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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大安朝的规制严苛之至,尤其忌讳内外文臣武将的勾连。即使只是为了避嫌自保,戚元敬亦绝不能在私下与穆国公世子相见,否则必有不可预料的奇祸。世子点一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卷帛,双手递给了海刚峰——这是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亲笔书写,允许他们在上虞便宜行事,暂时调动军队的旨意。没有这一份手诏在,穆祺是连浙江驻军中的一个伙夫都使唤不动的。
当然,这一份手诏是非常罕见的。飞玄真君历年来都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谜语人当久了已经不会说人话,很少就什么事情做出这样清晰明确的表态,所以如今这一反常态的热衷与积极,反而令经手的人(尤其是世子)升起浑然不解的疑虑。
但不管怎么来说,皇权撑腰后胆气就是邦邦硬。海刚峰下拜接旨后展开卷帛一看,脸上立刻浮出了笑容,随后恭敬藏入怀中——有这么一份圣旨在,规制上一切的障碍才能扫地无余,他们千方百计调拨来的兵卒,终于能够发挥作用了。
流程上的问题走完之后,接下来就是漫长且无聊的等待。从儒望设法得到的消息看,葡萄牙人显然是勃然大怒要强硬出手,但出手的时间和路数却全然无法确定,常见的打探情报的路数也难以在茫茫大海上奏效。这就是古代战争绝对的迷惑之处,双方都只能在不可辨别的战争迷雾中茫然的等待消息,除此以外几乎一无所能。
如此死寂的等待持续了数日。直到十二月的十三,在破庙中闭门谢客许久的世子才终于得到了至关紧要的线报——他们派去海岸监察的士卒终于送来了消息,说是在海边看到了隐约的船影,好几支桅杆高高耸立,俨然正朝港口极速而来。
以诏书调来的军队驻扎已有多日,人吃马嚼费用无数,上下都已经疲惫倦怠;如今听说敌人显现身形,有资格旁听的官吏精神都是一震,而后齐齐转头,望向了坐在破庙正中的穆国公世子。
即使行兵列阵,也要体面。大安以文御武规制严整,即使大战将始,前线指挥的武将也要向受命统领军队的文臣请授机宜,以此彰显上下尊卑不可逾越的本分;而奉旨统帅的重臣往往也要大而化之,引用兵法诗词精妙典籍点拨几句,以示智珠在握的从容——当然,这种指点也要分好段位;如数十年前王守仁之学究天人,大概还能舌绽莲花,醍醐灌顶,真正指点几句;寻常段位低下的货色,大概憋来憋去也只能憋出个什么“朕与将军解战袍而已”。
当然,勋贵家自有清客代笔,想来不会出这样的乱子。但众人恭敬等候片刻,却听世子开口询问:
“你说驶来的大船上有旗杆?”
“是。”奉命探听的士卒惶恐低头:“船头,船头似乎还挂着什么黑漆漆的旗。”
“喔。”世子稍一出神,随后微笑:“是旗舰。看来洋人很生气啊。”
旗舰是舰艇编队的指挥所,旗舰出没于海域,说明紧随而来的起码也得是一支装备齐全的舰队……即使以此时葡萄牙海上霸主的身份,动用旗舰也绝对算是倾尽全力,搞不好已经是它在远东殖民地全部的老本。一言不发就搞出这个阵仗,那绝对是热血沸腾上了头,愤怒到不可自抑了。
洪天王有奇效啊!
当然,海上帝国拼老本的压箱底一击确实吓人,至少深知海军底细的儒望脸色变了,他敬陪末座本想打探点消息,如今却忍不住东往西望想找点退路——这个时代掌握了舰队就是掌握了海权,只有更大更强的舰队才能抵抗另一支气势汹汹的舰队;可据他所知穆国公世子此次南下运来的基本都是什么火器火炮,却没有什么巨型舰艇的迹象——这还玩个鸡毛?
小型舰艇还可以依仗跳帮做战和凌厉的火器迎头痛击,靠战术和运气挽回敌我装备的劣势;但大型舰艇的交战可就是毫无机巧可言的硬实力比拼,没有巨舰重炮,那便是肉眼可见的扑街!
精明狡诈的商人怎么能在一艘必定要扑街的破船上待到死?儒望心思飞转,已经在思索该如何体面抽身了。
可惜,还没等儒望先生思索出个所以然来,世子又开口了:
“不过也好。倾巢而出一举荡平,省得我们还要费功夫犁庭扫穴嘛。”
好个头啊!儒望在心中怒吼——以如今的实力而论,一支舰队足以在远东横着走了!就算限于兵力不能深入内陆,扫荡扫荡沿海还是不成问题的。葡萄牙人扫荡了沿海,他还能有个好吗?!
再说了,什么又叫“省得我们还要费功夫”?这在大安市井的话本小说中不一般该是反派的发言吗?
临战的时候说这种反派言论是不是太晦气了啊!
儒望头皮发麻脚趾抠地,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决断大感后悔。但还没等他起身说出自己预备的逃遁托词,世子就先看了过来:
“既然大战将始,儒望先生要不要同我等一道去看看?”
啊?儒望愣了一愣:
“以葡萄牙人的航程,怕还有不少的功夫才能交战,现在相隔还很远……”
望山跑死马,汪洋大海一马平川,目之所及而似乎近在咫尺的方位可能要扛吃扛吃航行上大半日之久。以儒望航海的经验来看,如果传令兵能在天际看到旗舰的桅杆,那么双方行驶到足以开战的距离,少说也要个七八个时辰。这七八个时辰已经足够儒望先生脚底抹油润到数百里之外,绝绝对对的稳妥无余。这也是他为什么敢陪着这位一看就不靠谱的世子南下的缘由——打不过还可以跑嘛。
但无论怎么有心理准备,这反应也太不靠谱了吧?预备要打海战的人,连这点基本常识都不懂吗?
面对儒望近乎失态的愕然,穆国公世子罕见的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展颜而笑。
“不打紧。”他轻描淡写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嘛。葡萄牙人相隔太远没法子动手,又不代表我们不能动手,对不对?”
儒望目瞪口呆,心中罕见的泛起一股绝望来:
这到底是什么疯批!
官大一级就是压死人。无论怎么绝望挣扎,儒望还是没有办法在一众中土官僚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跳反开溜,只能跟着前呼后拥的一众人等离开破庙,寻捷径直奔海边;登上了先前早就勘定好的一处高山。从此处高山向下俯瞰,恰恰能将大半海域尽收眼底,所谓“玉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很符合大安官场对一场酣畅淋漓潇洒飘逸之大胜战的审美追求。领头的穆国公世子甚至特意更换了宽袍长袖的大衣服,伫立山巅衣带当风。颇有昔日诸葛丞相羽扇纶巾指挥若定的意思。
只可惜……
“阿嚏!”穆祺打出个喷嚏,在凌厉森寒的海风中裹紧了自己的披风。他眯着眼睛举目眺望,半晌才不确定的开口:
“天边那团黑影……就是旗舰吗?”
屹立在下首的将军叹了一口气,默默上前一步,往东南方向指了一指。穆祺定睛一看,果然瞧见了海面上艟艟的船影,以及一根高高竖起的桅杆,其上黑旗招展,隐约有起伏的纹路。
“原来如此。”世子眯着眼睛想了半日,也实在猜不出这一张旗帜的来路(当然他对纹章学也并不精通),于是只有点一点头,表示胜一切尽在掌握:“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就有劳戚将军了。”
甲胄在身的指挥佥事戚元靖拱手一礼,也不去纠正“戚将军”这样大得惊人的称呼;大安文武殊途,内阁重臣与外地武将的防备尤为森严。即使有诏书作保,双方明面上也绝不能显出什么你来我往的交情来。他只是沉默着领受命令,而后抬手向下面一招,山下立刻就有亲兵纵马驰出,一骑绝尘,迅速消失在山道之后。
一切安排妥当,戚指挥才俯首行礼,恭敬出声:
“标下已经安排人在旁掠阵,请大人临阵指挥,一展虎威。”
实际上这几日开军事会议讨论临敌的方略,穆国世子闭关不出一律没有参与,只是最后在会议纪要上批一个“可”字而已(字还很丑),基本属于摆烂躺平人影不见,如今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指挥。但戚指挥的情商高就高在这里,无论上司是不是只有一个造型上的作用,表面上的功夫都一定要敷衍到位。
而上司也很给面子,点一点头后笑逐言开,从怀中取出了一支小巧玲珑的千里镜,像模像样的凑到眼边——此时欧洲光学有所进展,已经有手艺高明的匠人能靠着经验硬生生磨出放大倍数足够的凸透镜,只不过良率低下成本高昂,只能作为宫廷珍藏的玩物而已;直到如今世子花样翻新改良了工艺,才终于制备出第一批质量可靠的望远镜,此次南下后充做礼物送给了领兵的几位将领。要不然他初来乍到且一窍不通,单靠权势也是没办法压得大家服服帖帖奉命唯谨的。
穆祺眯着眼调试了半刻,终于看清了那十数里之外的旗舰。海面晴朗无云略无遮掩,高山上的视线一览无余,甚至能分辨出船上攒聚如蚂蚁的人影,一一纤毫毕现。
“咦?”世子甚为诧异:“他们围在一起做什么?”
儒望站立在侧,同样举着一个望远镜仔细打量;这款由世子交托的礼物经他反复试验,精确度与可用性都实在远远超出如今宫廷仅存的那点奢侈品,不能不令精明老辣的商人大为心动,乃至眼热不已——这大概也是世子魔幻魅力的体现之一,无论如何的癫狂错乱令合作者心生退意,他都能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恰当的筹码,勾引得人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不得不再次合作下去。
就比如现在两腿战战,却依旧还坚持在第一位的儒望。
海商仔细看了看旗舰,得出了结论:
“他们应该是在祷告。”
“祷告?”世子挑一挑眉:“都已经濒临战争,还想着祷告吗?”
“这是信仰的问题。”儒望有些不高兴:“另外,光辉的骑士作战也是堂堂正正,当然要在祷告上帝之后进行。”
世子微微一笑,心想殖民主义还谈堂堂正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不过海面上略无遮掩,根本没有埋伏偷袭的余地;天下无敌纵横已久,才容得下这般海军从容自在,竟还能有余裕满足精神需求。不过嘛……
世子轻轻开口:
“信仰的事,我不好议论。但既然同样信仰的是天父,到了现在,就看天父是喜欢这些葡萄牙人,还是喜欢他嫡亲的二儿子了。”
他抬手一招,一道烟花自袖中绽放,炸出明亮之至的光影。
以常规而论,这一道烟花炸出之后,大概就是两名军号声响,立刻就有伏兵滚滚杀出。但海面显然不可能埋藏什么伏兵,儒望低头向山下观望,望了片刻一无所获,直到听到头顶嗖嗖声响,于是骇然抬头张望,恰恰看到十余条火龙从头顶飞过,留下明亮之至的轨迹。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一片雪亮:
“飞玄真君号!”
大商人就是大商人,手眼通天消息灵活之至,仅仅看到这声势浩荡的阵仗,立刻就想到了传闻中威力无穷的什么“火箭”!
但世子却摇了摇头。
“儒望先生博学广闻,名不虚传。”他淡淡道:“但这不是飞玄真君号,这是清妙帝君号。”
儒望:……啊?
他绞尽脑汁用力回忆,记起了清妙帝君仿佛是中国皇帝那一圈长得能叫人头晕的道号中的某一个,但是,但是——
“这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世子恬淡道:“你们外国人怎么能懂我道家真义呢?当今圣上的每一个称号,都各有巧妙不同。”
这倒是真话。给皇帝选道号的道士也不是吃干饭的,拟定的道号一定是最好最巧最合适,最能吻合老巨婴的心事。譬如“飞玄真君”的要点在于“飞”,象征皇帝成仙之后朝游北海暮苍梧,穿行宇宙略无拘束;所以飞玄真君号的射程一定是最远,飞升距离一定是最大,非如此不能体现“飞玄”二字。而清妙帝君之“清妙”,则源自《太上老君说清妙经》,据传能降服三千大千世界内一切邪火欲·火毒火,清净玄妙通透无碍。所以,清妙帝君号的作用也就非常之显然了——
第一轮的清妙帝君号击中了旗舰的舷首,随后光焰腾飞白亮夺目,骤然炸开了一团蓝色的火焰!
特别磨制的高精度望远镜就是不同凡响,即使站在高处相距十里之远,依然可以清晰看到火雨下降时船只上的景象——那就仿佛在蚂蚁窝中浇下了一瓢滚水,整个甲板立刻就炸开了!
当然,仅仅几发原始的火箭还不足以歼灭这些团聚起来祷告的水手,很快就有细小的蚂蚁从混乱的火场奔出,跑向甲板预备取水——木质的船只定期都要刷油保养,因此行驶时最害怕的就是起火;如今远洋行驶的船只上随时都备有水槽,用于储备海水。而恰恰在这个时候,葡萄牙海军的素质就体现出来了。虽然骤然遭遇了完全不可预料的打击,居然还有人能想得起打开水缸,倾泻出滚滚不断的海水——
“喔嚯。”世子轻声道。
倾泻出的海水并没有吞没火焰,相反,灼热的焰光迅速扩散,沿着乌黑色的水迹一路蔓延过去,惊得水手连连后退,似乎是惊恐狂呼,不能自已——显然,他们也从没有遇见过连水都能点燃的火焰;而且焰光靛蓝朱红,高温灼灼猛烈,比寻常的火场更厉害千倍百倍;即使船上四处漂泊吃苦耐劳的水手,亦断难忍耐这样的灼烧。
——看来赵菲苦心经营数年,还是很有收获的嘛。
只能说这就是拥有国家机器的好处了,只有自己掌握人力物力财力且不用看人眼色,才有资格试验和提取这样危险的玩意儿。至于穆祺嘛……无论是白磷、凝固燃油还是高爆·炸·药,都不是他现在可以染指的东西,否则一旦控制不好燃烧起来,怕不是国公府都得嚎啕了。
当然,简单粗糙的一点土法自制□□,还不足以降维打击到令古人完全崩溃。世子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炸裂的火光,当头的军官对天鸣枪,强行遏制住了火场混乱一片的局势,然后指手画脚的推出了几个强壮的水手,让他们在船舱中取出巨斧和刀剑,团团将火场围住,一步也不许后退。
这个做法还是很对头的,因为原始火箭的装弹量并不充裕,真正燃起来的也就甲板上那么一小块,只要砍掉了沾染燃料的部分投入海底,还是可以保住船只的。
可惜,嗖嗖声第二次响起了。望远镜中举着斧头和砍刀的水手如有所觉,呆呆抬起头来,看到了天空喷洒犹如火雨的轨迹。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穷则穿插埋伏,达则火力覆盖;诚哉斯言。
世子眯上一只眼睛,仔细凝视着望远镜中炽热的火势,终于轻轻笑出声来。他回头一扫,看到了儒望那张煞白而大汗淋漓的脸。
“看来天父的爱已经区分出来了,是不是?”世子语气轻快:“儒望先生,用中国人的说法,这就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当然,先生可能不太懂东方的诗词。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换个你能明白的说法……”
他稍稍停了一停
“——于是,天父就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那里降了下来。这就是索多玛和蛾摩拉的结局。”

第86章 开战(下)
儒望面色骤然而变, 显然是明白了穆国公世子的意思。他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表明一番银行家的善意,但世子的目光已经略过了他, 径直眺望远处。
新一轮的火雨显然带来了更强烈的震撼,以至于旗舰上用火枪与官衔勉强维持的秩序在一瞬间便崩溃殆尽,围聚的水手狂呼乱叫着炸开, 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窜。但人类的反应毕竟太过迟缓, 而灭顶之灾又来得实在太快了——第二批清妙帝君号呼啸而下,除了少部分冲进火场助长火势之外, 其余都在高空炸开, 喷射出浓黑粘稠的液体,像雨点一样飞溅泼洒, 四处沾染船身。
火场的高温灼灼逼人,这些液体很快也迸射出了靛蓝的火焰,而且火势凶猛蜿蜒直上, 顷刻间便吞没了大半个甲板。远航的船只都要定期涂抹桐油保养,因此一旦被烤干水分就是最合适最出色的燃料,火焰扩散便不可遏制。但寻常死物也就罢了, 不少水手被黏液沾附上身, 同样在瞬息中燃起了灼热炙烈的光点,而无论他们如何的打滚惨叫以头抢地,这些火焰都像附骨之蛆一样的黏着不去, 直到将血肉烧穿脂肪烧化, 骨骼都烧到嘎吱断裂,化为干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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