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海边走走?”墨安转过脸问。
米兜说:“你们去吧,我去灯塔看看塔洛斯,帮他收拾一下。”
“好,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了呢。你放心吧,大家都会有新的生活。”墨安在米兜的耳朵上揉了一把,随后沿着海岸线步行。米兜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灯塔。
灯塔的尽头有人在那里,正是孟青青。
“我就知道你们今天会来,我的预感从不出错。”孟青青打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你是人鱼,你为什么要打伞啊?”米兜笑着问,“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老样子。世界一下子恢复正常了,其实我们都需要适应,对吧?”孟青青的头发全部打湿了,“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米兜躲进了她的大伞下面:“她总是忙个不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劝她。”
“她也是一个忙习惯了的人,歇不住。”孟青青摸了摸他受损的小耳朵,“墨安呢?他怎么样?”
“他……就是现在这样。”米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会研制药物了,可以救很多人,却没法帮助自己最好的朋友。
沙滩上,墨安捡起一块小石头,说说笑笑间便将小石头丢进了海里,像是和身边的人说着话。
“他会定期给自己注射蓝冥水母的毒素,大概72小时就要自己给自己打一针。毒素是从小蓝的触手里提取,如果我不给他针剂,他就要钻进水族箱里要小蓝蛰他。只有在毒素作用下他才能看见夏禹,这样他才会好一点。”米兜说,“已经注射一年半了,我没有办法让墨安停下来。”
孟青青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所有人的生活都在往前推进,只有墨安留在了那一天里。他拒绝走出来,每时每刻都要携带着针剂,这样才可以继续活着。所以大家现在也说不准,不知道墨安是清醒的,还是早就沉溺在微量毒素的幻境里发了疯。
米兜揉了揉眼睛,又问:“你们去找过海思若拉,她还是那样说吗?”
“她只是说,海洋拿走他们,也会把他们还回来。但至于什么时候还回来……我们的神并没有透露。”孟青青说,“银牙也出海了,他坚信可以找到夏晓晓,不过……”
“那……塞壬之泪呢?塞壬之泪也无法找到夏禹和晓晓吗?”米兜迫不及待地再问。
孟青青不得不打破他的期望:“塞壬之泪只能让我们所有人找到墨安,却找不到他们。墨安他孵化之后没有姊妹,所以哪怕他在海里把血液流光也不会有人知道,但现在不一样,他一旦流出眼泪,所有的人鱼都会奔向他。”
“所以……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吗?”米兜自言自语着,目光拉远,看向了笑得兴高采烈的好朋友。
墨安正在沙子上堆建筑物,扭过头问:“你看这个像不像中间层?”
夏禹就在他的旁边,时不时点一下头:“像,和咱们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女娲说,中间层以后要好好管理,这就是咱们的工作了。”墨安又抓了一把沙子,“晚上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我昨天学着做了两道菜,一道黄油煎银鱼,一道是……”
说着说着话,他察觉到眼前的人有些模糊。
等一下,等一下。墨安连忙从战术腰带上拿出便携式药盒,快速取出一支小小的针剂。他先是把旋转推管往前调试一格,熟练地排空了所有气体之后再毫不犹豫地扎向手臂。冰蓝色的液体进入他的血管,墨安闭眼等待它起效果,忽然间,他察觉到背后的海湾亮起了层层蓝光,像是天上的极光掉进了海里。
“咦?怎么回事?我是不是打药打多了?”墨安揉了揉眼睛,A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的水母。
蓝冥水母, 神出鬼没。
墨安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它们从来不会让人类知道行踪,就连人鱼也不知道。当你已经看到了一只, 实际上周围已经有数不清了。当它们要走,就连最先进的科学设备都无法监控追踪。
它们像是一眨眼就融化成海水, 就这样飘走了。
现在是自己的幻觉吧?墨安觉得是,他像嗑药磕大了一样,对着旁边的夏禹笑了笑:“你瞧, 忽然来了好多水母。”
“它们来干什么?”那个夏禹问道。
“我不知道。”墨安摇头, 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存在, 只不过是幻觉。墨安转身正要离开,只见米兜和孟青青发疯一样朝海边跑来, 连那把红色的雨伞都顾不上了。
雨伞被甩在礁石路上, 很是明艳漂亮。
“你们要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跑什么呢?”墨安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
米兜和孟青青一阵风地跑过去,差点将他撞出去几米。到了海岸边上,米兜停下了,他至今还没学会快速游泳。孟青青则一跃而下, 短时间恢复了她人鱼的身体,可是却不能轻易靠近她的天敌。
墨安这时拉住了旁边夏禹的手:“你别害怕,他们可能就是太紧张了。我过去看看。”
“墨安!”米兜回过头, “你醒一醒!”
他一定要把墨安叫醒了, 你不能再继续给自己打针了!微量毒素虽然害不死你, 可是却让你永远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墨安一怔, 眉头紧蹙:“我怎么了?”
“海里!海里!”米兜指着孟青青的方向,“来了好多好多的水母!你看不到吗?你看到了吗?”
光亮就打在墨安的瞳孔里, 可是他却像看不见似的,成为了一个盲人。“那是假的。”
“不是假的!”米兜急得直摆手, “你仔细看!”
“我知道是假的,可能是我打针打得太快了。”墨安看向手臂上的针眼,“我要带夏禹去散步。”
“没有夏禹!这里没有夏禹!你看看清楚!”米兜跑到他的身边,在他周围的空气里乱跑乱抓,“哪里有夏禹?夏禹根本就不在这里!夏禹不在你身边!”
墨安立即拉住米兜:“你小心点儿,别撞在夏禹的身上。”
“你……你给我醒醒!”米兜真的跳起来打了他的脑袋,“现在有很多水母在海湾聚集,孟青青过不去!水母不会蛰你,你快过去看看!”
“什么?有水母?”墨安缓缓放下那只拉住了夏禹的手,迷茫又迟钝地看向了大海,“这是真的?”
米兜踹了他屁股一脚:“快去!”
这是真的?墨安很是惊讶,也很惊喜,毕竟上次事件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发现过野生的蓝冥水母,一直以来只有小蓝。事实证明水母拥有它们自己的智慧,它们和人鱼一样。
“好,那我过去看看。”直到这时候他还放心不下那个夏禹,转身交代了一下,“你站在这里别动哦,我马上就回来。”
那个影子一样的夏禹笑着点点头,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墨安这才跑到岸边,一跃而下,在水下亲眼目睹了水母的聚集,并且和孟青青碰了头。
孟青青一尾巴甩过来,直接给墨安抽得翻了好几个跟头:“你别再给自己打针了!”
墨安沉默不语,不愿意回应这个问题。
“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快去,去。”孟青青抽完了人,又开始后悔,他只是一条不到20岁的小鱼,自己抽他干什么,“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哦。”墨安揉了揉肩膀,长长的头发在海里像柔软丝绸,“那我过去了。”
他其实心里特别明白,米兜为什么生气,孟青青为什么会对自己动手,可是墨安就是没法逼自己面对现实,至少现在还不行。不过眼下他得去看看这些水母是怎么回事……
越靠近水母群的中心,墨安的内心就越是悲痛不安。一直隐藏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举步维艰。海水中格外安静,将海面上头的那一场小雨完美阻隔,墨安只能听着水的声音往前游动,同时揪一把水母的触手。
触手从他的掌心滑出去,安然无恙。
为什么它们会突然间出现?墨安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是毒素的副作用。他继续往前游,一直游到了一只将近五十米的水母面前。
庞大的水母在海水中安然漂浮,犹如一个永远不会改变的生命,蕴藏着海洋的秘密。它的蓝光在胶质头部和触手上流窜,像地面上的霓虹灯。墨安悬停和它对视,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在凝视一只水母,还是一栋海底的高楼。
他的体型相比之下太过渺小。
视线顺着触手闪动的方向而向上,最后定格在它巨大的头部。等到所有的光芒都黯淡下去,墨安好像看到头部里面有什么东西,像是一个透明的……气泡?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又是副作用么?墨安迷迷糊糊地游了过去。
海岸的边缘处,孟青青和米兜还在等待。海水淹过了米兜的腰部,他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脚:“怎么会有这么多……”
“真是的,也不知道墨安怎么样了。”孟青青有些后悔刚才尾巴抽得太狠了,自己明知道墨安是伤心过度还那样苛责他,“真想过去看看。”
“你千万别去!”米兜拉住她的尾鳍,“水母只是不攻击墨安,它们会蛰你……”
正这样说着,海面上翻腾起一片白色浪花,有什么东西正在往上顶。温和的小雨还没停歇,墨安的脑袋顶开海面,手里还紧紧抓着什么东西似的:“你们快过来!”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用处,米兜过不去,孟青青也过不去。墨安回头看了几眼,他还是不敢确信真实度,只能猛地拍了下水面,朝着岸边游去。
结果就是他这样一拍,后面的东西就被强劲的鱼尾拍碎了一块。
“快来!”墨安游到岸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
米兜惊讶得不敢动,作为科研人员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通知研究室。而且他也这样做了,立即对墨安喊:“你不要再动了,是真的!是真的!我的通讯器呢……通讯器在哪里?”
他手忙脚乱在身上摸,忽然想起通讯器其实就是手环。“向星!快派人过来!我们在A港!带生态子宫来!快!”
孟青青钻入水中,打开泪膜的她终于看到墨安拽着什么。那是一个透明的巨大水泡,泡泡的里面有两个非常非常小的……婴儿。
人类的婴儿。两个人额头相抵,蜷缩在一起。血红色的脐带已经被扯断,身体呈现半透明化,居然能看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只不过这个透明的气泡出现了一条短短的裂缝。
半小时后,向星驾驶着研究所的飞行器赶来,跟着来的还有老鬼。他们一跳下飞行器就奔向海边,打捞型机械人紧随其后。机械人快速潜入海中,运用吸力将这枚气泡放置在巨大的玻璃箱里。
“我需要数据!数据!”米兜在飞行器上大喊。
“心跳160和174。”向星的声音有些抖。
“没关系,人类胎儿的心跳就是会很快,是他们,是他们。”米兜立即和研究所的同事联系,“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向星启动飞行器,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现在他的脸已经不是夏禹的模样了,而是一张融合了他自己主观喜好的面孔。他的眉毛比夏禹浓一些,眼睛小了一些,鼻子没有那么高,但发型还是原先那样。
他的菌丝摸到了玻璃箱:“羊水是什么成分?”
米兜看着屏幕:“海水,自然海水。”
老鬼看着玻璃观测:“你们先照顾好他们,我去通知银牙,让他别在海上找了。”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刚刚安定下来的墨安又一次站了起来:“是他们吗?让我看看。”
“你不是已经打了镇静剂吗?”米兜把他往后推一推,“你不要激动。”
“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墨安还想往前走。
米兜只好说:“还不确定,要回去做基因检测,你先坐下。”
“一定是他们,我就知道。”墨安还想冲过去看看,结果镇静剂开始起效果,他双腿一软,坐在飞行器的椅子里睡着了。米兜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提前给他打了针,不然这一路肯定没法好好回去。
飞行器在80层的伸展台降落,等待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王琴。
王琴教授重新盘起一头白发,干净利索地站在玻璃伸展台的里侧。她其实在看到两个小婴儿的一瞬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别人,就是夏禹和夏晓晓。二十多年前他们就是这样长大的,一切又恢复如初。
“快,快带他们进研究室,已经准备好了!”王琴教授指挥着一切。
墨安昏昏沉沉地睡着,但是心里一直有事情所以睡得很不安稳。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蹬了一下双腿,像是从海底苏醒过来,入目的光亮却是实验室的白炽灯,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他坐起来,思索了片刻,紧接着从床上一跃而下,差点摔在地上。
是墨安和晓晓!是他们回来了!
墨安在走廊里狂奔,一路上顾不上和任何人打招呼,甚至撞翻了一个小型机械人。机械人躺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呼唤着:“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墨安没有功夫救它,顺着走廊一路奔向前方。他刷开一扇又一扇的金属门,终于看到了米兜,顺着米兜的视线他看向了研究室的中间,在巨大的生态子宫里面,两个婴儿攥紧双拳上下漂浮。
墨安再次双腿一软。
“是他们么?告诉我,是他们。”墨安看向王琴。
王琴教授缓缓地转了过来,泪水满溢出眼眶,甚至滴在了镜片上。“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就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墨安皱了下眉头,心脏刚刚剧烈地收缩了一下,有点疼。
但马上这疼痛就消失了,他重新看向那两个小婴儿,有种时光交错的恍然。
“没关系,我会陪着他长大。”墨安走到玻璃前缓缓地坐下来了,就像他们的最初,夏禹坐在他的水族箱外头,等着他孵化的那一天。
两三天后, 墨安还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
“兜兜,兜兜!”今天他刚刚进入研究所就忍不住大声喊,“米兜呢?”
烟夏一步拦住了他的身体:“你找他干嘛?”
“烟夏?你怎么来了?”墨安只能停下来, 小声地反抗她,“我找米兜。”
烟夏的左胸口、左肩膀和左手臂全部换成了机械身体, 在那次事件里她受伤太重,只能用这种方式挽回她的性命。现在她支着那条锃亮的玫瑰金臂膀问:“你找他干什么?我已经接到投诉了,这边的研究员说你没事就过来大喊大叫!”
“我没有大喊大叫。”墨安往旁边挪移一步, 试图从烟夏的眼皮子底下绕开。但是没有办法, 烟夏有一只眼睛早就换了瞳孔, 拥有最先进的自动追击系统。
“那你也影响人家的工作了。”所以烟夏只需要轻轻一抓,再厉害的男海妖在岸上还是照样拿捏, 她拎着墨安那身制服的后领子, 煞费苦心地劝导,“听话,你先回去休息嘛,夏禹和晓晓又不会消失!”
“你别说那两个字, 我听不得。”墨安立即说。
烟夏更无奈了:“他俩已经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这句话我也听不得。”墨安捂住了耳朵。
烟夏想把他扔出去:“那这也不是你凌晨3点要进研究室的理由!”
墙上的时间显示才03:12,研究室除了机械人在工作, 根本没有其余的人类。墨安这才微微垂下脑袋:“好吧, 我承认, 我有一点点早。”
“不是一点点, 是非常早。”烟夏将他放了下来,“精卫通知我说你已经48小时没有睡觉了。”
墨安不愿意承认, 然而他的黑眼圈可不是开玩笑。海妖这个分支的肤色本身就偏向于冷白,偶尔还能看出一丢丢蓝。原本这张脸算得上俊美无边、完美无缺, 现在眼下的乌青像是被人活生生捶了两拳,透着莫名的搞笑和诡异。
还好孟青青没瞧见他这张脸,不然一定误以为人类社会虐待人鱼!
“听我的,回去睡觉,饱饱地睡一觉再回来看夏禹和晓晓。”烟夏又柔声细语,头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墨安,“听话。”
墨安暂时没动,仿佛将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然而就在烟夏自以为劝说成功的这一刻,墨安转了个圈,绕到她身后去,动作堪比在水中狩猎就将烟夏的控制挣脱,然而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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