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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道侣逼迫祭剑后(祁长砚)


戚长昀有四个徒弟,他是最末一个,却也是唯一的亲传,也许知道他资质平常,在关于他的事上,戚长昀也多加用心些许。
他修行慢,剑法也掌握不好,百年前萧远潮带回宁倾衡一事后,宗内弟子多有讨论,薛应挽便不爱现于人前。
戚长昀免了他每日敬茶,向宗门申请薛应挽单独居住一峰,平日只需做些看护灵植的简单工作。
一晃百年,云烟过眼。
他这才想起,自己原来已经三月未寻师尊了。
一阵冰凉骤然贴上他下颌,薛应挽随力道被反握的既明剑柄抬起脸,神情间慌乱无措被一览无余。
“师尊,我……”薛应挽控制不住想要说出自己犯下之过,却被戚长昀话语打断,“近日剑法修行如何?”
他愣了愣,随即答道:“只在入门基础剑法稍有增进。”
戚长昀例行询问进境,却从不会像对其余弟子严苟,闻言并不气责,继续说道:“半月前,萧远潮入了相忘峰?”
薛应挽想点头,下颌却卡着爬满玄铁藤纹的剑柄无法动弹,那处是戚长昀千年来每日握剑之处,每一寸都曾被掌心抓握,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留下无数或粗或薄的茧与血迹。
“说了什么?”戚长昀站在离他半步距离之处,却未曾用手触碰,只居高临下地,冷淡地进行着令薛应挽无可逃避的询问。
薛应挽被迫直起身子,眼睫微阖,细瘦的肩头不住颤抖。
“只是……将曾经赠予的玉佩交还,”他声音发哑,说道,“撇清关系,再无其他。”
“是吗?”戚长昀道,“除却萧远潮,还有一人,近日常来你的相忘峰。”
“师尊!”薛应挽心中急切,不愿再在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也顾不得礼节,说道,“魔种现世一事,与我有关。”
他话语太过激动,连身形也稍有偏移,既明剑没再阻拦。戚长昀看着他,许久,慢慢收起佩剑。
“怎么回事?”
薛应挽闭上眼睛,将那日发生之事如实告知。
殿内安静得连风吹帘帷之声也清晰可闻,他的每一句话都毫无差错地落入戚长昀耳中,一字一句,宛若泣血。
只隐瞒了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一点——关于越辞,自称拿到铸剑图纸一事。
等彻底说尽说全,薛应挽心中那块一直悬吊着的巨石才终于落下。
无论宗门惩罚他,驱赶他,亦或将他当作罪魁祸首取了性命以儆世间也好,他犯下之过,也同样会承担。
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戚长昀的愤怒与责骂。
薛应挽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观察,戚长昀依旧站在他面前,表情同以往一般无差。
“师尊,”他说道,“对不起。”
戚长昀只是看着他,声色平缓冷静:“此事我会告知宗主,最后结果由宗门定夺。”
薛应挽重重松了一口气。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愿意接受。
他俯下身子,再次向戚长昀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师徒礼,像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威然沉雄的霁尘殿一般,一步一叩首,拜入戚长昀门下,成为他的徒弟。
“是徒弟不好,犯下如此大过,若是当真追究起来,也会令师尊丢了颜面,世人责骂,”他尾音含着一股哑意,许是有些不舍,便讲得很慢,“弟子愿意独自承担,不令师尊名上蒙羞。”
这便是愿意主动与戚长昀解除师徒,撇清干系,往后论罪,也不会归于戚长昀教徒不力。
戚长昀像是并不在乎,只回道:“不必。”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薛应挽额间轻点,冰冷触感间,落下一道银白灵流,化作极淡的竖状云纹在眉心流转生华。
“挽挽,”戚长昀手指移上薛应挽脑后,抚摸过那一抹素黑中有些突兀的碧玉小簪,“往后要多加修行,不可懈怠。”
薛应挽再一次回到了相忘峰。
他想起,这座峰本也是没有名字的,是戚长昀亲自布下护峰结界,替此峰赐名,曰“相忘”。
他安静等待着宗门审判他的罪名,有些发木地去做这几日落下的功课,修剪灵植,浇水灌养,摘取新结的果子与长势优良的草叶,清洗干净后,再一并送去天照峰草药堂。
七日过去,依旧没有任何要将他抓捕问询的意思。
他没有等来追责的长老,反而重新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越辞再一次来到相忘峰,指间捏起一枚新鲜出炉的豌豆黄,随性地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单腿支起,远远看着忙碌的薛应挽。
“薛师兄,”他说,“我成功将铸剑任务做到第二阶段了,接下来,便是要寻找打造神器的锻造材料。”
“我听说,霁尘真人是你师尊。”
“他手上有一颗照夜珠,是打造火属性神器最重要之物,你能不能替我取来?”

第13章 照夜(二)
神器是鼎云大陆最高等级器物,存世稀少,获取方式也苛刻至极,或得锻造图谱,或先人传承,或天地灵气孕育而出。
拥有一把神器,机缘与运气尤为重要。
神器分上中下阶,以及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阶,据说有开天辟地,扭转乾坤之力,可万年以来,从来无人得见。
戚长昀手中的“既明”便是一把上阶神器,与既明同阶的神器,如今存世也不过三把。
戚长昀天生剑体,百岁时从上古遗迹中得了神器既明传承,修真界少有敌手,也因此被世人誉为剑神。
无数人渴求拥有一把神器,能锻造神器的图纸更是千年不曾现世,薛应挽并不知道越辞口中所言真假,可也不会随意将他获得神器图纸一事告知第三人。
一把神器的锻造,所需材料自然也非凡品。
薛应挽不知道越辞是从何处凑齐的其余材料,但照夜珠本是南海灵蚌孕育,千年才得出一颗。
戚长昀所得的照夜珠,是他千年前横断之乱中剿灭乌山蒙瞳虎一族,被蒙瞳虎灭宗的流岸阁阁主独女作为谢礼奉上。
薛应挽将手中清洗干净的灵植放入盒中,偏着一点脑袋,慢慢说道:“照夜珠不是俗物,我没有去向师尊拿取的资格。”
越辞坐在他身边,连日奔波,面上晒黑不少,“我只有你这一个途径能拿到照夜珠,别的东西都凑齐了,只差照夜珠了。”
“大美人,帮帮忙,好不好?”他主动替薛应挽整理灵植,与他更凑近一些,软下声音,“我问过宗门里的师兄,他们说霁尘真人不好相处,我只能通过你了。”
“可师尊待我也只如其他弟子一般啊,从来不会偏颇的。”薛应挽道。
越辞喃喃:“是好感不够吗?”
“何况照夜珠实在太过贵重,我没有办法去替你……”
话没有讲完,一只竹制蟋蟀被移到他面前。
约莫手掌大小,制作极为精致逼真,像是体内有机栝,连腿部都能随着主人的移摆而动作。
“礼物,送给你,”越辞笑眯眯地,日光洒落在头顶,将后脑勺也染成灿金色,有些蓬乱的毛像一只等待主人揉搓的狗狗,“在山下见着有意思,觉得你会喜欢。”
竹蟋蟀在石桌上自己向前爬,一步一步,十分规律地发出吱吖响声,身体维持着奇妙的平衡。
薛应挽看得有些呆愣。
这些手工艺品总是很精妙,明明没有灵力注入,却能凭借技艺将死物做得栩栩如生。
他从前听过,还有人能做出会动的貔貅、骨雕等等,一直却没有机会亲眼看到。
薛应挽的确很喜欢,连带着今日压抑的心情也变得舒朗许多,他伸手去逗弄蟋蟀,可蟋蟀却如何也不愿走。直到越辞握着他手掌,教他去转动蟋蟀脑袋,一声咔响,蟋蟀便像方才一般啪嗒啪嗒地前行。
“所以你喜欢吗?”
薛应挽笑了一声,他只在很早的从前,两人初识不久时提过,说听闻凡间匠人手艺精巧,会做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想看一眼。
随口两句,越辞却真的记在了心里。
薛应挽摩挲着蟋蟀不知填充了什么机栝的关节,应道:“喜欢。”
“下次再给你带更好玩的,一天带一样,三百六十五天也不会腻。”越辞说。
薛应挽还是同意了越辞的请求,也许是因为那只几枚铜钱便能买下的竹蟋蟀,也许是因为越辞会用心记住他曾经随口一语,又也许,只是因为每日的糕点多了人品尝,带着赞赏地真心夸赞。
一个人生活在相忘峰太久,越辞闯入得莽撞,如击石入水,如林间忽起的兽鸣,带着尘世的烟火与少年张扬。
教一潭死水重新开始流动,仰头清风蓝天,山峦氤漫雾气,也有鹊鸟远啼。
那便值得去一试。
他重新踏入霁尘殿,天际瓦蓝,飞檐兽首,衬着庄严的殿宇,围绕大殿种下的满院桂花到了时节,香气悠悠传遍殿堂,他的师兄们每日晨起敬茶,都能带走一点桂花香。
戚长昀在院中习剑,在飘落的桂花碎叶间,玄衣利落逸然,出剑含带十分的凶戾。
既明剑通体散发沉金色微光,剑意破风,剑光寒芒煞眼。世间传言,他可一剑斩越南海百里,掀起海啸飓风,地动山摇。
薛应挽等了许久,既明剑才收剑入鞘,声如鹤鸣,戚长昀行至他面前,问道:“你近日来霁尘殿多了些。”
戚长昀周身总带着一股十分戾然的威压,无时无刻不令人心生悚惧,便连话语也冷厉,小时候,薛应挽时常害怕他。
此后与他相处,戚长昀便会刻意收敛些许,令薛应挽不至于喘不上气,
他正了正神,想着如何开口关于照夜珠一事。
戚长昀抬手抚开站在薛应挽颊侧的一瓣桂花,才使过剑不久的掌心没有丝毫温热,反倒如冰地寒,令他身体微僵:“挽挽?”
“师尊,”薛应挽微低着头,说道,“我想……想问你求一物。”
“何物?”
薛应挽喉咙微动:“照夜珠。”
他并没有把握从师尊手中得到照夜珠,此物价值连城,便是许多境界高深的修行者也难求一见。
他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光提出便已是僭越,可答应越辞,便总想着要试一试。
戚长昀没有因他无理的要求生气,替将薛应挽额边落下的发丝别至耳后,问道:“你替谁来取?”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薛应挽已经习惯簪上的碧玉簪,在行步间已然有些松动,挽起的发丝也被风拂碎。
他的头发很长,在腰后还要往下,如墨如缎,光泽细腻,若不束发冠发带,则被风一吹,总是纷乱。
第一次束发,便是戚长昀替他梳理。将垂落的乌发半挽,取小半扎起,用发带束在脑后,便不会再因低头而轻易遮挡视线,习剑时也不会落满肩头。
薛应挽没回答,戚长昀便又问:“是送你簪子的人?”
片刻安静后,薛应挽点头。
“越辞,”戚长昀直接念出这个名字,忽略薛应挽惊讶目光,“一个外门弟子,入门一年,筑基中期,大半年都在你的相忘峰,甚至连我的阵法你也替他去了限制。”
“而今更愿意为了他,来向我求取物件,”戚长昀声音冰冷,侵寒透骨,“挽挽,你不是这样的人,”男人手掌移向他脸庞,捏起两腮,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应挽再次咽下一口津液,额间渗出汗水。
师尊是他最为信任之人,也是帮助他最多之人,可他也不会透露越辞手中有锻造剑谱一事,既不知道如何答复,便坚持:“师尊,我不能说。”
男人指腹微凉,转而钳握下颌,令他抬起双眼与自己对视:
“挽挽,你是我徒弟,这么多年,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东西,”戚长昀看着那双翕动簌抖的睫毛与不断躲闪的视线,说道,“如果是你来向我要,就算没有缘由,我也会给你。”
指腹施力,蕴着威势,逼他将脸仰得更高,看向这个教养自己多年,从来威严冷厉的师尊。
“可你提的第一个要求,却是为一个外人从我手中拿取照夜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毫不介怀地给他?”

不出意外,戚长昀拒绝了他的请求。
薛应挽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霁尘殿,只觉得今日师尊与往日都不一样,甚至有些令自己感到害怕。
照夜珠是极为珍贵之物,若戚长昀不愿给,薛应挽的确再没有其他渠道能得。
他想帮助越辞最后一把,便到宗门打听事务之地,花费灵石换取关于照夜珠其他消息。
虽存世稀少,乃锻造珍贵材料,但照夜珠的确不止在戚长昀手中有。
除却三大宗门各有一颗,在前两月在东陆拍卖场便有一颗现世,最后便是靠近南海的一个中等宗门所持有。
……好像都不是越辞这个身份能拿到的。
将此事说与越辞时,对方显然也十分苦恼,耷拉着脸,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胳膊里。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抱怨道,“我觉得既然需求这件物品,就不可能是让玩家没法拿到的存在,是我的方式错了?我该去直接找霁尘真人吗?”
还是算了吧,师尊好像很讨厌你,你找他他应该也不会把照夜珠给你的。薛应挽默默想道。
越辞还是在思考对策:“究竟怎样才能拿到照夜珠……”
薛应挽把玩着对方新带上来的小木盒子,据说是越辞在山下和工匠学了技术后自己做的。
巴掌大小的九个小木块相连用机栝相连,每一面都涂上不同颜色。
木块颜色通过转动分开,需要做的,便是慢慢将他们恢复成原本模样。
越辞管这玩意叫做“魔方”,薛应挽钻研了一下午,觉得还真的有点儿意思,已经能顺利地还原出一整面相同颜色了。
“啊,真的能全部变回原样吗?”薛应挽好奇道,“为什么我还原两面都这样难呢?”
越辞接过魔方,指尖扭转转动,几息时间,小木块便转换成了同一颜色的上下两面,继而是三面,四面,最后轻易还原成了六面原始状态。
“有点卡手,”越辞随意道,“不然还能更快。”
“……你好厉害!”
“有公式的,我自己在家的时候,经常玩这个,久了就转得快了,”越辞将魔方重新递还,“之后有空慢慢教你。”
阳光将他后脑勺晒得热乎乎的,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薛应挽把玩着魔方,知道他还在苦恼于照夜珠一事:“好啦,我明日再替你去问问师尊,说不定哪天他开心,就将照夜珠给你了。”
不知怎的,许是他寻照夜珠动静不小,连萧远潮也知道了此事。
薛应挽未学习御剑,每每从天照峰送药返回,都要一步步踏上相忘峰,萧远潮便单手持剑,等在相忘峰唯一一条入峰小径前。
上次分别并不愉快,薛应挽也做好了不再与萧远潮见面打算,断没想到第二次相遇来得这样突兀。
“你来做什么?”
“你在找照夜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片刻,还是薛应挽再次说道:“与你没有关系吧。”
萧远潮似乎没有想到薛应挽对自己会是这样一副态度,有些微愣神,很快恢复如常。
他从衣中取出一只紫金檀木小盒,放到薛应挽手中。
薛应挽下意识便要推却,直到萧远潮出声:“照夜珠。”
“……什么?”
“沧玄阁阁主也有一颗,后来送给了宁宁,”萧远潮说道,“我知道你在找,便找他要来了。”
薛应挽隐隐皱眉。
若只是他自己需要,这颗照夜珠他绝不会收,可越辞急于拿到照夜珠铸造神器,甚至据他所说有重要作用。
那这颗照夜珠收下与否,此刻便成了一个难题。
何况萧远潮为何突然这么好心,要将照夜珠主动赠予?
萧远潮撇开眼神,声音平淡,“一码事归一码,我虽与你不再有交情,当日我向你取玉佩,是我不占理在先。如今照夜珠也算还了这多年……你的委屈,”又补充道,“我师尊之事,也不会就此作罢。”
原来萧远潮知道他受宗内风言风语侵扰,人人看他像看笑话。
现在又来假好心,送上照夜珠是个什么意思?
薛应挽其实心中也有恼火,只是待人习惯温和,想发泄骂人都觉得丢了颜面。
这算什么?
觉得给了他一件需要之物,两人之间便彻底扯平了?
萧远潮来断定他在玉佩一事上亏欠,所以当做补偿吗?
那日相忘峰顶一别,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白,他归还玉佩,萧远潮与宁倾衡随意去哪,他们清清白白,也不再与对方有牵扯干系。
为什么萧远潮要去站在一个高高在上的角度施舍一般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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