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温柔(写个高兴)

“他说我眼睛大了。”冯岚随口说了一句，“闲的。”
“我看是。”邱遇说着，把一个塑料袋放在冯岚桌上。
“中午没吃饭吧？给你买的。”
“什么啊？”
冯岚打开袋子看了眼，面包，牛奶，饼干，还有两包小薯片。
“垫一垫。”邱遇说，“早上忘问你了，你晚饭是吃食堂还是跟我们一块？”
冯岚以前晚饭不在学校吃，这件事确实该想想。
“你们去哪儿吃啊？”
“就外面小餐馆。”邱遇说，“百家超市二楼那个，他们家做的还行，还可以提前点菜。”
“都有什么？”
就是想跟他们一起的意思。
邱遇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群，从里面翻出一张菜单的照片。
冯岚看了一会儿，点了个鱼香茄子盖饭。邱遇跟群里和老板说了，之后又跟冯岚闲扯了一会儿才回座。冯岚料想他还有别的话要说，果然上课铃一响，一个纸条就飞过来了。
“聊得还行？”
这节课刘伯言的，冯岚不敢跟邱遇扔纸条，坐直了看向邱遇，对邱遇点了下头。
邱遇也没再说别的，认真听课了。冯岚也试着听，但他不听课的时间比邱遇长多了，假期也没像邱遇似的动脑理知识点，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什么也跟不上，笔戳着书就把思绪放飞了。
一开始只是想冯婉的事，后来想当年回家看到楼下的警车，最后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一个粉笔头飞到他桌子上，他猛一回身，刘伯言横眉竖目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啊？”刘伯言说，“溜号走神都这么明目张胆了，瞪那俩眼珠子看天花板，我这黑板上写了什么你不能看的？”
冯岚有点尴尬地坐直了。
“没。”他干巴巴地说，“看不懂。”
“看不懂怪谁？给我听课！”刘伯言没好气地说，“下课过来找我！”
冯岚“哦”了一声，低头看书，看不进去，还是发呆。
邱遇担心地看了眼冯岚。
就这么到了下课，冯岚到讲台前面去找刘伯言。
刘伯言道：“我听你班主任说，你晚自习不去打工了？”
冯岚应了一声。
“那你该好好学我这数学了吧？”刘伯言说，“你这六科里五科及格，语文还拔尖，我数学你五十分都没有，这合理吗，还是你对我有意见？”
冯岚说：“没。”
“还没，你看你上课刚才发呆那样子——”
冯岚道：“那四科也没及格。”
刘伯言被噎了一下。
“那就能不听我数学了？”
冯岚直言：“听不懂。”
他眼看着刘伯言要生气了，忙道：“是真听不懂，不是气你。”
刘伯言叹了口气。
“那你这怎么办，啊？高三是以复习为主，但也不能全班跟你掰扯基础知识点吧？”
冯岚本来想说“您甭管”，开口前又改了主意。
“我自己补。”他说，“有什么教辅书推荐吗？”
冯岚记了书名，要回座之前先看了眼邱遇的位置，见他在自己那儿，才回了座。
张洋不在，邱遇直接坐在冯岚旁边，见冯岚回来了就问：“刘伯言找你说什么？”
“给我推了几本教辅书。”冯岚说，“我补补基础知识点。”
邱遇一愣：“啊？”
“啊。”冯岚踢了一下椅子，“让开，我过……靠。”
他话说一半，想起自己是最后一排，绕过邱遇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去了。
邱遇反应过来，凑近了冯岚一点。
“要好好学习啊？”
冯岚含糊地应了一声，翻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邱遇高兴起来：“那你今天确实是跟阿姨聊挺好啊，上课那会儿我还以为你……行，那咱俩……嘶，晚饭都点好菜了，下晚晚自习……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咱们去买书？我顺便买两本练习册，然后咱俩在那边吃顿饭。”
冯岚看了邱遇一眼，点点头收回目光。
“行，明天中午去吧。”

一周后，第一次月考时间定下来了，就在运动会之前。
按照学校的安排，学生们先考试，考完试运动会放松一下，然后直接国庆假期。尤其是高三生，这一下玩痛快了，之后一学期就沉下心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新校长的事也没影，王明这个消息打听得确实不行，新校长和全身红的校服是隔壁班主任女儿学校的，人家孩子上初中。
但红色的高三纪念文化衫确实人手一件，四中校长自费买的，说让高三的运动会穿。
“太丑了。”范欣萌在班里激情点评，“这什么破衣服？”
“不止破衣服呢。”王明说，“我今天路过办公室，主任在那儿说要抓高三学生发型了。”
“有什么好抓的？”李绣皱着眉，“不是，上一届高三也没这么多事啊。”
“好像是暑假里校长交流学习去了，不知道从哪儿学这么一堆形式主义的玩意儿。”
范欣萌特别不高兴。她烫了一头波浪卷，一想到要被收拾心疼得不行。
“衡水吧。”她说，“瞎折腾。”
正聊着呢，赵家伟拿了个单子跑进来，进门就嚷：“大家都安静一下！我说一下咱们各人的运动会项目，大家最后确认一下！”
这会儿还有三分钟上课，班里人齐。赵家伟站上讲台，把项目和人一个个报了。一直说到最后一个项目，男子五千米，邱遇和冯岚猛地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赵家伟特夸张地说：“让我们为这两位勇士献上掌声！”
邱遇和冯岚满头问号。
邱遇直接问：“怎么回事？什么五千米？”
赵家伟赔笑道：“邱哥，不是你在群里说听我安排吗？那咱们这个……最后就五千米没人报。”
邱遇一哽，扭头去看冯岚。冯岚还懵着，看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邱遇立刻道：“操，你这事办的也太——”
上课铃响得恰到好处，赵家伟一溜烟下了讲台，一米九的个子蹲在邱遇桌边。
“求你了哥，这真没人报。”
“你坑我就算了。”邱遇咬牙，“你坑冯岚？”
“这怎么能是坑呢，而且我问张洋了，冯岚也是个隐藏大佬，过去一年晚自习一节没上。到时候大不了您俩一块溜了，于姐姐也不会说你们什么。”
“冯岚那是——”
邱遇话到嘴边又卡住。
赵家伟当他想松口，又是作揖又是双手合十，可怜极了。眼看老师就要进教室，邱遇只能先一脚把他踹走。
下课后邱遇去找冯岚，先跟冯岚道歉：“我没说清楚，让他自由发挥到这份上。”
然后又说了赵家伟的建议：“我觉得还行，到时候咱俩就直接不上了，去校外转一圈，怎么样？”
冯岚给否了。
“跑吧。”他说。
“五千米！”邱遇震惊，“哥你这么强吗？”
冯岚摇摇头。
“没跑过，估计不太行，最后要靠走吧。”
“靠，那走完是不是有点掉价啊……”邱遇嘀咕，“真跑啊？”
“跑。”冯岚这一节课都想这个呢，“我……有点想跑。这一回把三年都跑了吧。”
邱遇一咬牙。
“行！”他说，“那不能直接跑，多少得练练，让肌肉适应一下。我让赵家伟去问有没有统一的练跑时间，没有我就去找于姐姐，最后一节晚自习咱俩去操场练。”
冯岚同意了。
两个从来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的人报了最冷门的项目，还主动提出要训练，于姐姐挺高兴，本来没有统一练跑时间，她去跟主任说怕跑五千米的学生回头身体不适应，主任亲自批了，最后一节晚自习跑千米及以上的都可以去操场自行训练。
这下几档千米跑成了最受欢迎的项目，邱遇去贴吧逛了一圈，看不少人都说宁可运动会上走，也想要每天一个晚自习的空闲时光，甚至还有花钱换名额的。
主要是混事居多，这都跟邱遇和冯岚没关系，他俩是要认真练的。
冯岚常年打工，自认身体素质还行，但邱遇更行。这家伙为了跟他爸较劲是认真锻炼过的，怎么喘气，怎么跑，都能带着冯岚。几天下来，冯岚算信了邱遇有八块腹肌了。毕竟他累不行瘫地上的时候，邱遇还能在他旁边活蹦乱跳地拉伸调整，甚至蹲下来给他按腿呢。
“我后悔了。”冯岚有气无力地抹了把汗，“这几周练完我也跑不完五千米。”
“那就走呗，我去贴吧看了，往年的五千米三千米，到最后能是竞走都算行的，基本都是散步。咱俩就去散步。”
“不怕丢脸了？”
“大家都一样，有什么丢脸的？咱们又不是体育生。”
冯岚使劲吐气，觉得肺都要炸了。邱遇一弯腰把他扽起来：“行了，你别坐着了，起来走走。”
冯岚半挂在邱遇身上，平常他是不会这么贴着邱遇的，现在实在是累了，差不多是邱遇拖着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半圈，冯岚精力总算恢复了点，他刚要推开邱遇自己走，就清晰地听见旁边有人骂了一句脏话，又喊：“冯岚！”
冯岚转头去看——是王启轩。
四中操场挺大，不知道王启轩是一开始就报了千米还是今天才和人换了项目，反正一周下来，冯岚头回看见他。
冯岚站直了，手还搭着邱遇的肩膀。
“怎么了？”
邱遇还想往前走，迈出一步发现冯岚没动，停了脚扭头。王启轩逆光站着，邱遇那角度一点看不清，第一眼都没认出他是人是狗。
“没什么。”冯岚不想搭理王启轩，拉着邱遇就要走。
王启轩却猛地喊道：“别以为我叫你吓住了！”
邱遇这才认出王启轩了。
冯岚还在那儿莫名其妙，邱遇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
返校当天上午，冯岚去监狱看冯婉，邱遇让张鹏刘鹏把王启轩提溜出来，给他看了自己整理好的一点点理顺澄清冯岚身上谣言的全过程。
传了几个版本，每个版本是谁说的，从哪儿听的，哪一步开始传歪被加料的，全标得清清楚楚，最后汇总到王启轩名字下头，这孙子自己一个传出去仨版本，每个版本都相近又不相同，和一块让不知道的听了，得以为冯岚是幼儿园就开始杀人刚出狱呢。
卫生间最里的隔间里，打印出来的几页纸一下下拍在王启轩脸上。
“你还挺会折腾。”邱遇阴着脸说，“跟张鹏刘鹏说一套，到外头又和别人说另一套。你大学准备学什么，传媒？有你这样的媒体人，新闻界还能好？”
王启轩一个字都不敢说。
邱遇不是那种挑梁立棍当校霸的，但不当校霸是因为他不乐意不是他不能，这人脾气横不好惹谁都知道。
王启轩自然也知道，因此当一听说冯岚和邱遇混得关系不错，他立刻就慌了。
毕竟他初中做过什么，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王启轩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出于自卫心理，把冯岚以前的事说了出去。或许做了一点小小的加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从源头保护自己，像从前那样把冯岚孤立起来，以此避免自己会招惹邱遇的可能。
谁知道邱遇和他的朋友都那么闲，竟然一个人一个人去找，一点点把他怎么传谣造谣全都捋出来了。
“我……我没那个意思。”王启轩说，“我就是知道这么个人事，和别人闲聊的时候，随便说的……”
“这么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
“那你初中堵冯岚的事呢？”邱遇冷声问，“也不是故意的，是冯岚自己走进卫生间，关门，安排你们几个在门口站着的？”
王启轩还不及说话，邱遇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他忍不住痛呼，但嘴巴刚张开，邱遇就把那几张纸团成团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今天就给你一个教训。”邱遇说，“冯岚说高三了懒得管，但你再让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管谁说的，都算你说的。明白吗？”
王启轩嘴巴里堵着纸，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邱遇嫌恶心，松开手后退一步。王启轩忙扣出嘴里的纸，咳了一阵才颤着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当时抖得像个筛糠，邱遇当他知道厉害，晓得老实了。
现在来这个？
邱遇挡在了冯岚面前。
“怎么？”他问王启轩，“比划两下再说？”
王启轩却根本不看邱遇——那天的事之后他想了又想，理所当然地把这事算在冯岚头上，认为是冯岚怂恿邱遇给他出头。
“之前的事本来就不怪我！”王启轩说，“你那点事谁不知道，谁都在传，欺负你的只有我吗，你他妈只敢找我算账，以为扒住了邱遇就了不得了？！”
“操，你个……”
冯岚一把抓住了邱遇。他没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听出是邱遇偷着去给他出头了。
冯岚看了眼邱遇阴沉的脸色，动了下酸疼的腿，摆出一个闲散的姿势。
“我扒着邱遇？”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初中揍你那顿的时候可不认识邱遇。”
王启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欺负我的人只有你吗？”冯岚笑了下，“你以为你那点举动算得上欺负，还是他们那点小把戏算欺负？我以为那次打已经告诉你了，我只是懒得理你们，不是被你们欺负到了，不管谁，真惹火了我，那就自己掂量掂量。”
冯岚随意地往前走了一步，王启轩立刻后退。冯岚没再上前，只停下脚步耸耸肩，便勾着邱遇走了。
王启轩稳住呼吸，人还在抖。他瞪着冯岚和邱遇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冯岚和邱遇没再跑步。他俩就沿着跑道慢慢走，路过先前撞见王启轩那块地方，王启轩已经走了。
冯岚用胳膊碰碰邱遇：“怎么回事啊？”
邱遇叼了根烟。
冯岚道：“给我一根。”
“你会？”
“不会。费钱，就没学。”
“那不给。”邱遇咬着烟蒂，“我也不抽，就是咬着，嘴里闲。”
冯岚也没一定要，但他看了眼烟盒，是个难得他认识的牌子，红双喜。
冯岚随口道：“你以前抽的好像不是这个？”
“嗯……高三吗，图个好意头。”
“那你该穿那个高三纪念杉。”冯岚说，“你那件胸前写的什么，必中？”
“不知道。”邱遇说，“王明往身上套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太丑了，我直接没拆。”
“运动会得穿。”
“不穿。”
“运动会后还管发型。”
“不管。”
“我手指头疼。”
“不……啊？”邱遇猛一扭头，“怎么了，刚他碰你了？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
“不知道啊。”冯岚装模作样地看自己手指头，“可能是你一直不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它就开始疼了吧。”
“操。”邱遇一愣，笑了下，把没抽的烟塞回烟盒里了。
“暑假里的事了。”他说，“王启轩那傻逼一直悄摸散布你谣言，传到王明耳朵里，王明告诉我，我就让他反回去打听，顺着一个个都给澄清了。最后找到王启轩头上，我让他管好嘴，谁知道……是我没处理好，他看着人怂，还挺经吓唬。早知道把他下巴卸了……”
秋天了，晚上有点凉。今天月亮很好，风也很舒服。
冯岚又碰了下邱遇。
“挺费劲吧？”
“还行。”邱遇说，“王启轩脑子废的，高中生那哪么闲配合他传谣造谣。也多亏了王明能打听，事都没怎么发酵呢，就让我知道了。”
冯岚“哦”了声，又道：“我请吃饭吧？请你，还有张鹏刘鹏。”
“不用。”邱遇说，“他俩见义勇为，不求回报。”
“那我也得意思一下吧？”
“那明天晚饭算你的？”
“行。”
俩人又走了一会儿，冯岚又碰了邱遇一下。
被风吹凉的皮肤，只有被碰的那一块滚烫。
邱遇喉结一动。
“还怎么？”
“谢谢你。”冯岚说，“这么把我的事放心上。”
“屁话。”邱遇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怎么能不管？”
邱遇咬了下舌尖。
“王启轩……我怕那孙子用阴的。这样，班里让鹏鹏盯着他，这俩天咱俩要不上厕所也一起吧？”
他俩现在在学校就差上厕所也一起了。
冯岚在邱遇后脑拍了一下。
“你多大啊？”他说，“快放学了，拿车回家。”
话音刚落，放学铃也响了。冯岚说得急，动作却没很快，邱遇咬着烟，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你直接就拿车啊？”邱遇说，“包还在那头放着呢，咱不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