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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恩不负(卧底猫)


卫听澜来不及救,几乎喊破了音:“快躲开!!”
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暗器破风而去,啪地打中兀真的手背,割出一道血痕。
一枚沾血的铜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兀真愕然抬头,又一枚铜钱刚好直冲他面门而来,他惨叫一声,松开弯刀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铜钱竟如刀刃一般锋利,削去了他脸上半块肉。
卫听澜顺着望去,只见庞郁策马而来,指尖拈着第三枚铜钱。乌尤见势不对,飞身挡上前,卷起谢幼旻的银枪猛地朝庞郁掷去。
庞郁敏捷地偏身,长臂一捞勾住了枪杆,喊道:“世子,接着!”
谢幼旻捡了条命,飞快地爬了起来,接住了他扔回来的银枪。
乌尤一回头,卫听澜也提剑逼近了。
陷阵营仍在前后夹击,瓦丹人疲于应战,三个少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竟让乌尤头一回生出了棘手的感觉。
谢幼旻一脚踢飞了兀真掉落在地的刀,率先朝乌尤扑了上去。
乌尤再次挥鞭,又快又准地缠住了他的银枪,想要故技重施。然而谢幼旻扎稳脚跟,使出浑身力气猛一转身,反把乌尤给拖下了马。
谢幼旻喊道:“卫二!”
乌尤滚到地上,想要奋起挥鞭,可鞭子铰住了银枪,被谢幼旻死命按着收不回来。
卫听澜眨眼间疾驰而至,抬手一剑,扬起一大片血光。
乌尤被一剑封了喉。
兀真见势不对,策马想跑,但庞郁抬手一掷,那马被铜钱镖削了马腿,嘶鸣着把兀真甩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不轻,兀真仰倒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周围有瓦丹士兵想来救,被谢幼旻和庞郁分别截住,卫听澜一鼓作气冲到了兀真身前,借着跃下马的冲力,举剑狠刺下去。
兀真却抬起双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剑锋。
剑尖离兀真的胸口只差寸许,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杀意。
兀真半边脸血肉模糊,笑得几乎有些狰狞:“你看起来对我恨之入骨,就这么杀了我,有些可惜吧?”
卫听澜目光冰冷:“毒蛇死了才不会咬人。”
“哦?”兀真恶劣地勾起了唇,“你当真不想知道,白驹在王帐中遭遇过什么?”
卫听澜握剑的手愈发用力:“闭嘴!”
兀真双手渗血,却像是觉出了什么趣味,咬牙讽笑道:“大烨的天之骄子啊,被我关在牲栏里,像畜生一样供人凌辱、取乐,谁都能把他当做玩物,毕竟他那么美……”
卫听澜眼底发红,他很清楚兀真这是死到临头了,故意编谎刺激自己,但他还是被激起了怒火。
他想起了祝予怀满身的伤,还有他在自己怀里昏死过去的模样……就这么一剑杀了兀真,的确难解心头之恨。
兀真笑意渐深,由双手攥剑改为单手,慢慢叹气道:“真遗憾啊,湍城之乱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让你活下来了呢?”
卫听澜被愤怒侵占了神智,等意识到不对时,已晚了一步。
兀真松开的那只手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匕首,猛地拔.出来,朝他腿上刺去。
是那把淬了“天谴”的匕首!
前世兀真死前的诅咒犹在耳畔,卫听澜瞳孔放大,抽身不及,浑身的寒毛都叫嚣起来,忽听一声箭啸横向而来,精准地打落了那把匕首。
卫听澜惊愕地转过头,看见了祝予怀。
落月弓的弦声犹如鹤唳琴鸣,祝予怀竟骑马出了营,一路开弓放箭,射倒了缠斗谢幼旻和庞郁的士兵。
易鸣掩护在祝予怀身侧,砍翻周围的瓦丹士兵,一边骂道:“卫二!你愣什么!”
卫听澜被骂得回了神,一转眼就见兀真爬了起来,要去捡地上的兵器。
他不再迟疑,抢先一步狠力刺穿了兀真的脊背。
兀真挣扎地呕了一口血,拄刀还想起身,又被追上来的谢幼旻一枪捅穿了心脏。
血溢出了嘴角,兀真的身形晃了晃,狼狈地跪倒在地。
濒死之际,他模糊地看见大营云梯上有道白衣猎猎的身影,一如当年那个立在青丝阙关口击退千军的银袍将军。
“江……”
他瞪着涣散的眼睛,却看不清那人站在高处时的模样。
就像他学了大烨的笔墨书画,也从来画不出梅花的傲骨。
兀真跪在地上,颤抖地咯着血,向大营的方向伸出双手。
卫听澜举剑一斩,从后砍下他的头颅,提了起来。
“兀真已败,顽抗者死!”
陷阵营将士们高声呐喊着,前后夹击,收拢了包围。瓦丹人见主将已死,越发溃不成军,胜负已经明了了。
大营之中战鼓激昂,留守后方的朔西将士都欢呼起来。
江敬衡站在云梯之上,攥着拳头轻轻咳嗽,眼中却浮现笑意,一错不错地遥望战场。
赫苏为他披上披风,小心劝说道:“您风寒未愈,别吹风了,眼下战局已定,总可以安心了。”
江敬衡摆了摆手,一边咳嗽,一边笑出了眼泪:“寒英枪后继有人,大烨后生可畏……我是高兴啊。”
大营防守战大获全胜,即便有少数漏网之鱼从陷阵营的重围中逃走,也被夺回燕云坡的卫昭逮了个正着。
寒蝎族的精锐主力就这么全军覆没,兀真的尸身被送到白头关,挂在城墙上示众。
巴图尔打起仗来不计后果,其他部族的首领早已心怀不满,一看到兀真的尸首,更是骇然色变,打起了退堂鼓。
除了巴图尔还带着赤鹿族在前拼命,其他部族都开始消极应战,暗中撤离兵马。卫临风坚守着白头关,敏锐地感觉到瓦丹的攻势在减弱。
如此持续五日后,卫临风带着玄晖营,趁夜出了白头关。
巴图尔的部下连日苦战,疲累不堪,营地守卫松懈,他们轻而易举便放了把火,点着了赤鹿族的营帐。
高强度的征战压力,让赤鹿族上下都精神脆弱,压抑到了极点,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火势,竟引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营啸。
巴图尔披甲冲了出来,声嘶力竭地指挥救火,可营中士兵已不再听从他的指令,疯了一般胡乱劈砍,丢盔弃甲地奔逃。
更要命的是,没有援军。
赤鹿族的营地一着火,其他部族就知道是玄晖营前来夜袭,招呼也不打一个,都趁乱各自逃了。
卫临风只带人在远处冷静地看着。营啸发展到一定程度,士兵们便会精神崩溃、自相残杀,玄晖营无需动手,赤鹿族自会溃败。
一夜的残酷暴动过后,巴图尔就这么荒唐地死在了自己部下的手中。
天明时分,满应春带着北疆兵马从东而来,他们一路围剿了许多溃逃的瓦丹士兵,把十二族兵马彻底冲散了。
卫临风带着瓦丹舆图,与满应春在草原汇合,准备整兵继续往北清缴。
但这时,远处草野上出现了两匹白马。
桑弥身着草原女子的丧服,肩扛白旗策马而来,身后跟着她的侍女。
两个女人停在大烨兵马之前,桑弥翻身而下,白旗在风中招展,像白鹭的翅膀。
她仰视着卫临风,用蹩脚的大烨话道:“赤鹿族愿意臣服大烨,退到喀达岚湖以北的地带,未来十五年,绝不南下进犯。请卫将军高抬贵手,不要将我的族人赶尽杀绝。”
“十五年,”卫临风在马上看着她,“足够让你的孩子长成一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
桑弥平静地直视他:“只要大烨的新君愿意,十五年时间,也足够在边境建立一个互市。”
满应春听出这意思了,嘲讽道:“要谈判就派使者来,瓦丹十二族那些自诩勇士的家伙龟缩不出,反倒推一个女人出来和谈,算什么?”
桑弥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玺:“瓦丹王印在我手中,我不是作为谁的妻子或女儿站在这里,而是作为王帐的主人,来与大烨的新君和谈。”
卫临风审视着她,她的眼睛像喀达岚湖一样沉静,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
卫临风道:“赤鹿族愿意臣服,可不代表其他部族就会听话。”
桑弥依旧镇定:“我自有劝服他们的办法。瓦丹的土地不适合耕作,仅靠狩猎和放牧养不活多少族人,每到寒冬或灾年,我们只能饿着肚子南下抢掠。要不是活不下去,没有人愿意冒死打仗,要么战死,要么就是饿死、冻死、病死,如果卫将军生在草原,会怎么选?”
卫临风没有说话。
桑弥继续道:“从古至今,中原与草原的矛盾皆因资源纷争而起,我们需要粮食,你们需要马匹和矿产,我们就有合作的可能。”
卫临风沉默地盯了她许久,道:“我给你三日时间,让十二族递上降书,至于和谈事宜,我会上书澧京,请圣上决断。当然,如果你们想效仿兀真,耍诈降的手段……”
他将长槊一挥,削断了桑弥手中的白旗,冷声道:“朔西突骑会踏平草原,送你们去见喀达岚湖的水神。”
桑弥望着被枭首的白旗,淡然一笑,抬手按肩,向他施了个瓦丹的礼节。
“将军放心,桑弥从不食言。”
边境的战事就此告一段落,朔西和北疆的军队回到了关内。
捷报和瓦丹的降书先后送往澧京,赵松玄经过朝会商议,同意了谈判,准备派使者前往朔西,实地考察之后再谈互市事宜。
不管桑弥的臣服是真心还是假意,瓦丹和大烨交战这么多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信任彼此,朔西突骑和长平军仍要继续驻守边关,和谈的事也要慢慢地磨。
赵松玄对封赏犒军一事尤其上心,卫昭劳苦多年,早该封公,卫临风战功显赫,也当封侯。军中所有将士都要论功行赏,朝廷六部和军中都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
但胜仗之后的忙碌总是令人欢喜的,即使是谢幼旻这个懒蛋,被庞郁抓去干活时也勤快起来,逮着个人就炫耀:“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有军功?没错没错,我和卫二一起攮死了兀真,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卫听澜却对封赏的事全无兴趣,他每天就窝在祝予怀的帐子里,和易鸣抢喂饭换药的活计。祝予怀自那夜拉开落月弓后,背上刚养好的伤又渗血了,可把他心疼坏了。
祝予怀对此很无奈,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但卫听澜这阵仗总让他怀疑自己得了绝症。
“濯青,”他不知第几次为难地劝,“我伤的只是后背,手上那点擦伤早就好了,我可以自己吃饭。”
卫听澜却护着碗:“那不行,你又救了我一命,不让我报恩的话,我夜里睡不着觉。”
易鸣蹲在帐子门口呵笑:“睡不着你就起来跑两圈,实在不行哐哐给自己两拳,我保证你睡得比谁都香。”
卫听澜瞟了祝予怀一眼,委屈地搁下了饭碗:“好吧,那我去给自己两拳。”
祝予怀:“……你等一下。”
卫听澜装模作样地耷着头,忽然被祝予怀捏住了下巴,抬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
像小动物嗅到了什么值得怀疑的气息。
两人挨得极近,卫听澜心虚地加快了眨眼的速度:“怎么了?”
祝予怀轻笑一声,弹了下他的耳垂:“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装可怜。”
卫听澜的耳朵噌地一下蹿红了,活像被人踩住了尾巴:“我、我哪有……”
祝予怀觉得好笑:“别撒娇卖乖了,朔西正忙着筹备庆功宴,你倒天天赖在我这里不走,你父兄知道了要怎么想?”
卫听澜小声嘀咕:“反正他们早就知道了……”
恰这时,外头常驷提着声喊:“小公子呢?小公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
“听到没有?”祝予怀拍了拍卫听澜的脑袋,“都派人来叫你了。”
卫听澜哼唧了一声,只得不情不愿地出了营帐,跟着常驷走了。
常驷把他领到了卫临风面前,原来是要他挑庆功宴上穿的衣服。
卫临风随手拣了几件塞给他,一边念叨:“让你来一趟还真不容易,今天就好好捯饬捯饬,把这些衣服都试一遍,别总想着往回跑。你天天赖在人家帐子里,好些事都不方便做。”
卫听澜接过衣服,随口问道:“嗯?什么事不方便?”
卫临风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模样,捏着眉心道:“你换你的,别问。”
这衣服一试就是一个时辰,好不容易试完了,卫听澜想跑,却又被卫临风强行按着洗头洗脸,剃须梳发。
当看到常驷把烧好的热水扛进来,倒进半人高的浴桶时,卫听澜发出了灵魂一问:“大哥,今晚庆功宴是要吃我吗?”
卫临风把皂角和巾帕塞给他:“你脏成这样,很难让人下得去口。”
卫听澜自我怀疑地嗅了嗅:“有吗?我每天都去河里打水冲澡啊。”
“光冲澡有什么用。”卫临风把他拎到浴桶前,“你就在这儿好好给自己下泥,免得祝郎君嫌弃你。”
卫听澜到底被他唬住了,兢兢业业地把自己从头到脚刷洗了几遍。
等到一切结束,卫听澜焕然一新地走出帐篷,兴冲冲地要去找祝予怀看他的新衣服。
卫临风再次扣住了他:“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还不行?”卫听澜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卫临风顿了又顿,实在编不出新借口了,只能压着声说实话:“你突然领了个心上人回来,总得给爹一些时间,让他看一眼未来儿婿吧?”
卫听澜这才呆愣片刻,轻轻地“啊”了一声。
卫临风揉了揉他的脑袋,叹气道:“怎么这种时候就傻了呢?”
营地中,将士们都在忙着洒扫除尘,筹备庆功宴。
兄弟俩刚说了几句话,听到不远处叮铃哐啷的,有人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许多废弃的刀剑兵器,几个将士围在一处发愁。
“坏成这样也不能用了,扔了又可惜,要不熔了?”
“熔了又能做什么?这都是被军匠淘汰的破铜烂铁……”
后面忽有人道:“我要了。”
众人诧异地回过头,就见卫听澜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走过来,蹲下来挑拣:“这可是好东西啊。”
卫临风眼皮跳了跳,看着他才换上的新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卫听澜就把这堆破烂抱了起来,美滋滋地吩咐道:“去找军匠借个炉子,打铁用的那种。”
卫临风用力掐了掐眉心。
得,很快他又要有一个灰头土脸的脏弟弟了。
到了日暮时分,卫听澜才回到营帐,远远看见祝予怀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似乎在等他。
一见着他,祝予怀就弯着眼睛笑。
卫听澜走到近前,蹲下来看他:“见到我这么高兴?”
祝予怀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新衣服挺好看的,但你这是去挖土了吗?”
卫听澜脸上沾着黑灰,故意捉住他的手使劲蹭:“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祝予怀手上被蹭了灰,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噗”地笑出了声,乐不可支地倒在他怀里。
“你笑什么?”卫听澜品出不对劲了,“我爹和你说什么了?”
祝予怀笑得肩膀直抖:“老将军说,你小时候学小马蹭痒痒,四蹄朝天地在泥里打滚。”
卫听澜当即就涨了脸:“他胡说!我、我……”
他看祝予怀快笑得喘不上气了,懊恼地认命道:“我爹就没说点好话?”
“倒也有。”祝予怀笑盈盈道,“说你死心眼,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认定的人也一样,所以今后就把你交给我了。”
卫听澜哼了一声,嘴角却是忍不住勾起来了。
他方才第一眼就瞧见了祝予怀头上的玉簪子,那可是他娘留给未来儿媳的见面礼。
他爹把这礼送出去了,祝予怀把这礼收下了,那今后他俩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谁也拆不开了。
卫听澜蹭了蹭他的鼻子,道:“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天幕已经暗了下来,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到处都是热闹的欢笑声。
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卫听澜却骑马带着祝予怀,一路到了营地外。
那空地上扎着巨大的柳枝棚,点了几簇篝火。祝予怀走近了才看清楚,篝火旁还搁着一个烧铁水的炉子,堆着些刚削好的柳木棒。不少陷阵营的将士围在那儿,瞧见卫听澜来了,纷纷招手:“小郎君,都准备好了!”
祝予怀面露茫然:“这是做什么?”
卫听澜忽然当着他的面脱了上衣,把衣衫罩在了他头上。
祝予怀整个人都懵了。
“你站这儿别动啊!”卫听澜冲他狡黠一笑,就这么赤/裸着上身,朝那铁炉子跑去了。
炉子里的铁水被舀了起来,卫听澜捡起两根柳木棒,让铁水浇在削出的凹槽上,紧接着便大步朝柳枝棚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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