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狐疑地打量着闻折月,突然命令道:“山上有桃树,你去给我摘几个桃子,要个大饱满长得好看的,丑的不要。”
“……”
色魔就是色魔,连桃子都要挑好看的。
闻折月快被气笑了,一个魔尊要什么没有,来下界吃桃子,摆明了是想把他支开。
墨夙离确实是故意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仙将抱他大腿的心思并不单纯,他前脚走了,这人后脚就能偷摸跟着他。
仙族心思狡诈,不得不防,他要将计就计,看看这个人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
“要是我回来没有见到桃子,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墨夙离恐吓道。
不得不说脸好看就是任性,凶巴巴的也让人生不出厌烦,闻折月连忙在心里默念“他是色魔”。
新魔尊是色魔,他大概也是个见色起意的流氓,一边惦记着找苏梨,一边觉得色厉内荏的魔尊有点可爱……闻折月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闻折月,你快清醒一点吧!”
墨夙离进了城,闻折月远远跟在后面,见他在首饰铺子里挑选,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心情无比复杂。
……要死要活来人间就是为了买首饰吗?
墨夙离没有佩戴首饰,那他买首饰肯定是为了送人,闻折月的脸黑了下来,这色魔不会又看上了哪位仙族,所以想从人间寻点小玩意儿讨好对方吧。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白瞎那张和苏梨相似的脸了。
闻折月心里不爽,回了望月山,这个时节的桃子结得不错,他从地上捡了几个又绿又干瘪的落桃,面无表情地施了个法,桃子摇身一变,个大饱满,堪比仙桃。
外表变了,但内在没有改变,这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桃如其人。
闻折月百无聊赖,在望月山上等了许久都不见墨夙离回来,他闲着无聊,索性回了一趟天下第一宗。
和千年前相比,天下第一宗变了很多,他还未飞升上界时蔺鹤一想把宗主之位传给他,他爹爹的这个徒弟一直惦念着师父的教诲之恩,可惜修仙之路上不仅需要勤奋努力,还要有机缘,否则上下界足以隔绝一切情分。
蔺鹤一至死也没能再见蔺月盏一面,师徒之义难全,或许他和大师兄以后也会慢慢生疏。
明明不久前还一起寻仙问道,在望月山上立誓要找到天下第一宗,如今想来,一年前发生的事像前半生一样陌生,没有实感。
他的命书里没有大师兄,这个朋友是苏梨带给他的,闻折月想,他是不愿意就这样失去大师兄的。
天下第一宗物是人非,他熟识的人只有大师兄,闻折月隐了身形,悄悄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大师兄不是个修炼的苗子,只能作为外门弟子留在宗门内,每日除了练功之外,还要打扫宗门。
今日来得不巧,大师兄不在房间里。
闻折月四处逛了一圈,这里他来过几次,大都是深夜,提着酒来,半醉着离开,大师兄是个很好的酒搭子。
离开太久怕墨夙离起疑,闻折月没法子一直等下去,只好给大师兄留下两壶上界的佳酿,上界的酒蕴含灵气,对修道之人大有裨益,或许能帮大师兄踏入修炼的门槛。
若是有缘,他们或许能在上界再见。
闻折月一走,天道的化身就出现在了房间中,他看了看桌上的灵酒,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和老子一样没规矩。”
上下界的封印遭到攻击,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闻折月和墨夙离的到来,仙尊和魔尊混在一起,也是久违了。
天道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拿走那两壶酒。
罢了,因缘际会,各有天命,或许也是一场因果轮回。
墨夙离果然已经回到了望月山,闻折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心里犯嘀咕:“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脸阴得跟谁刨了你家祖坟似的。
墨夙离一眼扫过去,语气冷冷的:“你去了哪里?”
“摘桃子。”闻折月拿出准备好的桃子,“我去附近几座山上对比了一下,这几个桃子又大又圆,你要不要尝尝?”
是没买到合意的首饰吗?
墨夙离去的是京城里最大的首饰铺子,花样繁多,不仅有姑娘家的首饰,还特地为男子设计了饰物,最为出名的就是耳饰,城中的纨绔子弟几乎人手都有。
无论是哄男子还是女子,那些首饰完全够用了。
这魔尊还挺挑剔。
桃子只是个借口,墨夙离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不过这桃子粉嫩嫩的,看起来很讨喜,他忍不住拿了一个:“你有娘子吗?”
他问得突然,闻折月表情一僵,差点以为自己露馅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有。”
墨夙离深沉地叹了口气:“那你死过娘子吗?”
他千算万算,甚至想到闻折月可能又娶了其他娘子,但就是没算到闻折月会这么水灵灵地死了。
忧思过度,死于今年三月,桃花盛开之际。
“我……我有个朋友,他娘子死了。”墨夙离心情不好,看着闻折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有倾诉欲,“我朋友成亲第二天和娘子分开了,也就一年没见,回家后发现娘子死了……唉,没想到他是个短命鬼,亏我还给他留了那么多金子。”
“口误,我朋友,不是我。”墨夙离掩饰地咬了一口桃子,表情扭曲,“呸呸呸!这桃子怎么又苦又酸?!”
他对闻折月的占有欲好像真的不太正常,知道闻折月死了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挖闻折月的坟,把他的尸骨带回魔宫。
找个床伴罢了,怎么还把自己弄变态了。
墨夙离很忧伤。
成亲第二天,一年没见,金子……闻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这人和苏梨像,不仅仅是长相,还有一些因为色魔传言而被他刻意忽略的巧合。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脑海中闪现。
闻折月攥紧了桃子,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男人都委婉,大概是你的短命鬼娘子在想你,所以才借桃子告诉你。”
“不可能,他要是想我了,肯定会把桃子变得酸酸甜甜。”墨夙离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闻折月是独一无二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墨夙离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他话里的陷阱,心里一咯噔。
“呵,你果然不是口误。”
你所谓的朋友就是你自己。
闻折月轻笑一声,含着笑意的眼底浸满了寒光:“你的娘子,还真是个男人啊。”
第20章
气氛变了,墨夙离皱了皱眉头,没由来的心头一跳:“是我又怎样,我娘子是男的又怎么了,谁规定了男子不能和男子成亲?”
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会猜到闻折月是男的,他还特地说了是别人的娘子。
墨夙离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露馅了?
“男子当然可以和男子成亲。”
闻折月敛了眸子里的情绪,是他一叶障目,先入为主将墨夙离当成了色胆包天的无耻色魔,他忘了上界的传言有多么离谱,连他不近女色都能传成是不举。
所以,都怪命轨星君!!
害他对墨夙离留下了刻板印象,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魔尊和苏梨长相相似,最大的可能不是他们有血缘关系,而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魔尊男扮女装,也不是没有可能。
闻折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腰细腿长,就应该扮成女子!
许是心境上有了变化,很多疑点都浮上心头,苏梨不喜欢被叫姑娘,洞房前拼命地灌他酒,多次询问他男女的问题,洞房时身上疑似和他长了同样的物件……
闻折月意味深长道:“但前提是某个男的别是男扮女装,否则就是骗婚了,你和你那男娘子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吧?”
他把“男娘子”三个字咬得很重。
墨夙离眼神游移:“当然。”
当然是。
闻折月一眼就看穿了他在说谎,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墨夙离一脸狐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闻折月笑得很开心,墨夙离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拼命克制着嘴角上扬:“随便问问,那你应该也没有长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吧。”
墨夙离微讶:“你怎么知道?”
这话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猜的。”闻折月话锋一转,随口道,“我之前偶然来过人间,听说过一个郎才女貌的故事,书生受冤枉后引得仙子为他撑腰,在三月降下飞雪,之后他还娶了这位貌美如花的仙子,仙子名为——苏梨。”
说话的时候,闻折月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墨夙离,在听到“苏梨”二字时,他的表情明显变了。
“什么仙子,胡说八道。”墨夙离皱着眉头,浑身不自在,“那明明是……”
闻折月好整以暇:“明明是什么?”
“……反正不是仙子,忒俗套了。”
这年头又不是只有仙子和书生相配,编故事的人一点创意都没有,明明魔尊和书生也很般配嘛。
墨夙离心里不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故事中的主人公,还他娘的是女主角,和闻折月死了一样让人糟心。
可闻折月显然不想让糟心事就这样揭过去,又叹道:“可惜好景不长,刚成亲,第二天苏梨就不见了,那书生伤心欲绝,整日借酒消愁,想不通他的娘子为什么抛夫弃子,始乱终弃。”
“没有弃子,刚成亲哪儿来的孩子。”
顶多就是抛夫。
墨夙离默默腹诽,他在意的是刚成亲时间不够,完全忘了两个男人不符合生下孩子的前提。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娘子丢下他跑了。”
墨夙离:“……”
闻折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说他娘子到底爱不爱他?为什么要在成亲第二天离开他,是故意践踏他的真心,玩弄他的感情吗?”
他以为再见到苏梨,他会问苏梨为什么要离开他,但发现墨夙离可能是他要找的人后,他发现他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为何离开,而是——你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不是!”
墨夙离如坐针毡,有种被公开处刑的感觉,他心虚地小声嘀咕:“他娘子有苦衷。”
爱不爱的他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当闻折月喝醉后吻他的时候,他是欢喜的,那一刻他觉得往后的情期都和闻折月一起过也不错。
起码在那一刻,他是心甘情愿的。
“哦,什么苦衷?”
“他……他的苦衷我怎么会知道!”墨夙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又羞又怒,一把拍掉他手上的桃子,“不许再提这个故事了,我不喜欢。”
他是故事中的人,经由旁观者角度诉说的故事比回忆更戳心。
目的已经达到,闻折月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们现在回上界吗?”
“回上界之前,有件事得先说清楚。”墨夙离自觉丢了面子,拿乔起来,“你是仙界之人,而我是魔族,仙魔有别,就此别过我不会将你我认识的事说出去。”
“我都不怕,魔尊大人难道怕了吗?”
“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果然知道他的身份,是蓄意接近他的。
“魔尊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墨夙离不吃这套,警惕地做出战斗准备,闻折月仿佛没看到一样,一脸真诚:“实不相瞒,我早就听说了魔尊大人的威风事迹,心生敬仰。如今碰巧遇到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天意啊!”
多亏了仙魔会谈,不然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苏梨会是新魔尊。
天下第一宗避世已久,他飞升之后,老龟就遣人散布了他的死讯,以防在凡间引起骚乱。墨夙离对他的“死”颇为伤怀,看起来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闻折月越发好奇起他隐瞒的苦衷了。
除了好奇为什么要离开他,他对色魔的传闻也很感兴趣。
白羽有他英俊吗?身材有他好吗?
扒衣服的事肯定有内情,苏梨都没有扒过他的衣服,怎么可能去扒别人的,谣言,肯定是谣言,等他回了上界就把散布谣言的人都找出来教训一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墨夙离没理由拒绝,他深深地看了闻折月一眼:“既然如此,本尊不会亏待你的。”
要是这人乖乖的,便相安无事,否则……墨夙离垂下眼帘,眸底冷意毕现。
一世尘缘一世了,闻折月死了,即使魂魄能轮回转世也不是同一个人,没必要继续纠缠。
特地挑选的首饰没送出去,沉甸甸的压在怀里,让墨夙离有点喘不过气,闻折月忧思而亡,归根结底是拜他所赐,这笔情债,是他欠闻折月的。
他伫立在望月山上,注视着城中,许久,转过身:“好了,回上界吧。”
墨夙离走得决绝,闻折月在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一丝孤寂,仿佛这人间不再有他惦念的人了。他总是觉得苏梨对他的爱意太少,但看到墨夙离这般模样,又觉得这份情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深。
一回到上界,立马被人团团围住,天帝带着仙魔两族的人守在通道旁,脸色难看:“魔尊大人这是何意?”
墨夙离刚经历了丧偶之痛,一点好脸色都没给他:“闲着无聊去下界走一走,怎么天帝是把仙宫搬去无妄海边上了吗,管得这么宽?”
“……”
仙官失踪之事本就让天帝对魔界有所怀疑,如今墨夙离又是这样的态度,天帝忍无可忍,质问道:“魔尊行事无状,破坏仙魔会谈,可是要公开与我仙界为敌!”
墨夙离寸步不让:“本尊可没破坏会谈,你们仙界的折月仙尊也没到,难不成还要本尊等他吗?”
火一下子就烧到了闻折月身上。
当事人正吃着瓜,猝不及防被点名,一脸茫然,怎么扯到他身上了?
要是现在现身,墨夙离肯定就认出他了,届时想知道墨夙离离开他的原因就难了,闻折月思前想后,偷偷给天帝传了个灵信:我潜伏在魔尊身边查探消息,帮我隐瞒。
天帝这才注意到墨夙离身边跟着个其貌不扬的人,那身战袍眼熟,正是他送给闻折月的。小白龙长大了,竟然知道帮忙制衡魔界了,不愧是善解人意的乖龙。
天帝很感动:“自然不能叫魔尊等他,折月仙尊有要事在身,不必管他,会谈继续。”
他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墨夙离颇为诧异,他还以为这回非得和老东西比划比划了。
一行人往仙宫赶去,闻折月顺手捞过一个魔族大将:“你们尊主叫什么名字?”
性别都做了假,“苏梨”八成也是假名。
魔族大将一脸懵逼,不是,哥们儿你一个仙族将士,打听我们尊主?
“我在仙界待腻了,见你们魔尊长得好看,想投靠他。”闻折月扯起谎来很熟练,哥俩好地拍着魔族大将的肩膀,“我手上有仙界的排兵布阵图,你告诉我关于你们魔尊的事,我到时候带着图去投靠你们,咱们联手踏平仙界,将那老不死的天帝踩在脚下!”
正暗中偷听乖龙计划的天帝:“……”
“你认真的?”
“比真金还真。”
……这还了得?!
天帝表情扭曲,他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喊道:“墨夙离,浓墨重彩的墨,夙夜难寐的夙,离别的离,魔尊大人的名字起得真好啊!”
声音传遍方圆百里,含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墨夙离:“?”
众人:“?”
闻折月:“!”
墨夙离,夙离,苏梨……魔尊果然是他偷跑的娘子!
第21章
仙宫内的座位分为左右两席, 仙界作为东道主,天帝领着仙官们在左,墨夙离及一众魔族的座位在右侧。
闻折月一个箭步冲上来, 挤走魔族大将, 墨夙离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闻折月一脸无辜道:“我怕生, 这里都是魔族,我只认识你。”
“……”
你还认识对面那群仙族同僚。
墨夙离没说什么,谁坐他身边都行, 一个仙族将士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 对天帝也是一种挑衅,看你偌大的仙界连个将士都留不住,人家巴巴地弃明投暗了。
闻折月不知道墨夙离心里的小九九, 他觉得墨夙离让他坐在这里是因为他比其他魔族重要, 四舍五入,他就是对墨夙离而言最重要的人。
凡事加上“最”这个前缀,闻折月都想在墨夙离心里争个第一, 这是在下界当小白脸留下的后遗症。
不好纠正。
仙界之人也不是瞎子,看到一个仙族坐在魔尊身边,两人行状亲密,全都大吃一惊,再一看那身战袍, 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