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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难(楼外垂杨)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你真是……”陈桐岩显然很无助,两人吵到最后也没个结论。
看起来那个陈桐岩更像个好人,起码知道是非黑白啊。
我准备撤了,转身的一瞬间,我瞟见了蹲在三楼楼梯转角的老张。
他正盯着我!
我心里一颤,差点儿喊出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他不说话一直在上头干什么?难不成也是偷听廖群山和陈桐岩的谈话?
我又想到在值班室里被他俩发现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戳穿我?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老张的脸是那么的可怕。我抖了抖,垫脚回到护士站。看着病历,联想到磁带里的内容,我大概知道廖群山说的办法是什么了,他想找老张一起去塔图运金。
我写好了辞职书,感染科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卫华他们三个人重返病房,依旧住的清洁间对面那间。自从我看见里面有个女人后,我再也没敢往那个方向去。
每次我看见刘姐从里面出来我都会问她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她回回都笑着说我上班上傻了,还说是因为后门那只猫带给我厄运。靠近猫,我也会看见它看见的东西。
说起雪,它许久不来医院了。后门也没找见它,可是半夜我总会听见空荡的走廊传来它哈气的声音。
我的辞职书许久没批下来,今夜又是我值班,我在护士台上趴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觉有冰凉的手滑过我的脸颊,我觉得很闷,呼吸越来越快,可是我怎么都醒不过来。直到一声阴森的猫叫响起,我吓得从台上弹了起来。
我睁眼一看,护士台上站着雪,它对着空气躬着身子,叫声愈发刺耳。
它浑身的毛发竖起,以随时准备攻击的形态对着前方。我站起来一看,卫华竟然半蹲在前面,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我。我吓得往后倒,脚被椅子绊了一下。
紧接着,他的肩上出现了一只手,用力掐住他的喉咙。他朝我伸手,求我救他,我害怕到连连往后退。跟着,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古代衣裙的女人,长发如瀑,一张阴绿的脸缓缓露了出来,突然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惊声尖叫,心跳如雷,我大叫着奔跑。可是好像没人听得见我的声音,我朝三楼跑去,冲到值班室敲门。幸运的是,老张在里面,他打开门,我拉着他哭喊。
“老张,救命!老张,救命!鬼啊,有鬼,救命!”
老张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他伸出头往门外看了一圈:“小倩,你是不是看错了?外面什么都没有啊。”
我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我只是拉着他的衣服不放,现在除了老张,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求救。
我将之前在二楼看到的所有向老张全盘托出,还问他为什么发现了我却不来问我。
他给我接了杯热水,安抚我先冷静下来。但我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了,我开门见山地问他:“老张,你是不是跟那个姓廖的男人要去塔图运金?”
他摆摆手:“我可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听他们俩的谈话?”
他面露难色,道:“我……我没想去啊。实话跟你讲了吧,楼下那三个人的脑子有些不正常,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廖群山是我老乡,他做的东西我没法评价,我不参与,但是那三个病人一定是要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我听了他的话,差点儿咬了舌头,我忍不住抽泣,问他:“连你也不相信我?”
他啧了声:“不是我不信你啊,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
我质问道:“那磁带怎么解释?”
“录音机有个功能,不需要磁带也能播放。”
我哑了声,又问:“那,那,那磁带里的那些人呢?”
“海拔高,氧气不足的情况下大概出现了幻觉。”
我又问:“那冰洞里的墓呢?”
他顿了一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倩,你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外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不清楚,你走出去看一看,雪山是不是一望无际?是不是洁白无瑕?但是有时候所见的白不一定是白。”
我听不懂什么白的黑的,我只知道,我亲眼看见了一个红衣女鬼!他不信我,他根本不相信我!老张一把拽起我,说那就一起下去看看,到底有没有我说的那个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剧烈的爆炸声砰地响起,一股热流从楼梯间涌了出来,玻璃全碎了。
老张一拍裤腿,大喊一声糟了,立马狂奔了下去。
我急忙跟在后面,才下到二楼,就看见一个满身着火的人从配电房冲了出来。
他的皮肉掉在地上拖着,他看见我,忽然大声喊道:“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救命!”
我一听,这不是卫华的声音吗?
老张和我手上根本没有可以用的工具,火势越来越大,我听见一楼有脚步声往上赶,我无力救他,卫华就这么活生生被烧死了。
一整晚,他对着我喊救命的声音一直在脑中徘徊,我连续做了好几个噩梦。
第二天,李科和卫晓龙被转移到了一楼的病房,整层二楼,只有我一个人值班。那间配电房烧焦的臭味弥漫在整个走廊,后来刘姐让我回值班室休息,二楼不需要再留人。
那头的楼梯间已经封闭,我不得不经过病房(9)去三楼。看着漆黑的走廊,我整个人都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了火灾还要让我上来,我告诉刘姐撞鬼的事情以后,我就发现科室里的那些人全都有意无意的躲着我。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异类,跟卫华他们一样。我离病房(9)越来越近,我捏紧了手心,直视着前方,我不敢用余光去看里面。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我大喘一口气,越走越快,越走越急,径直朝楼梯间走去。
就在我经过病房(9)的那一刻,我听见有东西在地上刮的嚓嚓声。我的神经绷紧了,五官不由自主地乱抽搐,我抓紧护士服,眼睛往里一看,一个被烧焦的躯体正在朝我移动,而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吓得惊声尖叫。
那是卫华,是卫华。哈哈哈哈哈,卫华,卫华他死了,他变成鬼来找我了。
我去看医生……她说我生病了。
我不想上班。
雪停了吧,今天是几号了?我在家好像休息了有一周了。
睡醒后我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整。我又倒头睡下了。
他们来看我,给我带了很多药,劝我去医院。我没病!我有什么病?我根本没病!有病的是他们!
我病了吗?我的辞职信呢?怎么还没有答复?
刘姐来看我了,给我带了酥油茶,还有安眠药。我上回求她帮我带药,没想到她同意了。可是我吃了安眠药以后还是睡不着,我感觉卫华,卫华就在门外。不,不!不对!他一直跟着我,我闻见客厅有烧焦的臭味,一定是他!救命,谁来救救我?救救我!
三天过去了,烧焦味并没有减退。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刘姐来劝我,让我回去好好工作。她告诉我,自从我走后,雪一直在后门等着谁一样,那只猫见人就咬,谁也不亲近,突然不让碰了。
对了,雪,雪肯定也吓坏了吧。
我决定回去了。
昨晚我睡的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安眠药起了作用,早晨起来也闻不见烧焦味了。我来到医院后门,看见了雪。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竟然愿意让我触碰。
它咕噜咕噜地对我叫,我对上它的眼睛,顿时吓得坐到了雪地里。它的眼睛里竟然有个红衣女人的影子!我慌忙跑进感染科的大楼,刚爬上一楼,只听那嚓嚓声再次响起,一双脚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方晓龙死了。
我不再信任何人的话,我不知道有谁能救我,我想到了雪。我把雪藏在了值班室,每到值班的时候,我就会将它从柜子里抱出来。
老张的老婆出了车祸回家了,二楼和三楼除了我以外,只有刘姐。许医生也不常上来,医师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我想我已经麻木了,无论我去到哪里,卫华和方晓龙都会出现。我听刘姐说,楼下的李科病情恶化,皮肤流脓,抢救无效,死了。
楼道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红衣女人的身影,只有他们三个人求我救救他们的声音,每晚如此。
我发觉刘姐看我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她现在很少跟我搭话,我终于等到了医院的解聘通知。临走前,我发现刘姐给我的根本不是安眠药,而是治疗精神疾病方面的药。
我一下子就想通了,他们全都当我是疯子,不,是当我们四个人都是精神病患者!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就连老张也不信 ,他分明知道廖群山的目的,他分明什么都知道的!
雪死了。
以上,是聂雨倩的日记。
谢先章合上日记本,气氛异常安静,唯有聂玉倩的母亲偶尔抽泣。
他将日记本递还给她,沉沉开口:“请节哀。”
她用手帕抹了抹眼泪,道:“这本日记对你们破案有用,我希望警官能早日揭开真相。我女儿从不说谎,我相信她。”
送走她,刘警官折返回来。
“日记已经看完,接下来,我要讲的第一件事就是——陈桐岩自首了。”

“刘警官,您……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是啊,陈主任自首了?聂雨倩的日记里不是说了么, 他觉得只有陈主任像个好人,再说,我一直觉得这事儿跟廖组长脱不了干系。不过,他死了, 死无对证, 还能查出什么?”
谢先章松开抿着的嘴,问:“他怎么说?”
“他当年确实往卫华他们三个人的糌粑里掺了东西,不过据他说, 是北京带来的口服镇定片, 缓解高压情绪的一种药。并且这事他们都知道, 原先药是他自己吃的。奈何三个人寻死觅活, 他没办法,于是悄悄放了这个药。”
刘警官一面说, 一面倒了杯茶。
“据他自诉, 他承认想过帮廖群山一起隐瞒卫华的家人,而廖群山一直用书信的方式给他们报平安, 后面还动了偷金的念头。”
“所以这七年来, 家属以为他们还在西藏?”
“那也不对啊,安全局上上下下都知道七年前调查组没回来的事,按理来说, 家属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刘警官面色凝重, 点了点头, 道:“是,你说的没错。北京那边的警方深入调查的时候, 他们发现家属根本不相信卫华三人已经死亡的事实,所谓的信,你可以理解为精神寄托。”
“那我有个疑问,他们心里知道了,为什么不选择报警?”
郑清平附和道:“是呀是呀,难道三条鲜活的生命就无人在意吗?”
刘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是不在意,而是……除了卫华的家属尚在,李科和方晓龙的亲人,基本都离世了。家里没有人,谁还记得找这俩孩子呀。”
一听,大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三个人变成这副模样,显然不愿意再回到北京。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不明缘由的衰老,并且还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他们也不会将这些厄运带回家。
这就是他们宁死也不回家的原因。
廖群山心里一直记着磁带里的东西,陈桐岩是纠结的,他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最后看见卫华三个人的遭遇,最终还是没敢那样做,这才有了聂雨倩日记里,两人在楼梯间争吵的一幕。
“那火灾呢?”
“当年的记录里确实写的是电路老化的问题。”刘警官欲言又止。
谢先章当然知道,至于卫华遇见了什么,肯定与聂雨倩看见的东西一样,以至于他精神错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无论他做出了什么举动,现在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知晓的是,临死之际,他向聂雨倩求救,他其实不是真的想死。
他和聂雨倩一样绝望,谁也无法救他,他知道聂雨倩肯定看见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才会对聂雨倩说那些事。
谢先章回想起来聂雨倩的日记内容,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很巧合,聂雨倩就这么恰好听见了磁带内容,然后被廖群山撞见?
知道真相的老张为什么说谎?
他分明就在现场。
顾玉岷扭头看了眼谢先章,唇珠微动,道:“如果,卫华他们是故意将磁带的内容放给聂雨倩听的呢?”
谢先章猛然抬脸,对上顾玉岷的视线。
对!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刘警官眼皮一跳,道:“为什么这么讲?”
“因为老张说过,录音机有一个不需要用磁带就能播放的功能。既然不需要磁带,那他们三个人就是哄骗聂雨倩了。”顾玉岷道。
郑清平问:“为什么?”
吴树言也问:“他们骗一个小护士做什么?”
这时,谢先章冷冷的声音响起:“因为只有聂雨倩才能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阿司匹林,安眠药。”
顾玉岷嗯了声:“是这样没错,如果聂雨倩信了,说不定会同情他们。但是他们没想到,聂雨倩因为雪,竟然看见了跟在他们身边的东西。虽然这样说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苦着脸,续道:“世界上本身就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存在。聂雨倩完全没有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做,她快要被折磨疯了。虽然阿司匹林是消炎药,但是它混合其他东西一起吃就成了毒药,二楼跳不死人,病危了还被送去抢救,这样反反复复,换做谁都受不了。”
刘警官唉了声。
谢先章问:“对了,一连三条命,医院方面当时没有备案吗?”
他摇摇头:“以前不比现在,消息闭塞,护士之间一直说闹鬼了,这种事情对医院本来就比较负面,以后谁还敢来医院看病?也就这么压过去了……至于值班室的老张,我们已经派人过去了。”
说谎的理由,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得知所有的真相后,众人一阵陷入沉思。
郑清平觉得荒唐,他认为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他们在冰洞里发现的僵尸更离奇恐怖了,没想到人心这么复杂,比那僵尸还可怕。
吴树言连连摇头,直呼世事难料。
他们想来想去,也想不到陈桐岩竟然参与其中。
谢先章皱眉,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那就是陈桐岩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上雪山。还打着寻找空难真相的幌子,派遣他们来到西藏?
陈桐岩下令停止调查是为了隐瞒当时三个人的死亡原因,七年后重启调查,大概是廖群山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冰洞里的金,所以想亲自带人去一趟,没想到进去以后,看见那么多的金却搬运不出来。
前往寻找黑匣子的路上,案情小组意外遇上了雪崩,现今只找到了张光明和李广。
谢先章又想,恐怕就算案情小组当时没有遇上雪崩,他们也会因为冰川病毒引起的高烧死在雪山上。
廖群山没有出现症状,大约是因为他之前感染后有了抗体。
一切巧合又歪打正着,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一次,他们应该可以踏上真正寻找空难的原因了吧。
刘警官走前,解答了谢先章的疑惑。
他带着谢先章去到公安局,给北京那边打了一个电话。
座机响起的那一瞬,外头的雪飘了下来。
“这里是东城区公安局,此次来电已记录备案。”
滴,滴,滴。
三声后,刘警官将听筒递给了谢先章。
接过听筒,陈桐岩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谢先章拧着眉,一脸严肃。
“小章,是我,陈桐岩。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如果不是有人发现了飞机残骸,我想,那些事永远也不会有人再知道。我有劝过群山,可我说服不了他,他一直想去所谓的墓一探究竟。卫华和方晓龙李科的死是我们没想到的,他们当时远比你想的要疯狂。虽然我说的你有可能不信,但我从未想过害人。”
谢先章捏紧了听筒,紧咬着干涩的下唇,想到那些因为廖群山私欲死去的案情队员,又想到自己与郑清平他们在雪山和冰洞经历的种种,质问道:“那张光明和李广的命就不是命吗?清平和树言呢?他们有什么错?我们一心只为找到空难事故发生的原因,不是你们为了探究墓葬偷金的棋子!”
那头,陈桐岩带着沙哑的嗓音,似是痛苦地抽了一声:“我想赎罪的!先章!自从群山死后,我一直很自责。队员们遇难我也很痛心,这回让你们去西藏,就是为了找到他们,查明空难的原因。不是……不是为了墓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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