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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燥(巫哲)


单羽从办公桌上拿了个扎着小蝴蝶结的长条盒子递了过来。
“是什么?”陈涧觉得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贵吗?”
“不贵,”单羽说,“贵的不收是吧?”
“也不是……”陈涧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
“那贵。”单羽说。
玩我呢老板。
陈涧没说话,看了看盒子,都是英文,但他认识hand……
护手霜?他松了口气。
不过拿出里面的护手霜时,光看这个洋气的包装设计就知道不便宜,他看向单羽。
“两百多,”单羽靠着桌子,“觉得贵了就往脸上擦。”
“我脸上也不用这么贵的。”陈涧说。
“操。”单羽让他说得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单羽才又问:“你平时用那个护手霜多少钱?”
陈涧看着他:“十块三支。”
单羽也看着他,愣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牛逼。”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
“真的三块三一支吗?”单羽也笑了起来。
“不是这么算的,”陈涧笑着说,“一支四块五,三支才是十块。”
“用用,看有没有区别。”单羽说。
“你那天用了我那个,”陈涧拧开盖子,往手上挤了一点儿,“跟你平时用的有区别吗?”
“我平时不用这个。”单羽说。
陈涧看了他一眼。
“陈鱼落雁。”单羽说。
陈涧笑了笑,低头慢慢搓着手。
“怎么样?”单羽走过来,往沙发上一躺,枕着胳膊。
“挺好闻的。”陈涧说。
“好闻有什么用,好用吗?”单羽说。
“实话吗?”陈涧问。
单羽啧了一声。
“挺好用的,没有那么粘。”陈涧说。
“学坏了啊,店长。”单羽看着他。
陈涧笑了笑,把盖子盖好,放回盒子里,转过头:“谢谢。”
“不客气。”单羽说。
陈涧收好护手霜,准备拿碗下楼。
单羽枕着胳膊看着他:“哎,店长。”
“嗯?”陈涧应了一声。
“汇报工作。”单羽说。
“哦,”陈涧放下了碗,想了想,“先从大事儿说起吧……”
“原来有大事儿啊?”单羽打断了他。
“……是相对来说大一点的事儿。”陈涧说。
“所以就是有事儿,而且还能按大小排个序。”单羽说。
陈涧沉默了。
单羽也没出声,就看着他。
“没大到需要打扰你私人行程的程度,”陈涧也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你是去办什么事儿,不知道方不方便看消息……”
“下回试试吧。”单羽闭上了眼睛。
“……嗯。”陈涧应着。
“说吧。”单羽说。
“102的周乐成找我聊了聊,他在论坛上发了个贴子,记录他确诊癌症晚期之后的旅行……”陈涧说。
“嗯。”单羽应了一声。
“贴子挺多人追的,”陈涧说,“他写到大隐了,不过一直没提在哪,也没提我们的名字,很多人想知道,他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他……临死之前会说明,如果我们不愿意……”
“我们不愿意也会被公开的。”单羽说。
“不会,”陈涧说,“他人挺好的,都没提过我们这里有过人自杀的事儿。”
“不是他公开,是别人。”单羽说。
“谁?”陈涧愣了愣。
“谁告诉他我们这儿死过人的,”单羽说,“谁就可能会替他公开,这里是个鬼屋。”
“我操。”陈涧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周乐成到四楼找那个房间的时候,他们没人跟周乐成有过什么交流,更不可能告诉他这件事,所以周乐成应该是从其他人那儿听说的。
“如果是镇上什么人说的也没事儿,”单羽说,“但也有可能是里面谁家看到贴子了呢,毕竟是个旅游记录贴。”
“嗯。”陈涧皱了皱眉。
“所以他想公开就公开,”单羽说,“至少他说的是咱们好话。”
“嗯。”陈涧点点头。
“还有什么?”单羽还是闭着眼睛。
“二楼入住了一个姐姐,来捉奸的。”陈涧说。
“嗯。”
“那个奸就住随云,她捉成了,我们跟着一块儿过去的,我怕她一个人吃亏。”陈涧说。
“嗯。”
“她昨天退房了……”陈涧说。
“嗯。”
“镇上发了个通知,要求各家民宿派人去参加消防知识的培训班。”陈涧说。
单羽没出声。
“我想让陈二虎去,”陈涧说,“他这两天心情还是不太好,让他有点儿听上去高级的活儿干干。”
单羽还是没出声。
“我接到教练电话了,”陈涧看了单羽一眼,“体检什么的都完事了,后天我去考科目一……”
单羽还是闭着眼,没说话也没动。
“一二三四五,”陈涧说,“上山打老虎。”
单羽还是安静地躺着。
睡着了?
陈涧没再说话,等了一会儿,单羽还是没有动静,听呼吸是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累了又吃了感冒药。
“我下去了啊?”陈涧说。
停了几秒,他很小心地站了起来,想拿碗的时候又停下了,单羽就穿了件衬衣躺沙发上,屋里就算有暖气,半夜估计也还是会冷。
他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往里屋那个卧室走过去。
自从单羽来了之后,他就没进过这个屋,这会儿憋着气蹑手蹑脚走进来,有一种强烈的做贼感。
他尽量快速地从床上拿了薄被,转身想大步跨回去,刚跨了一步就又收了势头,刚楼梯上摔那一下,现在大腿筋还抻着疼。
“单羽?”他拿着薄被站在沙发旁边。
单羽还是之前的姿势,完全没有动过。
是真的睡着了。
他吸了口气,憋着,慢慢把薄被盖到了单羽身上。
入室盗窃的进屋碰上有人可能都没他这么小心。
都不知道为什么。
单纯就是觉得单羽要是突然醒了,他会很尴尬。
好在没醒。
单羽睡得居然挺实的。
他转身从茶几上把碗拿了起来,走到门边,关灯之前又往沙发上看了一眼。
小路上的那个拥抱突然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地出现在了脑子里。
血瞬间涌上脑袋的感觉让他赶紧把灯关掉了。
但肩上胳膊上,都还清楚地残留着那个拥抱的触觉。
他捧着碗,靠到旁边的墙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挨骂了吗?”
旁边不远处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差点儿把手里的碗都抡过去。
转头的时候才发现是陈二虎。
“没。”他拿着碗就往楼梯走。
“我听三饼说单老板受伤了,还想着去问问呢。”陈二虎说。
“明天吧,”陈涧一边快步下楼一边说,“他睡着了。”
“哦,”陈二虎跟在他身后一块儿往楼下走,“真没骂你啊?”
“他骂我干嘛?”陈涧说。
“我看你脸都气红了。”陈二虎说。
再多说一句信不信给你脑袋都揍红了。

今天本来应该是胡畔值班, 不过陈涧让她去休息了。
大家吃完小汤圆之后就都散了,胡畔去睡觉,三饼和陈二虎巡了一圈店也去睡了, 把该关的灯都关掉之后, 整个一楼就剩了陈涧一个人坐在前台。
前台桌子下面放了个狗窝, 蘑菇这会儿正团在里头闭着眼睛,不过并没有睡, 陈涧只要一动,它就会睁开眼睛开始哼唧。
这会儿一般不会再有什么事儿,陈涧把旁边的躺椅打开, 抄起蘑菇放到自己身上, 然后躺到了椅子上。
蘑菇在他身上来回踩了两圈, 最后选择了在他肚子上趴下, 闭上了眼睛。
陈涧也闭上了眼睛。
但睡着是不可能的,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着。
很多事儿他能不想就不会多想,能回避就都回避, 只要不影响他生活和赚钱,一切都可以先不管。
但从今天那个拥抱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他没有办法再保持那种假装无事发生的状态了。
从他伸出手搂住单羽的瞬间, 平衡就被打破了。
陈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
很害怕。
也很慌乱。
以前碰上什么事儿, 他会憋在心里,时间裹裹, 包浆了就消失了, 后来碰上什么事儿, 店里的, 自己的, 虽然也不至于想要对谁倾诉,但至少会希望单羽在。
而现在这件事……却偏偏相反。
肚子上传来一阵细小的疼痛。
他睁开眼睛,发现蘑菇一开始在嘬他衣服,最后隔着衣服啃了他肚皮一口。
“你不会是在找奶吧?”陈涧用手指挑开蘑菇的嘴,蘑菇又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边咬边嘬的,他叹了口气,“你不是都会吃狗粮了吗,怎么还这样?想妈妈了啊?”
蘑菇没有说话。
陈涧也没再说话,也没收回被蘑菇叼着的手指。
一晚上都很安静,外面风很大,寂静里能听到有树杈被吹断掉落的声音,能听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风吹着从门口小路上滚过的细碎声。
这动静听着就冷。
陈涧抓过自己扔在旁边的外套盖在了身上。
今天在树底下坐了很长时间,脑子里想了很多,但也不知道想的都是什么,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就像开水里上下翻腾着的小汤圆,看着满眼都是,但想盯着哪一颗仔细看看,它又肯定会不见。
这会儿倒是静了很多,不用再去考虑要不要细想了。
所有的混乱都变成了两个字。
怎么办。
哦,三个字。
怎么办?
一早赵芳芳来上班的时候,陈涧才发现自己这一晚上还是睡着了的,甚至睡得还挺香。
赵芳芳早餐都快做好了他才醒,之前那么多动静他居然完全没听到。
“赵姐早啊。”陈涧掀开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蘑菇已经裹着衣服从椅子扶手下面被挤了出去,像是被挂在了椅子上。
陈涧把它掏出来的时候,它急得四腿不着地一遛小跑地往花园里尿尿去了。
“今天多穿点儿啊,”赵芳芳说,“我早上过来的时候冻死了,听山上那几个民宿的人说,上面下雪了。”
“是么,”陈涧起身穿上外套,把椅子收好,“再下场大的,游客就又能多点儿了。”
“畔畔昨天说有点儿头疼,可能就是着凉了,”赵芳芳说,“你们这帮小孩儿吧,就是不到冻骨头都不愿意多穿点儿。”
“她头疼啊?”陈涧追了一句,他昨天完全没看出来。
“下午就疼了,还去睡了一会儿呢,我替她守了两小时前台。”赵芳芳说。
“她没跟我说……”陈涧往楼梯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要强得很,有什么事儿都不说的,”赵芳芳说,“你看她家里的事儿,从来都不说,有时候我们聊天儿才能听个一两句,跟你一个样。”
“我……还好吧。”陈涧说。
“你也是个有事儿不说的,”赵芳芳说,“不像我,我话可多了,憋不住。”
陈涧笑了笑。
三饼今天不上班,一早就从楼上下来了。
“去拿我车啊,”一看到陈涧他立马就问,“走吗?”
“……你急什么,”陈涧说,“早点没吃呢。”
“回来再吃呗,”三饼说,“我车一个车在村里待一夜了。”
陈涧有些无语:“车停店里的时候有伴儿呗,一个车在村里孤单了还。”
“我怕丢了,”三饼说,“你看到单老板把我车停哪儿了吗?”
“小豆儿家院子门口。”陈涧说。
“都没停进院子啊。”三饼说。
真要丢了可以找单老板换个新的……
“走吧。”陈涧没再跟三饼争,三饼家经济条件也就那样,这车开好几年了,一直保养得很好,三饼很爱它。
“穿厚衣服!”赵芳芳在他俩出门前又喊了一声。
“厚的!”陈涧也喊。
他厚衣服都还放在小豆儿家,今天正好过去拿两件厚外套过来。
昨天夜里应该是降温了,今天一出门就能感觉到温度比昨天低了不少。
车一开起来,陈涧的衣服立马鼓成了一个球,风灌了个满满当当,冻得他空荡荡的胃一阵抽抽。
他把拉链往上拉到头,但也没起到作用。
“我帮你。”三饼从后头一把搂住了他,一只手搂腰上,一只手往上点儿搂着胸口,把衣服在他身上箍紧了,顿时暖和了不少。
也许是因为听说昨晚山顶下雪了,往村里去的时候,路上还碰到了赶早上山的两辆自驾游的车。
“冻死他们。”三饼说。
“先冻死咱俩。”陈涧为了不灌风,咬着牙从缝里挤了一句。
三饼在后头乐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跟冻傻了似的。
不过车开到小豆儿家门口的时候,三饼的快乐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操!”他跳下车就骂了起来,“这他妈谁弄的啊!”
三饼的摩托上被人倒上了不知道是猪饲料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又是水又是渣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不仅仅是三饼的车,小豆儿家门上院子里都是,地上还扔着一个脏桶。
陈涧跳下车,冲进了院子里。
小豆儿爷爷奶奶都在院子里,正拿着水冲地,小豆儿蹲在台阶上撅着嘴。
“爷爷,怎么了?”陈涧问。
爷爷叹了口气没说话。
“还能怎么了,”奶奶皱着眉,“昨天爷爷去看人打牌,又碰上大喇叭了,呛了两句,一早就来闹了这么一通。”
大喇叭就是大鼻涕他爷爷,两家老人之前就一直有矛盾,小豆儿爷爷一般见了他们都避开,吵不过,也打不过,昨天估计是没躲开。
“妈的,”三饼怒发冲冠,拎了那个桶转身就出去了,“个老不死的!”
陈涧没说话,转身也跟了出去。
“陈涧!陈涧!”奶奶赶紧追了出来,“别去了!算了!冲冲就行了……”
“这回不能算。”陈涧说。
之前爷爷奶奶都算了,连大喇叭用石头把他家房顶砸漏了他们也都算了,陈涧爬屋顶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修好。
今天不能算了,蹬鼻子上脸了。
三饼拎着桶在前头,回过头看到陈涧在身后的时候愣了愣:“你也去?”
三饼大概认为这是他以猪圈党身份进行的一次惹事活动,从来跟他们界线分明的陈涧也跟了过来,让他有些意外。
“欺负小豆儿家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涧说。
“妈的,走!”三饼扭头往前。
大喇叭家的成员结构跟小豆儿家一样,老头儿老太太带个孙子,不同的是一家子都不是好玩意儿。
三饼一脚踢开了他们家院门,手里的桶抡起来就往里一砸。
哐的一声巨响。
桶里还有残渣,陈涧站后头,要不是躲得快,能被甩一身。
“谁!”大喇叭一声吼,从屋里冲了出来。
“你太爷我!”三饼也一声吼,对着地上的桶又是一脚,桶被踢到了大喇叭腿上,最后一点儿渣全磕在了大喇叭裤子上。
“干什么!”大喇叭继续吼,反应过来之后指着陈涧,“你他妈找事儿是吧!”
陈涧没说话,把手套摘了下来,塞到了裤兜里。
“是你太爷我找你有事儿!”三饼扯着嗓子怼到了大喇叭脸面前,瞬间回到了当初跟陈二虎一块儿在街上混日子的状态里,业务一点儿没生疏。
陈涧抬手把大喇叭家堆在院子里几个筐给掀了,接着拎起一张椅子往地上一摔,椅子腿被摔断了,陈涧拎着这张断腿的椅子就在院子里一通砸。
三饼也开始在院子里折腾,墙上挂着的,地上堆着的,什么菜啊豆子的都给掀到了地上。
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三饼想往猪圈过去的时候陈涧还拦了一下,就光他们掀到地上的这些杂物就够大喇叭一家收拾的了。
破坏程度虽然不高,但场面混乱程度足够。
大喇叭欺软怕硬一辈子,平时也不会惹到陈二虎这帮人,眼下这个场面他顿时就傻了眼。
拿起个锄头就追着他俩抡,但手脚不利索,三饼和陈涧两人在院子里辗转腾挪,他硬是一下没抡着。
大鼻涕他奶抱着大鼻涕夺门而出,在外面哭喊着说杀人了。
邻居们围了几个过来,但看到院里这场面,也没人上来劝阻。
只有个奶奶在门外问:“大喇叭杀谁啊?”
杀我们呢。
陈涧还是没说话,看着差不多了,最后踢了一脚那个桶,拍了拍三饼,转身走出了院子。
三饼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指着大喇叭:“回头我车要是坏了,我给你房子顶都掀喽!”
大喇叭没敢追出来,只是站院子里骂着。
“刚拦我干嘛,我他妈把他家猪圈拆了!”三饼边走边说,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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