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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事实证明,飞玄真君过往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太低调,太保守了。他原本以为自己还略逊唐太宗一筹,但现在看来,他其实也不比李二差上什么。李二的贞观之治好歹还有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他有什么?他拖着这么一群妖魔鬼怪都能变法成功,这还不能说明能力吗?
真君心满意足的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尽情体会那种飘飘然的喜悦,如今他的心境完满充盈到了极致,唯一不足的大概只有那点若有若无的焦躁——八年毕竟还是太久了,急等着钱花的真君有点迫不及待了。
他琢磨了片刻,相当之自然的下定了决心:
“还可以给穆祺加一加担子嘛!这个孩子还是可以大用的。至于其他的什么张、海等诸人,让司礼监悄悄斟酌着看一看也就是了。”
好用就往死里用,这才是我们老登的风范呢。
“我总觉得进度太快了。”穆祺道:“如果八年时间就能发展成这样,那事情的进展大大超越了我的计划,必须要做出调整……”
坐在屏幕对面的刘礼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的呛声:
“你是在凡尔赛吗?”
穆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刘礼不再说话了。
无论所谓的历史回响是如何的暴论频出,里面的只言片语都的确给了穆祺莫大的启示,以及某些难以言说的忧虑。这种忧虑不能对外泄漏,也就只有找同病相怜的几个瓜皮倾吐——当然,作为三人中最瓜的瓜皮,有幸阅读了全文的刘礼立刻捕捉了关键,曾经就什么“癫狂”、“豆汁”大开嘲讽,笑得滚来滚去,忍耐不住。
不过穆祺也早有准备,稳准狠的踩中了对方的痛点——刘礼手上也是有历史回响的,而根据泄漏的只言片语来看,北伐成功后的相父声望更隆香火更甚,甚至连刘礼和他爹昭烈帝的牌位,都被供奉在了武侯祠中。
这种事往好了说叫君臣合祀,尖酸一点就叫蹭香火。活着抱人家大腿死了蹭人家香火,你们老刘家这口软饭吃得值啊!
刘礼好歹有点羞耻心,还不敢躺下来打滚大喊相父的软饭就是香,所以被穆祺怼了一句之后只有闭嘴,现在都有点萎。
穆祺挥一挥手,屏幕中弹出一副新的地图。这是他花费历史偏差值兑换来的工业区发展图表,以各种颜色的圆点标记出了甲寅变法之后大安国土上各类工厂数量的变更。刘礼仔细看了一回,不觉有些诧异:
“你这个工厂的布置……”
再怎么瓜皮,人家也是有基本的战略目光的。如今扫一眼工厂分布范围,立刻就能觉察出不对来。
“工业区的分布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刘礼皱眉道:“民用工业和兵工厂完全混在一起了,轻工业和重工业也安排得相当近;而且这个工业区的位置……”
他伸手点了一点,地图上的经纬界限逐一消失,而各处聚集的工业区开始闪现光芒。排除地势干扰后形势一目了然了,这些工业区基本都散落在经济中心及地势险要的要津,尤其是分布于北方的几座大型生产基地,几乎从南到北锁住了京城的咽喉。
因为缺乏经验,工业化早期的生产分布必定是相当凌乱的,能够呈现这样明显的规律,肯定是有人在蓄意引导。
穆祺道:“我想,这应该是未来的我故意安排的吧。”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我的长远目标了。”穆祺心平气和:“怎么,你觉得我辛辛苦苦发展生产力,是为了给飞玄真君服务的吗?”
刘礼正欲开口,却忽的打了个冷颤——他猛然记起来了,在他们这三人组当中,穆祺一向都是最极端、最癫狂、最不愿意妥协的那一个。他是绝对纯正的,不容丝毫怀疑的,激进派。
这种激进到不顾一切的人物,会安守本分的为一个尖刻残酷的封建帝王服务,老老实实的缔造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变法”吗?
……当然,对于飞玄真君来说,盛世是会有的,财富也是会有的,连无边无际的权力也是能保持的;但是,由激进派赠送的礼物,可从来都是在暗处标好了价格哟。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穆祺很坦诚:“说实话,你不能指望我能在现在这种局面下运筹帷幄,提前几十年就预定好结局。大多数时候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甚至要等到后世的结果展现在眼前,才能勉强猜出事情的进展……”
他敲了敲桌子,又调出来一份资料。比起啥都不懂只会看着洋人拍马屁然后在被褥里扭得像条特大号蛆蝇的老登, 他这个现代人至少还知道穷根究底, 花费偏差值翻一翻这些暴论的底细。而果不其然,费神一翻后立刻就找出了华点——据这篇暴论引用的资料介绍, 那本由洋道士斯密写成的意林风大作《中华见闻》是墙内开花墙外香, 在中原没有激起什么反响,但流传到欧洲后却大受欢迎, 直接缔造出了后世赫赫有名的“自由放任学派”,主张以华为师,效法大安, 减少管制减少约束,克制权力恢复自由,“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
——只能说, 欧陆大儒也是大儒, 上头之后小嘴叭叭的很会念经。
不过大儒的水平还是有的。斯密的原典里对“自由放任”的论证非常粗糙,仅仅是以飞玄真君的“无为而治”作为证据。而后世的欧洲学士们就非常专业了,他们设法弄到了大安内阁的档案, 在详细统计后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虽然甲寅变法后整个国家的经济在快速繁荣, 生产活动日益复杂,但内阁处理的公文却并没有明显的变动;如果以公文的数量来衡量政府的权力, 那么经济发展居然并没有导致权力的扩张——这还不能说明大安朝廷“高贵的克制”吗?
能开宗立派的人就是不一般,你看看这反思的角度和方法, 不比纯粹硬舔的低端货色高明到不知哪里去了?要不是身处其中明晰根底,恐怕穆祺也要被忽悠得精神错乱。
不过没有关系,欧陆大儒念的经准不准是一回事,人家找出来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从公文数量来判断政府权力确实是非常精妙的思路,如果变法几十年经济扩张十几倍后公文数量居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变法没有触及根本。”穆祺平静道:“国家的制度仍然是落后、保守、腐朽的,这种草台班子一样的朝廷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过多的事务。它不是不想管,而是纯粹的管不了,或者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要管。在朝廷有限的管辖之外,大量的经济活动基本是在毫无约束中野蛮生长,虽然生机勃勃,但也混乱不堪……”
的确是混乱不堪,从所谓豆汁阁老的尴尬事件中就能发现端倪了——堂堂中华上国的朝廷,居然连一个最基本的合同预估都无法完成,直到粮食运到港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仓库不够,不得不临时紧急调拨;而调拨来的府库又居然破烂成了那个样子,存放半年不到就一烂烂一片,臭气熏得人人欲呕……毫无估计、毫无预期、毫无管理,和村口唱大戏的有什么区别?
这种连多余的粮食都应付不了的体制,你指望它去管理像摊大饼一样迅速扩张的经济活动,那实在是想太多了。
可能是在相父身边呆久了,对这种虫豸满地人均佞幸当杀未杀之人满坑满谷的情形太过陌生,刘礼一时愕然不语,却又猛的醒悟了过来:
“不对吧。朝廷都摆成这样样子了,经济是怎么高速增长的?”
卧槽难道你小子还真是个隐藏在激进派中的放任主义者不成?!
“因为新兴的经济体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技术支持。”
穆祺随意挥一挥手,召唤出一副地图:“这是变法第三年的工业分布图,绝大多数工厂都只是小规模的纺织作坊,炼钢的高炉和采煤的矿场有所增加,但依旧只是农耕时代的小打小闹。”
他再挥一挥手,地图随之更易,星星点点的工厂从各交通要道长了出来,已经笼罩了大半的国土:“到变法第十年,炼钢高炉与煤矿数量增加了一倍以上,说明已经在工厂中推广了大型机械的使用,效率进一步增加。”
“什么大型机械?”
“对钢铁和煤炭的需求如此之高,多半是原始的蒸汽机。”
刘礼被·干沉默了。十年时间速通第一次工业革命,这种级别的技术扩张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而技术进步所激发出的生产力也必定无可思量——所谓推力够大板砖都能飞,产业革命就是生产中无往不利无所不胜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金丹,区区十年之间一连吞下七八颗十全大补丸,当然能把经济补得龙精虎猛活力十足,可以拖着朝廷中那些脑满朝肥的老登一起向前飞驰,即使没有什么引导,都能单靠着野蛮生长创飞一切的阻碍。
自然,这种级别的技术进步是不太可能自发诞生的,必定是有人蓄意操纵主动出手,以开了外挂一样的眼光反复为生产注入活力。而这种揠苗助长助长一样的生产力狂飙,效果也必定是相当微妙——大安的衮衮诸公们连管理旧时代的生产方式都吃力之极,甚至还得依靠海外的白银才能统一货币;现在让他们去管理什么蒸汽机炼钢炉,但真的是太为难人了。
换言之,朝廷对经济的约束必定是越来越弱,越来越小,越来越臻至欧陆大儒所鼓吹的那个“无为而治”的放任主义。但这种放任并非主观意愿而纯粹是客观上的无奈,变法越到后期,大安的体制就越发畸形——一个萎缩的、孱弱的、只能依靠本能行事的大脑驾驭着一句强大而健壮的躯体,表现出来的效果当然会非常之诡异。
刘礼低声道:“这不就是吕布骑狗吗?”
“吕布骑狗一般指核心强大,边缘衰弱。”穆祺纠正他:“实际上大安的局势恰恰相反,所以这不应该叫吕布骑狗,应该叫阿斗骑赤兔——还得是三岁的、没有赵云护送的阿斗。”
刘礼:…………
刘礼对他怒目而视,穆祺却浑然不以为意:
“这种失控是全方位的,并不仅仅局限在一点工业上。实际上,在经济扩张的同时,造纸业与印刷业也在迅猛发展,印刷作坊的数量翻了二十倍还有余——仅仅以现在这点印刷量,皇帝就已经是手忙脚乱、完全不能控制了,如果数量再翻上二十几倍,那该是……”
他卡了一下,思索片刻之后,才搜罗出了恰当的形容词:
“那该是何等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啊!”
——到了那个时候,飞玄真君也不必操心什么《西苑春深锁阁老》啦,比《锁阁老》更刺激劲爆百倍的玩意儿四处散播人手一本,查无可查禁无可禁,最后只能躲在西苑摆烂了事。
刘礼没好气道:“所以你是蓄意要搞出这种生机勃勃了?你想干嘛?”
“很简单的一个实验而已。”穆祺从容道:“技术进步与自由贸易是无往不胜的灵丹妙药,服上一粒就能让经济起死回生,高速增长……可世界上难道有完全没有副作用的好东西吗?这样的灵丹妙药吃得太多,会有什么后果呢?”
刘礼皱眉:“技术进步太快,当然会……”
他忽然不说话了。
再美妙的药物也是有副作用的,尤其是这种药物的效果还如此之猛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受朝廷控制的生产力当然也会孕育出不受朝廷控制的上层建筑;而恰巧,作为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他非常清楚,那些繁星一样的工厂、作坊与贸易港口里,隐伏着的是多么可怕而宏伟的力量。
一旦这些力量摆脱了控制,一旦这些力量意识到了自己的利益,一旦这些力量活跃起来——
他声音都变尖了:“你是要——”
“不是‘我是要’,而是‘我将要’。”穆祺纠正他:“实际上在系统泄密之前我都没有什么明确规划,直到看到了这几张地图后猜出来了将来的计划——当然,这个计划的确很匪夷所思,用生产力撑死一个封建王朝什么的……”
这句话还真是贴切,狂飙的生产力是不可能长久容忍一个落后制度的,新兴事物必然会撑破腐朽的胎胞,从旧事物的残骸里诞生出更加强壮,更加有力,更能与生产力相适宜的社会。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果生产关系太过于落后,那么掌握着先进技术的力量就会撕烂这个关系,为自己量身打造一个全新的制度。
这是两人都很熟悉的过程,伟大的变革,光辉的更替,文明永恒的新陈代谢。
“你说得也太轻巧了!”刘礼大声道:“‘撑死’!难道技术到了之后社会就会自然而然的进步吗?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穆祺心平气和:“所以我才特意调整了工厂的布置嘛。”
刘礼目瞪口呆。
“将生产武器的兵工厂安放在工业园区附近,意味着一旦工人组织起来,就可以迅速控制武器库。工业园区紧挨的就是交通要道和经济中心,一旦被起义军控制,整个国家的经济立刻就会陷入停摆。然后再以发达的文化产业和通信技术向四面宣扬自己的主张,那就是群起响应的节奏了。”穆祺娓娓道来:“这是典型的三心震荡的思路,由文化中心带动经济中心,由经济中心弹压政治中心,最后摧枯拉朽,一举成功——任何一个近代国家都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局面,但现在嘛……”
统治技术也是有一个迭代升级过程的。封建王朝很擅长应对流民、应对藩王、应对叛乱,但却绝不可能了解这种前所未有的造反模式,属于新时代的伟大力量。可世界上最要命的,恰恰就是这个信息差。
“当然,仅仅靠这一点还不够。”穆祺点一点屏幕,从中召唤出一片新的论文——看来为了今天的几句话,他也算是花了血本了:“为了增加胜率,我还得在军事上动一点手脚……”
论文中的图表闪闪发光,显示在甲寅变法之后,戚元敬等新锐将领都得到了极为迅速的提拔,跃升到了极高的位置。自然,这倒不是说戚将军会偏向于穆国公世子,穆国公世子也并不在乎什么兵权,他需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戚元敬练兵有个习惯,喜欢选用吃苦耐劳的矿工;因为工人天生就有组织性。”穆祺道:“如果将这个习惯继续推广,照着他的办法多多的练兵,那就意味着大量的工人会进入到军队之中。他们会学到军事训练的技巧,掌握临阵杀敌的本领,明白组织军队的要义。这些人一旦被军队放回去,那效果嘛……”
完全不受控制的经济,野火一样蔓延的舆论,接受了军事训练的工人,把守着要害的工厂……这就是穆祺精心为飞玄真君为后续君王所准备的大蛋糕。这个蛋糕的每一口都是甜的,只有吃到最后的最后,才知道等待着皇帝的会是什么。
刘礼愣了片刻,只能道:“你这想得太顺畅了……万一有人破坏呢?”
“那就让他破坏吧。”穆祺耸耸肩:“如果要破坏我的计划,大概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在现在就觉醒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的眼光,摇身一变化身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经济学大师,隔着几百年的经验一眼看出我的用心;第二个办法就是痛下决心狠狠改革,将这么个破烂溜丢的制度改造得能够适应生产力管理生产力为止。两个办法随便选,我都没有什么意见。”
刘礼:…………
显然,如果大安朝真有这样牛皮可以以一人逆转生产力发展趋势的伟大人物,那也用不着穆祺来救场子了。纵观整个王朝历史,有本事能动一动制度的大概也只有张太岳一人——但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办这样的大事,就算真的要忠心保卫王朝一百年,那还有皇权这个无大不大的顶级猪队友在拖着后腿呢。
改造制度?你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们摆宗啦?!
这就是阳谋,一旦开启便万难拒绝的阳谋。不过……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亲自动手。”刘礼慢慢道。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啰。”穆祺道:“我当然也想过亲自动手,但时间很可能不太够了,而且也未必料理得干净。”
说到此处,穆祺也不觉停了一停。在穿越之初,他不是没有升起过这样激烈而躁进的念头;但封建制度却的确是世界上最绝望的恶龙,可以轻松碾碎掉一切徒劳的抵抗;而到了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责任。
功成不必在我,而所为必不唐捐;新生的力量即将冉冉升起,如日未央;为了这光辉灿烂的新世界,稍微的忍耐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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