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一定要见到太后,就算之后被陛下问罪也在所不惜。
褚怜人瞳孔震动,罕见的慌了神,快速在脑海中思索对策,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沉重大力的脚步声。
“世子住手!陛下有口谕!”一个身穿银甲,满头大汗的将士,此刻举着手,大口大口的喘息。
锐利的刀锋停在陈缘的颈部边缘,刀锋上带动的锐利风刃,吹动身后枯黄的几根发丝。
秦随风停下了动作,看着远处跑来的银甲将领,他眯着眼睛道:“你莫不是在诓骗本世子,你可是与我们一同出京的,你又如何能得知太后突然仙逝,还带来陛下的口谕?”
“真的是陛下的口谕!”
那将领一脸真诚,喘着气道:“陛下,陛下之前曾说若是世子未曾得见太后,就请世子回宫,陛下会告知世子想要知道的一切。”
秦随风眸光动摇,越发觉得事情越来越离奇,陛下会告诉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那传话的将领也颇觉得不可思议,继续道:“如今太后仙逝,世子也算是未曾得见太后吧。”
“荒谬!”褚怜人扬起袖子,灰眸阴森冰冷,“你方才所言陛下口谕,本司空怎么不知道!”
“这......”那憨厚的将士也是一头冷汗,看向秦随风,“世子,真的是陛下亲口所言,还特地叫人让我去御书房私下告诉我一人,让我在到莲花寺前,谁都不要泄露!哦!陛下还说了,若是世子不信就将这句话告诉你。”
随即,那将士学着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问道:“随风,你还记得你曾打碎过的白釉玉湖瓶吗?”
秦随风心脏一个停跳,心中再不怀疑这是陛下口谕。
因为那年他在御书房,曾打碎过一个价值不菲的玉湖瓶,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陛下一人,陛下还亲自将那些碎瓷片收拢起来,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会有人因此责怪于他。
“殿下,这是真的吗?”
秦随风看向褚怜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紧闭的殿内,浑身气势忽然一松,肩膀都落了几分,摇晃着身体朝外面走去。
褚怜人看见秦随风心不在焉,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眼底却掩下一抹深思,离开前与仍旧守护在门前的陈缘对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目光。
第21章 [世子殿下已死]
秦随风从莲花寺里出来,心中却将自己死而复生以来,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复盘了一通。
陛下说他会告诉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己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大魏皇帝的法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魏皇帝,京都最高权力者,自然该对京都的一切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连对自己为何来莲花寺找太后祖母,陛下也很清楚,那太后忽然仙逝,还有陛下如此及时的口谕,是不是有可能......
太后的死也和大魏皇帝有关?
秦随风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一旁的褚怜人,墨眸带着静静的审视和观察:
“陈缘是你的师父?”
褚怜人灰眸一凝,语气都乱了几分:
“世子殿下!陈缘确实我师父,小的时候曾教过我一些拳脚功夫。可不仅仅是我,宫内有些根骨的宫人,都会被集中在一起训练,我与他只有师徒之名,并无师徒之情。”
“殿下,我一直都是你这一边的。”
秦随风仍旧沉默不语。
可就是这种沉静沉默的样子,让褚怜人心底微微恐慌,还有难掩的恐惧。
他宁愿秦随风此刻是带着愤怒和失望来质问他,而不是这种毫无人气,毫无情绪的目光。
褚怜人拉住秦随风的手,凸出的骨节泛白,似乎想说千言万语,却只喃喃两个字:
“殿下......”
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忽然变成了个哑巴。
秦随风不再难为他:“你师父倒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才,那你说说,他究竟是谁的奴才?”
褚怜人煞白的面容沉了几分,但说到正事,他立刻又恢复了往常的理智。
“我师父他陪侍在太后身边,也是看着当今圣上长大至今,整整四十载,我想没有比他更忠心耿耿的人,也没有比他更适合活在这深宫中,他忠于太后,也忠于圣上。”
秦随风眸光微闪,问道:“如果在皇祖母和皇帝舅舅之间,非要选一个呢。”
褚怜人毫不避闪,一字一句道:“没有比师父更适合生存在深宫中的人了。”
秦随风立刻懂了,嘴角微勾,然后又无力的垂下,“原来如此,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
皇祖母已然是半截棺材入土的老人,而当今圣上还生龙活虎的活着,依照这架势可得有好几十年呢。
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年轻的一国之君,更别提这个一国之君还是个英明神段的明君。
这还用选吗?
短短几句话之间,秦随风已然窥见冰山一角下深不见底的冰川。
对大魏之间,明里暗里的局势,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陈缘真正忠心的人是陛下!
不,与其说是陛下,不如说这个老太监将自己未来的权势和地位都押注在了皇帝舅舅的身上。
不得不说,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所以这个老太监一定是早就领悟了陛下的深意,和陛下想要看到的朝堂局势,才一边对东宫储君尊敬有加,一边又默许自己的徒弟褚怜人暗中支持七皇子。
自古以来帝王之术,即平衡之道。
而东宫和七皇子之针锋相对的局势,就是多方势力各自心照不宣的选择。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呢?
太后的死又和这位大魏天子有什么关联吗?
秦随风想,也许等他见到了陛下,一切都将明晰。
秦随风和褚怜人快马加鞭,两个人用了一个晚上,又回到了京都。
暗尘无光的天空,高大古朴的城门口,依稀有两个人影等在城门外,似乎在等人。
秦随风拉紧缰绳,马蹄飞扬,立刻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他看向那两个身穿黑甲的将领,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是大魏天子派来的人,毕竟皇城里能驱使黑甲的只有陛下一人。
“世子,久等了,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秦随风下了马,立刻跟在那两个人身后,褚怜人也沉默的跟在后面,一路上无言。
等走了一段路后,秦随风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入宫的路线。
“这不是入宫的路。”
“陛下如今不在宫内。”
说完这句话后,前方的将领也不再多言。
监察司。
秦随风跟着前面的黑甲将领后面,沿着京都里大大小小的巷子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处偏僻荒凉的建筑面前。
他看着上面有些年代的牌匾:
监察司?
监察司不是褚怜人的地盘吗?
他瞬间扭头看向褚怜人,对方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秦随风这才注意到,对方这一路上似乎都有些格外沉默。
秦随风眸光沉了沉,不在去看褚怜人,跟在那名黑甲侍卫后面,走进监察司。
入目就是空荡荡的四方石墙,几个古朴的院门,但都不太像有人经常走动的样子。
黑甲侍卫忽然走进一面墙,将一枚边缘不规律的黑色石块儿压进这石砖上的空隙,然后地面出现细微的摩擦声。
面前空出了一块儿,层层阶梯向下延伸,就像通往地狱的路。
又是石阶。
秦随风只觉得他今天难不成是和这石阶犯冲不成?
去莲花寺要爬楼梯,见陛下还要爬楼梯?
“世子请进,陛下就在下面等着世子。”
带着獠牙面具的黑甲侍卫,声音低沉暗哑。
秦随风没动,他最后看向一旁艳红至极的身影,平淡道:
“司空大人,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褚怜人没有说话,只是夜晚的微风轻轻吹动身上的红袍,层层叠叠,像是轻颤的彼岸之花。
秦随风懂了,他垂眸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
然后抬眸的一瞬间,墨眸冰冷至极,迈步朝下面走去。
走入这黑牢里的最深处。
秦随风入目一片漆黑,让原本适应了光亮的眼睛,一阵不适。
一把把悬挂在壁洞里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来,照亮这长长的通道。
越往里面走,空气下降了好几度,扑面一股粘稠冰凉的湿气,黏在皮肤上,鼻尖是淡淡的血腥味和腐朽的青苔味。
他们一步步踩着台阶下去,就像走进这世间最深,最黑,最恶的深渊。
“大魏居然有这种地方。”
秦随风微微皱眉。
他本来以为刑部的监牢,已经是令他不愿回首的过去。
可与这里幽深的地下相比,他第一世待的牢狱,实在是幸福许多,起码他还能见到阳光,那里的犯人也是明正典刑,按照律法判决处刑。
而这里,却更像是见不得人,动用私刑的地方。
而掌管这里的人,就是自己身后的褚怜人。
秦随风总算是明白,京城里的传闻,都是有迹可循的。
这里幽深阴暗的地牢,血腥潮湿的气味,都让他此刻,彻彻底底看清了有‘毒蛇’之称的司空大人。
褚怜人尖细阴冷的声音,蓦地从背后传来。
“这里是大魏最残酷,最黑暗的地牢,不过这里面关押的都是一些敌国的暗探,迷谍,或者明明出生大魏,却因为种种缘由,为南靖出卖情报的线人。”
“只有最惨烈,最残酷的烈刑,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巴。”
秦随风自认自己算不得至纯至善的好人,经历过几次痛不欲生的死亡,可他习惯的是自己的死,而不是他人的。
秦随风对身后的声音不置可否,只是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忽然前面出现一抹明黄色的高大身影,看清前面的人后,他停下了脚步。
“秦随风拜见陛下。”
他微微躬身行礼,可眼底却不再有丝毫敬意。
面前是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男人面容英挺俊朗,身穿大魏龙袍已然代表了他的身份。
此刻,男人负手而立,鹰眸带着几分笑意看向秦随风,丝毫不为对方的失礼恼怒,反而颇为亲近道:
“随风,叫陛下生疏了,你小时候都是叫朕皇帝舅舅,朕每每听了都开心。”
秦随风不想和对方回忆往昔,声音冰冷道:
“陛下带我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有陛下说会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还请陛下为我解惑。”
“好了,你近日来马不停蹄,也是十分焦急,朕也不与你绕弯子了。”
大魏皇帝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一个铁门面前。
秦随风看着褚怜人上前几步,在墙上的石砖上不规则的按了几下,沉重的玄门从下往上滑开,掀起一片灰尘和血腥。
秦随风下意识用胳膊捂住口鼻。
反观褚怜人则面色如常,想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腐朽,溃烂,血腥的味道。
打开的石室内。
里面的光比外面要亮些,石顶的中间,居然镶嵌着一颗人头般大的夜明珠,本该陈列在金玉满堂的室内,此刻却如此奢靡,如此诡异的照亮着一具尸体。
在夜明珠正下方,
是一道大红色,灿烂至极,也惨烈至极的尸体。
纤细修长的四肢,用铁链绑在木桩上,手心和脚背,都用拇指粗细的针,穿过其中,死死钉在上面。
本来精致妩媚的面孔,再也看不见昔日的痕迹,眼球被掏空,牙齿也被拔光,所以脸上本来该突出来的地方,此刻带着褶皱凹陷了下去,像是一张被打湿,又被拧了几把的抹布。
这本该是任谁也看不出的人,可是秦随风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萤......火......”
他一瞬间钉住了身子,喃喃自语。
随即,秦随风瞳孔放大,浑身僵硬冰冷,这种冷意直直渗透到了指尖,一股没由来的呕吐感,让他胃部不停的抽搐。
他下意识的弯腰,却硬生生强逼自己又直起身子,握拳抵在嘴巴上,死死咽下这种窒息反胃的感觉。
他蓦地看向一旁面色森然冰冷的褚怜人,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这句话:
“这是......你......做的?”
褚怜人余光一直落在秦随风的身上。
见他似乎对这种情况不适想吐,心底一惊,下意识想扶住他,却碍于大魏皇帝在场,只能将手死死背在身后,指甲陷入手心,刺破软肉,手心都是粘腻滚烫的温度。
他不敢去看秦随风的目光,生怕里面有对他的震惊和恐惧,甚至是嫌恶。
只能表情冰冷,看向那具尸体:
“回世子殿下的话,是。”
秦随风短促,小口小口的呼吸,因为一旦他深呼吸,近距离闻到这些气味,他怕自己真的会吐一地。
他不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心情,本来以为逃到南靖的萤火死了?
还死的如此惨烈?
他相信,在褚怜人这条毒蛇的手上,对萤火而言,眼下不会有比死亡更解脱的方法。
他震惊的是,
死的人,他非常熟悉,曾经和他有千丝万缕关系!
而折磨他的人,他也认识,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凡死的是个素昧平生的人,他都不会情绪这么激动。
“第一次看这种尸体,居然能忍着没吐出来,哈哈哈......”
大魏皇帝此刻居然还能哈哈大笑:
“要知道朕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可是连吐了三天,饭都没吃几口。不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这个世上有些人确实死不足惜。”
秦随风不行理会这种没营养的闲话,他直奔主题道:“他既然被监察司抓到,想来陛下也早就知道他是南靖的人。”
“没错,此人入京的第一天,就有监察司的人将此人信息,来历,经历,统统事无巨细的呈递上来。”
“监察司不仅仅是监察百官,更是朕在这京城,乃至天下,都无所不入的眼睛。”
大魏皇帝幽深漆黑的鹰眸,此刻尽是掌控之意,得意道:
“不仅仅是这个人,南靖安插在我大魏的探子,不说是十成,可也有九成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这里可是大魏,自家京都,也不能叫外人占了去,不然朕这个皇帝就可以解甲归田了。”
原来如此!
如果大魏皇帝一早就知晓萤火的身份,那么他早在第一世的也是这般,冷眼看着萤火接近自己,欺骗自己。
那他当时一直迟迟不出手,冷眼旁观的原因是什么?
秦随风嗓音暗哑:
“陛下既然早就知晓,这个人是南靖安插在千金楼里的探子,反而不早早擒拿他,莫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来杀我?”
大魏皇帝一愣,似乎没想到秦随风居然敢质问自己,他以为自己这个有半个敌国血脉的外甥,会侧面试探。
大魏皇帝,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有些哀叹:
“随风,我好歹也是你的亲舅舅,又怎么会看着别人杀你呢,太平街那次,实在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本来以为南靖会派人暗中接触你,没想到直接下了杀手。”
“看来南靖那边......似乎也不能容下你啊。”
大魏皇帝话中有话。
“不过,你放心,你我舅甥将一切讲明,日后还照往常相处,从无间隙。”
大魏皇帝最后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
帝王心,沉渊四海。
秦随风只是听听罢了,都懒得反驳他这个走面子不走心的敷衍。
秦随风沉思半晌,问道:“既然陛下手眼通天,想必也早就知晓我近日来所做的一切?”
大魏皇帝目光睥睨,气势如虹道:“这里是大魏的京都,朕是大魏的天子,天子脚下,你觉得只要朕想,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秦随风瞥了眼,一直当做背景板的褚怜人,语气不明道:
“所以,这就是陛下在京都手眼通天的耳目?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
最后一句话,他语气冷了几分。
秦随风不再看褚怜人。
也就没有看到对方飘忽一瞬的身子,表情陷在阴影里,看不出丝毫的神情。
他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冷冷道:“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太平街刺杀,虽然没有找到所谓的凶手,但巡防营追查我的时候,遇到司空大人的时机太巧了。”
“当时我以为他想借我拉拢秦王府的权势,可现在看来,不如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特来从南靖杀手中,救我一命!”
“毕竟能让司空大人密而不报的‘凶手’,这京都里没几个人能让他这么做。”
如果这一切背后,有这个大魏权利顶端的男人,一切就都行得通了。
还有他从东宫中药那次。
他就说这褚怜人,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上他的床,只怕也有密切接近他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