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托盘放在矮桌上,转头问白恩:“起得来吗?”
白恩抿着唇,不愿回应。
陆希叹了口气,道:“我扶你。”
他觉得自己提前发出了触碰通知,白恩应该不会出现应激反应,但白恩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仿佛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
原主给他留下的阴影很深,陆希理解。
他在扶着白恩的同时,想起了自己曾经照顾过的队员。
陆希一直是个合格的队长,无论是带队训练、执行任务还是解决队员的生活困扰,他都一丝不苟,尽心尽责。
他的队员们私下里总是陆哥陆哥的叫他,像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说起来,队里最小的那个应该也是白恩的年纪,有一次训练扭了脚,没出息地哭鼻子,陆希把他从训练场背进医务室,听到他委屈地解释,他哭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想家了。
谁不想家呢,从警的人没几个能经常回家的。
只是年纪小,还不习惯。
那时陆希揉了揉小伙的头发,向他保证,忙完了夏天最后一次任务,就准他休假。
可陆希食言了,他消失在了新川大桥下奔腾的河水里,没法回去给他批假,也许那家伙正抱头痛哭呢。
陆希回过神来时,自己正端着清粥,一勺一勺喂进白恩嘴里。
他觉得白恩应该是有活下去的欲望,没有跟他闹绝食,吃东西的样子还挺乖巧。陆希欣慰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勺,然后用勺子刮掉他嘴角的米粒。
喂完粥,陆希把杯子递给他。
白恩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杯药停在面前,他缓慢地伸手接住。
陆希忽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的手能动,自己喂粥的行为实在有点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他愿意被投喂,说明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
陆希等他喝完,拿过杯子,把东西都收拾进托盘,道:“你休息吧,我先回房,如果想到什么要说的,随时来找我。”
他端着托盘走出房间,看见婢女低头站在走廊里。
陆希迟钝地找到一点当领主的自觉,把托盘递给其中一人,看着她头顶的名字说:“薇薇,给我也弄点吃的。”
蛋糕卷真的很难填饱肚子。
名叫薇薇的婢女手忙脚乱地捧住托盘,瞪大眼睛看着领主。
她有一头栗色卷发,头顶绑着鹅黄色发带,脸颊到鼻梁有淡淡的雀斑,一双琥珀色大眼睛扑扇起来楚楚可怜。
陆希出了警校以后很少和女孩打交道,正怀疑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只见薇薇泪眼汪汪地说:“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另一名婢女急忙用胳膊碰了碰薇薇,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陆希道:“没关系,在我面前说什么都可以。”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他补充道:“我自从死过一次之后,忽然想换种活法,尽量对身边的人友好一点。”
薇薇激动得雀斑都在颤抖:“真的吗?”
另一名婢女仍然谨慎地低着头,不敢接话。
陆希略一思忖,从薇薇手里拿回托盘,递给了旁边的婢女:“你去帮我弄些吃的吧。薇薇,麻烦你带我去书房,帮我找些东西。”
他猜得没错,薇薇是个新人,来到柯萨德不过两周。
她才刚掌握城堡的规矩,就发生了领主遇刺事件,也就是说,她还没来得及见识这位人人忌惮的暴君有多可怕。
陆希随口问了几句,薇薇恨不得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说出来。
领主的书房和卧室都在城堡三楼。
进了书房以后,陆希一眼看到窗边的血迹,凶案现场还保留着,他走上前,仔细观察附近的痕迹。
“听说那把匕首几乎刺穿您的胸膛。”薇薇望着他,由衷感慨,“您能活下来,真是太幸运了!”
可不么?陆希心道,这家伙不死我也穿不过来。
他嘱咐薇薇去书架上寻找关于人文历史的书籍,自己则坐在了路西尔的书桌前,逐一拉开抽屉,寻找可能存在的日记本。
然而这位领主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陆希拿出一个空白的牛皮本,拧开钢笔,蘸了蘸墨水,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简单记录下来。
写完时,薇薇也抱着三本厚重的书籍来到桌前。
“这是《柯萨德建邦史》,这是《洛菲尼亚的变迁》,这是《种族兴衰与文化传承》。”薇薇认真地把书排列在桌角。
陆希合笔问她:“今天是几月几号?”
薇薇眨了眨眼,忽然雀跃起来:“十月五号!今年是烁金之土一千年诞辰,还有五天就到庆典了!”五天。
陆希忽然提高了警觉。
系统要他在第五个正午到来之前完成任务,换句话说,庆典到来时,任务期限将会终结。
陆希随便吃了点午餐,在书房快速翻看这个世界的信息。
洛菲尼亚是这个世界的称谓,世界版图分为三块——烁金之土、雪银之崖、赤铜之岛,分别生活着三个种族——魔族、精灵族、巨人族。
他所管辖的柯萨德,位于烁金之土的边境,是一个实力相当强盛的城邦,这实力主要来源于路西尔——洛菲尼亚圣皇的亲弟弟。
洛菲尼亚圣皇统领整个世界,权力中心位于烁金之土,这片土地物产富饶,气候温润,拥有世界上最繁华的“三山九川”。
柯萨河是九川之一。
柯萨德却被路西尔这个暴君变成了染血的城邦,臭名远扬。
陆希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婢女薇薇给他沏了一杯红茶,柔声提醒:“大人,休息一下吧,天快黑了。”
陆希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觉得离第二个正午又近了一点。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把银色匕首,是护卫队长送来的刺杀案的凶器,上面还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他反复端详,想象着白恩握着匕首的模样,总觉得那只纤细的胳膊不可能从正面拿刀刺穿他的胸膛。
除非路西尔丧失了抵抗能力。
“对了,薇薇。”想起白恩,陆希有一件事迫切想得到答案,“你知道白恩为什么受民众爱戴吗?”
薇薇捧着水晶茶壶,指尖泛红:“我在来到柯萨德之前就听说了,今年春天,柯萨河决堤,发了好大的洪水,原本上千条人命都会被洪水卷走,但是突然出现了一位精灵族英雄,用雪银之崖的魔法阻拦了洪水,拯救了沿岸的百姓。”
薇薇露出一脸崇拜,看向两排书架之间的墙壁:“那里还挂着白恩先生的画像呢,领主大人,那是您画的吗?”
陆希闻言,端起烛台起身。
高大的红木书架立在两边,像一条甬道,烛光渐渐蔓延到尽头的墙壁上,陆希站定了,望向碳黑色画框里的一片雪白,瞳孔微微收缩。
画面背景是涛天的水浪撞击在宏大的冰墙上,冰与水的交界之处,银发青年侧目而立,隔着漫天飞舞的冰晶,他望向河岸边的人影,眸中有一种缥缈的、圣洁的悲悯,如同神明降世来拯救苦难中的子民。
陆希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立刻伸手摸向画框。
果然,这幅画触发了系统提示,音调高亢——
“美丽的精灵,你怎能逃避这肮脏污秽的世界?你怎能擅作主张拯救柯萨德的蝼蚁?我要把你囚禁在这漆黑的画框里!我要把你囚禁在我身边,玷污,摧残,让我看一看你这虚伪的圣洁能维持多久?!”
陆希端着烛台的手抖了一下。
系统的语气恢复正常:“这是领主路西尔的画作,其中似乎包含着恶毒的怨念,他将白恩视为玩物,将拯救子民的英雄囚禁在牢笼之中。”
跟在陆希身后的薇薇听见他把拳头捏得爆响,紧张道:“领主大人?”
陆希低下头,捏了捏眉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复生以后,一切行动都是为了完成任务,面对白恩,开口就是调查真相,完全忽略了他的处境。
白恩不是NPC,而是这个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他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忽略队友的身体和心理状况,白恩需要休息,老医生叮嘱过,他需要静养。
陆希吩咐婢女再去叫医生看看白恩的情况,给他送去晚饭和药汤,自己则抱着装有凶器的木盒回到了卧室。
领主的卧室很大,几乎赶上战队营区里的健身房,铺着羊毛毯的大床占据了房间中央最醒目的位置,墨绿色的床幔被蕾丝缎带束成了漂亮的倒三角。
墙上固定了许多银色烛台,一名婢女正在点蜡烛,浴室里放好了热水,隐约飘出玫瑰香露的味道。
陆希头一次被人伺候得这么周到,有些不适应。
“你出去吧。”他对那名点蜡烛的婢女说。
婢女欠身:“大人,今晚在卧室还是楼下?”
陆希以为她在说晚餐,点头道:“就在这吧。”
婢女离开后,他把木盒放进床头柜,起身走进浴室。
解开衬衣纽扣,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胸口的刀疤。
——长约半指,缝合很细致,几乎看不见针脚。
他不知道是魔族天生的自愈能力,还是系统对这具躯壳进行了修补,总之伤口一点感觉都没有,不痛不痒。
他在镜子下找到了刮胡刀和洗漱用具,刮了胡茬,洗了头,在浴缸里泡了十分钟,生物钟就像闹铃一样提醒他该上床睡觉了。
但当他披着浴衣走出浴室时,猛然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白恩。
“?!”陆希脚下打滑,一把扶住了门框。
白恩原本低着头,被他凌乱的动静吸引了注意,抬头看向他。
陆希飞快转身系上衣带,打了个失去理智的死结。
如果只是受伤的白恩突然出现在他房间,他不至于这么慌乱——白恩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衣,烛光透过薄纱映在雪白的肌肤上,里面一丝不挂!
陆希一步跨到衣柜前,捞了条长袍扔给他。
白恩接住了,但只是挂在手臂上,遮住了腹部以下。
陆希道:“你有事找我?”喉咙差点破音。
白恩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希后知后觉地想起婢女那句“今晚在卧室还是楼下”——不是指晚餐,而是问他要在哪里宠幸白恩。
“……你伤还没好。”陆希看着他苍白的嘴唇,心情复杂,“难道你都不会拒绝吗?”
白恩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地毯。
陆希看到他烛光下的影子在发颤,明显快要站不住了,但他一声不吭,就好像自愿掉进漆黑的泥潭,等待被死亡的黑暗吞噬。
陆希想起薇薇的话,今年春天,白恩以一己之力抵御了洪水。这样强大的如同神话英雄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受制于路西尔这个暴君?
紧接着,他再度看到悬浮在白恩头顶的文字——精灵族贡品。
白恩是作为贡品献给路西尔的,献给圣皇的弟弟。
也就是说,白恩很可能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忍辱负重,不分日夜地承受着路西尔的折磨和羞辱。
这个世界的等级尊卑,种族制衡,远比陆希想象得更加残酷。
陆希把五指插进额前的碎发,按住了头上不停跳动的皮肤。
“如果不做,你可以叫人把我送回去。”白恩缓缓开口。
他应该是快要站不住了,声音又低又哑。
陆希刚想说“我扶你”,又想起白恩不喜欢被他触碰,问道:“自己能走吗?”
白恩看着他,藏在头发下面的翅耳动了动。
他说:“我不能独自活动。”
陆希愣了一下,渐渐反应过来,白恩在这里没有独自活动的权利,他一直处在路西尔的掌控中,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行走。
白恩无法违背路西尔制定的规则。
他就像笼中的鸟,只能任由他人提着笼子,把他送到一个可以轻易要他性命的猛兽面前。
陆希拾起肩上的毛巾,擦着头发走到床边,拉开了白恩身后的被子。
“那就在这睡吧,别折腾了。”他用下巴指了指枕头,然后独自绕到了大床的另一边。
白恩躺下了,像是许多次听从路西尔的命令那样。
陆希也翻身上床,背对着白恩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房间很亮,墙壁上的蜡烛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
陆希问:“你怕黑吗?”
白恩没有回答。
陆希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起来,把墙上的蜡烛挨个吹灭。房间陷入黑暗,他借着微弱的月光重新躺下,道了句晚安。
白恩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怕黑的是你。”
“……”
陆希“啧”了一声,只能说:“现在不怕了,睡吧。”
陆希后来才知道领主路西尔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并且一直记得,自己和白恩同床共枕的那一晚,整个房间都充斥着他肚子里传出的鬼哭狼嚎。
领主的床垫过于柔软,对于睡惯了硬板床的陆希来说缺乏安全感——每一次翻身都好像要从云端掉下去了。
而且被子很厚,他睡到半夜觉得热,从被子里爬出来滚了两圈,把自己摆成平展的大字型,这才安稳了一些。
清晨,他被生物钟准时叫醒,睁眼的瞬间,看到了白恩近在咫尺的脸。
白恩依旧睡在原来的位置,是陆希翻滚了整个床,滚到了白恩身边。
天色灰蒙蒙的,没有完全合拢的窗帘之间,投下一块淡淡的长方形光斑,斜铺在陆希的背上和白恩的脸上。
白恩还在睡,柔软的翅耳垂落在脸颊边,睫毛轻盈地搭在眼畔,每一根都纤长微翘,根部有晶莹的小水珠,让整簇睫毛显得冰凉脆弱,好像吹一口气就会融化。
陆希盯着他看了一阵,抬手用拇指抹了一下那湿漉漉的睫毛。
冰凉的,像草叶上的露珠。
白恩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陆希放下手,问道:“你哭了吗?是不是想家了?”
他说话带着鼻音,是睡醒后的慵懒微哑。
白恩眼中露出茫然,稍微活动手臂,发现陆希压住了被子,动起来有些困难。
陆希立刻滚到了一边。
他翻身下床,看到床尾凳上摆着婢女熨烫平整的衬衣和长裤。他利落地换好衣服,对白恩说:“时间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
白恩远离故土,孤身一人,他的处境让陆希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陆希挽起袖子,走到床边帮他扯了扯被角,顺手在他蓬松的头顶揉了一把。
“……”白恩的目光依旧很茫然,像是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陆希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穿过寂静的城堡走廊,来到楼下花园。
他习惯晨跑锻炼,尤其是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消耗体力会让他感到头脑清醒,有助于梳理线索。
值夜岗的护卫还没换班,看到领主大人一大早出现在花园里,吓得立正挺直不敢动弹。
陆希看到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手下的那群混小子,倍感亲切:“都过来,集合!”
这动静很快惊醒了住在城堡西侧碉楼里的护卫队长莱茵,他一骨碌爬起来,头盔都没扶正,跑到了陆希面前:“领主大人?”
陆希看到稀稀拉拉从碉楼里跑出来的护卫,面色不悦:“你们没有纪律吗?”
莱茵一激灵,跪地请罪:“属下管教不力,请领主大人责罚!”
陆希道:“算了,今天是第一次,以后出门先列队,整齐地带到我面前。”
莱茵铿锵有力地回答:“遵命!”
“还有,汇报词给我改一改。”
陆希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犯错不用下跪,说话前喊报告,遵命改成是,点名就答到,听懂了吗?”
“是!”莱茵一脸兴奋。学得倒挺快。
陆希看了一下差不多站齐的城堡护卫,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莱茵回答:“报告!城堡护卫五十人,巡防营七百人,边境守军一万人!”
陆希问:“都是你在管吗?”
莱茵点头:“是!”
陆希道:“从今天起,除了夜岗护卫,所有人每天早上六点花园集合,开始晨跑。”
护卫们站得笔挺,齐声回答:“是!”
陆希的心情终于有一丝愉悦,他舒展双臂,提起了干劲。
太阳冉冉升起,黯淡的天空迎来一线光明。
当领主城堡的佣人们起床洗漱,小心翼翼为新的一天做准备时,城堡花园里忽然传出整齐划一的跑步声,还有震天响的口号——
“精武强兵,砥砺奋进!”
“百炼成钢,不辱使命!”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晨练结束以后,陆希让护卫们解散去吃早餐。
他给队长莱茵安排了两项任务,其一是传唤收押在巡防营的精灵族长老,也就是刺杀案在场的那几名目击者。其二是观察大主教维克斯的动作,详细记录他一整天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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