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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门庭(青山见晓)


这事出突然,他也给打懵了,不敢相信宦官真有这样的胆量。
……卢尚书看样子,是个能主事的人。
百夫长飞快判断局势,拔出佩剑,冲到对方身边,机智提醒道,“宫中有变,卢尚书,我等得快些冲出重围,前去护驾。”
荀太傅要出事,他只好一死回报主君了。
“项君所言甚是!”卢植望了百夫长一眼,一戟刺杀了赵忠。
宫中虎贲并非都可信,但此人看上去倒是忠勇之士。
皇宫虽大,但也空旷,况且如此人声喧嚷,岂能听不见?
“他已无用,张君好自为谋吧。”荀柔轻轻一笑。
不提历史上卢植机警,新帝登基,他哥在宫里宿卫一个多月,给尚书台很布了些人手,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相信,赵忠不可能成功。
“张……张常侍,这”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况且,又是如此之境,有宦官期期艾艾望向张让,张让甚至听到后头有丢下兵器求饶之声。
张让眯起眼睛,望着那张被称为美玉明珠的俊美容颜,突然阴恻恻一笑,“太傅若果有安排,不如使出来,让在下见识。”
“……”
“太傅并无埋伏,不过是猜测,恐吓我等。”张让回过味来。
若此处真有伏兵,岂会至今毫无动静。
“张公大可以为如此。”荀柔沉着脸冷声道。
“好,那咱就带上太傅与两位贵人一起,倒让咱要看看,太傅到底有何安排走!”
赵忠废没废,他不管,他捉着天子,看那些朝臣敢把他们如何。
张让不是个死于话多的反派,在意识到事情不如预期,当机立断挟持天子退往北宫。
不过,尚书台追来的卢植等人也并不慢。
待张让等缚着三人,通过南北两宫相连的复道,卢植等人已经追至。
为天子通过的复道,不仅高架两阙之间,直接跨过宫墙,还通风透气,视线开阔,像有屋檐遮挡的天桥回廊。
卢植站在阁下,举起长戈,几乎递到复道上来,将抓着荀柔的段珪,吓了一跳。
荀柔被他一带,似乎也没站稳,踉跄一步。
就在段珪要再抓紧他时,突然感到手上尖锐一刺,下意识松了手。
于此同时,荀柔突然踢向身后抓着刘协的夏恽,在段珪松手、夏恽踉跄之际,将刘协推出了窗外。
降落在卢植胸口的刘协,惊魂未定的落地、抬头。
宦官挟持着兄长与太傅已跨过宫墙,进入北宫范围。
被拉扯得姿仪竟显露狼狈的太傅,似乎回头望了一眼。
是在望他吗?
刘协忍不住想对那远去的身影说,他已经无事了。
但,为何是他?
他仍然忍不住想问。
“陛下独不见王莽,以聪明失天下。”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太傅在父皇面前所言。
太傅究竟如何看他?太傅真的将他视为王莽?若是如此,太傅,又为何救他?
天色将夕,渤海王刘协仰望复道,紧紧咬住下唇,精致秀气的面孔,被晚霞染红。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后汉书》

就算无人通秉,此时宫外,也该得到消息了吧。
半天夕阳烧得天地喧腾,不知激得多少热血如沸。
只是,与他无关。
“撞!”
“嘿!”
“咚!”
“再撞!”
“嘿哟!”
“咚!”
何进大将吴匡,带领着部下士卒,惊恐、暴怒、孤注一掷,攻打皇宫正南面司马门。
大将军死了!
这等翻天覆地的消息,让吴匡差点从马上跌落,头脑中只剩下一句
不为朝局、天下、社稷,而是他自己。
是他护卫大将军至此,是他没有随侍入内,如今大将军死了,他有什么理由能活?
攻入宫中,杀尽宦官,为大将军报仇。
唯此,或许才能稍减罪名。
与他一道攻门的士卒们,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故奋力冲撞,用尽全力。
宫门仍被死死顶住。
与进攻者一样,守门的宦官与兵卒亦深知门破之后迎接他们的命运,因此拼命死守,寸步不退。
宫门前僵持之际,消息也渐渐传开,最先知道何进已死消息的是,虎贲中郎将袁术以及袁氏。
饶是袁绍,听到这样出乎意料的消息,也瞬间慌乱手脚。
“大将军死了?!”
他当初伪造文书,诏州县抓捕宦官家属,不过是想要逼迫何进,下决心诛杀宦官,就像当初以董卓上书要挟一般。
但他绝想不到,在如此不利之势下,宦官竟然还能反杀。
“有人见到大将军头颅。”前来禀报的虎贲卫在寒秋季节满头大汗。
“这……我们当如何是好?”太尉袁隗茫然又惊慌的左右环顾,“若是、若是让人知道”
“天子如何?宫中还有什么消息?”袁绍握紧佩剑,定了定心神。
“不知,”虎贲卫慌乱摇头,“宫中四处杀乱,尚无天子消息。”
“那还有什么可说,我们立即攻入皇宫,解救天子!”袁术拔剑挺身而起。
“……等等。”
“都什么时候还等?”袁术激烈道,“你若不敢,吾自去便是!”
“不,公路误会,”袁绍连忙道,他挥手让虎贲离开,这才道,“绍并非怕事,只是……若天子果然出事,我们又当如何?”
袁隗全身一颤,“宦官……那些阉人……难道敢……不……不可能……”他使劲摇头。
“此乃天赐良机!”袁绍压低声音,“我们为大将军报仇,再清除宦官,稳定社稷,扶新君继位,这雒阳之中,执掌乾坤,除我袁氏,还能有何人!”
说着他的声音激动颤抖。
“你的意思”袁术热血沸腾。
“我等俱知,何苗虽为大将军之弟,却与阉患亲近,数次为知求情,甚至此次大将军入宫,未尝不是受此人欺骗!”袁绍飞快道。
“不错,正是何苗假传太后命令,将大将军骗入宫中!”袁术立即接上。
兄弟俩这辈子,第一次如此默契。
“这消息必令吴匡等人知晓。”袁绍道。
“奉车都尉董旻与吴匡交好,可使告知。”袁术立即回答。
袁绍滞了一滞,才继续道,“既要清除宦官,往日阿附宦官之臣,当一并处置!樊陵、许相、夏牟、冯芳……叔父召集群公卿,将阉党当众斩杀!”
“正可以此威慑众臣。”袁术忍不住大声附和。
袁隗面色苍白,望了望同样苍白的袁基,又望着这两个神色激动的兄弟。
“叔父,如此良机,岂可犹豫?”袁术大声道。
“荀含光”袁隗提醒道。
“荀氏向来识时务,倒不必”想起那个衣袂翩翩的美少年,袁术忍不住道。
他话未说完,就听袁绍沉沉的声音,“荀含光其人,首鼠两端,与宦官颇有来往,不可轻纵。”
袁隗脸色顿时又白一层,“什么,那可是荀氏”
“然荀氏大义,其族名声当为之保全,”袁绍继续,“大将军亡故,城中乱起,总有人趁乱纵火劫掠。”
他望着张口欲言的族兄袁基,“若我袁氏兴起,兄长身侧岂缺美少年,何吝此一人?”
“你”怎么知道。
袁基心中隐秘为族弟点破,神色顿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袁绍心底冷笑,族兄那点小心思瞒得外人,岂能瞒过族人?当面一句不敢说,但别苑中藏的什么,还道人不知?
就在袁绍兄弟各自商量安排,集结人马,曹操也在家中收到消息。
他望一眼案前诏令,又看一眼面前的青年校尉。
诏书令典军校尉曹操与廷尉郭鸿,即刻封锁十常侍家宅,收捕家人,待后论罪。
若有人阻碍、逃跑、作乱,当即处斩。
“太傅如何交代于你?”
“太傅让卑下传召,再往警示太学祭酒,余者卑下不知。”梁肃脸色苍白。
太傅嘱托时,他真的未想到,所谓京中有乱,竟是这样一个天翻地覆的乱法。
“太傅现在何处?”
“……宫中坐镇。”梁肃强作镇定。
又看了一眼汗流浃背,神色紧张的青年,曹操心下一哂,只为抓捕宦官家属,还是为了杀一儆百,稳定雒阳城?又或者……意指并非宦官?
只是作下布置之人,怎么未想到他自己?
他不由长叹一声,向皇宫方向郑重拱拱手,“必不负君之所托。”
反正要没有这道诏令,他此时已经得集齐人马去往宫门,自证清白,不如做点实事。。
“梁君还有命在身,自去便是,郭廷尉处我去说明来人,召集部众,备马!”曹操起身。
梁肃拱手一礼,无声退出曹府。
马被下属牵住停在门外,他翻身上马带着部下,再奔城外太学。
至太学之时,天色已暗,太学祭酒的大儒郑玄,亲自前来接见。
听完梁肃转述,再看完书信,郑玄沉着的表示明白,即刻命人关闭太学四门,宣令学生及博士均不得出,敲响金镛,召集诸生及博士中习武者,共同守卫。
“诸君勿行,”见梁肃等人欲走,郑玄招手唤住。
“郑公还有何吩咐?”梁肃恭恭敬敬道。
“荀太傅言,家中无人,不必守卫,让君等留在太学,协助守卫,事定再回。”郑玄微笑和蔼。
“然”他们是要去皇宫找太傅的。
梁肃露出为难。
“梁君勿忧,”郑玄抚着长须,了然微微一笑,“太傅既已作出安排,必自有道理,梁君安心听命便是。”
“……是。”遵从命令,以及对荀柔的敬畏,让梁肃终于答应带着部从留下来。
两人尚不知,就算梁肃此时欲返回城中,也已不能了。
一个时辰前
何颙、郑太两个胡子一把的老先生,相对而坐,望着木匣中既属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的诏书,面面相觑。
郑太手中木匣、何颙手中门键,俱为荀柔十日前托嘱,两人信守承诺,非为雒阳大乱,并不打开。
原以为此令是为领兵至雒的外将,谁想外将未止,雒中却先乱起来。
但如今大将军骤逝,京中兵将无主,眼看局势要乱起来,两人这才报着最后一丝期望,打开木匣。
匣中果然是一份盖了印玺的诏书。
诏书命吕布为城门校尉,即刻关闭雒阳十二门,及三市,直至平乱过后,另行下诏方可开启,禁严之间,无诏出入城门者,斩。
“这吕布,随丁建阳至雒?”郑太抚着胡子犹豫。
“不错,确是并州人士,但已入雒数月。”何颙自然知道友人之意,这等时候,他们并不敢信任边地将领,况且其人与他们毫无交道,他捏紧拳头,“含光既将事付此人,其人,或有非凡之处。”
他不识吕布,却熟知荀含光。
事先准备下的诏书,以防万一,总不会是随意写的。
“荀太傅诏命如此,”郑太看得更开,“眼下,我等也不过作个传令之人。如今这局势,非一二人之力,太傅大概也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
否则荀柔哪会自己都陷在宫里。
况且,这份诏书只能震慑外将和寻常百姓,对如今宫中之境,是毫无帮助的。
“主公,”何家仆从躬身入内,“袁太尉派人来请。”
郑太顿时眉间闪过一丝厌恶。
他始终不赞同袁绍招外将入京的计策,认为其心不纯。
何颙不由露出尴尬,“袁本初本心不错,只是行事急躁,事已至此,袁太尉召我等,大抵也是为商议对策。”
“君自去便是,我白身一个,便不去参与你等朝议了,”郑太起身,扬扬手中诏书,“正好替太傅传旨。”
“……如此也好。”何颙心知对袁氏看法,彼此不能说服,此时也不是争辩之机。
于是彼此揖让以礼,在门前分别登车,分道各去。
很快,这份诏书,便递到吕布手上。
“天子……竟知我吕奉先?”好不容易等到天气放晴,于是在家磨弓磨剑磨铠甲的吕布,双手捧着诏书,瞪大眼睛,用梦呓般口吻,小心问着眼前衣冠优雅的公卿。
“荀太傅见校尉威猛,故举君于天子之前,委以重任。”纵使心中焦虑,纵使处于一群身材高大如墙的并州人中,郑太仍然神色温温,庄严肃然,“望君勿负皇恩,亦不负太傅举荐之恩。”
“荀、荀、荀、太傅?”
他与那位太傅唯一的交集,只是自己凭借好友关系上门,表示帮忙过后,却被对方拒绝,他不敢多言,只好遗憾离去。
没想到,没想到,这才多久,对方竟将他举荐给天子。
城门校尉,二千石,可是与丁公的执金吾平级了!
他他他……难道,之前就是书中所谓考验?就同黄石公考验张良?
吕布拼命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
这个激动要抽过去的家伙,真的能用?郑太仰头望着那实在称不上聪慧的脸,忍不住担忧。
“将军。”高顺以肘抵了抵吕布后腰提醒,心中也不由想起,那个在雨中苍白、俊美、优雅、清冷高贵的公卿。
吕布自激动中回过神来,连忙向郑太拍胸口保证,必不让一个匪类进入雒阳,不让一个恶匪在此作乱。
“敢问先生,”高顺客气上前,纵使尽量温和,仍然过分严肃的语气问道,“不知天子与太傅如今何在?”
“自然坐镇宫中。”郑太以比梁肃平静、镇定、自然一百倍的语气回答。

室内无灯烛,唯窗外火光映照,得一方光明。
先前,张让因为刘协被救,激动起来给了他两下,接着也无暇顾及,将他和刘辩丢进玉堂殿,匆匆去组织北宫防御。
天黑之后,时辰难以辨析,从喊杀声大小猜测,宫外的袁绍以及何进旧部在薄暮十分就已攻破皇宫大门,至南宫朱雀门外。
如此,北宫被破,众宦官胁天子出逃,不过时间问题。
就不知城中一切安排是否顺利?
琉璃清眸被长睫低掩,一片晦涩。
荀柔低头轻咳两声,压住炽热翻腾的气血。
中平三年兴建的玉堂殿,高阔巍峨、金碧辉煌,但在幽暗之中,宽大的宫室四处漏风,钝钝的一阵一阵的秋寒萧瑟。
呼出的气息却炽热。
正反、清浊、忠逆、仁凶、善恶。
是什么?
这世间可有一切评判标准?
袁绍是忠?曹操是正?众朝臣公卿是仁?董卓是逆?吕布是恶?天下黄巾是反?
东汉若是一局棋,走到如今,已几乎陷于死地,根由并不在于历史上的董卓入京。
查举制、宦官、外戚、皇权、冗官、阶级分化、土地兼并、天灾人祸、中原边疆……太多太多,归根到底,在于天下民心、在于制度,在于何进绝不敢、也不可能尝试的改革。
在这个时代,坐在大将军这个位置,没有足够的才能和锐意进取就是原罪。
宦官杀不死他,何遂高也活不长。
他不救何进,也救不了何进。
但何进死后呢。
所谓群雄争霸、诸侯逐鹿、生民涂炭、百姓丧乱、众生其喑,然后进入中国历史中,黑暗时刻,魏晋南北朝,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越生活于这个时代,越绝望于历史的惯性。
何进死不是偶然,宦官死不是偶然,汉末后军阀政治不是偶然,军政后阀阅世家政治也不是偶然,甚至由于世家政治引起的北方做大,少数民族入侵中原,也不是偶然。
因果相依,有的种子埋得很早。
改革还要**,是地狱级难度。
但谁拥有二千年后记忆,穿越而来,眼看神州大陆,沦入黑暗,都不会甘心。
成为太傅,到这个位置,坐望天下,似乎有那样一丝希望,让他舍不得放弃,想要尝试盘活这局棋。
世间棋局,没有尘埃不沾身的执棋者,当他执起棋子那一刻,自己也身落棋局之中。
现在城中乱吗?袁家是否会趁乱牟利?抓捕宦官家属,不知袁绍是否会想到?曹操占住大义,是否还会向袁绍退让?吕奉先能否守住城门?
他能否得到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开始?
将发烫的手掌贴在沁凉的地面上,荀柔发觉思绪有点飘虚,重复着过去。
殿中嘈杂,是同被关进来的士族郎官,在不安议论。
他被吵得头疼。
能说点有用的吗?像没头苍蝇,嗡嗡嗡,嗡嗡嗡。
“先生,”衣袖被轻轻拽了拽,少年天子小心依偎过来,“外间声音似乎变小了。”
他细听了听,不由皱眉。
从喊杀声靠近,也有一两个时辰过去,如今声音竟渐低下去,没有开始那般斗志激昂。
这不应该。
历史上,皇宫被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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