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要回去的呀。”
“欸!!”
果不其然、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宫侑不高兴,直勾勾凝着人,皱着鼻子。
不满的情绪才刚刚生出一点苗苗就被自己掐灭,他又热乎乎的凑近,试图讨价还价道,“不能为我开个例外吗——优生,你想想,回去一趟的话肯定就不能回来了,说不定新年第一天的参拜也是,难道你要看着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吗?”
白木优生想了想,“可以和排球部的前辈们一起……”
“但我只要优生你啊。”宫侑截断,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的灰发少年,又指了指自己,凶凶地强调,
“——只要、优生、你!”
心底某块突地酸软,一滩温水般软得不可思议。
宫侑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记直球已经打出了效果,还在哼哼唧唧耍赖,“如果不能在新年第一天看见优生你的话,那我接下来的一整年可是都不会开心的,就算请我吃双倍焦糖布丁也没有用!”
白木优生:“真的没有用吗?”
“……”
宫侑被问住,艰难回复,“勉强…勉强一点点用吧。”
他旋即意识到哪里不对,猝地回头,“所以还是要丢下我!”
“不是丢下,嗯…只是暂时离开一下。”白木优生好声好气解释,插在对方口袋里的手指微动,就被结结实实抓住。
宫侑似是被他那句‘离开’呛住了,逮着手不放,一副深怕一松手人就会走的模样。
白木优生想了想,“我尽量早一点回来好不好?”
语气低缓轻和、哄人一般。
“再早回来也不会是当天去当天回啊……”宫侑颇有微词,对上视线到底还是勉强退让,
“算了,去就去吧……但是不能断开联系,第一个就要来见我。”
白木优生点点头。
宫侑还没完,“这些还不够,还要……”
白木优生耐心听着,将他说出的话都记在心里。
宫侑啰嗦完了,一抬眼,就见着面前之人这幅听话模样,深深吸了口气,摁捺住多变的情绪,脸一低,就将自己完全埋在人颈侧围巾里,呼吸蔓延传递,出口声音含混,
“可恶,这样我不就更加舍不得了吗。”
交往后,白木优生是眼睁睁看着一直以来以为成熟稳重、极为可靠的恋人暨前辈一路印象变化,逐渐在他面前袒露真实模样,演变成这种私下里黏黏糊糊又爱撒娇的任性性格。
甚至有的时候,排球部的其他前辈看见了,都会露出一脸不堪直视的表情。
还有关心的前辈会说“白木你偶尔也对阿侑那家伙强硬一点,别总那么宠着他啊”这样的话。
是他宠着宫侑吗?
白木优生不这么认为。
明明更加需要对方的是他自己。
恋爱中的双方是平等的,但是他依旧很感激……宫侑给了他机会。
一个能够靠近,去喜欢他的机会。
“——我说!”
“这个时候居然还走神,你对我太过分了吧,优生。”
细微走神的一刻当即被捕捉,不消多说,眼仁微转,重新聚焦移回面前之人不知何时抬起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上,白木优生干干脆脆应声,
“嗯,因为满脑子都是侑所以一不小心走神了。”
这、这算什么回答啊。
宫侑本该这么说,但不可否认、他极为受用,“嘛……那样就被没办法了,哼哼、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偶尔也不是不能接受,多少我也是很大方的。”
极速版被哄好的人再次低下头去,将自己压在灰发少年的肩颈,大型犬一般蹭来蹭去,
“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
白木优生轻轻应了声。
“……”
“……回去后,要记得想我啊。”
低低男声含着真实情绪蕴在最底,浅浅的沙沙的,微糙的质感宛如河底淤积的细沙,在心上沉甸甸又湿漉漉留下点重量。
不是第一次听到恋人说出这样的话语,但每一次听到时、心底都会升起第一次听到时的情绪。
温暖的、柔软的,整个人几乎都要陷入那种软绵绵轻飘飘的恍惚错觉中。
白木优生几乎要对埋在肩颈里的人生出点愧疚了。
如果可以……真想把前辈也一起打包带走啊。
一起回家什么的…
“那么,再见!”
“明年再见——!”
大展开手臂挥着的一群人影消失在路口转角。
又走了一段距离,到了车站,离开的公交已经抵达,两道身影站起,一左一右,同时回头望来。
宫侑不住回着头,“那…我们走了啊,优生。”
白木优生点头,“嗯嗯,侑前辈、治前辈再见!”
宫治回应,“嗯,再见。”
他望了眼旁边还在那一步三回头的金发背影,到底给他留了面子。
“走了。”
“真是的……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催了啊阿治!”
吵吵嚷嚷地上了车,两道身影坐在靠窗位置,白木优生站在原地,目送着。
车窗投影,坐在位置上的人挥了挥手,伴随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公交渐渐远去。
围巾的另一端被离开的人仔仔细细掖好,力求保暖,下半张脸埋在暖呼呼又蓬松柔软的羊绒里。
他垂眼,手指摁着手机,就要拨通一个电话。
“嘀”地一声响。
视线闪了闪,尚未拨出的通话界面兀地跳转出一条最新来讯。
[From侑前辈:图片.jpg]
他点开那张慢慢加载中的图片,沙漏般的倒计时钟逆转,两秒后,图片全景加载出来。
白蒙蒙的车窗玻璃上,不知何时被谁哈了一口气。
暖些的温度触及冰凉的车窗玻璃,蒙蒙地落了一层雾,在雾上,被人划出清晰的痕迹。
立在车站月台上的缩小身影被手指划出圆圈圈中,这么做的人还贴心擦去遮住身影的雾气。
又是“嘀”的一声,新消息进来。
白木优生退出,点开新的。
颀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张开,食指与大拇指做出捏合的动作,对着车窗玻璃那道唯一清晰的身影。
[From侑前辈:我后悔了,应该把优生打包带回家的!]
笑意浅浅,映在眼底眉梢。
屏在喉口的那一口气终于呼出,白木优生手指微动、拨通先前的号码。
等待期间,他抽出双手,在聊天回复框一个字一个字敲着。
“滴滴滴——!”
正托着脸闷闷不乐的宫侑眉梢一跳,翻开手机看了眼。
他猛地一个坐直,动作幅度大到把旁边坐着毫无准备的宫治吓了一跳。
“喂……”
“——嘘!”
视线投在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最新一条发来的短讯。
[From优生:下次请这么做吧,我会听话钻进袋子里的。]
“……优生少爷?”
“嗯。”
最后看了眼聊天框不断显示的[正在输入中]状态,脑中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
心情些微上涨的白木优生应了声,跳转到已经接通的通话界面,声音轻轻,
“来接我吧,该回去了。”
旧年末,东京。
换上衣帽间放好的纯黑制式西装,慢慢给自己带上白色的胸花,离开房间下了楼。
在兵库与宫侑有过一面之缘的管家先生与穿着套黑色和服的老人已经在底下等着了。
听到脚步声,两人微侧首,都是同时看去。
灰发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从头到脚都是肃穆的黑,唯一的两点白落在胸口那朵白花上。
老人没动,等待在旁边的管家上前,从仆人手中接过同色系的领带,精准娴熟地帮他系上,稍作整理,退后两步。
至此、全部完毕。
“走吧。”
“……嗯。”
车队的目的地是墓园,朝日新闻播报今日东京有部分地区降雪。
下车时,先一步等在旁边的管家递来用以遮雪的黑色长柄伞。
白木优生接过、没有打开。
他与前面引路的老人一前一后,进入墓园,走了几百米,最后在两道墓碑前停下。
墓碑被打理得很好,贡品齐整,擦拭得干净锃亮。
老人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白木优生没看他,视线全部落在直对着两道墓碑上。
[白木雅贵]
[白木惠理纱]
他来这里次数不多,一开始、除了每年定期被带着过来,其他时候都是畏惧与害怕,反抗靠近。
畏惧死亡、害怕失去,胆小鬼一般抗拒再次认知到这个事实。
后来稍微大了点,会有实在想念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偷偷过来。
蜷缩着蹲在墓碑面前,团成一团球什么也不说,闭上眼就是一整天。
他的双亲失去得太早了,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以至于现在就算竭力去回忆,脑中也只剩下两道应该是温暖温和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偶尔会有细碎的记忆碎片划过,譬如令人安心的睡前故事、譬如落在脸颊上柔软的贴面吻,譬如一些午夜梦回时呢喃出的话语。
白木优生慢慢蹲下,像幼时那样,用脸颊贴近、触碰冰冷的墓碑,似乎这样就可以从中汲取到一点冰凉以外的温度。
旁边站着的老人与撑着伞的管家都没有说话,只等待着。
天空洋洋洒洒飘了雪,天气预报成真了。
雪落在眼睫、落在眉梢,落在失温而显得愈发苍白的脸颊,划过白皙下颌、隐没在肃穆深黑的肩上。
旧年的最后一天,下了场大雪。
“好大的雪啊,看来这两天得待在家里了。”
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宫治慢吞吞向着客厅暖炉挪了挪,视线侧了下,瞥到坐在那就一直没动、拿着手机cos雕像的人,
“……你又怎么了?”
宫侑没吭声,只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颇有种得不到回应就这么盯着的执拗感。
屏幕上,发送去的讯息全部都是灰暗的未读往上翻翻、只有一条早上发来的简略道早。
他盯了太久,久到屏幕上的字虚晃、变换成跳动的光斑,页面切换、一个一个接连从眼前跃过。
捏了捏鼻梁,宫侑叹气,他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竟然恍惚间看到那个一大早发了条道早后就消失的人给他打电话了。
……等等?
亮屏的手机上,偌大的[白木优生]攥紧视线,来不及更多反应,宫侑手忙脚乱接通。
“喂……喂,我我我、我来接了!”
“……”
语无伦次,是紧张的。
宫侑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刚要解释。
敏锐地、他发现听筒内传来的呼吸沉重,过于沉重,不似平常。
静谧又安静,低低沉沉,只余呼吸。
“……优生?”试探着再次开口。
这一次得到了回应,听筒那边的人慢慢应了声,“嗯、在的。”
预感愈发成真,刚刚还紧张语无伦次的情绪倏地就安定下来。
宫侑站起身,缓和气氛般轻飘飘开口,
“我们这边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噢,优生你那边呢,是不是也下了雪啊?”
“嗯……嗯。”白木优生望着划过车窗的雪花,只是几个小时,地上、道旁的绿化上、屋檐上都已遍上层霜白。
车内除了司机只有他一人,车厢温暖,与外界冰冷温差极大,他缓缓呼出口气,蹭了下冰得近乎没什么知觉的手指,
“下雪的,下了很大。”
“这样啊……”听筒另一边传来的男声磁性柔缓,圈圈绕着钻入耳中。
现在并不是约好的打电话的时候,就算有什么想说的、也完全可以通过短讯交流。
但拿到手机的那一刻,比起编辑言语,最先做的就是拨出这一通电话。
不想考虑那么多…只想听见那道声音。
只想早一点…再早一点。
被压抑的情感流动着,如破冰之后涨潮的海洋,濒临失控的前兆。
“那有好好吃早饭吗?”电话里的人问。
抱着手机,白木优生小小声答,“…现在没有的,回去就去吃。”
“好吧…九点了,完全已经超过时间了哦,算了……回来后我会监督你的。”
白木优生声音很低,轻轻应了声。
“优生,”宫侑握着手机,视线落在换到有加热器的鱼缸,‘小侑’正在其中懒散舒展着尾翼,手指隔着玻璃轻轻碰了下鱼缸,他道,
“什么时候回来呢?”
“……”
白木优生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电话另一头的人似是预料到了,笑了下,“没关系,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我随时都会去接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电话那头的男声轻缓柔和,一点一点安抚乱序的心跳与绷紧不安的情绪,“今年我和阿治一起打扫了家里,还买了好多好多豆皮做你喜欢的稻荷寿司,对了、妈妈收拾好了客房,给你买了新被套,说你一来就可以住了。”
“御杂煮我加了双倍糖,新年要玩的羽球和纸牌阿治买了三人份,荞麦面今年也准备了五人份,还有还有……”
“所以啊,优生,快点回来吧。”
宫侑似是在笑,声音低低缠缠,萦绕耳畔,纵使隔着时间空间,也清晰传递至耳畔,
他道,“我啊……可是一直都在等你。”
新年的首次参拜白木优生到底还是没能赶回。
宫侑宫治与排球部的其他人倒是一起去参拜了,还在神社抽了福签。
签文解开一看,白纸黑字的[大凶],宫侑还因此被众人取笑了好几天。
他十分不甘地在电话里向着另一端的少年告状,话语里满满都是抱怨。
“……居然真的是[大凶]啊。”白木优生又念了一遍。
宫侑哼哼唧唧,“难道优生也要嘲笑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是笑了声,“不会的。”
他补充道,“只是感觉,[大凶]似乎比[大吉]更加罕见。”
“哼……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高兴。”宫侑勉强带过,不想承认自己就这么被一句话哄好了。
一转话题,问起灰发少年新年一应事宜。
白木优生老老实实交代完毕,深深有种自己仿佛被盘问查岗的错觉。
这种查岗的日子没有延续很久,隔天,白木优生就回到了兵库。
紧随而来的就是排球部的召集训练。
1月5日,春高即将开幕,在此之前就要动身前往,时间安排得十分紧促。
提前一日在旅馆入住,熟悉场馆环境。
一月份的东京昼夜温差剧烈,白日里也更冷些,稻荷崎队伍中有随队出征的选手没注意、一时不察患上了流感,其他人都被强制性做了预防措施,该戴口罩的戴口罩、该添衣的添衣。
众人熟悉场馆回来吃过晚饭,就各自散开,总教练黑须法宗吩咐了句‘都早点休息’后离开。
白木优生和宫侑没有一直留在旅馆,借口积食睡不着,其实是下去散步。
两人一左一右沿着道路走,下来的时候已经不早,走了没多久天色昏暗下来。
并肩走在一起,没像之前那样两个人共同围一条围巾,只是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凑一块。
那张印着[大凶]白纸黑字的签文被宫侑拿出来给人看,白木优生盯着端详了许久,想了想,从口袋里也掏出一张纸。
展开,推前。
宫侑定睛一看,[大吉]。
“这样的话,就可以抵消了。”白木笑着道,将两张签文叠在一起。
宫侑看了看签文,又看了看人,含混道,“就…就勉勉强强算吧。”
嘴里说着勉勉强强,面上似乎并不全然这样想。
就差把‘我们合该天生一对’写在脸上,向前走着走着,先前走动时偶尔会碰到的手就莫名被抓着塞进口袋。
白木优生的手一如既往的凉,而宫侑的口袋一如既往的温暖。
捂着捂着,逐渐也添上了体温,暖和了起来。
“有点后悔了。”抓着手握在掌心里的人闷闷出声。
白木优生侧首,望见埋在围巾里的半张脸,正目不斜视盯着前方,没有同他一样转过头来,看起来很认真,他歪了歪头,
“后悔什么?”
“……不告诉你。”
像是在耍小脾气,落进眼底全然可爱。
白木优生情不自禁弯出点笑,唇角弧度一直没下来。
“这样啊,”他轻轻道,“是秘密吗?”
“……哼,”宫侑还是梗着脖子不转头,听到身侧人笑声了,更加别扭。
小小威胁性地将握在手中的手掌捏得更紧,才用关西腔扫尾慢吞吞道,
“就是秘密!”
他们走到道路尽头后就折返,再度回到旅馆。
当晚睡得是大通铺,白木优生的位置在边角,右手靠墙、左手边被宫侑堵了个严严实实。
熄灯闭上眼的时候能感受到从另一侧传来的直勾勾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