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