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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恩不负(卧底猫)


卫听澜打了个激灵,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再犯呀!不信我尝给你……”
“看”字还没说出口,祝予怀就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块甘草糖。
卫听澜:“……”
他傻愣愣地衔着糖,祝予怀盯了他须臾,突然“噗嗤”乐出了声,笑趴在了床榻上。
卫听澜软和了眉眼,口齿不清地说:“你偷袭我。”
祝予怀想笑又怕扯着伤,在床上隐忍地抖了半天,逼得卫听澜爬上床去,捂他的脸颊:“你还笑,一会儿伤口疼了,军医来了你就老实了……”
祝予怀不甘示弱,也抬手去揉他的脸,摸到了他藏着糖的腮帮子。
这一下好似戳到莫名其妙的笑点,两个人都乐了起来。
帐篷外,卫临风听着里头傻笑的声音,装聋作哑地移开了视线。
卫昭也收回了掀帘探视的手,神情复杂地问:“这高兴个啥呢?”
像两只鸽子似的咕咕咕的。
卫临风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忍不住问:“爹,来都来了,您不进去吗?”
卫昭将脸一板:“谁说我要进去了?”
卫临风犹豫地指了指:“您都把娘的玉簪带过来了……”
不就是来给儿婿送聘礼的?
卫昭把玉簪往护腕里一藏,瞪他一眼道:“我带着随便转转不行吗?不许和你弟弟说!”
卫临风无奈道:“行吧,那您慢慢转。”
押粮队要在朔西停留五日,谢幼旻自打到了军营,一得空就往祝予怀帐子里钻,缠着他把在瓦丹的经历讲了一遍。
奈何他性子太急,祝予怀讲一句,他能把兀真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听到定远伯那段时,更是怒火冲天。
“兀真狗贼,他哪来的脸啊?让我逮着,非得扎他十个血窟窿!”谢幼旻气得一拍床榻,“我要投军!”
祝予怀迟疑:“这,侯爷同意吗?”
谢幼旻大手一挥:“儿在外,爹命有所不受,京城上下都说我是没志向的纨绔,从今日起,我的志向就是攮死兀真!”
“……”祝予怀无言以对。
庞郁听说自己的下属头脑发热要跑去投军,只嗤笑了一声,倒也没有制止。于是谢幼旻就这么登了名,领了衣甲,成了一名热血澎湃的小兵,开始了日常的巡逻和侦查。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直到押粮队准备返京的前一夜,碎岩岭突然点燃了烽火。
烽火台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火光沿着蜿蜒的城墙飞速往东传递。越来越多的火把开始晃动,照亮了半边夜幕。
“防守,防守!瓦丹夜袭!”
城墙上,各个敌台立即调兵,甲胄声与刀兵声凛凛作响,都朝着烽火传来的方向跑去。
后方大营里,众人也听见了远处的鼓角声。
卫听澜匆匆掀开帐帘,看见易鸣已点了蜡烛,祝予怀在榻上支着身,担忧道:“瓦丹人打来了?”
卫听澜安抚道:“别担心,只是烽火预警。瓦丹人还远在关外,进不来的。”
长城的优势就在这里,瓦丹的马再快,也比不上烽火传讯的速度。只要增兵及时,朔西就能依托军事屏障进行防卫,让瓦丹人连城墙的边儿都摸不着。
果然,碎岩岭的交战只持续了两个时辰,黎明时分,一无所获的瓦丹骑兵就鸣金收兵,撤了回去。
“他们在虚张声势。”卫临风站在高地上,望着碎岩岭下零星的几具尸体,“这不是巴图尔的作风。”
卫昭也道:“看来有人在给巴图尔出谋划策。如果十二族分散开来,在各个关口都这么大张旗鼓地佯攻,我们就会疲于调军,白白浪费战力。”
卫临风提起长槊,平心静气道:“那就看看,谁耗得过谁吧。”
正如卫昭所料,之后几日里,又有几个关口遭到瓦丹的侵扰。
但卫临风下令保守防御,非必要不调兵,只要瓦丹人不过界,就随便打两下意思意思。打退了也不必追,吹口哨欢送他们便是。
如此一来,倒把瓦丹人气得够呛,他们来回跑得辛苦,城墙上的朔西士兵却嘻嘻哈哈,把他们当成了消遣的玩意儿。
屡战无果,耐心告罄的巴图尔终于坐不住了。八月十五那日,他集结了各族兵马,朝白头关发起了猛攻。
中秋的圆月,在大漠之上却显出几分凄冷。战马踏碎沙石,栽在陷阱中折断了脖子,箭雨划出成串的血珠,把结霜的蓬草溅上了红色。
鏖战一夜后,陷马坑中血积三尺,白头关外尸横遍野,巴图尔抬头去看,朔西的军旗依然在城墙上屹立不倒。
兀真坐在马上,遥遥望着南边被风卷起的黄沙,他从子夜等到天明,又从天明等到日落,巴图尔的大军还是没有回来。
“太愚蠢了。”兀真遗憾地轻笑,“早和他说过,朔西的城墙是凿不穿的,可惜他是个没脑子的犟种。”
乌尤跟随在他身侧,问道:“王上,我们何时行动?”
兀真微微扬唇:“事不宜迟,就今夜吧。”
夜幕已降,巴图尔仍死战不退,在关外扎了营,开始了夜以继日的车轮战。
陷马坑已经被尸体填平了,他带领族人挥着弯刀,踏着同胞的残骸,成功将战线推到了拒马墙前。
卫临风这两天几乎没合过眼。拒马墙只能防住马,却防不住人,总有漏网之鱼顺着土墙爬过来。他和高邈、常驷只能轮流带领重甲步兵,与那些翻过墙的瓦丹人近身作战。
卫昭在后方城墙上指挥着全局的兵马调度,粮草、兵器源源不断地往敌台填充,战况虽然焦灼,但众人还算有条不紊。
直到东南方向传来一声突兀的啸箭声,卫昭才惊异地抬了头,望向远处。
那个方向,是关内?
有传讯兵从城墙马道上飞驰而来,连滚带爬地翻落在地:“卫都护,卫都护!燕云坡……迟迟未举平安火,怕是前一个时辰内,已经失守了!”
“什么?”卫昭神情骤变,“为何不见烽火求援?”
那士兵脸色煞白:“还不清楚,但方才求援的啸箭是燕三营发出来的,一营和二营,毫无动静……”
寒凉夜风中,卫昭的心重重往下一沉。
没有动静,就意味着很可能全军覆没了。
燕云坡共设三道关卡,一营驻扎在烽燧附近,若遇袭击,应该第一时间点燃烽火,即便因为什么缘故没能点成,二营也该听见厮杀声,及时求援。
瓦丹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来,在一个时辰内连灭两营?
卫昭思及此处,陡然一惊,想到了兀真养的细作。
他们长着大烨的脸孔,能在黑夜中遮蔽身形,若是先混入营中杀人,再偷几匹马和盔甲假扮朔西突骑,谁能辨得出他们?
卫昭一把抓住传讯兵的胳膊,急促道:“快,加急往后方大营传令,让阿澜警戒细作,不要放任何可疑之人入营!”
传讯兵赶忙应了:“是!”
卫昭往战场上看了一眼,卫临风还在与巴图尔的兵马交战,短时间内没法撤身。
燕云坡的缺口必须补上,不可让寒蝎族趁虚而入。
卫昭提了重刀,果断扬声下令:“玄晖营听我号令!后翼两千兵马,随我前往燕云坡阻截外敌!”
“是!!”
后方大营驻扎在朔西边境的枢纽之处,承担着后勤补给的作用。
自开战之后,陷阵营将士主动分担了巡查任务,本该返程的押粮队也留了下来,在庞郁的指挥下,帮忙往前线运送物资。
祝予怀的伤势已经好转,可以下地行走,也跟着军医照看伤兵,忙得脚不沾地。
伤兵大多是从白头关用板车拉回来的,但这日深夜,谢幼旻在营外巡逻时,却意外发现了一匹落单的战马,上头还驮着个血肉模糊的士兵。
谢幼旻着急忙慌地把他带回去,但还是晚了一步,这人已经断气了。
卫听澜闻讯赶来时,祝予怀刚查南山里也挨过一鞭,伤口和这很像。
卫听澜蹲下身来,翻出那士兵的腰看完那人的伤口,有些不可置信,抬头看着他:“这是鞭伤,重鞭……”
他还记得,前世卫听澜在图牌,视线一顿。
燕三营。
他的目光顿时凝重了,攥住腰牌起了身,向后吩咐道:“所有人披挂战甲,听从于思训调遣,守好大营,不要放任何人进来。焦奕,侯跃,带四百人跟我出营。”
祝予怀忙跟着起身:“等一下……”
卫听澜与他对上视线,知道他放心不下,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从怀里掏出玉韘,塞到了他手中。
“大营中军械充足,不要怕。”他摸了摸祝予怀的脸颊,稳着声音说,“等我回来。”

第126章 终章
陷阵营很快集结起来,侯跃牵来了战马。卫听澜接过缰绳翻身而上,最后望了祝予怀一眼,便驱马向前,下令道:“出营!”
营门打开,四百余骑浩浩荡荡跟了出去。祝予怀握紧了玉韘,目送着他们策马扬尘,融入漆黑的夜色里。
他知道,卫听澜此去是为顶上燕三营,为援军争取时间。
但已经入关的瓦丹人行踪难料,如果卫听澜与他们正面相遇,免不了一场硬仗;倘若双方错过了,后方大营就将成为阻断入侵的最后一道屏障。
于思训已开始调用军械,床弩、投石机都被挪了出来,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敬衡听到动静,被赫苏搀扶了出来,见祝予怀伫立久望,他出声安抚道:“别担心,战前朔西已坚壁清野,即便瓦丹人侥幸入关,朔西突骑仍有办法扳回一城。我们只需守住大营,拖到援军夺回燕云坡,关内的瓦丹人就如同瓮中之鳖,有来无回了。”
祝予怀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玉韘,温润玉质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微微叹气:“我都明白。”
战场刀剑无眼,他虽明白,却还是会害怕。江敬衡知道他心中所虑,只能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丑时山间起了风,营外草木萧萧。
哨兵分散在瞭望塔和云梯上眺望四方,忽见远处有人骑马而来,立刻挥旗警示下方。
对方大约十几人,穿着朔西突骑的甲胄,似乎都受了伤,艰难地行到了营前。
于思训示意众人按兵不动,带着少许人走到木栅后,问道:“来者何人?”
其中一人吃力地摘下令牌,扔了过来:“瓦丹夜袭,燕云坡请求支援……”
于思训接住了令牌,皱眉道:“燕云坡?尉迟将军何在?”
对方停顿一瞬,哑声说:“将军身中数箭,仍在死守。”
说话间,他身后有个浑身染血的士兵抬起头,像是痛得太厉害,虚弱地呼救:“救命,救救我……”
于思训的眼神凝重了些,吩咐道:“先放伤兵进来医治。”
立刻有人上前,将木栅拖开一道口子。那十几人千恩万谢地走近,还没碰到栅栏,于思训忽然抬了下手。
须臾间,箭楼上万箭疾发,直冲营前而去。这十几个“伤兵”脸色骤变,纷纷滚下马躲闪,动作敏捷,全无受伤的模样。
于思训拔了刀,冷然道:“燕云坡三营守将,没有一人姓‘尉迟’。你们还有多少人,一起上吧!”
见事已败露,藏在山林间的瓦丹步兵不再遮掩,持盾举刀冲杀出来,另有一批细作乘着风翅从高地飞跃而起,想要从上空入侵营地。
然而大营之中,将士们将黑布哗啦一掀,露出了隐蔽其下的重军械。
投石机的铰链已经拧到最紧,装上石块后,猛地投射出去,把细作连人带风翅一块打落下来,还顺带着撂倒了几名瓦丹人。
这种杀器的恐怖程度远胜弓箭,无形的威慑力让步兵们心生怯意,冲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慢就容易扎堆,人挤人地挨在一块儿,投石机命中的几率就更大了。
远处马道上,兀真和乌尤也带着骑兵赶来了。
“不许后退!”兀真恼火地喊着,“投石机只能远程进攻,想活命就往前去!”
乌尤也在后扬鞭威慑,逼得那些畏惧的步兵重新跑了起来。
但这种被逼出来的气势是脆弱的——冲到营前的瓦丹人惊恐地发现,木栅之后又推出了一架床弩。
架在上头的重箭寒光闪烁,一发就让冲在最前的士兵开膛破肚,血溅三尺。喊杀声顷刻又弱了半截,瓦丹人虽围了营,却不敢贸然近前,只能装模作样地抵御箭楼上疾发的箭雨。
兀真在后面气得咬牙,见床弩迟迟未发第二支箭,便高声喊道:“都怕什么?他们的重箭数量有限,摆出来不过是虚张声势!抓紧攻营,先入营者受上赏!”
于思训轻笑一声,在瓦丹人好不容易攒起一点勇气往前涌时,第二支重箭发了出去。
惨叫声响作一片,于思训用瓦丹话道:“与其猜我有几支箭,不如猜猜营中还有几架床弩。”
他表现得实在太过镇定,兀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不管于思训这话是真是假,他们现在已经错失了攻营的最佳时机。
他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巴图尔在前线吸引战力,带着寒蝎族深入敌后,打朔西一个措手不及。最好能速战速决烧了后方大营,赶在在白头关察觉之前,从燕云坡迅速撤离。
但现在这形势明显不对,朔西大营竟提前做了布防,说不定白头关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前往燕云坡的路上。
如果大营一直久攻不下,等燕云坡关口被夺回,他们就回不了瓦丹了。
等到第三支重箭架上来后,瓦丹士兵已开始畏缩不前。兀真虽然不甘,也只能愤懑地作了决断,调转方向道:“撤!”
然而他们才回过头,就见后方不知何时窜出了一支兵马,挡了他们的退路。
卫听澜竟去而复返。
他原本是想带着四百人抄近路支援燕云坡,但在岔道口遇到了白头关的传讯兵,得知他爹已经带着玄晖营去了,去前还下令要他严守大营,他就听话地转道回来了。
没想到这般巧,正好把兀真包了饺子。
瓦丹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朔西是提前设的埋伏,个个都变了脸色。
卫听澜只愣了瞬息,很快反应过来,高声道:“兀真在此,别放他们走了!”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双方彻底混战起来。
瓦丹人已乱了阵脚,卫听澜几下就杀到了兀真跟前,被一道重鞭截住了路。
他侧身一避,对上了乌尤鹰隼般的眼睛。长鞭卷着凌厉杀意袭来,卫听澜被迫后仰躲开,只能放弃兀真,专心应付乌尤。
两军战在一处,营地中的投石机和床弩就没法用了。
于思训果断下了令:“陷阵营听令,随我出营围剿兀真!”
大营中本就有朔西将士留守,陷阵营是额外的战力。眼下是除掉兀真的大好时机,不冲出去拼一把,太可惜了。
营中战鼓敲响,木栅被撤到两边,留守的陷阵营将士跟着于思训飞驰而出。
祝予怀登上了云梯,紧张地观望战局,忽然瞥见队伍中有道显眼的银光——谢幼旻提着银枪,竟也跟着出营了!
谢幼旻是奔着截杀兀真去的。
陷阵营主力从后方包抄瓦丹,他却孤身窜进了山林,快马加鞭地从战场边缘绕了个大圈,目标明确地从林间俯冲而下。
“就你小子叫兀真是吧?!”
长枪抡出一道银色的残影,正想往山林逃跑的兀真吃了一惊,慌忙抬刀抵挡,弯刀和枪身“铮”地一声擦出了火星。
兀真问:“你是谁?”
谢幼旻喝道:“你管我是谁,记住我的枪就行了,看清楚,这叫寒英十二式!”
他出枪迅疾,一招比一招更狠,打得兀真措手不及。乌尤远远看见了,想转身来救,却反被卫听澜寻着破绽,一刀刺中了臂膀。
乌尤额上青筋暴起,竟不顾伤势,抬手捉紧了他的刀背。
卫听澜拔不回刀,眼看长鞭朝自己抽来,只好弃了环首刀,一屈身避开攻势,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乌尤得了短暂的喘息,转头就朝谢幼旻去了。
谢幼旻边打边骂,兀真听到“寒英十二式”,已经明白过来,神情也变得嘲讽:“你是江敬衡的人?”
谢幼旻恼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直呼定远伯的名字!”
兀真笑了:“我不配?你们北疆的战神,在拓苍山里只有给我当狗的份。”
谢幼旻的怒火蹭地窜起三丈高:“你找死!”
寒英十二式是定远伯独创的枪法,他承袭了这枪法,心里就把定远伯当作了师父,绝不容许旁人辱没寒英枪的主人。
谢幼旻打急了眼,没提防身后,只依稀听见卫听澜吼了一句什么,下一瞬铁鞭的寒光就扫到了眼前。
谢幼旻浑身一凛,本能地横枪阻挡,谁料那长鞭牢牢卷住他的兵器,把他连人带枪拽下了马。兀真当即俯身一刀,要砍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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