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再见了,”穆玄英歪头去看他,“时间过得真快。”
莫雨向下按压他的帽檐,语气轻松:“到了明天,我走了,你可别哭啊。”
本以为会收到“你才哭呢”的回嘴,不想却听到这么一句。
“要是我真哭了,你能不走吗?”
***
不走,是不可能的。
心有灵犀的设置历来如此,仿若一段恋情的精粹缩影:两位嘉宾从第一次见面,到渐渐熟悉,再到离别。
每一次最终临别场合,嘉宾们不管内心如何,表面上都会做得依依不舍,有意赚人眼泪。
这些两人都心知肚明,早有默契地决定:纵是离别少不了伤怀,也别哭鼻子抹眼泪地做得太煽情。
莫雨明知穆玄英是玩笑话,还是不由畅想了下,假如穆玄英真的站在月台上眼泪汪汪地求他别走……
真想看到那个场景啊,莫雨恶趣味地想。
依照约定,当节目录完最后一期,穆玄英就要来找他坦白“跟他有关的麻烦”。是以他对节目的结束,没有太多不舍,反而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二天早上莫雨起床后,从阿诛那得知,穆玄英先行一步,已去车站等候了。
他动作加快,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后乘马车前往。
还是昨日那辆马车,只换了个车夫,穿着同样的制服,下巴却多了络腮胡。
每当马车拐过一个弯道,车夫都会快活地叫唤一声“yalie!”
莫雨扶住膝上礼盒,早午间的微风吹过他面颊,又听到一声“yalie”后,他用英语问车夫那是什么意思。
车夫笑呵呵地说,yalie在他们这个地方是心情特别好的意思,他喊了yalie,马听了也会yalie。
莫雨听了,笑了笑,在下一个拐弯处,他与车夫一同扬声,“yalie!”
农田广博,屋舍错落,小镇唯一的车站做得像童话里的房子,一排雪白的拱廊下,穆玄英抱着个礼袋坐在长椅上。
见莫雨来了,他起身相迎。
莫雨走向他,看见他怀中的透明纸袋里,是一只熊玩偶。
穆玄英也看到他手里的礼盒,不由感叹:“好大……”
方方正正的白色典雅纹礼盒,体积足够放下一双长靴。金色的缎带绕礼盒缠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机位早已就绪,自穆玄英到达起便开始拍。为了拍下接近真实的反应,没有人过来打扰,也没有PD下指示。
两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眼下立于月台上,各自拿着给对方的礼物,笑颜里却都有些不好意思。
莫雨想,怎么也该由他这个年长的来消解尴尬吧,便笑道:“不是说要哭着留我?”
穆玄英白他一眼:“你还有20分钟才走啊,现在哭太早了。”
“哎哟,巴不得我赶快滚蛋了,”莫雨放下盒子,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侧,“我滚之前,还得教育你一下。”
穆玄英一抿嘴笑起来,坐近了道:“洗耳恭听。”
“咳,咳,”莫雨拳头抵唇,做作地清咳两声,“唉……刚认识没多久,眼看就要分手了。以后听不到你啰嗦,我可能会有点寂寞吧。”
穆玄英非常配合地接上戏码:“才‘有点’啊,噫……你走吧,别联系了。”
“那个熊,是给我的?”莫雨戳戳他怀里的透明纸袋。
“本来是,我改主意了,不送了,自己留着,”穆玄英鼻子一哼,“省得你看到它,会‘有、点’寂寞。”
莫雨脸转开,笑了好一会儿,冷不防手一动,从穆玄英那一把抢走玩偶熊:“哎,你一番心意,还是让我收着好。”
他抓着手里的熊,看了又看,虽勉强还算可爱,可哪里及穆玄英万分之一可爱。
“神神秘秘搞了这么久,就搞个这?亏我还很期待被吓到呢。”
穆玄英眼波一转,第一次用看傻瓜的眼神看莫雨,嗤笑道:“此中玄机,不为愚人道也。等你上车,就知道了。”
说完,他探身要去拿莫雨身旁的礼盒,却被立刻制服,趴在人大腿上。
莫雨按着他背不给他动:“同样的话奉还你,等我走了再拆。”
穆玄英挣扎着叫他放开,坐起身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抚顺了头发:“唉,野蛮人才用武力。”
“这种话都是体力差的人才说的,”莫雨意味深长地瞅他,“你回去后,该找时间锻炼了。”
“行,天天跑健身房报道,以打倒你为目标。”
“哈哈……”莫雨伸手揽住他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说到做到,yalie。”
穆玄英扭过脸看他:“yalie是什么意思?”
莫雨故意吊他胃口:“假如有机会再见,我就告诉你,yalie的意思。”
“嘁,肯定不是好话,才不上你的当,”穆玄英起身站起,举目远眺,“车快来了。”
列车停在月台。
没有眼泪,也没煽情的话。
两个人相视微笑,给了对方一个长长的拥抱,彼此说了声:多多保重。
莫雨拿着车票和熊玩偶上了车厢,找到位置坐下,从开启的车窗里,看到穆玄英站在原地。
见莫雨看过来,穆玄英低头笑了下,很快抬起头,朝他招手。
莫雨也向他招手回应。
等都放下手了,穆玄英忽地抬手,在耳边比了个手势,冲莫雨眨了下眼,意思很明显:我会给你打电话。
莫雨看得分明,心领神会地点头。
车身启动,车轮旋转,带走一车行人驶向远方。
等到连月台也看不见了,莫雨这才回过头来,点了点桌板上的玩偶熊脑袋,问跟随PD:“说吧,到底有什么玄机。”
PD憋着笑说:“它尾巴下面藏了个开关,你按一下。”
莫雨手指摸过去,摸到个小方块,往里一按。
穿着小西装的玩偶熊,开始说话了。
“你好,我是穆玄英,这只熊有名字,叫Candy。
它是我找节目组借来的,本来只能录五分钟,我请师傅给它升了级,它能录很长时间了。
如果你听到这些话,说明我成功赶上最后期限,把录音交给了节目组。
过去两周里,我都在做同一件事情,一直担心来不及,还好它完成了。
时间所限,我不能将它再完善一些,但现在的成品,已经能够传达我想对你说的话。
咳咳……好啦,废话不多说。
开始吧。”
随着这声开始,卒然间,缓缓悠扬的曲调响起,节拍牵引,前奏预示。
一首歌?
穆玄英要送给他的,居然是一首歌?
莫雨凝住心神,专心致志地听着那乐声,像是有琴弦拨动,有敲钟的清音,还有细微的水声哗然,仿若有人坐在船上,木桨拨开浮萍。
清亮亮的歌声就在这时出现——
“石穿清溪过,时有落花香……”
莫雨眸光一动,神思一紧,这歌……他好像听过。
“白云向山路,是我少年郎……”
听到这两句,莫雨心头一震,恍然大悟,这是——
他一战成名的代表作,电视剧《落叶归根》的主题歌。
“不知世道艰,心跃飞万丈。黄鸟催骄阳,闲度好时光……”
曾听得耳熟能详的歌曲,再听见心上人的声音唱。
婉约伴奏,清歌嘹亮,有意切合歌词,穆玄英用了带点念白腔的吴侬软语唱。似柳垂丝绦,黄莺漫啼,一朵一朵春花开。
莫雨听得出了神,他沉在歌声里,似回到了饰演白锦鸿的时光,少年得意,何等的英气勃发。
歌声少歇,间奏浸入另一种曲调,迢迢鼓声在发出召唤。
“我在天山之角,片片如席落雪花。你在西京城下,夜夜徘徊孤月华……”
歌变了,从似水江南转入苍凉绝景。氛围改变,歌的情绪也在变,悠然舒意变作浓浓的思念——
“生憎离别多哀苦,偏我送君上马……”
莫雨了然一笑,他听出来了,这是他主演的第一部电影,《苜蓿》的主题歌。
远在天边的异族女子,在呼唤身不由己的唐臣,她多想再见到他,只可惜——
“远驿百骏千骑,古道连绵崎岖。”
间奏再次悄然转变,进入下一个世界。
“孤灯,谁为我点一盏灯,寒夜,雪声敲更一旅人,捕风,万里天涯半死生……”
既已堪破奥秘,莫雨瞬间听出,这歌,是他最受好评的代表作之一,电影《破浪》的主题歌。
歌声里有怨憎会,求不得,有斩不断的哀愁与情丝。
“若重逢别问,未曾相识,不是故人……”
我的毛毛……
莫雨自胸腔里发出了声绵长叹息,百感交集,简直不知该作何表情。
只反复在心里念:穆玄英,你,你可真行……
更行的还在后面呢。
歌还远没唱完,每一段,每一句,曼妙的节奏,动人的歌词,都在执着莫雨的手,与他一同回溯曾经。
“可有人为我指方向,共我高飞,同一航路也不乏味,次次着陆如亲吻……你是我最高理想,终可达云霄之上。”
这是他担当主演的电影,《平流层》。
“从未尝败滋味,没道理不跟推,这圈套是你下,我闭眼袒露胸膛不设防,假装未见刀入我心脏……”
这是他拿到金蔷薇最佳男主角的电影,《最后的赌局》。
……
那些莫雨曾饰演过的经典角色,一一伴着歌声出现在他眼前。有风华正茂,有潦倒落魄,历经艰难,世态百味,爱恨都尝了个遍,却不是他自己人生。
他们都在望着他,他也在望着他们。
真实与幻想,戏剧与现实,谁能定论孰真孰假,谁在背负轮回重生。
这首长歌的一字一句,都清透地钻入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