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做什么,有客串?”
李无衣咳了声:“曹雪阳导演和我爸是同门出身,我爸特地派我去给曹导献花,顺便学习学习,聆听教诲。”
真好啊……穆玄英在心里感叹,他也想去首映式上看电影,观摩学习。
“哎!对了!”李无衣叫道,“你能去的啊,你也去呗,啧,上台给莫雨送束花,让他感动一下。”
“疯了啊?”他都说了他不适合出现在那个场合,李无衣竟然还叫他去给莫雨献花,生怕不被记者逮到吗?
李无衣斜起嘴角,得意道:“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个演员啊!”
穆玄英一怔。
“不能公开出席,你不会扮个装再去吗?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到了!别说记者,让莫雨都看不出你是谁,怎么样,敢不敢试试?”
自从答应了李无衣相当不靠谱的建议,穆玄英接下来几天都过得战战兢兢,老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企图反悔却是不行,李无衣循循诱导:哥们,你不是对演技很有追求吗,不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好演员吗,这点小挑战就让你缩了,那怎么可以,做人好比开车,要心细胆大,勇敢上路……
与其反悔被李无衣念叨,还不如硬着头皮试一把。
虽说如此,直到当天下午,李无衣卡好时间来接他去做造型时,他心里还在打鼓。
“别怕,我约的师傅很厉害,特效化妆你也见过,堪比换头术,让你变个浩克脸都没问题。”
“别逗了,真化成绿巨人,太招眼了,故意找事啊?”
“开个玩笑,帮你放松心情嘛,我等下交待好,把你化成普通大众脸就行。”
李无衣预约的造型师是个面瘫的背头青年,听到要求后眉毛都没动一下,请穆玄英在镜子前坐好,就把李无衣赶了出去。
如果说先前还有点不放心,等化完妆换好了衣服,穆玄英对镜一照,登时说不出话了。
当你在照镜子时,突然看见一张不是自己的脸,感觉自然是很奇妙的,还有点诡异。
说完全不是自己,似乎也不准确。造型师为他改了眉型,修深了脸廓,肤色粉底打得偏黄,面颊上还点了雀斑,再加上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遮了脸,一顶白牛仔渔夫帽盖住了头发,一身松松垮垮的灰色休闲装掩盖了修长身材,效果出类拔群。
除非盯着他仔仔细细、一毫一厘地看,否则绝不会把他和那个叫穆玄英的明星联系起来。
等他走出门,见到李无衣目瞪口呆的表情,瞒过他人的信心又足了些。
《无定河》的首映式地点选在一家圈内很有名的影院。据说六十年前这家电影院就存在了,有不少经典电影都曾在这里放映过,它的两间偏厅亦是当时的名流们时常汇聚之处。后来历经数次劫难,走了场大火,只剩些断壁碎砖。本来已打算改建成博物馆,决策层几经讨论,还是在原址上按照它当年的模样,重建起了电影院。
穆玄英是第一次来,见路变窄了,还以为李无衣开错。如今的电影院多在繁华的商业区,少有开在偏僻安静处的。
李无衣同他解释:“带你走的是偏门,正门那边路比这边宽多了,也热闹多了。来的人都走正门签到呢,你又不能给人认出来。”
“你不用去签到吗?”
“VIP票都给我了,还用签到啊,”李无衣从兜里掏出个信封给他,“先前还给你多要了份,这回用不到了,做个纪念吧。”
信封纸质精良,摸着有种温暖贴手的质感。穆玄英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个白底烫金的请柬,上头写着:《无定河》首映式典礼,诚邀您的到来。
他们停在白色礼堂式的建筑外,道旁种了两排小叶桉,枝干挺拔,足有两三层楼高。时值昼夜交替,路灯还没点亮,李无衣将车钥匙交给赶来的助理,领着穆玄英去了偏门。
镶花的玻璃门里透出明亮的灯光,人影绰绰,两人一推开门,耳畔瞬时哗然。
穆玄英走在李无衣身侧,尽量让神态看上去自然。有几个人看向李无衣,抬手跟他打招呼,并没多看他身边这个平凡无奇的面孔一眼。
李无衣熟稔地应酬几句,脚下不停,走到了事先存花的休息室。他提前找主办要了钥匙,当下直接打开门进去。
穆玄英跟在后面,进门后注意到这是间会客室。一张长桌,三张转椅,桌上放了两束包扎好的新鲜花朵。屋子三面墙壁,第四面是用磨砂玻璃做了隔断,不知道玻璃的另一边做什么用途。
李无衣拉过把转椅坐下休息:“隔壁是电影主创的休息室,现在他们还没来。”
说到电影主创,少不了莫雨了。
穆玄英看着那面磨砂玻璃,小声道:“我们在这边说话,他们会听到吗?”
李无衣一愣,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没试过。你要是担心,等他们在的时候,就别出声了。”
穆玄英点了点头,走到桌前问:“哪一把是我的?”
他问的是花,李无衣捡过其中一把,嘴唇朝剩下那把努了努。
穆玄英小心地抱起那束花,香槟玫瑰中夹着美人樱作点缀,花朵近身,香气袭人。他探头去看李无衣那把,是香水百合里藏了两朵紫色睡莲,看着极清雅。
“什么时候去送?”
“等会我助理先替你拿着,等到该你了再递给你。电影放完,灯一亮,他们人一上台就去送。送完花握个手就能下来了,任务非常简单。”
听着是挺简单,总结他此次行程,就是悄没声息地看个电影,再上台给莫雨送个花走人,应该不会出问题。
穆玄英想着,无意识地脸凑近了怀里花束。一簇美人樱搔过鼻端,让他打了个喷嚏,花一时没拿稳,向下摔落。
他忙弯腰去抢救,赶在花落地之前捞了回来,却没注意到他今天穿的不是自己衣服。外套兜浅,这一弯身,让手机从兜里头滑出来,掉到桌子底下。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李无衣叫上他离开休息室,前往放映厅。
他找到李无衣告诉他的排次座位,位置靠后,正好可远离前方的媒体和观众。
此时已有人陆续进场,空出来的座位逐个有人填充。忽而一阵骚动,媒体纷纷涌上前去,照相机闪光灯咔嚓不停,原来是《无定河》的导演曹雪阳和男主角莫雨来了。
穆玄英隔得太远,只能辨得清人群中的哪个脑袋是他。连莫雨穿什么衣服都看不分明,遑论探究他的神情。
没多久,主创们在预留的位置坐下,媒体记者拍完照也散回各自位置。
穆玄英只能看见莫雨的后脑勺。偶尔莫雨转过头去和曹雪阳说话,能瞄见点侧脸。
他手臂趴在前面的椅背上,拿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莫雨的头看起来那么小,隔着远远的距离去看莫雨,这种感觉有点新奇。
莫雨都不知道他偷偷过来了呢,不晓得等下去送花,会不会认出他来。
怕是不会吧,他目下扮成这副模样,自己猛一看都陌生得很,莫雨能认出才怪。
等他送完花,顺利走下台,一出门就给莫雨发条消息,说已经看过他的电影了,再附上些观后感,保准能让莫雨大吃一惊。
嘿嘿,想不到吧,他也有能瞒过他的时候呢。
穆玄英浮想联翩,不知不觉,已到了电影放映的时间。
台上的幕布向两边拉开,即将播放电影的大银幕显露出来。会场灯光陡然关闭,一片昏暗,窃窃私语倏地全部消失。
银幕点亮,白色的背景里,像是涌出了大团大团的雾气。雾气渐渐稀薄,看清了,是大山里的晨雾笼罩了河流和山野。广角镜头下的乡野有种静谧安详的美。
卒然间,一声鸡鸣,屋顶的烟囱里升起炊烟。
田亩间的条条渠水夹着稻花从四方汇集而来,绿悠悠的春水流入飘带似的长河。河水哗哗,隔开两岸,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到近岸的一块石头上,片名就在这时于石面上凸现——
《无定河》
?
莫雨在这部电影里,饰演了一个他此前未曾演过的角色,许家村的青年农民许长生。
许长生原本是个很快活的年轻人,他身体强健,英挺俊秀,是家中的顶梁柱,全村的姑娘都喜欢他。
直到一场意外的火难。
许长生为了救人,自己被烧得失去意识。河水将他冲到下游,为一个老掘墓人所救。
醒来后的许长生忘了一切。他容颜尽毁,一只脚跛了,一只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脸和脖子上连成片的烧伤,比鬼怪还骇人。
他嗓子也伤了,虽还能说话,却为了不吓到别人,从此斗笠遮头,布巾蒙面。平日里他沉默寡言,随着老掘墓人走遍四里八乡。
除了老掘墓人,他再没有其他能说话的人,时间长了,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说什么话都不避他。
年复一年,他无数次地在这条穿过村落的河流上来回,慰生者哀思,送死者往生,耳闻目睹许多匪夷所思的秘闻。
老人死后,他继续做这份营生。忽有一日,他经过许家村,走得累了,坐在一户人家门边歇息。门里出来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嘴里叫着去、去,要赶他走,可又隔着些距离,不敢靠近他。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模样是招人厌让人怕,便拄着棍起身,走到别处的墙根下。
没过会儿,那小姑娘忽然过来了,端着个盛了水的碗,在他旁边放下就跑。
许长生喝了那碗水,放了个一元硬币在碗底,慢慢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