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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三傻二疯)


所以吧,也无怪乎真君疑神疑鬼没有安全感。若论登基以后的政绩,别人或许还能粉饰涂抹,但以真君的老辣尖刻,他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底子。这几十年来先是大礼议再是大修仙,高压之下劣币驱逐良币,忠贞敢言的臣子凋零殆尽,剩下的不过是面谄心谀的幸进之辈。闫分宜许少湖之流纵使有千百万之众,危难中能够持身刚正苦撑大局,竭力尽到国士的本分么?
——你做梦呢?
数十年倒行逆施为所欲为,纲纪扫地底线崩塌,如今天翻地覆,终于沦落到了自己也需要规则与正义来维护利益的时候。可举目四望茕茕孑立,却俨然已经是无人可用了呢,老登!
但这又怪得谁来,这又怪得谁来?你自己选的嘛,偶像!
不过,穆国公世子还是忠的。即使朝堂的风气已经被糟蹋得江河日下一败涂地了,但在这样风波动荡的关口,他仍然想要尽力的挽回一点,拯救一点,至少能给历史做一个交代,稍稍平复真君恐慌到不能自已的情绪。
当然,道德底线的崩溃非常容易,重塑却那么艰难,而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正本清源,拨乱反正。
“历史这种东西,总是很难长久掩饰的。”世子近乎于自言自语:“所以该做的得做,该写的得写。现在必须得把英宗朝的事情交代清楚,只有交代清楚了,有些事情才好堂堂正正的办。当然,英宗毕竟是先祖,你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虚美,不隐恶,实在写不下去的,含糊过去就是了。但无论如何,只有秉笔直书,把颠倒的历史颠倒过来,才能让陛下安心。”
在这样风波鼎沸朝局动荡的时候,人人都在争着攀扯逆案追求进步的时候,只有世子还愿意想一想皇帝内心惶恐不胜却又无人能理解的安全需求,这怎么不算一种忠心呢?
张太岳竟无言以对。
愣了片刻之后,他终于迟疑道:“这样的史料,就算修出来了,怕也不好公开……”
公开的秘密不等于秘密的公开。夺门之变以来这么多年,大家其实都知道叫门天子是个货色了。但大家知道是一回事,由翰林院权威认证后颁订天下又是另一回事。归根到底,在当下的体系中,臣下总是不好非议君上的。
“那就先不要公开。”世子平静道:“这样吧,修订完后先给我一本,我设法呈送给皇帝陛下,安一安圣上的心。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
的确不会怪罪。历史总是为现实服务,宗法制度也不能步为皇权让步。往日里仁义道德孝顺祖宗是为了维护皇室的体面,如今大难临头惶惶不可终日,那也就只有苦一苦祖宗了。
保存皇室的颜面,却要牺牲他飞玄真君的权位,怎么,当今皇上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么?
至于什么骂名嘛……读过史料之后,挨骂的反正又不会是他飞玄真君,那又有什么所谓?
保证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张太岳还能说什么呢?也只有垂手答应了
当然,仅仅送宫中是不够的。这毕竟是烂尾了将近八十年的大项目,如今能在新一届内阁的手中大功告成,好歹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功绩。所以世子思虑再三,又亲自写了一张手令,让翰林院拨一笔款出来,将英宗皇帝的史料刊印成册,不仅仅是内阁,就连司礼监、东厂、锦衣卫,各个要紧的所在都要雨露均沾,共同体会翰林院的政绩。
“各处衙门都要送到,这才是公平公正的道理。”世子指尖相对,若有所思:“不过嘛,资料送了这么多,保密的难度未免就大大的增加了。张先生你应该也知道,朝廷的保密水平,一向都是……”
他以一个意味深长的沉默,总结了一切意犹未尽的陈述。
张太岳:…………
他艰难道:“……那如果泄密了呢?”
“如果泄密了,那就是各部堂官的责任,是市井谣言的责任。而非翰林院的责任,更不是你我的责任。”穆祺轻描淡写:“当然,这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罪责。张先生,你读过京中曾时兴的《庭院春深锁阁老》么?”
——即使在皇帝歇斯底里的重拳下,如今《庭院春深锁阁老》依旧在坊间隐秘的流传,从未杜绝,也决计无法杜绝。事实雄辩的证明了。京师百姓的八卦欲望比一切衙门的强力都更强力坚韧,已经绝不是区区一点皇家威严可以制止的了。
以此现成经验来看,文人们连活皇帝都敢编排,还会怕你个死皇帝不成?!

第64章 施政
虽然临时的内阁只是皇帝紧急凑出的一个草台班子, 但诸位大人们搭起台子后辛辛苦苦干了十余日,好歹也算是把局势拉回了正轨,有资格考虑一点比较长远的措施了。
也恰恰在这样的当口, 已经逐渐习惯了新内阁的六部百官们开始了大安官场承袭百年的传统艺能,即风评时政,或曰背后蛐蛐人。颇有闲暇的大臣们冷眼旁观了数日, 将内阁阁臣私下罗列成表, 仿照昔日王安石之旧例,给新内阁取了个“生老病死苦”的诨名。
这外号倒也不难理解, 如今内阁数人之中, 夏衍夏阁老是老病缠身奄奄一息,眼看就要蹬腿, 虽然还有个名头,其实根本不理事,占了个“病”与“死”字;骤逢大事推脱不得, 李句容李阁老只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看着都叫人心生痛苦,所以占了个“苦”字。
而所谓“老”者, 则指闫阁老许阁老这两位资格最老的重臣, 又是暗讽他们暮气沉沉、毫无作为。本来资格老说话最有分量,但现下局势暧昧进展不明,两个修炼多年的官场大模型干脆天天打太极, 每日在值房干坐着说不出两句囫囵话, 逼急了干脆说耳朵聋了听不见。老态龙钟倚老卖老,望之尤为可气。
老病死苦都是这么一摊稀烂的模样, 十数日以来朝廷全部的大事,基本就全部由刚满十八岁入内阁不过二十日却已经受命掌握机要的穆国公世子左右了, 也就是唯一的那一个“生”字。生者生机勃勃,世子无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还是慨然担当义不容辞也罢,至少从来不会给朝廷磨洋工打太极。六部的公文送到之后,许阁老闫阁老还在唧唧歪歪装聋作哑,李阁老还在恭恭敬敬等两位前辈训示,世子已经拍案而起,直接拎起公文就走:
诸位阁老都不办事是吧?那太好了,拿来吧您几位!
还准备哼唧几声的闫阁老和许阁老:…………
官场办事也要讲个效率。本来按规矩公文都该先送给权任首辅的闫分宜闫阁老,但眼看着几个橘皮老头哼哼唧唧磨磨唧唧没有个决断,等得心烦的官员们当然更愿意找生气勃勃效率又高又有情绪价值的年轻人。于是一来二往形成惯例,终于有一日闫阁老磨磨蹭蹭来内阁办公,发现自己桌子上居然一篇公文也没有了!
难道如今天下太平,政事居然少到这个这个地步?闫阁老大惑不解,招来侍卫后一问才明白,原来穆国公世子早早就来了一趟,说这些都是紧要公务怕累着了老年人,干脆一股脑全带走了!
——怎么说呢,抢班夺权居然到了这样毫不掩饰的地步,就是闫阁老心态向来平稳,当场都差点气了个倒仰!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以寻常权力斗争你死我活的习惯,当真非得反击不可。但闫阁老被西苑春深囚过那么一回之后,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手下原本声势显赫的闫党已经黯淡了不少,一时间真是元气大伤,不敢轻动;于是闫阁老思来想去,决定同样羞辱回去,以嘴皮子的功夫堂堂碾压。
考虑到穆国公世子的文化水平,他也不搞什么文绉绉的,直接挑了个大家都在的时候对着空气指桑骂槐,披头盖脸一通怒斥,劝告某些年轻人好自为之,不要太过于气盛,至少要有点尊老的素质!
声色俱厉的骂完之后效果显著,至少穆国公世子是目瞪口呆,愕然不能言语了。闫阁老心下略觉快慰,施施然坐好。
而世子呆呆沉默片刻,终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发声了:
“阁老何出此言!裕王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是天潢贵胄,陛下亲自挑选的监国。就算是年轻了些,阁老又怎么能这样毫无忌惮的随便议论!”
闫阁老傻了:……啊?!
政治斗争斗不赢,吵架吵不赢,内阁局势的主导权基本也就落在穆祺手中了。而机缘凑巧,他亦毫不含糊,开始着力推行自己思虑许久的策略。
参云子口供上交后的第二天,内阁即行文河南及周边省份,敦促各地的官员审查本地宗藩与尹逆勾结往来的罪行,并将过往诸多不法情事一并呈送。各地在京城均有眼线,只要收到内幕消息后再与公文一对照,立刻就能明白内阁的暗示:和宗藩们翻老帐的时候到了!
自从老登不做人废黜了不少对宗藩的限制之后,地方的龙子龙孙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将当地的官吏坑得很苦。譬如现在身陷囹圄每天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尹王,生平的爱好就是强占他人的房屋土地,将活人投到老虎圈里,看人挣扎取乐;先前为了扩建王府,还曾数次鞭打洛阳的通判、长史,拔光了头发胡子来逼迫他们交出土地。
先前有皇权曲意庇护,地方官吏尚且无可奈何,如今一朝天翻地覆,本地的父母官当然要报复个痛痛快快。就算宗室们的身份不能随意加刑,当地也绝对会掘地三尺穷尽手段,将各位造粪机器历年以来积攒的小金库扒个精光不可——睚眦必报磨牙吮血,如此斗志昂扬的积极性,是绝对不容怀疑的,
这样的心境曲折,当然也在内阁的洞悉之中。而穆祺之所以悄然默许甚至有意纵容,除了要为后续的宗藩改革准备舆论基础之外,也是想方设法要省一点开支。时到如今,席卷了半个东亚的小冰河期已经隐约显露出了苗头。自今年下半年开始,中原及北方各省份的旱涝水患便是轮番上场百花齐放,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而老道士多年玄修挥霍无度,府库里的的储备所剩无几。天灾人祸彼此推动,才会搞到老登后期那种“户如悬磬”、“家家皆净”,近乎于要亡国的气象。
因此,默许地方官查抄藩王,其实是为各省的府库预备一点储蓄,做将来天灾时的应急。与寻常的抄家不同,这种沾染的谋逆大案的“逆产”一般还没什么人敢伸手,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等到地方搜刮干净了浮财,内阁再用清点明细的名义,将各地藩王的田全部冻结起来——如果直接处理土地,难保不会有地主勾结官吏私下侵吞的事情;但划为逆产强行冻结之后,土地所有权就等于转移给了朝廷,原本租种藩王土地的无数佃农,从此就只需要给朝廷交赋税,而不必忍受中间两三道手的盘剥了。
这是削减地租充实民力的法子,而且思路非常之精细微妙,比单纯的削减俸禄效果更好。张太岳数日以来都跟着世子办事,见到这份奏折后也大为钦佩,真心实意的连连赞叹。但世子只是从容抬了抬手,谦逊的表示了推脱:
“这都是前人的谋略,在下略拾牙慧而已,哪里当得起赞许?”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因为这一套先谋逆再抄家最后充实府库的打法,拿宗藩勋贵落魄文臣当肥猪宰的思路,就是在高肃卿张太岳当政大安群星闪耀之时迭代出来的新打法,切中时弊老辣精到,是最符合大安体质的药方之一。如果能长久行之,即使不能解决根本矛盾,续命数十载总是不成问题。只可惜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等到摆宗嚯嚯几十年之后,国事已经是一败涂地,再也不堪问了。
而现在,作为剽窃了前人光辉思路的后来者,在收好奏疏之后,世子特意转过头,向尚且年幼的原创露出了一个微笑,作为莫大的致敬。
但张太岳显然是体会不到这一点的,在世子殷殷目光之前,他悄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身上有点发寒。
以当下的形势论,如果要勉勉强强熬过这几个多灾多难的年份,户部的盈余便少说要增长三分之一以上。而为了搞来这么一笔天文数字,穆祺也算费尽了心思;除了大手笔整治宗室搜刮浮财之外,他还将目光盯上了京中种种浮夸奢靡的斋醮仪式与道观工程——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财政改革的时机是非常重要的;按惯例老登每年过生日都要整一个什么万人祈福的罗天大醮,光是人吃马嚼与各种上次,零零散散加起来就得七八十万两,全部由国库开支;如今老登重病在床,所有费用当然一律减免。至于那些耗费同样惊人的道观工程么……
“小子近日总在思虑一件事情。”穆祺在下朝后找上了李再芳:“这话有些大不敬,但也只敢跟李公公说一句——李公公细想想,陛下这几个月以来的灾祸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李再芳忙着回宫里办事,本来只是随口敷衍两句。但听到“灾祸”二字,却不由停下了脚步:
“世子是什么意思?”
“在下也是个糊涂想头。”世子低声道:“公公想一想,圣天子万灵呵护,怎么这几个月以来偏偏就这么不顺呢?”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其余的也就罢了,“不顺”两个字一入耳,李再芳的瞳孔立刻就是一缩——外朝的大臣或许只知道禁苑大火那一桩祸患,但他跟随陛下左右,却是深知主上的底细:早在今年入春之时,皇帝就已经时而大怒时而狂怒时而暴怒(咦怎么全是怒),表现得近乎于颠倒错乱了!
平日里不多想也就罢了,如今点破之后来龙去脉彼此勾连,登时就是一股凉意涌上心头——在飞玄真君身边随侍了这么久,李公公也是很相信这些神道玄学的!
他左右看了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
“世子是说……”
“我的意思是,陛下近来的种种事故,似乎都是宫观修建之后的事情。”世子缓缓道:“公公想想,是不是动工的时辰,或者风水上……”
李再芳悚然色变了!
沉默半晌后,他迟疑着开口:
“这些工程都是经高人看过的,不应该……”
话没说完,李再芳自己也闭了嘴。所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学上的事情哪个高人敢打保票?再说了,就算有什么高人指点,皇帝这半年的遭遇可是实打实的。眼看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你是让飞玄真君承认自己认人不清引狼入室活该被烧成烤猪呢,还是指责高人学艺不精看错了风水脉络?
飞玄真君是那种会自我反思的人么?
李再芳心思电转,立刻就打定了主意。但在执行之前,他还得和内阁勾兑勾兑:
“就算是风水有问题,道观毕竟修了大半,无缘无故怎么好停下来……”
“这也不难。”世子笑了一笑,自袖中摸出一个奏疏,递给了李再芳:“就说是朝廷躬行慈俭之德,为了削减开支,京中一切的工程都应停止,也算是体察国家的艰难。”
这份奏疏题着的是“归震川”三个字,李公公扫了一眼,倒是颇觉眼熟,但想了一想却没有什么印象,估计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但小卒与否无所谓,只要有这一份奏疏在,飞玄真君就有台阶可以下。单单为了风水就停止道观实在不大好看,有个节俭的名头就好多了嘛!
他不动声色的将奏疏塞进怀中,微微点头:
“咱家一定把话带到。只是其余的事情就麻烦内阁了。”
“内阁的都是小事,哪里敢说麻烦呢?”世子很谦逊:“好叫公公知道,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明天就把所有工匠力夫的工钱加倍的发下去,再让他们回家歇息。也不必明说是停止工程,只说是为圣躬祈福。等陛下痊愈之后,再做计较。”
寥寥数句交代妥当,两位大佬同时相视一笑,彼此默契于心。身为政务上好歹有那么一点经验的人物,两人心知肚明,都晓得这修建工程的大头在于油水,在于贪墨,在于云贵运来的巨木、东南亚买来的香料;真正打灰和泥的力夫工匠,笼统着算起来也花不了几个大子。与其抠抠搜搜的克扣,还不如爽快增添一些,买得他们心花怒放,私下里也愿意为陛下念两句好话。这样的祈福,才叫体面。
和气致祥,乖气致戾,京师骤逢大变,处处都要以稳妥为上呢。
停止工程的旨意下来得很快,几乎是奏疏呈交的当日就送到了内阁。看来风水之说,确实是应付甲方的不二法门。
皇帝要撤销工程,其余臣子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唯独闫阁老恭读圣旨之后,脸色立刻就是青红蓝绿,难以描述了——当初这几座宫观,就是他上蹿下跳打压异己震慑舆论,全力为飞玄真君推动的重大工程,几乎可以算他闫分宜起家的重要阶梯之一。而如今不声不响中全部撤销,无疑便是往他脸上来了一记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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