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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茶叶二两)


这一局,没有真正的赢家。

王明霁刚起来,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头皮发麻。
凌屿趴在客厅的茶几上,额头磕在玻璃桌角,双手垂在地上,脚边东倒西歪地堆着一个白酒瓶和七八个啤酒瓶,酒气冲天,意识不清。
他捏着鼻子垫着脚尖走,终于在垃圾堆里捡回来一个醉死的小酒鬼。
“起来!啊?这黑眼圈怎么回事!!喝那么多酒!嗓子不要了?!你还想不想做歌手了?!”
“...唱。”凌屿吐字不清地回复,“死也要唱...”
“你唱不死!能喝死!”
王明霁气得直接叫了一辆车把凌屿送去医院醒酒。一个小时后,凌屿被洗刷干净,被丢在走廊上的长凳间,满头炸毛地坐着。
“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已经自动自觉地带入了经纪人的角色,王明霁取出折叠好的宽檐棒球帽,压在他脸前面,挡住了走廊上不时投下的好奇目光。
凌屿双手撑着座位,头低垂,腰微微塌了下来,垂头丧气的。情感经历丰富的王明霁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齐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那些事是他故意爆出去的。他还说,要我证明价值,否则,我就不配待在他的身边。”
“伤心了?”
“没。应该的。”凌屿低声说,“他救了我。我报答他。应该的。”
他嘴角轻扯,反复嚷着几句‘应该’,却自嘲得眼角通红。
王明霁跟凌屿并排坐下,从兜里变出一只苹果,塞在了凌屿嘴里。刚被折腾一顿的凌屿毫无胃口,恹恹地拿在手里摆弄,双眼放空,失神失焦。
“不想吃。”
“行了。他爆料你的身份,不只是想要给你制造黑料。”
“呵。否则呢?”
“资本的博弈,从来都不是你们小孩子间摆的家家酒,打一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你真以为你是凭自己本事晋级的?当然是知齐站出来保了你。你,给我用点脑子。”王明霁恨铁不成钢地骂,“你的身份可以是污点,也可以是亮点,全看你有没有能力扭转颓势,逆风翻盘。我以为你打脸凌奇牧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谁知道知齐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又自暴自弃了。”
凌屿猛地抬了头,帽子一歪,露出半张脸。他选择性地忽略了王明霁的长篇大论,只在其中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重点。
“他保护我?!”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的事。”
“谁会用脚趾想事情?”凌屿皱了皱鼻子,“粗俗。”
“……”
王明霁差点被气死。
“噗...哈哈哈哈。”
凌屿几百年难得笑出声。他敲着胸口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又跑到洗手间扑了冷水,彻彻底底地洗了个脸。
水珠沿着鼻梁、下颌低落,滚着清晨剔透的晨曦,映得凌屿眼底有光。心有所感,他立刻掏出手机给陆知齐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又被挂断。而后收到一条冷冰冰的短信。
‘在开会。’
凌屿抱着手机,慢慢地踱步到王明霁面前,自言自语地左右踱步。
王明霁来回瞅着那个小子。他不知道这孩子知道多少事,是否了解思琢知齐和凌远峰程榕的仇恨。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凌屿猛地顿了脚步。
“陆知齐这么对我,果然还是因为那件事。”
“哪件事?”
王明霁紧张地追问。
凌屿却自言自语,自我打气。
“嗯。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哪个啊?!你倒是说啊!!”
王明霁都要急死了,凌屿反而不紧不慢地睇他一眼,问。
“王叔,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八卦?”
“……”
终于成功把银发中年帅大叔气劈叉了。凌屿双手正了正帽檐,伸出手悬在空中,示意他搀扶着起来,回家。
大叔也是有脾气的,暴躁地‘啪’一声打飞凌屿的好心。
“我不跟自怨自艾的小糊涂蛋握手。”
凌屿小臂用力一捞,把那人踉跄拽了起来。
“我没有自暴自弃。现在,凌奇牧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也不觉得我的出身有多羞耻。我不会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伤心的。谁对我好,我对谁好。我会哄好陆知齐的。我有信心。”
“...哼。”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饿了,你不饿吗?”
“早被你气饱了。我给你那个苹果呢?还给我。”
“你不是说不饿吗?我都吃完了。刚吃完。一点都没剩。”
两人并肩走出了医院的大门,嘴里的闲话一刻也没停过。谁又能料到,半年以前,他们还是惜字如金、彼此看不对眼的对头呢。
====
会议室的长桌前,凌奇牧侧扭着身子、懒洋洋地窝在皮椅里,一边把玩着手指,一边听姜如心组织着手下部员不停地做着紧急公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仿佛并不记得,凌屿的身世是他自己愚蠢地主动挑起来的。
姜如心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凌奇牧甜美的笑容却立刻冷了下来。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我?”
甚至一个字都没说的姜如心被劈头盖脸地责备了一顿,她更为惊愕,这才发现凌奇牧平时的温顺懂事都是演技。
一朝撕了面具,凌奇牧演都不演了。
他起身,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电脑上的几版方案,下一秒,就发疯似的删掉了所有字符,反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电脑屏幕被他踩裂,部员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各自攥紧自己的工牌,尽量降低存在感。
可惜凌奇牧依旧没疯够。
他用手指粗鲁地指着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一个字一个字地下命令:“这种事都搞不定?观星养你们吃白饭吗?”
“小,小凌总,这事不算是小事了...挺大的丑闻。”
一个小职员怯生生地解释着,却换来了更大的骂声。
“丑闻?哪里丑闻?!不知道内情就别乱说!!凌屿是那个贱货生的儿子,一个狗屁私生子,凭什么跟我争!!你们!!现在立刻想办法给我黑死他!!我要他彻底滚出圈子!!!”

“小牧,怎么回事?”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身披昂贵羊皮小袄的贵妇人站在那里,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惴惴不安地齐声喊道:“程董。”
“抱歉,这孩子受到打击挺大的。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女人眼角微微泛红,慈母之心惹人怜爱。部员表示理解,安静且快速地离开了会议室。
在姜如心也离开会议室前,程榕抬了头。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泪,却用目光冷冷地指了指门外无辜又茫然的职员。
姜如心脸色微变,却迫于压力,点了点头。
几秒钟后,隔壁响起严厉的警告声、威胁声。隐隐的啜泣和议论声响起,程榕才慢慢地关上了门,双手轻拥着脸色不虞的凌奇牧,低声哄着。
“小牧,怎么啦?”
“妈...”凌奇牧眼圈通红地埋头在程榕怀里,难以控制地抽泣,“凌屿真让人恶心。他不仅觊觎爸的一切,还造谣生事!你看热搜广场上,某个自称爸以前助手的人说爸出轨你!!说我才是那个恶心的私生子!!这怎么可能,都是凌屿买的通稿!!!”
程榕嘴角的笑凝滞了一瞬,又很快地恢复如初。她半坐在椅子上,用柔软的纸巾轻轻吸走凌奇牧脸上的豆大泪珠。
“当然啦。你早知道凌屿是这样的人,怎么还会为了他伤心呢?好了。不哭了。妈又给你买了匹小马,等你周末的时候去好好玩玩,好吗?”
“好!”凌奇牧脆生生地答应了,眼睛亮亮的,“楚峪哥去吗?我想他了。”
“谁想我了?”
约好了似的,清亮而有穿透性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楚峪哥!!”
凌奇牧眼睛一亮。
面前的男人一袭白西装,长发即肩,发尾挑染几绺银,如同夜空一道璀璨银河。
他半蹲在凌奇牧面前,身上极具攻击性的香水味排山倒海而来,像是一把把尖刀。凌奇牧娇嫩的鼻子总是受不了这样的凌虐,连打了几个喷嚏,才揉着鼻尖嘟囔着叫人:“楚峪哥,我被人欺负了。”
“还有人敢欺负咱们家太子爷?”
楚峪用带着厚琴茧的手轻轻捏了捏凌奇牧的脸蛋,力道大而重,很快就把他的脸蛋掐出隐隐的红。
可凌奇牧也不在乎。
毕竟,这可是当年的摇滚天才,自然是有他狂傲的资本。
自傲的少年从小就把自己和楚峪划成了一类人,他们都是天之骄子、人生赢家;跟凌屿那个肮脏的臭虫可不一样。
“哼。是那个私生子呗。还能有谁啊?”
“听说了。那个‘楚峪第二’?”
“他自封的。可真不要脸。”
“行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小角色而已,不至于让你大动肝火。直接让他从第二次节目录制中消失就好了,多简单?”
楚峪垂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白手套,末了抬手用大拇指虚虚划过脖颈,随口吐出阴狠的话,脸上却还是笑着的。
“这...”凌奇牧愣了愣,下意识回绝了,“我还没解气呢。”
言外之意,还是想让凌屿活着,被身败名裂。
楚峪看程榕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奇牧还是这么善良。都是程董教得好。”
程榕没搭理他,只弯腰替凌奇牧敛好衣领,温和地问询:“上次你不是说吃不惯奶油蘑菇汤吗?家里又请了位大厨,中午的主菜是羔羊腿。回去跟你爸爸一起尝尝味道?”
“嗯。不过...”
“有你楚峪哥哥在,没什么摆平不了的事。乖,不用担心妈妈。”
“好。”
凌奇牧在程榕面前乖顺得不得了,而这一出母慈子孝则在关了门之后全面散场。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烟,点上,神情不愉。
“楚峪,你最好别在小牧面前说得太过了。他还小,这些脏事别进他耳朵。”
“好一个舐犊情深。精彩。”
楚峪嗤笑。
他摘下手套,手背上的狰狞自虐刀痕清晰可见。他从包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没有标签的药剂,径直倒进了喉咙里。
“呼...”
他半咬着唇,额头青筋绷起,瞳孔剧烈放大,几秒后,又缓缓收缩。他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向后倒去,脖颈后折,缓慢地吐了一口气,神情迷离。
“我说过!不许把这种脏东西带到观星来!”
程榕近乎咆哮地朝他吼。而楚峪懒洋洋地转头,不屑地笑:“脏东西?要是没有这东西,你哪来的药下给陆思琢?她不死,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
仿佛被人捏住了死穴,程榕瞳孔剧烈一缩,厌恶又畏惧地别开了视线。楚峪又倦淡地换了个坐姿,手肘虚虚搭在腹间不停按揉,低低呻吟着,又长舒了一口气。
“再说。这可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还没上市的新药而已。”他望着天花板死角里的蜘蛛结网,眯了眯眼,“...谁不知道,我当年亲眼目睹了恩师的施暴现场以后,就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我只是遵医嘱用药而已,谁让我有精神类疾病呢。”
“精神疾病?你惹的祸,让王明霁帮你背锅,你有什么心理阴影需要治疗?还有,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帮你伪造了医嘱!”
“记得。我们狼狈为奸,旷时已久。所以,我不是已经帮你杀了陆思琢了吗?”
楚峪单挑起一只眼,程榕被盯得一悸。
那人早年的气质就颇有攻击感,在舞台上握着立麦,仿佛扛着重型机枪,每一颗子弹都能准确打穿人的心脏。随着年岁增长,尤其是王明霁获罪入狱以后,他越走越偏,那种森然的破坏性仿佛在他骨子里生了根,泛出黏腻的恐怖感,让人不敢跟他久视。
“...两件事抵消,我们扯平了。”
“扯平?我以为你今天找我来,是想好了要再欠我一笔。”
“尊重小牧的意思。我暂时不动他,能用舆论搞垮他是最好。”
程榕很快改了说辞。
她确实本想借着楚峪的势力再杀个人,可这次见他,那人似乎更疯狂了些。现在的状况对凌家不利,不能再让人抓到把柄,用一个疯子的风险太大。
况且,还有一个深浅不明的陆知齐在虎视眈眈...那人伪装的太好,竟借由示弱示好躲过了他最孤立无援的归国半年。现在他羽翼渐丰,一朝出击,在公司引起不小的波动,手里还握着凌屿这么个棋子,着实让人头疼。
念及此,她坚定了求稳的战略方针。
“你不要轻举妄动。等风头过去,我会亲自出手。”
“哦?那我今天算是白跑一趟了。我还觉得有点可惜。”
楚峪从桌上拿起一张拍摄现场的照片。
舞台繁乱,而年轻人清冷的气质独立其中,尖削、凌厉,让人很难挪开视线。
他用白手套轻抚着凌屿的侧脸,而后,大拇指指甲狠狠地按碎了脆弱的照片。裂痕正好横亘在凌屿的脖颈,不偏不倚。
“...这张脸,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呢?”

第83章 我欠你一个表白
陆知齐又开始频繁地出差,有时几天都不回家,有时凌晨拖着简易行李箱回来,也不休息,就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工作,一坐就是一夜。
凌屿总是发现那人在沙发上过夜,也不披一张毯子,单手捏着眼镜腿,倚在沙发靠背小憩,睡颜疲惫。却又在凌屿打算给他盖被子时忽然惊醒,呼吸急促,眼瞳微散,像是做了噩梦。凌屿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又失眠了,对方却用充满红血丝的眼睛淡淡看他一眼,不置一词,轻易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复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隔日一早,陆知齐洗漱出来,对着镜子打领带。他今天选的是条深蓝色的缎面领带,衬得那人手更白,连淡青的血管都透了出来。
凌屿思绪又起飞,喉咙燥热,扭头轻咳一声:“准备好了。歌词徐向楠帮我润色过;游戏剪辑的MV是祁青和陆放他们帮我一起弄的。曲子王叔听过,说可以。”
“嗯。”
那人声音淡淡的,听上去漠不关心。最近两人的对话除了比赛就是工作,没有任何私人话题可供凌屿周旋。
见陆知齐又要出门,凌屿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手张开,整个身体牢牢堵在门口。
“你还没吃早饭。”
“我不饿。”
“我都做好了。”
他迫近一步,光着脚踩着陆知齐的皮鞋,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两人距离极近,而凌屿还在不知足地贴过来,他们几乎都能嗅到彼此的味道。陆知齐不得已向玄关后撤了半步,就是这样的一个退却,让凌屿找到了空隙。
他用力握着陆知齐的手腕,稍稍一拽,便将那人扯到了餐桌前。凌屿得逞地微挑嘴角,随即极速奔向厨房,端来两片蛋奶吐司和番茄汤,‘咚’地一声放在他面前。
“你这两天脸色特别差,得多吃点饭。”
熟悉的味道捉住了陆知齐的味蕾,他轻叹口气,终究还是一口口地吃了下去。
凌屿双手臂交叠搁在桌上,将头垫在手肘,微微侧头看他。那人的仪态还是那么好,食不言、咀嚼几乎没有声音,看着赏心悦目的。凌屿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半晌,然后问道。
“今天的复赛,你会来现场看我表演吗?”
“我有事。”
“那你今晚回来吃晚餐吗?”
“我有其他的安排。”
“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早点回来。”
陆知齐动作一顿,用余光捕捉到了那孩子红了的耳根。
他慢慢放下了汤匙,看向凌屿:“你只需要赢下比赛,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不知道凌屿有没有听进去,陆知齐还待要说什么,两人间的对话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凌屿你还磨蹭什么呢?!就等你了,赶紧下楼!!”
“来了。”
凌屿挂了电话就极快地钻进房间里,换了一件崭新的黑金撞色的新中式长袖衬衫,交领盘扣,衣袖扎起,腰带束紧。不是华丽的舞台装扮,低调日常,却很衬他的气质。
乍一看,仿佛一柄绣春刀藏锋出鞘。
他一步步走向陆知齐,稍微伸出手臂,展示着腕骨箍着的黑色护腕,上面还隐着金色刺绣。
“祁青找他们家里人帮我定做的。好看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觉得我好看了。”
凌屿抿了抿唇,用有力的双手抓住陆知齐的肩,胆大包天地亲了那人的侧脸。唇擦过,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
任由心如鼓擂,他忍住悸动,轻声却真诚地说:“陆知齐,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告白。我会拿到总决赛入场券,把它亲手送给你。你早点回来,我在家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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