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汪汪汪!”
【你知道就好!别总是把本大爷当成你的免死金牌!以后别人是怎么认真生活的,你也得认真生活了!】
破旧石墙的狗洞处,钻进来一只肉乎乎的大黄肉,对方的毛发上粘着不少石灰和落叶,半个身子卡在墙洞里,像只蠕动的肥胖毛毛虫。
秦随风帮忙把天勾拔出来,“你去哪儿疯跑了,都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天勾龇牙咧嘴,然后两只爪子餍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我忒!你还管起本大爷来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要是非找个人唠叨,去找你屋里那个去,他指定喜欢听!】
秦随风瞥了眼他的肚子,立刻了然道:“原来又是去后山偷鸡吃了,之前就同你说过,后山的鸡是山脚下的农户养得,是有主人的,你吃一只,我还得赶去给人赔钱。”
【我呸!】天勾立刻怒道,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说你是谁主人!谁是主人!真要论生命层次的地位,我才是遥遥领先你好几倍世纪的未来主人才对!】
秦随风面带包容的笑容,声音温雅且包容,但在天勾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俯视和鄙视。
尤其是秦随风淡淡道:“你说呢,你之前偷鸡被人家抓住,是谁帮忙塞了银子,把你赎回来的。”
那些银子本来是褚怜人,预备去山下买点儿酒菜,说连吃了好几天的斋饭,嘴里都快淡出鸟了,结果被秦随风拿去赎回这只狗,肉菜是一个没见,倒是领回来一只胖狗,气的褚怜人差点炖了天勾,再丑的狗也算是肉。
褚怜人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床上床下,讥讽了好几天,话中就一个意思:
在秦随风眼里他没有一只狗重要。
【哼!老子走了!不陪你玩儿了!这一次就是永别!拜拜了您!】
天勾黑豆一般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随即扬起脖子,昂首挺胸就又朝狗洞里爬出去。
秦随风笑了笑,不以为意,忽然心底一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揪住对方桃子屁股上一根儿毛茸茸的短黄尾巴,将他提溜起来。
“永别?这是何意?你要去哪里?”
天勾瞪着小短腿儿,哼哧哼哧道:【你丫给我放下来!莫唉老子的屁屁!就是字面意思,我要走了!去找下一个像你一样的倒霉蛋!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天勾又桀桀桀桀地怪笑起来,黑溜溜的眼珠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你不与我一同去找海外仙山了吗?”秦随风一愣,有些怅然若失。
他以为这只狗妖,不对!魏沧海留给他的‘礼物’会一直陪着他。
没想到短短半年,对方就要走了,可在秦随风眼里,每次他濒死绝望,生命的开端和终结,都有天勾各式各样狰狞的笑声,已经有些习惯了。
天勾仍旧瞪着腿,趁着对方一个松懈,终于从秦随风手里挣脱,呱呱呱说个不停:
【P个海外仙山啊!不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边缘岛屿上鸟不拉屎的土著居民,你觉得我来自未来星际高等级世界的高级服务狗,会有兴趣吗?那些未来星际搬砖未来人,会想看你们两个大男人亲亲摸摸说情话?】
【你怕不是担心他们的精神层面伤害还不够深?】
【在未来,人人都是孤立的个体,生育已经从肉.体上彻底解放,只要去个科技医院,孩子呱呱呱从培育仓落地,不过没人培育就是,毕竟儿童树苗中心价值不菲。他们只能拥抱智能模拟蓝粉朋友,玩玩儿智能宠物,从仿生机器人身上体验被爱的感觉。】
【未来人不相信爱情!再说一遍未来人不相信爱情!你可别让他们再疯B的更深了!】
天勾见秦随风沉默,罕见的啰嗦了几句话,难得皱着眉头,用这个世界能理解的解释说明道:
【也就是说,我认为你接下来的人生,没有那些刺激和激动的事情发生了!】
【故事的高潮已经过去,茶馆里的主角要归隐山林,和自己的伴侣过上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所以没有再观测的必要了。】
【你懂了吗?】
天勾别扭的解释完,却见秦随风神情依旧不明,他有些烦躁,正想用爪子抠头,却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
一抬头,就见到面前的人罕见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秦随风墨眸被金色旭阳朝也照耀成了灿金色,他认真道:“天勾,谢谢你,陪我走过我人生,最艰难,最痛苦,最深不可测的一段日子。”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虽然我依旧不舍,还很担忧你,但只要想到你依旧会在任何世界,这样任性自我的生活,我便十分感动,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天勾呆愣愣地感受头顶上温暖干燥的触感,罕见的没有别苗头和反驳。
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倒映着面前年轻俊美的面容,似乎也像将对方铭记似的,明明他有秦随风的观测记录,可却在用自己的记忆,牢牢记住对方。
秦随风又问道:“对了,你找到下一个像我一样的倒霉蛋了吗?或者你之前说的‘舔狗’?”
【哼!那当然了!我可是要成为星际最出名的服务狗!】
说起自己的工作,天勾立刻扬起了脖子,目光落在另一侧大院子里,一道淡漠疏离的人影上,不怀好意的笑着。
秦随风顺着他的目光一愣,“什么?你下一个目标是关长安?”
虽然关长安确实是一个倒霉蛋,可是对方活的好好的,貌似和‘舔狗’也不搭界,也不像自己......
【当然不是他了!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纬度里,只能有一个锚点,也就是一个人!你和他现在同时存在,怎么可能是他,我找的是他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
另一侧的关长安似有所感,微微回头,就看见一人一狗纷纷看向别处,表情僵硬,似乎在掩饰什么,眸光依旧淡漠。
【就是这样!我真的走了!Goodbye~sayonala~】
天勾黑豆一般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一抹机械蓝光闪动:
【滴!滴滴滴!】
【观测目标VVVVIP资深舔狗用户00002号秦随风,您好,现在本服务中心怀着郑重又喜悦的心情告知您,本次服务‘舔狗的完美人生’项目,所有记录的观测时间,到此结束!】
【你统共四次观测记录,及过去,当下,以及无限未来的时间内,所有权和解释权都将属于本服务中心,非常感谢您与我方服务狗‘天勾’的完美合作,本次观测离不开您的努力与配合!】
【再次感谢您的配合和付出!感谢您将人生的失败经验,痛苦的情感经历,悲惨的挣扎画面,以及所有负面情感提供给我方,您的失败将会是我们最珍贵的资料,以供未来星际人借鉴和治疗和解压(具体用途以下省略阿爸阿爸字)。】
【提醒,您本次服务的所有项目都将结束,请您珍惜,您最后,有且只有一次的生命!】
【最后,重复一遍我们舔狗服务中心的口号:】
【舔狗不是罪,深情不是错!失败乃成功之母,让我们一同力挽狂澜,不抛弃不放弃,共同谱写‘舔狗的完美人生’吧!】
秦随风感觉大脑里,凭空出现一道冷冰冰的像念经的声音,大多数都是听不懂的。
他耐着性子,终于听到了最后。
却见那只大黄狗一如初来,不知踪迹,如今离去,亦不知去往何方。
天勾的声音似乎从天上飘来,传到秦随风的耳朵里:
【对了!我有给你留礼物哦!不要太感谢本大爷嘎嘎嘎嘎嘎嘎......】
秦随风看向远方,天高云远,日光璀璨。
他知道天勾此刻定然去了很远的地方,去到了他永远无法到达,无法企及的世界,也将经历他无法想象的故事。
但是没关系,他并不孤独。
目送了一会儿,秦随风才暗道不好。
他打开竹篮子,里面的斋饭都有些凉了,他立刻提着竹篮子,小跑回小破儿院子。
果然褚怜人早就穿好衣服,此刻抱着胳膊,像个查房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褚怜人此刻快饿扁了,脸色自然不好。
从这里到外面拿斋饭,统共几步路的时间,怎么感觉秦随风跑了半个山头的样子。
他上上下下,从里到外将秦随风扫了一圈,是那种连你心底想什么都体察的透视,看的秦随风心惶惶。
他将彻底凉透的斋饭放到小桌子上,有些歉意道:“方才和长安兄聊了几句,一时忘记了时间,你饿了吧。”
褚怜人仍旧有些身子疲软,秦随风一坐下,他立刻就靠在秦随风的肩膀上,一头细软的墨发轻轻飘在耳侧,弄得秦随风也有些痒。
“对了,”褚怜人不知想起什么,似笑非笑道:“你那长安兄家里的妻子,听说有孕了,只怕他又要回京都了。”
说完后,褚怜人仔细观察秦随风的表情,只见他先是一愣:
“长安兄都要有孩子了?我记得他比我还小半年来着,那他是何时成的婚?我怎么没印象。”
褚怜人轻轻揪了揪秦随风的耳垂,好笑道:“你当然没印象了,他成婚的时候十四岁,你那个时候还在秦王军营里历练呢!”
“十四?这也太早了。”秦随风思忖道。
一般人都是这个时候先相看合适的人家,然后光是来往的六礼,也就是互通双方生辰八字,再去拜庙问吉,两家人商议定亲示意,女方家准备个几年嫁妆,男方家也趁机该科考科考,该走门路走门路。
不过,秦随风很快想通了。
要是这关家不趁早结婚,趁早入洞房,只怕迟早就得绝户了。
也就是说,别人家还在玩耍的时候,关家这一脉的男子,却要在刚懂事的年纪,背负一族的兴衰,还有未来的继承。
“长安兄也不容易。”秦随风叹道。
“是啊,”褚怜人终于等到机会,说出他心底一直想说的话,“所以,你也别有事儿没事儿就去烦他了。”
秦随风笑而不语,深知褚怜人的隐喻,笑了笑:“好。”
秦随风和褚怜人慢吞吞的吃完这顿饭。
到了晚上的时候,秦随风才知晓天勾送给他的礼物是什么。
这种痛彻心扉,永生难忘的礼物,弄得他连着好几个晚上,都不太正常,胡言乱语,情绪异常,把褚怜人吓了好几天,拖着他去看了寺庙里的了凡方丈。
结果秦随风还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弄得褚怜人一个神鬼不怕的人,都扬言这寺庙的风水和他们不合。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是太后死了,现在秦随风也连着好几个晚上做噩梦,白天也面色不太好。
“好了,我真的没事,不是说了,大约是换了床,有些不适应罢了,我真的没有生病。”
秦随风看着满屋忙活的褚怜人,将他们不多的行李都打包起来。
褚怜人面色阴冷,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下,“这垃圾破地方,谁稀罕住!我们今天就搬出去住!也省得你夜夜做噩梦。”
最重要的事,秦随风这半个月倒头就睡,以往还亲亲抱抱,现在晚上也不亲他了。
褚怜人以为秦随风是忌惮这寺庙的缘故,佛祖真人眼皮子地下,不敢胡来。
天大的误会。
“不是噩梦,是忆梦。”秦随风的声音淡不可闻。
看着正在忙碌的褚怜人,目光似乎穿透他的身影,看到了另一个气势截然相反的褚怜人,那个秦随风死了以后,独自一人挣扎在秦随风死亡以后世界的褚怜人。
这就是天勾送他的礼物。
他在梦中,见到了那个真正如同恶鬼的褚司空,在他死后,究竟是如何搅动风云,为他报仇的。
秦随风上前,将那个忙碌的人忽然抱住,下巴抵在对方的微微长了点儿肉的肩膀上。
“不过,确实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如今京城形式也稳定了,七皇子也坐稳了位置,我们也是该离开莲花寺了。”
“去哪儿?”褚怜人顺势倒在秦随风怀里,用后背汲取对方的体温,心也安宁下来。
“去海外仙山,做一对儿神仙眷路。”秦随风毫不犹豫。
褚怜人一愣,秦随风怎么知道,他下意识想回头,“你为何会知晓‘海外仙山’,那处岛屿可是我几年间,连续不断派人去探查的,谁都不曾告诉。”
他记得自己还未和秦随风说,因为他不想限制秦随风的选择,反正秦随风去哪儿,他就去哪儿,那里是最后最后不得已的退路。
秦随风觉得胸口鼓噪个不停,他收紧了这个怀抱,没让褚怜人转过来,否则对方就会看见他快要哭的眼睛。
他微微滚烫炙热的吻落在褚怜人的脖颈上,一下一下亲吻着,感受唇下的温度和细腻,还有里面流淌的血液。
他声音哑了半晌,从喉咙里滞瑟了几个字,才一字一句清楚说出来:“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我不会忘......”
褚怜人一愣,他与秦随风说的每句话,都绝不可能忘记,他转身,刚想问秦随风自己何时告诉他,看对上秦随风的眼睛,却忽然没了声音,忘了质问。
因为秦随风哭了,泪如雨下。
褚怜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立刻伸手轻拭对方的眼泪,指尖一片湿润,令他慌了神。
“殿下,别哭别哭,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你别哭,你别哭......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褚怜人早就不再叫秦随风‘殿下’这两个字了,可一到了慌张的时候,还是脱口而出‘殿下’。
因为在他心底,也许秦随风永远是他记忆中那个金尊玉贵,强大温柔的‘殿下’。
褚怜人从未见过秦随风哭过。
事实上,就连秦随风自己去数,一次是自己得知魏月明不是自己的生母,一次是在御书房打碎了青花玉湖盏。
都是幼时记忆,长大后便没有了。
秦随风喉咙梗塞,墨眸覆盖着一层雾水,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尤其是看到褚怜人毫无理由就道歉的样子。
他微微躬身,无力的蹲在地上。
“真的,真的是你告诉过我的......海外仙山......是你告诉我的......”
他连着几天晚上,见到了太多浑身煞气,孤身一人挣扎在痛苦和绝望中的褚怜人,心中早就压抑着许许多多的沉重和沉郁。
此刻说到‘海外仙山’,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和记忆里的痛苦回忆,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你告诉我的’。
褚怜人轻轻拍着他的背,毫无理由就顺着秦随风的话,“好好好,是我告诉殿下,都是我告诉殿下的......”
蓦地,一个念头,像劈过的雷电,闪过褚怜人的脑海里。
[实不相瞒,我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第一次是因为莫须有的私通敌国大谋逆之罪,被判当街斩首。]
[第二次是在太平街被南靖的探子一剑穿心,哦!就是方才那个监牢里面鲜血淋淋的人。]
[还有一次居然是被养育我二十年的母亲亲手给毒死了,那碗粥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你别说,这莲子银耳粥还挺甜的,至于第四次嘛,就在......这里。]
[你说,我杀了魏月明怎么样?因为她想杀我。]
[海外仙山......是你告诉我的。]
[你瞧,这世间可真是有意思,说了真话,反倒没人相信了。]
“殿下......”褚怜人的心脏一钝一钝的痛,他看着秦随风无声的哽咽,只能紧紧的抱住他,却不敢置信道:
“都是真的吗,你在监察司地牢里,对魏帝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你说你曾......”褚怜人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不想说出那个字。
怎么可能,他放在心尖尖的殿下,怎么可能会,怎么有人敢!
想到那副场景,褚怜人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恨不得杀光天下所有人,那双越发温和,有着情感的灰色眸子,此刻阴冷异常,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回了在皇宫中腥风血雨的司空大人。
一道微微哽咽的声音打断了褚怜人的思路。
秦随风终于抬头,一双被水光浸染的墨眸,闪着细碎的光,里面即悲伤却也幸福,他说,“谢谢你,司空大人,褚怜人......”
最后,秦随风才低声用最低,最柔的声音念了那个名字,“阿怜。”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怕经历了太多的死亡,心会变得麻木不仁,这比肉.体上的死亡还要悲哀。但是现在我有了你,我知晓这最后一次的人生,我要怎么活过。”
“谢谢你。”秦随风眼眶微红,墨眸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温润。
褚怜人本来有千万的疑问和担忧,都在秦随风的目光中消弭,过去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