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死……我死了……我没死……我死了……”
“痛啊……痛啊……”
“好恨……好恨……同归于尽吧……”
“你凭什么能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
“我死了……我没死……我到底死没死……”
“恨啊……”
凄厉而混乱的尖啸冲破耳膜,电钻般直往尘云离大脑里钻,他才听了不到两秒,就感觉脑袋胀痛,烦躁得想杀人。
三劫境灵力悍然爆发,宛若风刀霜剑般剐过小溪,将所有鬼手拦腰斩断。
然而水下厉鬼的数量是过去成千上万年积累下来的,近乎无穷无尽。
他割了一茬还有无数茬,根本除不尽。
更糟糕的是,这种做法还引起了厉鬼的暴乱,很快,探出水面的不再只是鬼手,还有一颗颗皮贴骨头的干枯头颅,凹陷的眼眶里盛着幽暗的鬼火,阴恻恻地盯住了尘云离。
“恨啊……恨啊……”
“下来陪我们吧……下来陪我们吧……”
“我没死……我死了……我到底死没死……”
尘云离望着脚下数不清的厉鬼,耳畔掠过庞杂而又凄惨的嚎叫。他并不惧怕,反而还有心情疑惑——这些嚎叫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就在他被众鬼包围,一场大战即将打响之际,背后突然响起木浆划破水面的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尘云离回头看去,竟是白皑撑着一架竹筏缓缓行来,竹筏前端立着一个灯杆,上面挂着的灯笼……光是黄色的。
“尘先生?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出来了?”
尘云离未及应答,就听哭嚎声霎时静止,脚下的鬼手鬼头迅速缩回水里,动作快得仿佛即将被木锤砸头的地鼠,就连水底铺着的蓝光也以极快速度消散一空。
尘云离:“?”
周遭变得清静且“干净”,唯独一道声线还执着得鬼打墙似的嘟囔:
“我死了……我没死……我到底死没死……”
白皑将竹筏划到近前,把撑杆往水里一拄,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因这幽怨的声音一愣:“什么人在说话?”
尘云离:“……”
第106章 人道兴盛(三)
尘云离上下打量竹筏上的少年, 目光在他身前那盏黄色灯笼上停留片刻,谨慎地没有开口。
白皑挠挠头,倒也没急着解释, 握住竹竿朝水里一撩, 清亮的水声顿时回荡四方,伴随着大蓬水光在空中四溅, 那个一直执着地念叨“我到底死没死”的家伙便挂在竹竿一头,被他捞上了竹筏。
那是个半透明的人影,相貌平凡年轻, 虽然也是鬼魂, 却并无厉鬼的戾气,抬头看向身边两人时眼中还带着些许迷茫。
白皑看着他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他是什么状况, 撑着杆朝尘云离招手。
“尘先生, 你也先上来吧,踩着水面不安全。”
尘云离垂眸看了一眼脚下风平浪静——看似风平浪静的溪水,不置可否地登上竹筏, 隔着那个鬼魂与他相对而立。
白皑看看他再看看仍旧在絮叨同一句话的鬼,抓耳挠腮,仿佛是在苦恼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好在尘云离并未让他苦恼太久:“阴司冥府,是吗?”
白皑一愣,反应过来后愕然瞪大双眼:“你怎么……你有记忆?”
这小子看着单纯, 其实精得很, 故意隐去了“记忆”的内容,不着痕迹地试探尘云离。
尘云离没有点破, 颔首道:“如果你指的是轮回和承载轮回、予死者归处的冥间,我确实记得。”
闻言, 白皑长长松了口气。
“那就好办了。等我将他送过去,再跟先生你详细说明情况。”
“送去哪儿?”尘云离环顾四周,放出灵识感应少顷,“这里看上去像是地府,却没有收纳亡魂的所在。方圆数百里内,唯一多出的建筑就是一座茅草屋……嗯?”
神识触角刚刚探到那座茅屋跟前,就见昏暗的门窗内倏然亮起烛火,与竹筏上的灯笼灯光颜色一致,温暖炽热。
光芒闪烁,在虚空间催生出一种微弱而不容抵抗的阻力,尘云离的神识不得寸进,只能隔门一窥,看不真切。
“先生发现了?”白皑挠挠鬓角,将竹竿拄进水底往后一撑,竹筏便慢慢悠悠往前挪移,“对,我要送他去的地方正是那座茅草屋。”
那鬼魂抱头蜷缩竹筏一角,无意识远离了灯笼光线的笼罩范围,嘴里喃喃着“我到底死没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行为。
尘云离伸手自他头顶抚过,掌心擦出一片寒意,浅淡的白霜凝结在他指尖,他往灯下一递,便又消融于无形。
“他的魂体十分虚弱。”试探过后,尘云离碾了碾犹在发凉的手指,“但并非亡魂,更像是生魂。”
亡魂是死去之人的魂魄,而生魂则是人还活着的时候灵魂离体,表面相同,但本质是生与死的区别。
白皑点头道:“对,他是生魂。不仅是他,夜里的我,以及天下绝大多数的人在夜间都会生魂离体,在阴间游荡。至于真正的亡魂——先生刚才也见过了。”
“水里那些?”
“水里那些。”
尘云离看着不远处的鬼魂沉默半晌:“这里距离茅屋还有一段不短的路,先大概和我说说……这个世界都出了什么问题吧。”
白皑听到“这个世界”四个字,眼眸幽深一瞬,旋即微笑道:“好。”
这些事说起来复杂,其实总结下来不过一句话——轮回隐没,生死失序,阴阳错乱。
约莫百年前,掌控人道生死轮转的轮回大道消失。在那之后不久,天地便陷入阴阳交融的状态,白日是人间万丈,入夜后就成了无垠幽冥。
人间和阴冥融合的结果,就是人族也被迫陷入生死共存的状态。白天是人,夜间入梦后则生魂离体,变作阴间的“鬼”,漫无意识地游荡,直至天亮后才会回到躯壳,忘掉前夜经历的种种,继续无知无觉地生活。
而真正的鬼魂由于不能轮回,又没有去处,便逐渐染上戾气,化为凶鬼厉鬼,肆虐八方。
所幸世界虽乱,却还有一些人没有受到失序天道的影响。这些人中不乏实力强大、聪慧多谋者,他们联起手来指定了一套方案,代替原本的人道维持人界运转。
“这套方案牵涉极广,譬如打通各处水道,引黄泉水进入天下各系水脉支流,镇压恶鬼。黄泉水白日不会显化,并不影响正常使用,恰好鬼魂也只在夜晚现身,两方就这么对上了,后者被镇压得死死的。”
白皑的语气中满是钦佩。
“除此之外,完成这一壮举的那位大能还将普通人中未受影响者聚拢起来,组建成夜巡卫,在夜里巡逻检视,保护无辜之人的生魂,震慑不安分的厉鬼。喏,这架竹筏与这根撑杆便是他亲自炼制的镇鬼法器,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三代了,威力丝毫不减。”
闻言,尘云离想起他划筏出现后众鬼退避的场景,露出了然之色。
“像他这种误入厉鬼堆里的生魂,就属于你们夜巡卫救助的对象?”
“准确地说,我们帮助的是所有遇到危险的生魂。”白皑辗转望进尘云离眸底,“像先生这样夜里生魂不离体,跟我们一样神智清醒,且保有轮回、阴司相关记忆的特殊之人,我们不仅救助,亦会吸纳。”
尘云离听出他话里的招揽意味,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皑精神一振:“先生请说。”
“为什么人们会忘记与轮回有关的事情?”
“这……”白皑目光闪了闪。
“不能说?”
“不是。”白皑连忙摇头,“是……不好说。虽然那几位大能对此做过研究,但得出的答案是否准确,他们自己都不敢肯定。”
尘云离问:“他们的答案是什么?”
白皑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头顶。
“天道失常,人道失序,因而生死……失衡。”
“天道失常,人道失序,生死失衡。”
尘文简身躯沉睡,意识却飘进那杳杳无明之所,听见一道不辨男女,却十分熟悉的声线,念诵着恍若谶言般的词句。
他于黑暗中睁眼,一时心头微跳——这个地方是他真身长眠时的魂归之所,亦是他诞生的地方。
“你来了。想见你一面殊为不易。”
就在尘文简顿悟自身处境之际,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回他找到了那份熟悉感的出处。
它发自与自己同源同出的另一个存在。
“天道。”尘文简沉声开口,“你不是应该已经陷入沉睡?”
“尚未完全沉眠,却也快了。”天道的声线平静而恢宏,说话时,仿佛整片天地都随着回响而震颤,“倘若你了然自己的状况,自然能推测我的。”
尘文简沉默。
“你、我与尚未生出自我意识的人道皆属规则化身,我与祂同掌生灭之道,而你身为天地至魔,看似无所建树,却是连接我与祂的桥梁。”
“……轮回。”
生死是一枚收尾相衔的环,轮回即是让这枚圆环运转起来,生生不息的力量。三者缺一不可,唯有齐备时,方能令世界正常运行。
而如今人间的阴阳错乱现象,正是因为其中两环都出了问题。而且这两环的问题还是递进关系。
“天道式微,影响到与你同根生的我,而我的虚弱,造成了轮回的隐没甚至消失,是吗?”
尘文简几乎是立刻推断出了前因后果,但又迅速提出质疑:“可天人两道的此消彼长是正常规律,本不该撼动身为规则根基的生死大道。难道你此回不是正常衰弱?”
这次轮到天道缄默许久。
“出问题的不是我。”
漫长而沉重的寂静后,天道用晦涩口吻吐出两个字:“是你。”
尘文简怔住。
“你以为,从前你那些漫长的沉睡时光,真的只是在沉睡吗?”
“吾友。我已在此,你何时归位?”
竹筏靠岸,白皑摘下灯笼,将生魂弄晕之后拎在掌心,领着尘云离走向岸上的茅屋。
屋内亮着灯,暖色的光线丝丝缕缕漫溢进院子,将幽深葱茏的草木染上一层暖意。对比霜白的月色与幽蓝色的鬼火,可谓生机勃勃。
尘云离如回阳间,掸了掸肩头的寒冷露水,在白皑推开屋门时朝里看去。
屋子不大,收拾得干净整洁,并没有放什么家具,单就一个形似织布机的圆形仪器便占去大半面积,此时那机器正自主运行,发出“咔咔哒哒”的轻响。
白皑将手上的生魂抛向那仪器,在尘云离震惊的目光中,生魂化为一道流光没入机器中心,而后镀上银光,凝成实体,从机器一侧的滑轮上垂坠下去。
那赫然是一股银色的丝线,光滑柔软,如同最上等的蚕丝。
“这样就可以了。”白皑拍拍手掌,“天亮之前只要将这绺丝线系在生魂主人家门前,待阴司关闭,魂魄自然会回到他的身体里。”
尘云离:“……”
他看看那架“织布机”,再看看一脸理所应当的白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以为你会将他暂时安置在此,等天亮他就会自行回归。”
“一般而言是这样,不过他比较特殊。先生忘了吗,他之前是混在厉鬼堆里的。”白皑伸手搭上仪器顶端,“这台仪器是组建夜巡卫那位大人最后留下的法器,可以净化这种被厉鬼鬼气污染过的生魂,让他们得以平安回到自己的身体。除此之外,它也能给予夜巡卫一定的力量,协助我们镇压那些实力强横的鬼魂。”
话音未落,尘云离就见仪器内吐出一束银光,没入白皑的掌心。
同一时间,他扭头望向尘云离,黑瞳边沿浮着一圈亮银色的光环。
“尘先生,我也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尘云离背在身后的手慢慢蜷起:“请讲。”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你不属于这个时代,对吗?”
屋内沉寂下来, 唯有仪器运作的声响缓慢起伏。
尘云离心念电转,脑海中掠过多种隐瞒和敷衍的话术,最后却摇摇头将之全部甩出大脑, 决定坦诚。
对常人而言, 他的身份的确令人惊骇,但在直面过世界最真实、最狼狈模样的白皑与他的同伴眼里, 那就不算什么了。
“是,我并非生于这个时代。”尘云离说道,“我诞生在数千年前那个修行大世, 那时天道昌盛, 人道也不落于后,人间与阴司各司其职,互不相扰。”
“这样啊……”白皑没说信不信, “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事实上, 我也不是‘活’到现在。”尘云离顿了顿,“我死过一次,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尘云离, 算是死而复生。”
白皑瞪大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你别是编故事糊弄我呢吧!”
毫不意外地受到质疑,尘云离神情平静:“个中内情十分复杂,你大可不信,但这就是我的答案。”
“……好吧, 你都这么说了, 我也只能不信也得信。”白皑抓乱了后脑的头发,跳过这一话题, “对了先生,现在夜巡卫很缺人手, 你实力高强,愿不愿意加入我们?”
“事关重大,我得回去和我家里人商量一下。”尘云离有自己的安排,当然不会立刻答应,“你们有多缺人?”
白皑摸着鼻尖微笑:“其实还好——整座鹿镇只剩我一个夜巡卫了。”
尘云离:“……”
你的“还好”我的“还好”好像不一样。
“那其他地方呢?”尘云离忍不住追问,“京城、江南地区那些更为繁华的城镇不会也只有一个夜巡卫镇守吧?”
“其他地方?”白皑一愣,露出不似作假的茫然之色,“什么其他地方?京城、江南又是哪里?”
“……?”
尘云离缓缓瞪大眼睛,沉默半晌,才在白皑惴惴不安的目光下语气艰涩地开口:“现在是什么年份?”
“年份?”白皑更迷茫了,把头顶发丝也抓乱,“年份……年份……”
尘云离没心思关注他的异样,也努力回忆着两个月前苏醒时得到的朝代信息——大……大什么来着?什么帝几年?不对,这些信息是谁给他的?尘文简吗?可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修行者记忆力卓绝,即便是他不在意的东西,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他遗忘。
记忆的模糊缺失催生了一种别样的恐惧,尘云离整个人僵住,与白皑面面相觑,也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困惑不安。
“……今夜之事我需好好梳理,先回家了。明日……”尘云离咽了下口水,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痛,“明日午后我们再聊。”
许是受外面阴森的环境影响,他本能选择了一个“阳气”最重的时间点。
白皑用力点头:“好、好的!我马上送你回去!”
返回途中一路无话,尘云离站在竹筏尾部,灯笼光芒照不到的位置,仔细观察这座地上冥国。
眼前所见,是冥土万里,黄泉水脉密织如网,加上不时游荡而过的生魂与水下鬼魂的嘶嚎,确实与他所知的阴间有九分相像。
缺的那一分,是因为这个阴间没有秩序,也失去了维持秩序的人。
阴风吹起尘云离的衣摆,他垂眸望向脚下泛着星点蓝光的水流。
缺失了……秩序吗?
有一件他不愿细想深思的事,正在他心头缓缓水落石出。
把尘云离放到沙汀上,白皑继续撑着竹筏夜巡鹿镇,离开前还最后一次向他确认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尘云离推开院门,却没有第一时间迈过脚下那道低矮的门槛,而是抬头盯着楼上卧房的方向许久,直到衣摆被夜间寒露洇湿,贴住小腿让他感受到凉意,他才如梦初醒,缓慢地走了进去。
登上二楼的台阶一共二十级,他却好像走了足有半辈子。过往种种——不仅是在这个世界的经历,还有前两个世界的回忆齐齐涌上心头,压得他胸腔闷痛,呼吸间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直到这一刻,尘云离方明白,从前尘文简与他分别时的感受。尽管尘云离很认真地在与“任务世界的任务对象”共情,却终究难以真正地感同身受。
而现在,轮到尘文简要先走一步,他才知道被留在原地多么煎熬。
尘云离停在门口,手伸向房门,又在中途快速收回。门上那些精致繁复的雕花如同化作实质的火焰,燃在他眼底心里,让他不忍触碰。
就在这时,门内响起了尘文简毫无睡意的声音:
“云离,进来吧。”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尘云离的指尖蜷曲起来,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推门而入。
房里没有点灯,尘文简坐在黑暗里,放出了那条若隐若现的玄色龙尾,有莹蓝的光点环绕其上,照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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