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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李再芳的猜测其实并没有什么错误,皇帝确实没有一批手段高明到连大内总管都无法察觉的密探,他所仰仗的手腕,是完全超乎于想象之外的降维打击。在这样不合常理的技术面前,李总管当然也不可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天书的异变发生在数日之前。当时的皇帝卧床不起言语不能,正处于心情万分灰恶而难以自抑的狂躁状态。这不仅仅是因为见效缓慢的伤势,更是因为权力上敏感的争夺,即使已经尽力设下了一重又一重的防备,飞玄真君仍然能清晰的感觉到权威的迅速流失,全然不由自己控制——权力的运行自有其本身的法则,一个重病到甚至无法视朝的皇帝,是不可能依靠一点人事安排扭转这个趋势的。
……更何况,在他重伤以后,心心念念的天书也逐渐归于沉寂,无论如何呼唤操作,都再也没有给过半点的回应;仿佛一直关注着皇权的谪仙人也终于喜新厌旧,抛弃他而迎合了如日未央的新力量。于是那一个瞬间,无父无母弃国弃家亲缘寡淡臣下离心的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独自仰卧在床上,头一回感受到了无可比拟的巨大孤寂。
直到数日以前,天书忽然弹出光幕,为他展示了所谓的“历史回响”。
聪明老辣如飞玄真君,当然立刻发现了这新功能的真正含义,并意识到了它莫大的效用——当然,不要误会,我们真君是绝不会费心费力以史为鉴从后世品评中辛苦总结出什么治国经验的,他从头细细看到尾,脑子里只转过了一个念头:
又可以装一波了!
众所周知,飞玄真君对玄修态度的其实颇为微妙,你要说信不信那只能是如信。真君本人倒是对什么长生飞升之说深信不疑,但平日里神神叨叨阴阳怪气夏天里穿棉袄冬天里穿轻纱,更大程度上还是为了pua大臣,让这些被蒙混得昏头胀脑的两榜进士真正相信自己是修仙有成长生有望,而绝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谋逆之心。
这也是他重伤后如此狂躁愤恨而难以控制的缘故——无论这伤势能否好转,只要被臣下看到他瘫在床上啊吧啊吧的丑态,那皇帝辛苦经营数十年法身金身帝身合一的半仙形象便算是一扫无余了!辛苦伪装数十年,竟至于今日大厦崩塌!
可现在——现在,上天居然将另一个机缘赏赐给了他。无论天书是平日里发什么颠吐什么槽,它如今所泄漏的消息都必定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尚未发生的未来;换言之,只要将这些未来包装之后从容道出,他飞玄真君不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未卜先知,真正掌握天命的话语权了么?
由神秘所构筑的权力只能有更大的神秘来弥补,而天书所泄漏的未来无疑就是这样伟大的神秘。与如此的奇迹相比,飞玄真君付出巨大代价才勉强炼成的那个老登仙体又算个什么?
要知道,仅仅为了维持夏穿棉袄冬穿轻纱的半仙形象,为了彰显体力强劲无病无灾,皇帝就不得不日日服丹月月行散,丹毒发作痛不可忍,才搞出了个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宣传形象——老登不是不想换漂亮挺括的新衣服,而是长期服丹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超大号的豌豆老公主,只有穿着浣洗过的软塌塌旧衣裳才能保护日益脆弱的皮肤,不被磨得丹疹发疼!
——我们老登就是这样的,正常的皇帝只要平衡朝野安邦定国就可以了,可是我们老登又得装神弄鬼又得蛊惑人心,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正因如此,相对于又磨皮又长疮的丹药,天书的“历史回响”无疑是巨大的技术进步;在数十年的路径依赖之后,高深莫测的半仙形象已经成为了飞玄真君维系权力的重要手腕,装神弄鬼才是朝堂的第一动力。而在看到历史回响后的那一个刹那,真君的思维便已经飞跃到了利用先知震慑百官重建权威的一百个手腕,而今日牛刀小试,只不过是稍微体验一番滋味而已。
从李再芳雨李时珍的反应看,这一次尝试的效果无疑是显著的。无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名医,还是身居高位极有城府的宦官,都没能看穿飞玄真君这轻轻巧巧的新花样,足可见此套路深得人心。而等到李时珍一一验证了真君所交代的偏方之后,他的形象必然更加的崇高而神秘,越发能膺服众人之心。
真君,有道啊!
所以,连一刻也没有为失效的金丹秘法哀悼,有道的飞玄真君已经决定了自己树立人设的方向。他随意敲击金磬,轻描淡写的降下口谕:
【叫什么?道门玄功修炼到高深的地步,未卜先知本就是自然中事;再说,朕尚在魔劫之中,你也不许张扬。】
传说重阳真人及长春真人得道成仙之前,都曾突发恶疾,高烧不退,被认为是成仙前最后一重劫难,由上天所降下的考验,称为“魔劫”。皇帝以此自比,那先前重伤失语的种种遭遇就不再是丢脸的创伤,而成了飞升成仙的预兆,身份迥然不同了。
当然,至于上天为什么会派个二愣子来将皇帝烧成烤猪嘛,那就不宜说得太细了;如果说得太细,难道建文皇帝也是一齐飞升上天了不成么?
还真成流浪建文计划了是吧?
在此经天纬地的神通之前,李再芳也不能不心服口服,立刻磕头:
“奴婢敢不遵旨!”
听话听声,皇帝只要听得一句,便知道这跟随了自己数十年的大太监是真的信了,也是真的服了;以李再芳的见识尚且如此,何况乎其他?眼见权威重建有望,皇帝露出了笑容。
为了进一步展示神通,真君还要用他含糊的舌头再说两句;在往日里这种口齿不清可能是皇权失能的耻辱;但到了现在则成了先知欲说还休的神秘,格调大涨:
【这海刚峰将来要在江浙买织机、募流民,办什么纺织作坊,你派人预先去织造局打个招呼,能方便的都方便,不要钻进钱眼里不放。宫里不许和他们为难。】
这一句话实在是太要命了,李再芳微微一凛然,俯身遵令。而皇帝点一点头,则继续望向了上方不可见的光幕。
天书的【历史回响】哪里都好,就是播放的片段完全不能选择,而且常常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评价,让飞玄真君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不管怎样,这已经是他能窥探到天机的最后窗口,自然不能不珍惜……
光幕忽然微微闪动,跳出一行加粗的标题:
【《无为而治与自由主义经济——论大安诸帝与看不见的大手》】
飞玄真君:?!

第70章 天书
飞玄真君茫然的望着标题, 一时间颇为不知所措。他当然是英明神武敏锐聪慧的,但就算绞尽脑汁,一时间也实在搞不懂这莫名其妙的标题——无为而治与大安诸帝还可以理解, “自由主义”与“看不见的手”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某种稀奇古怪难以理喻的邪门法术么?
其他也就罢了。既然有“大安诸帝”这四个字,那搞不好就会涉及到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后世的名声。所以真君哼了一声,竭力移动眼球, 却发现标题闪烁不动, 下方弹出一个提示框:
【历史偏差值不足,无法展示;后续内容将随偏差值逐步显现。】
飞玄真君:…………
皇帝那种紧张期待而略带忐忑的心情顷刻间便无影无踪了。他凝视标题片刻, 心中只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火气:
——居然胆敢断在这里!真是欺了天了!
没有内容你显示什么标题?没有内容你闪什么闪?钓鱼好玩吗?你把我们飞玄真君都钓成翘嘴了!
可惜, 无论被钓成翘嘴的飞玄真君如何无能狂怒,天书都依旧只是沉默的展现着同一个标题, 绝不肯再泄漏半点。于是至尊至贵的皇帝只有咬牙忍耐,嘴角不觉抽搐。
他这一抽搐不要紧,跪在下面的李再芳却大觉迷惑:明明刚刚还是光风霁月仙风道骨的样子, 怎么现在又莫名抽抽上了呢?
难道成仙得道的人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且难以理喻的吗?李再芳茫然了。
被天书用断章耍了一手的飞玄真君当然非常不快,在当天拉长了一张龙脸吓哭了贴身伺候的两个太监和五个宫女,并在多次试图查阅后续内容无果后大发雷霆, 几乎要发誓再不主动查阅天书——之所以是几乎, 当然是因为每次发誓后不过半个时辰,真君就实在百无聊赖忍耐不住,又要打开光幕查看内容, 殷切的期望着谪仙人能为自己这个天子再补充一段;但天书依旧是冷漠无情, 丝毫不肯为尊贵的帝王通融,于是皇帝也就愈发的阴晴不定, 搞得寝殿内伺候的人都很痛苦。
这种好像全身有蚂蚁在爬的日子过了两天。到第八十七次打开光幕时,闪动的标题下忽的跳出了新的一段:
【……在研究大安一朝的财政状况时, 史学界通常将朝廷的收入形象比拟为一条形如西文“M”的波浪线。大安高祖皇帝开国之初百废俱兴,在大力开拓荒地并鼓励生产之后,财政迅速从元末的凋敝荒凉中恢复过来,呈现一路上升的趋势;而至孝宗年间,以废盐政“开中法”为标志,随着政事荒废及体制运转的失灵,国库收入缓慢下降,虽经杨廷和、张璁等有识之士连番的改革,但终究难以挽回国力下降的势头。
到此为止,一切都很符合政治规律。如大安著名思想家黄宗羲所指出的,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一个体制总是很难在内部改正自己的弊病。体制运转的失灵几乎可以算是根基上的顽疾,小打小闹的改革最多只能减缓恶化的速度,几乎是不可能恢复往日的荣光了。如此平稳的衰竭,直至财政崩溃,就是绝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宿命。
但之所以是“几乎”和“绝大多数”,正是因为在案例中多了大安这个绝对的例外。以现在的统计而论,大安财政的低谷发生于武宗朝前后,而在赫赫有名的第一次产业革新,或曰甲寅改革之后,国库收入便画出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增长曲线,在短短数年之内摆脱了一切消极影响,臻至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飞玄真君:?!!!
真君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本能的就想再仔细看看这要命文章的后续!
但下面呢?下面又没有了。飞玄真君拼命往下扒拉,只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可恶“偏差值不足”!
好好好,居然敢断在这里——你就这么打发朕是吧?!
皇帝一生行事肆意恣睢,除了大礼议中被杨廷和那个老登恶心过一次之外,平生哪里还受过这样的屈辱。于是霎时之间头晕目眩,真要被气得原地升仙。可惜任凭他原地红温破防之至,那本天书依旧是毫无变动,死活不肯再变出一个字来。
所幸,即使天书拒不显示下面的内容,仅存的这一点更新也足以激起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无限的狂想了——什么叫赫赫有名的“甲寅变法”?今年倒的确是甲寅年,但飞玄真君可从来没有设想过什么变法呀!
而且吧,以天书的口气,这所谓的“甲寅变法”似乎评价还相当之高,什么“赫赫有名”、“前所未有”、“超越惯例”,委实是匪夷所思的溢美之词——如果再考虑到天书平日里那种毫不留情恶毒之至的口吻,那这种反差就更是剧烈得让飞玄真君万难理解,不由自主生出了迷惑来——当然,他倒不是怀疑天书蓄意欺骗,而是将朝廷上下一一点检数遍之后,情不自禁的感到了茫然:
就以当下内阁这些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也能搞出什么前无古人的变法来?
成大事的第一要义是人才,要想缔造前无古人的功业,必定得笼络前无古人的贤臣——可问题是,现在内阁里重臣如云,谁能当得起一个贤字?
要是闫分宜许少湖之流的人都能算贤臣,那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就是古往今来天字第一号的圣主明主大仁之主,什么汉文帝汉武帝唐太宗,都该恭恭敬敬给他磕大头。
但飞玄真君毕竟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自知之明的;他抚今追昔,总觉得自己的德行与功业尚且没有臻至圆满,和唐太宗比起来可能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差距;而闫分宜许少湖之流,那当然更是连贤臣的一根毛都算不上了。但也正因为如此,真君才感到了莫大的困惑:
——连这种人都可以变法成功的吗?!
别看我们真君现在阴阳怪气神经兮兮已经进化为了老登的终极形态,但在早年很有人样的时候,人家也曾“锐意革新”,是在变法上吃过见过的,晓得这个份量。
变法这东西从来不是下两道旨意就能乘心如意,虽然在他全力支持下张璁的确曾大刀阔斧地推行过新政,但恰如天书所说,体制的弊病终究难以用体制内的手段解决,朝堂上斗了个天翻地覆,内阁累死累活穷尽心力,实际算下来一年也不过只能新增三百万银子的收入而已……耗力如此之大,收效如此之慢,外加心意又日益被玄修法门所蛊惑,皇帝难以忍耐这个麻烦,才直接撤回支持,使改革半途而废。
当然啦,真君只是嫌收效慢,并不是不想捞。绞尽脑汁才能挤出三百万两银子的余量,性价比实在不高。但如果天书所言为真,所谓的“甲寅变法”居然真能突破先前财政收入的极限,那么粗粗一算今昔对比的差额,国库少说也得新增九百万两以上的收入——这个数字就相当之可观了!
三百万两还买不动真君的心,但九百万两可就未必了。当然,这倒不是说真君就要励精图治踏踏实实践行什么变法了,但无论如何,似乎可以着意观望一番。
天书当然不会欺骗凡人,但仅仅是这一点消息,还不足以作出什么准确的判断。除非——除非能再做出一点试探。
真君翻着眼睛思索了片刻,敲了敲金磬:
【把内阁这几日的文书都给朕送过来】
为了一解疑惑,皇帝竟不辞辛劳,花了整整两天的功夫,费力将内阁的文书都看了个遍,试图从中找出变法的一点端倪。但内阁的发挥一如即往的稳定,从不让人燃起过多的希望。无论怎么翻来找去,都是一堆例行公事的鸡毛蒜皮,彼此喷口水扯头花的无聊弹章;包含的信息量甚至还不如飞玄真君的青词。
……当然,要说全都是这么无聊,那也不对。自从他吩咐过之后,李再芳便着意的关注起了海刚峰的消息,并理所当然的察觉到了穆国公世子为海刚峰筹款的进度。到现在为止,世子已经尝试了绝大部分的捞钱手段,但距大规模开办作坊的数额仍然相距甚远——这可不是后世道路平整设施方便投一笔钱马上就可以开工的新时代;仅仅是平整道路筹集物资调集运力,就得消耗掉前期投入的一大部分。而一笔一笔仔细算下来,这开销便近乎于天文数字——起码也要五万两上下,才能搭起一个差不多的架子。
即使对于顶级的勋贵来说,一口气拿出五万两现银也是很吃力的。所以世子还是得磨磨蹭蹭的搞他的筹资计划,城中广泛集资之后,甚至已经打算写信给外地的朋友,设法弄点小钱。
飞玄真君仰躺在床上听完李再芳汇报,不觉哼了一声:
【为了这一点小事搅来搅去,叫穆国公知道了怎么好?也不嫌没脸!你下去吩咐一句,不要这么弄钱。】
李再芳赶紧答了一声“是”,趴在地上不动了。
——不让人家自己弄钱,您老总得想办法吧?难道从内库里出了不成?
皇帝继续下令:【你吩咐之后,再给京中的勋贵和老臣递一递话,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李再芳:…………
什么叫“递一递话”?敢情您老除了一句口嗨之外一个大子都不愿意出,全让手下分摊了呗?
老登的算计精明到了这个地步,李再芳也无话可说了。当然,皇帝这个算计也不是没有道理。京城勋贵们不是送不起钱,纯粹是担心至尊猜忌不敢多送,每家七八百两意思意思而已;只要有皇帝这句话顶着,各家再掏个三五倍出来都是不难的。
所以吧,虽然只是一句口嗨,但实则也已经是飞玄真君的皇恩浩荡了,世子应该感恩才是。
区区几万两银子的小事,其实根本用不着皇帝多嘴。飞玄真君肯费神多这么一句话,已经是看在世子忠心耿耿、海刚峰身份微妙的份上了。再给完这个恩典之后,他便随意挥一挥手,重新打开天幕,试图从已经揣摩了数次的文稿中再找到一点端倪。但出乎意料,沉寂了多日的天书再次闪过了光芒:
【检测到新的偏差……历史变动加速,即将释放新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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