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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竟是我亡妻(应观渺)


万苍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榻上,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刚刚他的话,太多了。
祝鸿一个懦弱而乖巧的孤儿,怎么会如此乐观,甚至出言安慰自己的长辈,尤其是还这么多话……
本尊大意了。
可万苍转念一想,他方才的确是真情流露,不忍看到过卿尘受到委屈,或者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哪怕一丝一毫都会心疼。
将本尊的身份放到一边不谈,单纯开导好好师尊,还不至于涉及到仙魔对立吧?
倘若这样也有错的话……
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人活一世,也就活这么几个瞬间,万苍珍惜和过卿尘的相遇和相处,将之作为唯一的光和救赎。
他是因为自身经历而成为魔尊,他是双手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他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但是,就算他不配被爱,难道就没有爱人的权利了吗?
那苍天和主神未免太过无情了。
万苍正在胡思乱想,就见空中飞来一只传音纸鹤,他伸手握住,听到了最想听到的声音:“距离宗门大比不到两月,为师当你的陪练。”

过卿尘一言九鼎, 说要亲自陪练,断然没有食言的道理。
从拍卖会回来,手头的事总算暂告一段落, 从送来纸鹤的那天开始, 除了晚上抽出少部分时间, 仔细研究黑红色的陨石,只要天还有亮光, 他都待在万苍身边。
颇有种寸步不离,严加看管的意味。
过卿尘的底蕴非寻常师尊可比拟, 此刻,他毫无保留,用心教导万苍,教自家小徒弟如何加速运转内功心法, 教各种仙门法诀,还会指点剑术……有时候觉得成效太慢,就会亲自上阵,与万苍对战。
他出手时,又快又狠,冰蓝的灵力一边痛击万苍的各种关节, 一边指点万苍的动作, 调整身法和姿势。
不可谓不用心。
原本静寂的应离天内,近日里仿佛热闹了许多, 白日里响着一声声“错了”,“不对”, “再来”……
偏偏被教导的对象连大气都不敢出。
万苍看着过卿尘这架势, 仿佛要把之前所有未曾亲自教导“祝鸿”的时间, 都给补偿回来, 所以眸光越发冷,教导越发严厉。
但他观察得仔细,发现那人偶尔脸上也会闪过一丝笑意。
比如,万苍因被动挨打,肌肉酸痛,而哀嚎出声的时候;比如,万苍因心力憔悴,故意装蠢撒娇,想要休息片刻的时候;又比如,午间休息时,万苍困顿乏力,抱着鸿念剑打盹儿的瞬间……
过卿尘嘴角一扬,万苍要么直接呆在原地,要么把瞌睡给吓清醒了。
这还睡什么睡,练什么练!
千金难换美人一笑,何况是为了本尊而笑……先欣赏一番再说。
但万苍还是憋屈极了,他隐藏着实力,无法还手,只能被动挨打。
可谓是有苦说不出。
如此亲密无间的特训,持续了大半个月,饶是成天期盼着和过卿尘亲密接触的万苍,都不免有些想念花长舟——想花长舟来替他分散过卿尘的注意力。当他半夜瘫倒在应离天,独属于自己的床榻上之时,感受到背部又酸又胀的淤青,好一顿龇牙咧嘴,双目逐渐放空。
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但是似乎也没关系。
打是亲,骂是爱,过卿尘这么暴力地对待本尊,一定是心里有本尊……
好好师尊当真一点都不留情面!
这么多天以来,本尊又要装孙子,又不能当真孙子,还得小心翼翼,控制着自身进步的速度,不能叫过卿尘起疑心……
万苍深呼吸,仍然觉得丢掉了半条命,身体上的疲惫还能忍受,主要是耍心计耍的。
瞒得太艰难了。
今时今日,万苍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双眸眯起,扎着马步。他刚开了个小差,正要抬眸去瞟不远处的过卿尘,就听到身后“咻”的一下。
像是什么利刃破风的声音。
万苍反应极快,闪身避开,迅速回到原位,重新呼吸吐纳。
好好师尊说的,要扎马步,练耐性。
……不能动。
“练功和修炼,切忌分神,”过卿尘屈指弹出第二颗小石子,精准地击打在万苍的小腿肚,“你刚刚在想什么?”
“哎哟!”这个马步是扎不下去了,万苍被迫离开原地,揉了揉小腿,微笑道:“徒儿刚刚在想你呀,师尊。”
过卿尘微微蹙眉:“别撒娇,也别转移话题……这是在修行。”
这说的像什么话!
万苍望向银白发丝披散的修长身影,摸了摸鼻子,无奈的“哦”了声。
“祝鸿,为师说过,扎马步之时因外力而移位了,该当如何?”过卿尘右手中红光一闪,赤红的、带着骨刺的长鞭瞬间出现。
“师尊别打,徒儿记得,徒儿错了!今日加练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万苍看向那条炼魂鞭子,害怕的直发抖,无可奈何道,“徒儿真的知道错了,师尊。”
过卿尘略一颔首:“记得就好,下次修炼时想什么?”
万苍眼观鼻鼻观心道:“想师尊——教的所有法诀。”
过卿尘满意颔首,红光一闪,炼魂鞭消失不见。万苍见那人转过身去,眸光流转,目光贪婪地黏住那漂亮的颈肩,又缓缓下移,紧盯着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本尊才不。
仙门这些小把戏究竟有什么好学的,用出来跟挠痒痒似的,一点杀伤力都没用……本尊偏要想心上人,何错之有!
他闭上眼,缓缓吐气,在脑子里把所有的姿势都过了一遍,像积攒了些许勇气和决心,这才继续扎马步。
日头变幻,万苍额头淌下几滴汗,四肢轻微打着颤,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问道:“师尊,接下来是不是该练剑招了?”
“不急,”过卿尘思忖片刻,一反常态道,“祝鸿,你暂且休息一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万苍眨了眨眼睛,心头微沉。
按照过卿尘的性格,如此反常,或者是心情不好,或者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仙门大比在即,好好师尊怎么可能善性大发,忽然让本尊休息呢?
“什么,休息?!”万苍大惊失色,一下子就扑到了过卿尘的身旁,竟然丝毫不见疲态,无比震惊道,“师尊,是徒儿做错什么了吗?还是说徒儿的修行速度太慢,你忽然想通了,觉得之前一时冲动,收下徒儿只是个错误——啊,师尊你是不是觉得,花师兄能够传承你的衣钵,所以不打算要徒儿了?”
他语速极快,一长串话如同跑弹似的弹射出去,尽数落到了过卿尘的耳朵里,同时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要滚不滚的,堪堪挂在眼尾。
过卿尘愣了一下,眸中仿佛蕴含着些许不可置信的色彩,启唇反问道:“……你在瞎想些什么?”
眼前之人从不开玩笑。
这话一出,堪比定心丸。
万苍依旧委屈地望向过卿尘:“真的吗,师尊当真很喜欢徒儿,舍不得丢掉徒儿吗?”
这句话分明夹带私货,得寸进尺了。
然而他双手扒着过卿尘的衣袖,眼角那滴泪水好死不死的,“啪嗒”掉落下来,鼻头微红,整个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却无端透露出一种精致而又脆弱的气息。
过卿尘心头一软,阖眸轻叹:“为师何曾骗过你。”
他没计较那个过分的问题,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提问的万苍可不管这么多,他勾了勾唇角,又快速压了下去,眼眶再度红了几分:“徒儿知道的,师尊最好了,是徒儿自己修为太低,从小就没被人认可过,也不曾和同龄人一起练剑玩耍,是徒儿缺乏安全感……根本怪不得旁人,徒儿其实知道的……或许,徒儿根本不该出生吧。”
过卿尘还未恢复记忆,算不上“他的小白”,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股脑儿地全都倾吐出来,但万苍说的是心里话。
他上辈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无人可信,无人可依。
唯一的幸福时光,也是在临死与成魔之前,和时间赛跑……
偷来的。
就连他后来伪装身份,拜师入门,成天和花长舟不对付,打打闹闹,甚至抱着目的接近过卿尘,刷过卿尘的好感,但万苍能够感受到:这二人在不知晓他的身份前,态度其实很好。
他们没有半分要取走他性命的恶意,更没有一点帮着旁人欺辱他的想法。
过卿尘和花长舟二人表达的方式不同,一个沉默,一个恶劣,但都曾经真心将他当作徒弟和师弟,都曾经和他产生过牵连。
可他却亲手撕碎了“苍晚”的伪装,斩断了这些羁绊,为了妖仙骨,毁了所有美好的过往,即使是虚幻。
想到这里,万苍垂眸自嘲一笑。
那也算是偷来的,久违的温暖吧。
“祝鸿,”过卿尘认真而郑重地喊出这个名字,接着,他抬起手,面色平静,眸光却饱含挣扎,几息过后,终于将修长的右手,放在了万苍的发顶,轻轻抚摸,“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我过卿尘的徒弟,没有人敢怪你。”
“你师祖曾说,人生在世,求的是‘顺应本心,尽力而为’,可有些人光是活着,便已拼尽全力——没有任何人不该出生,你能够活到现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过卿尘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说话,何况是为了安慰人,这会儿似乎词穷了。
空气沉寂了半晌,终于又响起那个如山泉般清冽的声音——
“别哭,至少还有为师在。”
刹那间,万苍浑身上下的血都涌向了天灵盖。他整个人抖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划过脸颊,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滚落在脚边嫩绿的草地里,消失得悄无声息。
魔尊这会儿真的哭了。
在仙君面前哭得真心实意,无比放肆,甚至还有一丝丝挤干全部力气的痛快。
后来才发现,那是窒息的感觉。
万苍不管不顾,埋进过卿尘宽阔的胸膛,抽抽嗒嗒了好长时间,直到泪水染湿了眼前人的衣衫,透出朦胧的曲线,这才缓缓回过神,泪眼婆娑地仰首喊:“师尊……”
少年人刚哭完,嗓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尾音下垂。
过卿尘原本僵在原地,如同一块木板似的杵着,偶尔抬手轻拍万苍的后脊——他怕人哭得背过气去。
现下轻轻一嗯,以作回应。
震动通过温热的胸腔传来,万苍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捂住有些红肿的眼睛:“师尊别看……哭得可丑了。”
“不丑,”过卿尘眸里盛满了自己也无法觉察出来的温柔,又拍了拍万苍的头,这次动作自然了不少,嘴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现在可哭够了。”
……本尊的颜面荡然无存啊啊啊啊!
万苍低头,鼻尖抽动,闷闷的“嗯”了声,另起话题:“师尊,你还没说,刚刚为什么不让徒儿继续练剑招了?”
他果然还是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小徒弟刚刚哭得厉害,过卿尘声线比平常柔和了许多:“为师是想告诉你,不久前,选拔赛开始了。”
“啊!?”万苍瞪着红红的双眼,瞬间惊叫道,“那徒儿刚哭……呸,那徒儿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师尊?还是说,选拔赛已经结束了?”
过卿尘见万苍再度激动起来,伸手按住了眼前转身要跑的人,语气居然带了点笑意:“的确错过了,但还有一个好消息。”
难不成……
万苍身不由己地转过头,亮晶晶的双眸望向过卿尘,燃烧起些许期待:“什么好消息呀,师尊?”
“你已到炼虚,为师特意争取了一番,不用参加选拔赛——这次名额多,你直接去仙门大比即可。”

“轰——”
烟雾四散, 地砖炸破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万苍收回鸿念剑,负手而立, 蓝色衣袂随风飘动:“承让了。”
他神情淡淡, 仿佛只是刚吃完饭, 随意出来散了个步一般。
对面的锦涯宗弟子对上万苍那双黑亮的眼睛,察觉到那人漫不经心的态度, 脸色铁青,朝人一拱手。他一句话都没说, 直接跳下擂台去了。
“本场比试,衍无宗祝鸿,胜——”锦涯宗长老揣着双袖,老神在在地宣布了这场比试的结果。
“……妈的, 怎么就碰到祝鸿了,真是晦气!这下好了,我直接淘汰了!”落败的弟子提着剑,朝着不远处的好友走去。
他嘴里嘀咕着这句话,俨然是十分不服气的模样。
不知为何,今年的仙门大比名额格外多, 若放在以往, 聚识境都无法获得参赛资格,今年却多了一批聚识境的仙门弟子, 甚至万苍这样的炼虚境也成倍增长。
所有拥有资格参赛的仙门弟子,都被各门各派的飞舟, 一齐拉来了锦涯宗。
仙门大比不限制门派, 年龄限制在三十岁以下, 而修为限制在化丹境以下。第一轮是个人战, 淘汰制,只要有一场输了,那么便无缘第二轮团队赛。
要么胜利,要么滚蛋。
每次的仙门大比中,不乏许多黑马出现,但都是早就名声鹊起,在宗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而眼前的人,情况实在太过诡异——
“祝鸿”。
上个月刚满十八岁。
是个十七年都未曾修出灵力的废物。
但就是这样一个窝囊废,在衍无宗的庇护下,幸福平安地成长起来,后来还被仙君过卿尘收作小徒弟,从三峰会试炼出来了不说,还莫名其妙的,能够修行了。
自从“祝鸿”参加第一轮比赛以来,只要抽到和他同签的弟子,无论哪门哪派,修为高低,都无一例外被打下了擂台。
没打下去的纯粹是手下留情。
“祝鸿”就这样,一路风风光光地打来,撑到了现在,可偏偏他每次打完,还要挺直腰杆,不咸不淡地说声“承让”。
简直一副就是要把人活生生气死的嘴脸。
“今年的场地是咱们门派,就连抽签都是咱们门派负责的,这些都随机,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另一位锦涯宗的弟子搂着那位落败的弟子,离开擂台的范围,面色沉重道,“也不知道祝鸿走了什么狗屎运——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还是得了仙君助力——该不会用了邪法提升实力吧?我分明听说,三个月前他还是区区凝元境的修为……”
落败的弟子咬牙切齿道:“我猜也是!我这一柄剑,可是我师尊特意拿出来的宝贝,竟然在对上他的剑时,隐约落了下风……没听说祝鸿得了好剑,该不会是仙君用了什么变化的术法,借了息冰剑给他使吧?”
“谁知道呢,”搂着他的锦涯宗弟子耸了耸肩,瞥了好友一眼,“你这想象力够可以啊。”
“传闻都说,比起大徒弟花长舟,仙君更加宠爱他的小徒弟祝鸿,甚至为了他,在之前的登仙阁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了个什么神器的碎片——真要说起来,提升修为也不是非得要用邪术,还有那个办法……”
“什么法子?”
“就是那种见不得人的,爬到床上去的那种。祝鸿这张脸还算不错,指不定仙君一心软,就把他家小徒弟给办……”
“铛。”
鸿念剑稳稳当当地插在地上,嗡鸣阵阵,似龙吟虎啸,拦住两位锦涯宗弟子的去路,同时直接打断了他们恶意揣测的话语。它根据万苍心意,幻化成了一柄不起眼的铁剑,但散发的威压仍然不容小觑。
“抱歉。”
两位锦涯宗弟子同时抬头,虎视眈眈地看向来者。
万苍飞身跃起,轻轻落到这两位弟子面前,鸿念剑霎时回旋,顺从地落到他的右掌中,抬眸时,凶戾的光芒一闪而过。
“——刚才手滑了。”
恶意中伤人也得有个度,这些仙门的杂碎说本尊可以……
别扯过卿尘。
两位锦涯宗的弟子望向挑眉的万苍,又看了看他手里寒光四射的鸿念剑,顿时大眼瞪小眼,一溜烟儿的跑了。
远在主座上的过卿尘,感知到了数千道灵力波动里,较为熟悉的那一道气息,缓缓睁眼。
万苍抱剑转身,遥望着过卿尘古井无波的双眼,嘴角噙着一抹明显的笑意,和刚才判若两人。他唇瓣微动,看唇形显然是喊的“师尊”二字。
仙门中人打架点到为止,好没意思。
幸亏他家小白在。
过卿尘身为仙君,仙门大比的监管者,自然身居高位。他视线朝下,穿过无数还在打斗的擂台,掠过所有陌生的面孔,最终定格在自家小徒弟精致的脸蛋上,矜持地略一颔首:
“为师在。”
万苍咧开嘴角,眨了眨无辜的双眼:“师尊,徒儿又赢下一场……你怎么不夸夸徒儿呀。”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接。
“看来特训颇有成效,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切忌戒骄戒躁,也不要妄自菲薄,”过卿尘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祝鸿,你做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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