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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规(茶叶二两)


陆知齐好奇地挑了视线,问道。
“干什么呢?”
“应征寒假工。本来打算推了,春节回去看看外公的。”
凌屿决定得很快,连手机都没拆,抱着羽绒服,坐在门口穿鞋,看起来是认真的。
相处久了,陆知齐越发喜欢逗他,尤其是见少年每次一本正经地做傻事。
“时薪多少?够我们三个的开销吗?”
“如果你能少买一点电子产品、顺便再让王叔少买点高档衣服,那应该是够了。否则,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我的肾。”
凌屿死气沉沉地望他一眼,满脸写着‘没救了’。
陆知齐忍笑忍得辛苦,喉结上下滑动,最后掩着脸沉声低笑,笑得凌屿莫名其妙。
“又笑什么?”
“没什么。咳,没什么。”陆知齐自高而下弯腰摸了摸凌屿的头顶,“行了,逗你的。家里不缺钱,我说过很多次。”
“...我不信。”
凌屿可忘不了陆知齐月末对着信用卡账单那副为难的表情。他不愿意看见陆知齐为了钱发愁,或者说,他不愿意看见陆知齐为了任何事情而皱眉。
“我走了。冰箱里的蔬菜切好了,晚上拌酱就能吃。还有,你说你这几天喉咙干,我熬了梨汤,加了蜂蜜,要是还不够甜...”
“回去吧。”
陆知齐蓦地出声,打断了凌屿的唠唠叨叨。
“...嗯?”
“我说,你回去吧。”
手机‘叮咚’一声,是对面人发来的消息。凌屿点开,是一张预定的飞机票,地点是他的老家。
“你舅舅今年有事不在,只有你外公一个人在家。”
陆知齐把立在墙角的黑色行李箱塞到凌屿的手里,又替他把兜帽戴好:“所以,你回去吧,回去陪外公过春节,让我一个人好好清净两天。”
凌屿怔怔地看着陆知齐,感动在胸口沸腾,险些就要溢出来。他赶紧转过头,掩饰地吸了鼻子,咳了一声,说:“冰箱里有饭,你记得按时吃。如果没钱,早点喊我回来...”
“还是那句话。少操心大人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陆知齐轻推他的背,将唠叨的小大人赶出了家门。
大年二十九的飞机场人满为患,凌屿失真一般地坐上了飞机,踏上了返乡的路途。直到外公拄着拐杖开门,惊愕到红了眼圈,凌屿才如梦初醒般,重重地握住了外公的手。
好久没经历过这样悠闲幸福的春节。
冰箱换了双开门,家里又添了滚筒洗衣机,甚至连玻璃都换成了双层保温,冬风再也不会从窗缝渗进来,冻得人手脚冰凉。
两人对坐包饺子,外面鞭炮很吵,凌屿却很开心,本是话少的人,少见地止不住聊天。
外公撑不住守夜,被凌屿扶回屋里睡觉,床上厚厚的鹅绒被,触手温软。
“家里换了不少好东西,是舅舅买的?”
“都是用你打回来的钱买的。对了,我一直想告诉你,凌远峰给的钱,你多给自己留点,别总想着往家里贴。转一次还不够,还分两个账号转。哎。”
“两个账号?”
凌屿摸不着头脑,忽得明白了什么。他打开外公的手机,果然发现了另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账号,每隔几个月就转来一大笔款。
“...外公,你睡吧。我出去看看电视。”
凌屿抱着手机出了门,站在阳台上,焦急地给陆知齐打了电话。那边没人应答,凌屿又不死心地打了两三个,终于,姗姗接通。陆知齐的声音带着困倦,懒懒地。
“怎么,这才刚走,就想起给我打电话?”
“你很忙吗?”
“哦,有点工作。”
“除夕还在开会?”凌屿皱眉,“你吃饭了吗?”
跟陆知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那人虽然儒雅温和、清贵翩翩,但在生活上实则还是个挑剔懒散的高门少爷:有人喊才肯停下工作,菜摆好了才肯赏脸尝两口,味道合胃口才愿意多吃一点。
之前都是他在一旁陪着、看着、监督着,现在陆知齐一个人...
“又在担心什么多余的事情?”陆知齐宛若会读心,笑着宽慰他,“你这个年纪,正是满世界撒野的时候,别天天皱眉头。过年了,开心点。多跟朋友出去玩,拍拍照,发发朋友圈什么的,学着做个高中生。”
“...哦。”
“还算听话...有电话进来。凌屿,新年快乐。”
陆知齐挂了电话,凌屿甚至来不及多说两句。
他握着手机,怅然若失。却在这时,燃起了漫天的烟火,‘过年好’的祝福声从电视里传来。
他稍微抬头,眸光盛满盛放的花蕊。他有很多年没有闲情停下来看一看烟火,原来,夜空真的美得让人想要流泪。
凌屿拿出手机,略显生疏地调成自拍模式,对准夜空焰火,露了半张脸,唇角微微上扬。
空空荡荡的朋友圈,迎接了许多年后的第一条带图动态。
‘新年快乐。’
====
陆知齐摘下耳机时,已经凌晨一点了,正夜月高悬。他疲惫地站起身,揉开窗透透气。
窗外的焰火早停了下来,只余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他想起,每年姐姐都会用无人机为他录下烟火大会的盛况,最后,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末了,总是催他快点回国跟他们一家团聚。
‘陆知齐!!小时候送你走,是怕你再被绑架暗杀!!你竟然因为这个生我的气,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天底下有你这么混蛋的弟弟吗臭小子!!!!等一会儿到了机场,我非要好好地揍你一顿!!’
姐姐最后一条气呼呼的语音还清晰如昨。
“本来想着,今年换我帮你录烟花的,可惜,忙忘了。你说得对,果然,再没有比我更不称职的弟弟了。”
陆知齐转身倒了一杯酒,一口口地吞下苦涩。
静了音的手机正搁在酒杯旁,上面有无数的消息提醒,大都是生意人往来的客套恭贺。陆知齐略染醉意地拿起,又百无聊赖地划走,视线却被一条提醒不自觉地吸引——空了大半年的‘特别关注’忽然飘了红点。
他颇感意外,又想起,他新添了凌屿在列。他点开,于是看见了那半张侧脸,还有他身后的红色烟花,正茁壮地、勃勃地盛放着。
陆知齐视线一柔,长按了图片,存在了手机里,想要转发给那个永远不会再回应的账号。可手指却悬在发送键上,许久,终于是一字字地删掉了他想对姐姐说的话,还有那张凌屿的烟花照。
他怎么敢把凌家人的照片发给姐姐。
他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作者有话说】
从下一更开始,他们两个人都必须要准备面对真相了。
不过,陆知齐不是软弱的人,凌屿也不是。所以他们会直面现实、接受现实、再想办法跨越困难和障碍。
这周榜单是三更,所以下次更新是下周五(不过这三章字数都挺多的,相当于四章啦)~
以后我会记得在周日的作话说一下下周的更新频率哒

繁重的课业挤压着寒假,接着便是复习、月考、二模、三模。
百日誓师,填报志愿,毕业照,时间从不停留,刚刚相处的朋友转眼就要分别。
凌屿几乎记得高中的每一场大考,却唯独忘了自己高考到底写了些什么。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考号与姓名,才恍然大悟。这张试卷,写的是高中三年的自己。
出考场的那瞬间,天高地阔,夕阳红得耀眼。他没有感到解脱,只觉得茫然。他走着走着,就碰到了祁青、徐向楠和陆放。像高三的每一天一样,他们凑在一起打闹,并肩聊着,可终究是不同了——一趟车的终点到了,下一站,他们即将各奔东西。
那晚,班级所有人偷着回到了操场,在黑暗的草坪上围城一圈坐下,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啤酒。
好像在庆祝一场艰苦战役的解放,又好像在追悼他们终将要失去的自由。
不知道是谁起头唱起了歌,是某节英语晚自习放的电影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the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a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他们纵声唱着,后来,便唱得乱了: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沉默。在凌乱的节奏里,干净透明如水晶的声音慢慢生长,最后,万籁俱寂。所有人安静地听着凌屿的歌声,望着操场上方那一成不变的夜空。
青春是永远的贫穷,是不败的美丽。
这将是他们人生中最贫穷、却也最富足的六月盛夏。
一无所有,又拥有一切。
凌屿自诩酒量很好,可那一晚却醉得一塌糊涂。迷迷糊糊地,他醒了。睁眼时,街景在缓慢地后退,而他正枕在陆知齐的侧臂,被那人扛在肩上慢慢走着。
“你怎么穿这件?有点厚吧。”
凌屿稍微挪动脖子,侧脸蹭过西装的挺括布料。近来天气很热,凌屿记得陆知齐自入夏以来就没有穿过这件过于正式的正装,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换上了。
他醉得厉害,意识模糊地靠在陆知齐肩,像是躺在老家的摇椅上。忽得,一滴滚烫又饱满的泪滑落脸颊。他愣住,赶紧把双眼压在肩上,试图藏起自己莫名的眼泪,却越流越多,开闸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感受到了肩膀的潮湿,陆知齐脚步顿了顿,侧脸回身问。
“怎么哭了?”
“不知道。”凌屿扑在陆知齐的肩头,无赖地自我辩解,“可能是因为没收到毕业礼物。”
“贪得无厌。”
两人走过一堵爬满绿藤的旧墙,陆知齐伸手,折下一支紫色的牵牛花,轻轻插在凌屿紧攥着的指缝间。
“毕业快乐,凌屿。”
花瓣微凉,花蕊散着浅淡的香气,盛开正好。凌屿轻攥着根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笑了。他用力单手环住陆知齐的脖颈,将那朵花别在那人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他刻意藏在折叠好的宝蓝色真丝口袋巾后,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陆知齐意外地问:“怎么,你也会嫌便宜不想要了?”
“...我才不嫌弃。明明是你不喜欢廉价的东西。”
“长进不少。还学会反咬一口了?”
“我没有。明明是你一直这样。”咫尺近处,凌屿指着口袋里藏着的牵牛花,又指了指自己,“你不喜欢它,也不喜欢我。我都知道。”
“...什么?”
“没听清楚?我不信。你明明听见了。”
凌屿甩开陆知齐的搀扶,摇摇晃晃地走到他的面前,单手撑着墙,将那个男人轻轻抵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喘息着。
过于熟悉的场景再现。
两人的酒吧初见时,凌屿也曾剑拔弩张地将人堵在角落,故作凶狠地让他不要靠近。一年后,几乎是同样的动作,凌屿却已经长得比他高了。脸庞依旧带着几分旧时的稚嫩,眼神已经不再提防警惕,取而代之的,是毫无保留的信赖。曾经的鲁莽少年破蛹而出,变成了清锐的青年。
“你...现在多高了?”
陆知齐才发现,自己竟然需要稍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别打岔。你总是喜欢打岔。我说不过你。”
凌屿口齿不清地单手抓着陆知齐的手腕,手表表盘轻轻撞在墙面,手背被嶙峋的墙面刮得生疼。陆知齐知道凌屿一身蛮力,清醒时尚且能控制,一旦耍起酒疯,人话不听。
“今天你毕业。我纵着你喝酒,但别太过分了。”
“喝酒...对,我...我已经毕业了。从今以后,牛奶一口都不喝,只喝酒...越烈越好。你不许再管我...”
就这点出息。
陆知齐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合时宜,只绷着脸问他:“很好。你还想干什么?”
凌屿甩了甩浑噩的头,下一秒,猛地抬眸,一瞬间就迸发出直白凛冽的进攻性。
“想这个。想很久了。”
他捏着陆知齐的下颌,用唇齿裹住了那双微凉的唇。他在陆知齐的口腔里肆意收割,不懂分寸,只贪婪地索取更多;像是野兽标记领地,直到每一个角落都沾上了他的味道。
从未想过的亲密接触,让陆知齐瞬间惊愕到大脑空白。
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断电,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吻。在口腔里的空气被屠戮殆尽之前,他猛地推开凌屿野兽似的啃咬。唇边还残着湿润的牙印,因为缺氧导致的晕眩,让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颤意。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不喜欢我亲你。”凌屿垂眸,自嘲笑笑,“你看,我是对的。你不喜欢廉价的东西。”
陆知齐气极反笑。
说是醉了,逻辑倒能自圆其说;说是清醒,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疯事?!
“你自己想办法回去。我不管你。”
陆知齐推开凌屿,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响。他回头,见凌屿正坐在地上,呆呆地揉着手肘,抿着嘴唇看向陆知齐,像是耍赖似的,等着被人捡回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他就是确定,陆知齐不会真的甩开他。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愿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带任何目的地帮他。凌屿无数次地意识到,自己原来那样卑劣,比其他人更坏,不仅蚕食着陆知齐的善良,更想霸占这个人的所有。
“起来。”
凌屿赌对了,那人果然在几步之外冷觑着他,没走远。凌屿低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想跟你说...”
“我要出差了,明天。”
陆知齐不容情地打断了他的醉话。
“这么急?”凌屿半醉不醒,头脑迟缓,但就算如此,也能意识到这临时出差的蹊跷,“你是在躲着我吗...”
“早就预定好的日程。本来,我打算今晚跟你说清。可你这样...”
“我很清醒,你...你说。我听着。”
面对站都站不稳的凌屿,面对那样乞求的眼神,陆知齐根本硬不下心肠跟他说那些即将分别的话。该如何告诉他,一开始的相逢本就是蓄意而为?又该如何告诉他,这大半年的相处只是私心筹谋的‘虚假家人’?甚至于,一直悬而未决的、关于凌远峰的嫌疑...
陆知齐犹豫迟疑的原因凌屿一点都不明白,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很不安、甚至于痛苦。
“不问了...陆知齐,我不问了。你想走就走吧。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的。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直面着可怜巴巴的人,陆知齐毫无办法。他想,或许打电话更方便他撂狠话。
他冷着脸说了一句‘回家’。凌屿立刻跟了上来,隔着半步退在身后,走路都走不出直线,却压不住自己微微扬起的嘴角,只是因为他说的一个‘家’字而暗自雀跃。
“家...我们回家...唔...等一下...唔...恶心...”
刚‘哄好’了陆知齐——至少是醉了的凌屿自认为的‘哄好’——便又惹恼了那个很爱干净的男人。
凌屿抱着树吐得晕头转向,却死也不肯撒开牵着的手,于是又成功地把陆总裁的西装弄脏了一套。
陆知齐认命地脱下外套,破罐破摔地用衣服帮神志不清的小子擦了擦手和脸,又把那个醉鬼拖上副驾,只着淡蓝色薄衬衫坐在驾驶座。在左右调节后视镜时,余光扫到了自己唇角的伤口。灼热和潮湿的触感又卷土重来,陆知齐不由得轻抚着那处咬痕,从未有过的情绪悄悄在心底蔓延,惹得他心烦意乱。
本想尽快结束这奇怪的气氛,却反而习惯性地拿出折叠的薄毯帮凌屿盖上;而对方也依赖性地靠着他的方向倚了过去,占了陆知齐本想握挂挡的右手。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那么匪夷所思。
“……”
陆知齐认命地熄了火,而凌屿睡得更舒服了些,他的双手还抱着那件脏了的西装外套,宝贝似的,梦里也不肯撒手。
陆知齐单臂撑着半开的窗,望着街头的路灯出神。
他想,等到他把凌屿赶出家门的那一天,必须要让凌屿赔偿这些日子关于西装的种种损失:拽坏的袖扣、刮花的手臂、刺破的后背,还有脏了的内衬。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账,真的能清算完成,做到对彼此毫不亏欠吗?

第二天,凌屿头疼欲裂地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额头却狠狠地撞了茶几的玻璃角,‘咚’地一声巨响,疼得他抱头吸冷气。他正抱头蜷着,身后被人用脚踹了踹。
“醒了,小酒鬼?”
熟悉的低磁性声音,是楼上那个习惯用鼻孔看人的银发男人。自从某个‘保安大爷’卸下了cosplay的装束,换上正常人的衣服、又擦掉脸上的皱纹后,竟然显得有点风流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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