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演技是真的好,当时还那么小。”穆玄英望着柜中的奖杯,由衷叹服。
“要夸我,也别拿《回家》来说,”莫雨撇了下唇,轻笑出声,“那能叫演么,那叫本色流露。”
他手搭上穆玄英肩:“说实话,当年的你,能意识到我们是在拍电影吗?我都没想到,叫我背句子摆样子,最后呈现出来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穆玄英任他搭着:“我也没想到,结局是那样的。”
直到看到带着毛毛疾驰远去的货车,和晚了一步被丢在原地的小雨之前,他都在期盼着他们会有一个光明的结局。
最好是手拉着手逃出去,找到各自的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现存开放式的结尾,似乎更接近于真实,却也让人耿耿于怀。
电影终结之前,小雨那双湮灭了所有光华的眼,死水一般,穆玄英一想起来,心就沉甸甸的。
莫雨侧过脸看他,就着搭他肩的姿势,手指背蹭了下他的脸,引来他的回视。
“就算电影打上终字,不代表就此结束。我讲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那辆货车的司机很快发现了车斗里的毛毛,送他去了公安局,毛毛告诉警察小雨的事,但是他们没能找到小雨。
警察把毛毛送回了家。他渐渐长大,忘记了曾经受过的伤害,也忘记了和小雨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
他是很懂事,也很聪明的孩子,顺利地考上大学,又机缘巧合地成为一名艺人。
他拍了一部电视剧,受邀上了一个访谈节目,在节目中谈及他最喜欢的演员。
有一天,他回到家,在电梯里正好遇到了这个,他最喜欢的演员。
他没能认出来,这个人,其实就是他的小雨哥哥。
巧的是,小雨哥哥也没有认出来,他就是毛毛。
他们都把对方给忘了,在上升的电梯里沉默,没人去跟对方开口讲第一句话。
等到了他要去的楼层,他出了电梯,落下一箱薯片。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莫雨嗓音低沉,娓娓道来,像是勾勒一幅长长的图景,引人跌入一个虚实交杂的梦境。
他话一顿,头朝穆玄英又挨近了些,声音含笑,似在撩人:“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问句在穆玄英耳里打了个转,他听得分明,睫羽一颤,无比清晰地听见左胸处传来的——
扑通。
第十九章
穆玄英试镜席方平的当天,莫采薇一早开车过来,怕他来不及吃饭还带了便当。他上车后便一手握着水瓶一手捏着饭团,剧本摊开于腿上。
直等到他吃完饭合上剧本,莫采薇才开口道:“BOSS别紧张,又不是第一次了。”
“嗯,我知道,”穆玄英跟她聊,“我跟影哥说过了,如果试镜通过,之后的工作重心就放在这部电影上。”
“那心有灵犀还拍吗?”
“当然要拍啊,影哥说会和节目组还有BADMEN那边协商,尽量把时间压缩,争取一口气把之后的期数全拍完。”
想起唐影在说到BADMEN时一瞬间牙痛的样子,穆玄英不由好奇,到底是谁把唐影得罪得这么厉害,能让影哥把仇记到现在。
“啊,这样的话,BOSS你要开始准备了,”莫采薇眼见前方红灯要亮,缓了车速,“心有灵犀有个惯例,在最后一期,要互相赠送礼物。”
她将车停在与前车安全的距离,趁绿灯亮之前扭头道:“可惜少爷喜欢什么,我还真不清楚,要不找机会问问红泥姐吧。”
“欸,别,”穆玄英摆了下手,“这个问题,应该让我自己想,问你们就是作弊了。谢谢你提醒我,还有时间琢磨。”
“也不用太在意啦,记得要送个礼物就行了,反正……”反正不管穆玄英送什么,莫雨都绝不会说不喜欢。
莫采薇偷笑着换了话题:“咳,还是先把今天的试镜搞定吧。”她空出只手来朝穆玄英竖了个大拇指,“马到成功。”
等到了地方,一位笑容甜美的秘书引他在会客室里坐下。莫采薇没跟过来,说是另外有安排房间让她在那等候。
秘书在送来一杯红茶之后便退出房间,留他一个人等。像是有意考他耐心,之后又过了快20分钟,也没个人来通知。
穆玄英心下忐忑,又觉独坐在这有些枯燥,想出去看看。孰料刚站起身,就有人推门进来。
他一看清来人,立时又惊又喜。
李无衣三两步跳到他跟前:“哎哟,我说是谁呢,你从哪蹦出来的?”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穆玄英笑道:“你也是来试镜的?太巧了。”
“不不不我不是,”李无衣连声否认,突地眼睛一亮,长长地哦了声,“那个要来试镜席方平的,就是你啊?”
“是啊,欸?你不是来试镜,难道是来考我的?”穆玄英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李无衣正襟危坐在桌后,指挥他演绎剧本上的一段,再摸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掏出一块板给他打分……
“真要是我就好了,直接放水让你过,”李无衣一把搂住他肩,“兄弟是被逮过来帮忙搭戏的。”
李无衣带着他往外走,到了门口要开门时蓦地停下,重重叹了口气:“哎,好于心不忍啊!”
他松开穆玄英,面对面握住他双肩:“你是不是把他们给你的试阅剧本都背下来了?”
穆玄英被他搞得一愣一愣的,茫然点头。
李无衣抬头望天花板:“套路啊,都是套路啊!”他指着门板,“那个剧本是假的,屁用没有,真正的剧本要等男主角确定了才会量身改出来。”
“可我听说都准备好了,只差找到主演……”
李无衣一脸你太年轻了:“等会你进了屋,就会有一群老妖怪围着你,撂给你一张A4纸,给你两分钟,让你速记完了速演。以后记住,长影出来的大佬,没几个跟你按规矩来的。”
“长影?”
“长安影视学院嘛,洛风前辈就是那毕业的。”
“你也是?”
“我不是,我是被我爸给坑出来演戏的。”
穆玄英被他脸上苦相逗笑了:“那你知道这么清楚?”
“因为他们以前也是这样折磨我的!”李无衣抓了抓刘海,“来不及跟你交代了,总之,脱了裤子大胆地上吧!”
穆玄英哭笑不得地被他拖过走廊,心想李无衣这番提点,让他更紧张了,简直像是要直奔刑场。
会议室的拉门被李无衣霍然拉开,他开门的动作迅猛,进来后却站得拘谨乖巧:“各位老师,我带他过来了。”
穆玄英站在他身侧,眼绕着整间屋打了个转。
几个中年男人面对门口坐在会议桌后,目光齐刷刷投射过来。
穆玄英被他们眼中的审视看得心惊肉跳,恍然明了李无衣刚才反常从何而来。
他本以为李无衣是见到个年长些的前辈就喜欢顺嘴喊人家老妖怪,喊过萧白胭,喊过洛风,然而碰到眼前这几位,萧白胭都显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从左往右挨个数,依次是笑容可掬眼眯成缝,脸和身子一样圆滚滚的胖子;头发乱蓬蓬,眼神犀利有些凶恶的胡茬大汉;面容平静神色淡然,一身脱尘出世气韵的清俊男人;还有最后那位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看着很有几分熟悉的……
穆玄英扭头去看李无衣。
李无衣撇撇嘴,小声道:“嗯,最右边那个,是我爸。”
“无衣,”男人出声叫他,“不用做介绍,让他准备一下。”
李无衣噢了声,走上前去从桌上拿起张纸转头递给穆玄英。
穆玄英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纸上选的是阎王表面说会为席父伸雪,却把席方平骗去投胎的那段。然则相比原著,剧本里的席方平并没轻信,而是一再提出质疑,要亲眼见到父亲才肯信。
他刚刚扫到第三遍,便听前方有人道:“可以了,把那张纸放下吧。”
穆玄英抬起头,折叠好纸,走上前放回到那个清癯俊秀的男人面前。那人看着他,忽而一笑,“别紧张。”
这一笑十分温和,让穆玄英心神稍定,他面向那人微微颔首:“嗯。”
李无衣拎了把椅子放在屋子中央,气势汹汹往上一坐,假装身下是高台王座,吊起眼角道:“席方平,本王早就知道,你还要跑去告。”
两排森罗鬼差齐齐亮出雪白獠牙,手中长枪一抖,枪尖直指一人。
跪在台下的席方平,直直地挺着背,望着王座上的阎王。
“我说不告,大王肯信?”
阎王高高在上地笑了,笑得红色的胡子都在颤抖:“自是不信!本王从未见过比你更倔的人!”
他一捋胡须,眼中精光一闪,忽地软了声气:“你是个硬骨头的大孝子,前番酷刑,不过是试你决心。你父亲的冤情,本王已查实,送他去富贵人家投胎了,现赏你千金家财,百岁寿命,回家享福去吧。”
席方平身子丝毫不动,审慎道:“大王的意思,是已为我父平冤昭雪?”
“当然!”
“那陷害我父,害他惨死的羊家人,该如何处置?”席方平思及过往,惨然一笑,“非是我得寸进尺,他买通阴间差役,没日没夜殴打我父,将他双腿生生打断。父亲惨叫夜夜入梦,为人子者,哪能眼见父亲受这等欺凌。千金百岁,席某不要,恳请收回,只求大王明断是非。”
“你父亲已转世了,要不是你到处喊冤叫屈,污蔑我阴间衙门只知黄金铜臭,他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现命你速速离去,莫再纠缠。”
席方平闻声,手在地上抓了一把,自指缝里漏下细细沙土:“大王说送我父投胎,不知他投身何处人家,求大王告知,让席某能去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