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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小师傅(纸扇长衫)


秀娘轻轻拍着春花,对花旗说,“咱们小丛心善。以后考了状元做了官,一定也是个好官。”
花旗挑眉一笑。小丛才不会做官呢。一年之后,他们就要回云灵山了。
出了镇子,小乞丐还跟在牛车边上,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
坨坨抬头看向城墙上,来时挂着的四具尸体如今只剩下四根麻绳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右边守卫见这小孩抬头向上看,跟着解释,“这些坏人的骨头全脆了,列成一节一节的。挂不住了。他们身前坏事做多了,死了老天爷也不让他们好。我们找个坑给他们埋了。”事实上是,守卫自掏腰包买了四张符纸,跟着一堆白骨,一起埋在了不远处的小路旁。
他怕一张符镇不住四个人,特意买了四张。一张符纸镇一个恶人。埋在小路旁,人多的地方,太阳一升起就能照的地方。这些地方阳气十分充足,保管叫这些坏人死了再也不能祸害人。
坨坨心知肚明,哪里是老天爷不让那些骨头好,分明就是花旗下的手。
“头骨呢?”兜明指着不远处木棍上的四颗灰色脑袋。
“插在这吧。这东西好像不会散架吧?”右边守卫不确定地看向自己左边的同伴。
“看我干什么?”左边守卫一脸地莫名奇妙,“我也是头一回见人的头盖骨,我怎么知道它会不会散架。”
“不会散架。”小乞丐对兜明说,“我去过几回荒郊的乱葬岗。见过很多头骨,都没散架。”
“你去那做什么?”秀娘心疼这孩子。
“去扒死人的衣服穿。”小乞丐淡定的回道。
周围人的目光随着他这句话一下子落在他身上。这身衣服不会也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花旗嫌弃地后退一步。
兜明拉着小丛悄悄地往旁边迈开一步。
秋生脸上流露出复杂神色,一边心疼着小乞丐,一边又嫌弃小乞丐。
就连城墙边的两个守卫也都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了一小步。
察觉到身边人的反应,小乞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现在身上的衣服不是死人穿过的。是我捡来的。捡来的!”他着重强调了一遍。
“可怜的。”秀娘疼惜地看着小乞丐,“死人身上东西不吉利。小心招了晦气。最好还是别去乱葬岗那种地方了。要是被什么脏东西拍了去......唉......”
“知道了。”小乞丐乖巧地应下。他当然知道乱葬岗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冬天没棉衣穿,实在没了法子,才跑去扒衣裳的。
看完了头骨,秋生赶着大牛牛继续往家走。
小乞丐紧紧地跟在小丛身后。
“你不回家吗?”坨坨转头问他,“你干什么跟我们走?”
小乞丐又偷偷拿眼看花旗和西觉。
花旗让他偷看了两番,不打算再让继续偷看。于是面无表情地转头盯着小乞丐。把小乞丐吓了一跳。
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的云善这时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呢,张开嘴就是一顿哭嚎。
花旗顾不上小乞丐,伸手掀开云善的尿戒子,上面湿了一大块。
秀娘从身边的篮子里抓出一条戒子,“兜明帮我抱着春花,我给云善换戒子。”
云善到了秀娘的怀里,扒着她的衣服在她胸前一个劲地拱。小嘴巴还一动一动地像是在喝奶。不用说,睡了一个半小时,早晨起来喝的那顿奶早就消化完了。
出门在外,花旗从来不让秀娘给云善喂奶。见自家小崽确实饿了。花旗从篮子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羊奶。
秋生将牛车停在路边。
小乞丐见坨坨和小丛都围过去给小娃娃喂奶。小娃娃喝完奶后,剩下的奶又喂了另一个娃娃。他很是羡慕云善,这几个人都围着这个小娃娃转,比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身边跟着的人还多。
吃饱奶的云善有了精神。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到处张望。
坨坨摸他的小手,他也不缩回来,反而抓着坨坨的手向上拽。坨坨就把他接了过来,抱着前前后后跑了几圈。云善就高兴地“咯咯咯咯咯”笑,笑声就像林子里会唱歌的小鸟,清脆又饱含喜气。
小乞丐凑在坨坨身边,盯着云善看了会儿,说,“你弟弟和你一样,长得真胖。比狗蛋长得胖多了。”
坨坨问,“狗蛋是谁?”
“狗蛋是和我们住一起的乞丐新养的孩子。”小乞丐说,“前天才抱来呢。他嘴上长得怪,缺了块肉。”
“长大后又是一个小乞丐?”上次秀娘就是这么说的。乞丐养大的孩子是小乞丐。
小乞丐低着头沉默片刻。这个小胖子说的是真的,但是听起来怎么像骂人?做小乞丐怎么了?起码狗蛋没被饿死。乞丐给了他一口吃的。
小乞丐扭开头,决定暂时不搭理小胖子,他去找要给他做鞋的小丛。
在小乞丐的心中,主动给他铜板,主动要给他做鞋的小丛才是大好人。
眼见着要到东旺村了。小乞丐还是跟在他们身边。
秋生便问花旗,“小乞丐怎么办?”西觉家能当家的是花旗。一旦有事,秋生是不问西觉的,都问花旗。只要花旗说的,西觉从来都不会不同意。
小乞丐闻言,紧张地抓住了衣角,期待地看向花旗。
花旗看向小丛。
小丛已经决定不捡这个人类。他对小乞丐说,“你先回家吧。”
小乞丐的眼睛里慢慢地聚了一泡泪水,他强忍着哭意,带着哭腔道,“我没有家。我没地方去。你答应了要给我做鞋,我去你家认门,以后好拿鞋。”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小孩子是最容易受情绪感染的。听到小乞丐哭,花旗怀中的云善慢慢撇下嘴角,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在花旗不注意时,云善张开小嘴开始跟着小声哭起来。“呜呜呜。”
秀娘怀中的春花也跟着哭起来。她的哭声更细小,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小猫叫似的。
一个大的哭,两个小的跟着哭。
“别哭了。”花旗对着小乞丐冷声道,“憋回去!别惹云善哭。”
小乞丐被花旗冷漠的态度吓了一跳,听话地用脏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吃的不多,啥都能干。力气比其他人大多了。给口饭吃,有个避风的地方睡觉就成。”他看得出来,这儿都是好人。跟着他们能混口饱饭吃。
秀娘于心不忍,可她知道孩子也不能随便样。这么大的一个孩子给口饭吃还是养得起的。可男孩以后要娶亲,盖房怎么办?她家里现在欠着钱。花娘家虽说个个能挣来钱,可她知道他们现在手里也没钱。
而且,兜明兄弟已经四个了,再加上一个小乞丐,家里得有多少钱才够给下面的几个孩子都盖上房?就兜明那饭量,要不是他自己力气大会打猎,光那一个,几户人家一起养都养不起。
花旗并不想要小乞丐。他们一群妖怪中间插进一个人类,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西觉这时开口,“倒也是个缘分。留下便留下吧。”

因为西觉说的“缘分”, 小乞丐高高兴兴地跟着西觉回了秀娘家。
在小乞丐心中,这个一直沉默,愿意收留他的男人也是个大好人。、
到了家门口, 门口玩着的几个孩子瞬间围了过来。他们看见秋生叔家带回了个小乞丐。
“坨坨。”栓子伸手想要戳戳自己的小伙伴,被坨坨灵活地躲开了。
“你手脏, 别摸我的新衣裳。”
“穿成这样你是要做新郎官吗?哈哈哈。”栓子不客气地笑话坨坨,“你媳妇儿是谁?”
看向坨坨怀中穿着粉色外衣的云善, 栓子又笑起来,“你的小媳妇儿是云善?他还穿着红色小鞋。”
剩余的四只妖怪齐刷刷地看向坨坨和云善。
云善啥也不懂, 他在坨坨怀中睁大眼睛盯着这群孩子瞧。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 小小地应了一声,“啊。”
“把云善给我。”花旗将云善抱了回来。
云善怎么能是小媳妇儿?坨坨那种懒惰的小妖怪能配得上云善这么好的人类幼崽吗?啊呸,云善是个小男孩, 小男孩怎么做小媳妇儿。这人类小孩胡乱说些什么。
坨坨也反应过来了,嘟着嘴说, “我才不做新郎官。”
“现在不做新郎官, 以后要做新郎官的呀。”秀娘抱着春花下了牛车, 听了孩子的童言童语, 开始打趣坨坨。
看到被啄得已经不成样的稻草人,秋生嘀嘀咕咕地小声骂道,“再来, 全把这些臭鸟给捉来。”
“稻子都收屋里去了,稻草人坏了就坏了。今天是用不上了。”秀娘说,“赶紧开门。我进屋烧点水,给小乞丐身上洗洗。正儿八经地过日子可不能穿这么脏。”
话题又回到小乞丐身上。
栓子不摸坨坨了, 他冲坨坨招招手。小声问,“哪来的小乞丐?”
“西觉捡的。”谁收留就是谁捡的人类。
“乞丐也能捡?”栓子怀疑地看向坨坨, “以后他住你家了?”
不等坨坨回答,一旁的小乞丐兴奋地高声说,“对!我和他们一家了!”
栓子看了一眼出声的小乞丐,又把目光转回坨坨身上,“你又有一个哥哥了?”
“对!”一直关注着栓子的小乞丐来到坨坨身边站好,对围过来的几个孩子说,“坨坨是我弟弟。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欺负他。你们要是欺负他,我就把你们的牙打掉!”
初次做哥哥的小乞丐很快进入角色,开始护起坨坨。
夹在栓子和小乞丐中间的坨坨转过头来,盯着小乞丐的脏脸看了片刻,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间成了弟弟?
见秋生将牛往院子里赶,小乞丐立马忘了这边的坨坨弟弟,殷勤地跟在牛车后进了院子,欢快地说,“叔,我帮你拿东西。”
兜明挠挠脑袋问西觉,“真要这个小乞丐?你要收他做徒弟?”
西觉摇头,“我不要徒弟。我们两次遇见他,这是缘分。”
“缘分?”小丛拧起秀气的眉毛,脑中回想起听灵隐曾经说的那些故事。
灵隐道长不止会讲经,偶尔心情好了,还会给山上的小动物们讲讲他在外游历时发生的故事。
缘分这两个字在灵隐的口中被提及很多次。
可他们遇见小乞丐算缘分吗?
院子里传来秋生叔的声音,“不用你干活,你去外面和坨坨、小丛还有兜明一块玩。”
小乞丐响亮地回了一声,“好。”
很快又响起秋生的声音,“不用管牛。牛饿了会自己出去吃草。你让它先歇一歇。你先出去玩。”
小乞丐破烂的衣服出现在院子门口,他笑眯眯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亲亲热热地叫,“兜明哥哥,小丛哥哥,坨坨弟弟。”
“为什么我是弟弟?”坨坨不服气,小乞丐管兜明和小丛都叫哥哥,为什么只对他叫弟弟?
“你岁数小,个头矮啊。”小乞丐理所当然地回道。原先觉得这个小胖子讨人厌,现在成了他的弟弟,就不讨厌了。
“岁数小?”坨坨瞪大眼睛,小小地哼了一声,“我不和你说。”说完他往院子里跑。
栓子在后面追着问,“坨坨你不和我们玩了?”
“不玩。”坨坨头也不回地跑进院子。今天穿新衣裳,才不要和栓子他们一起玩。
坨坨看见,秋生将被鸟啄得不成样的稻草人从木棍上捋下,把稻草整理成一把,掐进厨房里。秀娘接过稻草,用火折子点了火,扔进了灶里。
做完这些,秀娘拍掉围裙上落下的稻草杆,出了厨房。
兜明和小丛一向不和门外的那群小孩玩,坨坨进院子后,他两也跟着回了院子。
西觉挥着刀快速地处理着今早打回来的猎物。
花旗洗完青菜后,抱着青菜进了厨房。“兜明,扒三坨大蒜。”
“天马上冷了,你身上的衣服是不能穿了。”秀娘围着小乞丐前前后后地打量两番,“小丛,你还得给这孩子做身衣裳。”
“嗯。”小丛应下,往屋子里跑。拿了自己的针线筐子跑出来,又找出秀娘量衣服的木尺。
小乞丐新奇地看着小丛拿着根小木板在他身上来回比划。他知道,这是要给他做新衣裳呢。
新衣裳!自打他记事起,可从没见过新衣裳。
可新衣裳的魅力也抵不过西觉那边传来的剁肉声。肉!竟然还有肉吃!
光靠捡,一年也捡不到一块肉。讨些铜板,偶尔能买个肉包子过过瘾。可那么大的一块肉,他活了这几年一次也没尝过。
小乞丐的眼睛忍不住地就往西觉那儿瞟。
对于小乞丐来说,今天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要好。
“做上衣费事些,小丛先给他做条裤子吧。先让他穿你秋生叔的上衣。”秀娘说,“裤子和衣裳都做大些,把袖子和裤腿挽上一道,明年人长高了还能穿。”
“嗯。”小丛量好尺寸又跑进了屋。
兜明端蹲在菜园子旁,脚边放了个碟子,碟子有两坨蒜加几个蒜瓣。
小乞丐凑过去想帮忙,伸出的小黑手还没碰到碟子,就被兜明喝了一声,“别碰!”
“你这黑爪子也太脏了。”兜明嫌弃地将碟子往自己身边拖了拖,“小乞丐你去洗手。”
看着自己脏黑,满是污垢的双手,小乞丐难得不好意思起来,嘿嘿嘿地干笑两声,问“去哪洗手。”
“喏。”兜明指着厨房墙角的木盆,“你去那洗手。”
“得给小乞丐起个名字。”秀娘说。“正儿八经地是你家孩子,可不能再小乞丐小乞丐地叫了。”
正巧,小丛抱着布从屋子里跑出来,秀娘立马对小丛说,“小丛你有学问,你看看给小乞丐起个什么名字?”
“我要叫梁西丛。”小乞丐自己有主意,“我姓梁。”这是捡到他的老乞丐的姓氏。老乞丐传给了他,他也姓梁。还有一个叫“梁狗蛋”的名字。
这名字在乞丐里很常见,就连刚被抱来的小孩也叫这个名字。小乞丐就不想再用这个名了。他要用大好人们的名字。
西屋的窗户被打开,坨坨一左一右地搂着个小娃娃坐在炕上探出头。“这不是西觉和小丛的名字吗?不行!你再换一个。以后我叫小丛,你也要应着吗?”
“可我就想叫这个名。”小乞丐坚持说。“你可以叫我西丛。”
“那也很奇怪。像是喊西觉又像是喊小丛。”坨坨依旧不同意。
两个孩子隔着打开的窗户争执起来。
小丛坐在树下的桌子旁已经开始裁裤子了。
兜明一会儿瞧瞧窗子里的坨坨,一会又瞧院子里的小乞丐,听着听着就忘了自己手里的活。
“兜明,蒜扒好了没?我的菜快下锅了。”花旗在厨房里喊道。
“来了,来了。”兜明把扒好的两坨蒜抓在手里,迅速地跑进厨房。
另一边灶台,水“咕噜咕噜”地开始响起来。
兜明好事地掀开锅盖,让热气蒸了一脸,“秀娘,水烧好了。”
“烧好了倒在盆里端屋子里去。”秀娘对小乞丐说,“不让喊这个名,这名就当大名了。你再想个小名,咱们喊你这个。”她转头对坨坨说,“起个小名也不会叫错了。”
小乞丐一下子陷入沉思。他身边有很多狗蛋、狗子、驴蛋、栓子、柱子。他不想叫这些。就像他不想做万千个狗蛋中的一个狗蛋。他希望有个独特的、好听的名字。可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出来。
秀娘从走廊下拖出家里最大的木盆,简单刷洗过搬进屋子里。
一片黄色的落叶自空中悠悠扬扬地落下,被风卷着飘到西屋窗前。
就在这一刻,坨坨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小名叫什么了。就叫梁树叶吧。”
梁树叶?小乞丐抬头看向刚刚落地的树叶。这个名字虽然比狗蛋好听点,可是,听起来也很常见又很普通。
兜明端着木盆经过小乞丐走进屋里。
不等小乞丐仔细思索,屋子里传来了秀娘的叫声,“梁树叶,来洗澡了——”她显然是听见坨坨的话了。
听到呼喊声的小乞丐下意识地跑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安上了“梁树叶”这个小名。
兜明倒完热水,秀娘让他再去烧一锅。煮上水后,兜明又回了菜园子旁,继续扒那坨剩下的大蒜。
水牛在牛棚里歇够了,“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和院子里的人打招呼似的,慢悠悠地晃出了院门。
西觉把肉端进厨房,又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盘炒青菜出来。
现在天凉了些,他们不在院子里吃饭,都是去堂屋的大桌子吃饭。
西觉把青菜放在堂屋的大桌上,出了屋子听见厨房里响起铲子翻动的声音,另一边屋子里还有秀娘和梁树叶的说话声音。
左边走廊下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篮子,是坨坨这两天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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