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分析师(沙舟踏翠)

穆境予把他放在一处背光的大石后，自己也挤进来，两台机甲带一根绿藤就这么紧巴巴地窝在小小的阴影里。
纪云停：“……？”
他敲了敲旁边机甲。
通讯设备失灵，俩人根本没法对话，只能这样了。
俩机甲的姿势是侧身并蹲，有点点猥琐——咳咳，也看不到对面，所以他只能物理通讯了。
穆境予转过头。
透过视窗，纪云停只能看到对面黑乎乎的镜面，压根看不清楚人。
他没办法，只能操控机甲比划。
挖矿机甲一臂改装了能量炮，他徒手比划半天，对面毫无动静。
他没法，干脆去敲对面的控制舱镜面。
穆境予抓住他机甲臂。
纪云停着急，想再次比划。
诡异触感突然冒出来，沿着胳膊往上，停在肩膀处。
纪云停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扭头检查胳膊。
没有东西。
然后他后知后觉转过来弯……是穆境予的精神力？
挖矿师操控挖矿机甲，是通过头盔传导精神力，所以，机甲外部的触感能通过头盔反馈过来，类似全息游戏，但这毕竟是机甲头盔，主要是起到放大、节省精神力作用，传导作用较小。
所以他用机甲碰触东西，会有感觉，能模糊感觉到物体的软硬冷热，再细就做不到了。
穆境予估计是将精神力外放去碰触机甲胳膊——甚至，他的精神力已经进了机甲舱了。
纪云停犹豫了下，小声：“上将？”
肩膀被轻轻捏了下。
纪云停一喜。这是真进来了。
他立马又紧张了：“你的精神力这样过来没问题吗？”
同时赶紧调动精神力，推向肩膀处。
穆境予的精神力却飞快退到手指处，捏了捏他。
纪云停：“……”
行，不碰他。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刚才那些星兽你能对付啊。”
穆境予的精神力不动了。
纪云停：“……你是在思考怎么告诉我？
精神力捏了捏他。
纪云停：“……好吧，我换个方式，是不是有什么情况，让你不能动手？是的话，你捏一下。”
纪云停了然，琢磨了下，问：“你的炮火应该没用完吧？没用完捏一下。”
为了给他防身，机甲维修队的人把他的挖矿机武器改了好几个，所以前后耽误了一个多小时。
这块漂浮在陨石带里的巨石，前后不过数十公里……应该不至于一个多小时就轰完吧？那得一刻不停地轰啊。
穆境予果然捏了捏他。
纪云停松口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杀那些星兽？是因为太多了吗？”
穆境予没动静了。
那就不是。纪云停又问：“是那只S级星兽太难对付吗？”
还是没动。
纪云停想不明白了：“那能离开吗？能就捏一下。”
继续没动。
纪云停：“可是这地方不大啊，抬头就是宇宙，冲也冲出去了吧？”
纪云停：“……真出不去啊？”
纪云停：“……”
这就更糊涂了。
星兽不难对付，但出不去，也不打别的星兽，炮火能源还有……这是干啥？
总不会是……
“你该不会还没找到那只S级星兽吧？”
胳膊被捏了下。
纪云停：“……”
经过一番连猜带蒙，纪云停终于大致搞明白情况。
大概意思是，那只隐匿在后的S级星兽并不是单纯的隔绝信号，而是在这块区域里制作了幻境。
而这个幻境是多重的，每一重都有生物。
当你以为自己到了边界的时候，越过去，就会进入下一重空间，跟其中生物相遇。
换句话说，这只S级星兽，是把所有生物都圈养进自己的幻境里。
最重要的是，幻境之间隔断特别薄弱，炮火一出，立马能吸引到各重幻境的星兽过来。
血腥味亦然。
然后就会被多种星兽群殴。
但由始至终，穆境予都没见到这只S级星兽。
所以，这只星兽的攻击力一定很低，只能躲在背后，等着星兽们互相残杀，它再捡趁机捡漏。
连穆境予都忌惮的星兽数量，就算有他加入，也搞不定。
得先把这只星兽找出来。
在那之前，先把物资给穆境予。
说了半天话，穆境予也折腾了许久的精神力，纪云停想给他安抚，这家伙又不肯。
纪云停只能通过提前设置好的收纳箱，把装了营养剂、安抚剂的箱子弹出来，让穆境予去捡。
确认隔壁收走了箱子，纪云停才开始专心思考。
什么生物适合在这种地方生存，又不会移动。
没错，他先假定了S级星兽不会移动——要是会移动，就不需要将星兽圈养起来，遇到星兽就放一个幻境，岂不是更快速？
穆境予的信号消失后，樊林涛他们放出了许多侦查设备，虽然断联了几台，还是测量到一些数据。
这里是陨石带，没有空气没有水。
而陨石带的巨石都是原来小行星爆炸或撞击而来，不远原来行星有多少生物，基本都承受不住，消失在茫茫太空。
但他们这段时间在陨石带清剿星兽，除了互相猎杀的星兽们，还有些小型星兽，确实是在陨石上找到食物的，比如孢子，藻类。
但那些岩石上会有湿润的土层，或者有微量的地下水——
等等，这里有幻境。
纪云停抓住黑色机甲的手臂，晃了晃。
穆境予意会，再次探出精神力。
纪云停如此这般讲解了一番。
穆境予犹豫了下，点头了。
然后由他打头，两机一藤开始沿着阴暗地，慢慢移动。
移动数十米，纪云停就会拽停穆境予，然后操控机甲在周围摸摸抠抠。
遇到有岩缝、裂谷的地方，更是隔十几米就要停下来磨蹭半天。
期间还遇到几波小型星兽，都被穆境予使用冷兵器拍飞，然后带着他飞窜离开。
靠他们两个根本打不完这些星兽，他们得避战保存实力，尽快破除幻境。
每隔几个小时，穆境予就会找到一群星兽，轰一炮，打死一两只，引来其他幻境的星兽，然后他带着纪云停借机切换。
小绿丝毫没有用处，一直奄奄一息绕着机甲胳膊。
两机一藤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一找，就是17小时。
虽然有精神力辅助头盔，但连续17个小时的精神力操控，即便不停灌安抚剂，纪云停的精神力也依旧到达极限，脑子都快爆炸了。
再穆境予再一次按住他，不让他操控挖矿机甲后，纪云停终于还是放弃，瘫在地上不动弹。
穆境予的精神力探过来，小心翼翼轻抚他的手指，仿佛怕再上一点，会刺激他的精神力。
纪云停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抱歉啊，找不到。”
穆境予捏捏他的手，带着无言的安抚。
纪云停：“……你的精神力暴动，是不是跟我现在状况差不多？”
穆境予没动。
纪云停秒懂：“哦，比我现在还严重啊。”
穆境予依旧没动。
纪云停才不信他，有气无力地哼了声：“那你还不接受安抚，天天顶着头疼很有趣吗？还是你是个抖M？”
穆境予拿精神力蹭了蹭他手指。
这是他们这一天磨出来的小动作：捏，表示赞同；捏两下，表示否定；蹭，表示疑问。
纪云停：“就是受虐狂，享受被虐待的快感。”
穆境予：“……”
隔着精神力，都能感觉到对面的无语。
纪云停笑了笑。
然后问：“我们困在这里这么久，舒姐应该扛不住吧？”
纪云停若有所思：“你觉得，他们应该派人进来了？”
纪云停：“只是我们分处不同位面，看不到？”
纪云停精神一振：“那我们继续啊！”
捏两下。
纪云停：“我缓一会就好——”
捏一下。
纪云停高兴：“对嘛——”
陡然被腾空提起，朝着某个方向冲。
纪云停：“？”
头顶漂浮的巨石飞快往后退，穆境予仿佛带着目的，飞得极快，甚至还开启了动力系统提速。
能量转动的轻微轰鸣，在无法传播声音的宇宙里根本传不出去，但光亮会。
穆境予这一操作，直接将路上的星兽全吸引了过来。
纪云停开始紧张了。他这是要干嘛？
几分钟后，俩人一藤再次落地。
黑色机甲放下他，拍拍地面。
这是让他查看？纪云停想问两句，却见黑色机甲抽出长刀，迎上后面紧追而来的星兽群。
他没法，咬牙蹲下来，开始摸索这片岩石地。

纪云停努力聚集精神力到机甲臂, 仔细摸索。
岩石坚硬，土层几无，更没有植物……连湿润一点的土层都没有, 根本不可能
但S级星兽这么久才冒头一次, 肯定会留下痕迹吧？
纪云停不死心，匍匐着把周围的岩石地面都摸了一遍。
真没有。
他转头看向后边。
穆境予还在挡着星兽，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星兽。
他用力敲了敲地面，敲完立马站起来——被困这段时间, 他每次摸完地面, 都是这样告诉穆境予的。
几个呼吸后, 他身体一轻，再次被人提溜起来, 疾速前进。
穆境予跑得飞快, 还有功夫分出精神力过来, 蹭了他一下。
纪云停：“什么都没有，你刚发现什么了？是S级精神力吗？”
纪云停若有所思：“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就刚才冒一下泡——”
话未说完，穆境予陡然急刹转向。
高速中变向，被抓着跑的纪云停摔跌落地。
挨着他的精神力触须瞬间收紧, 拽得他手腕生疼。
纪云停龇牙咧嘴爬起来, 安抚他：“没事，摔一下而已——是什么情况？又出现精神力了吗？”
精神力蹭了两下，顿住，捏了下。
纪云停大概明白他意思, 忍不住笑，嘴里却直奔正事：“那个S级精神力又出来了？”
看看两边呼啸而过的山石, 他皱眉，“跑这么快？”
不符合逻辑。
穆境予也没再回应。
高动能焰光再次吸引新的星兽。
等他们疾速奔到目的地，又是方才那一套——纪云停摸索，穆境予打怪。
依旧一无所获。
那只S级星兽仿佛受到刺激，再次在不同地方炸出精神力波动。
这回穆境予俩人不再巴巴追上去了。
纪云停：“我猜，舒姐他们在外面集火攻击，它慌了，在忽悠我们。”
纪云停笑：“你也觉得是吧？”
“这星兽既然能制造幻境，它在幻境场里模拟精神力信号应该很容易，我们不能追着它的信号走。”
“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看它避开哪些区域，我们就去哪些区域。”
达成一致，穆境予关掉动力系统，开启黑暗飞奔模式，甩开星兽，找了个犄角旮旯，再次蹲起来。
期间俩人还听到隐约炮火声，没等他们赶过去，声音就消失了。
纪云停皱眉：“他们是被幻境引到别处了吗？”
看来是了。纪云停默然。
许是因为有骆心舒他们的炮火攻击，那S级星兽比前面十几个小时都活跃，一会冒头一次，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
纪云停能感受到外在的精神刺激，但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力性质差异，他虽然精神力等级高，对外界的精神力刺激却反应很迟钝，更别提可能在十几公里外的精神力波动。
所以，他只能乖乖蹲着，等穆境予分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纪云停竟然一点也不慌。
即便已经被困十几个小时——哦，现在是二十个了。
可能是因为穆境予的精神力触手一直勾着他手指，传递过来的情绪，也是平静淡定的，所以他只是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帮不上忙——
身体骤然失重。
穆境予又带着他飞窜出去了。
两机一藤安静快速地在崎岖不平的岩石间跳跃，直到抵达一处低谷地。
穆境予的精神力捏了捏他，然后抓起他机甲左臂，指了下某个方向，捏一把；再指其他方向，捏一把……连续指了七个方向，最后指向他们脚下，捏了两下。
纪云停懂了：“其他地方都有精神力，这里没有？”
纪云停：“好，那我找找。”
刚蹲下，机甲臂传来触感——小绿被扔过来了。
他弯了弯眼睛，定下神，集中精神力开始摸索周围地面。
这块大陨石上有很多类似的低谷，四边高中间低，光线照不进去，暗得不见五指，穆境予那台大家伙站那儿，都根本看不清楚。
甚至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别的隐匿星兽群——
纪云停停下来，仔细摸索。
咔嚓一声细响。
穆境予反应很快，精神力蹭了蹭他手指。
纪云停下意识压低声音：“我好像摸到骨头了。”
纪云停继续低声解释：“骨头很脆，你听到了吗？”
纪云停：“像是风化很久的骨头，丝毫水分都没有，一捏就碎。”
蹭了蹭。
纪云停：“是不是怀疑跟星兽有关？应该不会吧？——等等，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纪云停：“我之前猜测那S级星兽是菌类或藻类，但它把星兽们困在这个幻境里，要么星兽互相猎食受伤死亡，要么是饿死。不管是哪种，星兽都不会按照S级星兽的意愿死在它旁边——那它怎么进食？”
穆境予当然也不知道。
纪云停也没指望他回答，边摸索边分析：“有可能是它有合作的星兽，自然界有不少这种合作案例。”
“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是我们猜错了，它不是植物或藻类。”
“嘶，怎么又是骨头？太空没有微生物，肉都不会腐烂。这骨头这么干净，总不会是行星爆炸之前留下的吧？但什么星兽能把骨髓都——等等。”
“……话说你们曾经遇到过微生物型的星兽吗？”
穆境予捏了两下。
纪云停迟疑：“概率应该不会这么大……吧……”
找了十几个小时，只有这处地方有骨头，也只有这处没有精神力波动。
纪云停虽然嘀嘀咕咕，却一直没有放松，沿着谷地地势一路往下摸，从碎骨、断骨，到完整的胫骨、头骨……最后是完整的动物兽骨骨架。
纪云停咽了口口水，提醒穆境予：“小心点啊，我感觉这里真的是星兽巢穴，这骨头密集得跟乱葬岗似的。”
穆境予捏了他一下。
精神力传来的情绪，平稳沉静，一如既往。
在穆境予这里，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淡然处之。
除了俩人那唯一一次亲密接触，他从来没见过穆境予失控。
不，那一次，他感觉穆境予更像是有意为之，为了——宣发恋情。
手指被蹭了蹭。
纪云停回神，连忙：“抱歉，我在思考——好吧我走神了。”
穆境予：“……”
纪云停轻咳一声，继续摸骨头。
生物学有关于骨骼演化方面的知识，他不算内行，看实物能看出一点门道，让他盲摸，是真摸不出来，只能大致分辨是中轴骨骼或是附肢骨骼，其他部位，只能靠猜。
当然，这也不是他现在摸骨头的重点。
他主要是摸骨头的……新鲜度。
但这些骨头，从谷地边沿摸到谷底，全都宛如风干般，又脆又松散，一捏就碎。
纪云停苦笑：“你要有心理准备，直接能分化吸食骨骼水份，微生物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他就摸到跟骨骼完全不同的东西——还带着皮毛的兽身。
他大喜，沿着毛发一路摸上去——
面前宛如泼墨的黑暗仿佛被什么拨动般，晃动了下。
下一瞬，穆境予就把他提溜到身后。
连胳膊上的小绿也抬起了头，四处张望。
纪云停：“……”
手指被蹭了蹭。
是穆境予没发现不妥，发出了疑问。
纪云停犹豫了下，打开了机甲外灯，瞬间照亮四周森森白骨，恐怖吓人。
穆境予瞬间架起炮筒，戒备四顾，同时精神力勾住他尾指，蹭了蹭，发出无声疑问。
纪云停：“稍等一下，我确认一下。”
看向被他按住的兽身。
是啮齿科星兽，看大小，应当是十几个小时前追逐穆境予那一群里的一员。
这只星兽腹侧被撕出一个致命大伤口，而他的机甲手，正按在伤口上。
机甲手一米多长，直接将整个撕裂伤覆住大半，根本看不清情况。
挡在前面的机甲咻一下飞了出去，挡住一只高速飞来的巨鸟。
纪云停顾不上多想，迅速松开手。
星兽暗红的血口上，爬满了灰褐色的、蛛网状的湿粘物体，安静的，一动不动的，仿佛只是灰尘杂物。
纪云停：“……上将，我可能找到罪魁祸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