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我的！(秋水泱泱)

直到前几天, 他们才有机会出来。
纪修穿着统一的仆从制服，跟在管事身后, 他身边是博格斯。
暗中有谢瓦.帕林特照应，改头换面后的他们被安排进了后勤部招聘的临时工团队。
纪修和博格斯被分到了装卸工的工作，有需要装卸的活儿，两人就会被叫去。
斯汀顿他们分到了相对轻松的活计，瑟维斯和都奇在后厨帮工, 乔立带着斯汀顿揽了打理花草的活儿，菲尔亚德一个人被分去了仓库。
被约束了活动范围，接触不到核心。
这也是亓厄官方会招募临时人员的原因。
几人虽然受了谢瓦.帕林特的照顾，但自从一个多月前见得那一面后, 就没有在见过了。
他们来应聘，也是谢瓦.帕林特给他们传讯说, 已经给他们做好了假身份, 让他们先混进来, 等待时机。
这几天, 他们埋头工作, 相互之间没有联系。
有心打听谢瓦.帕林特现在的处境, 克制住了。
管事领着两人到了一艘商船下面，把清单递给他们, “你们先按照清单清点货品，核对无误后，从东西卸下来。放在那个区域，黄线标识的那里。”
纪修弯腰把清单接过来，态度恭敬，面带微笑，“好的，贝利管事。”
贝利管事非常满意他的姿态，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是踏实肯干的，从不偷奸耍滑。我跟上面的总管事说说，把你们的酬劳待遇往上提一提。”
纪修立刻笑得满面春风，一连给他鞠了好几个躬，“贝利管事最是体贴我们这些卖力气的。等领到钱，请贝利管事喝酒，贝利管事一定要赏光。……”
纪修满口恭维，博格斯没说话，但一直憨憨地笑，纪修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给了贝利管事极大的满足感。
两人送走了贝利管事，博格斯爬进货舱，先查看了一遍。
货品基本上都是大典上要用的器具。
纪修反复把清单看了几遍。
清单上的货品都标注了生产地，是翎羽星域外的地址，纪修没听说过的公司。
让纪修在意的是清单上货运方的标识。
这是一个古体“林”字扭曲变幻后的圆形图案，纪修记忆中见过。
在母亲的书房，被收藏在抽屉里的林雅的私印。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私印上的额图案拓印在纸上，林雅抓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描绘。
“这是妈妈的姓，小修一定要认识。说起来，当初勘定商号标识时，许多人都选择这个图案，只是选择另一个的人更多。”
毛笔细软的鼻毛刷在鼻子上，痒痒的，小小的纪修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从记忆中回神，纪修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清单上看到这个标识了，他和博格斯装卸的超过一半的物品清单上都有这样的标识。
纪修十分好奇，但现在不是“妄动”的好时机。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来不及重建道庭。
亓厄征用了扶苍星最奢华的政府公馆，作为圣子的起居行宫。
琉璃筑顶、金砖铺地的奢华宫殿，亓厄圣子正在宴客。
作为被招待的宾客，谢瓦.帕林特一点儿也没有宾客的自觉，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踩在座位上，举杯豪饮，大口朵颐。
“帕林特将军应了？我敬帕林特将军一杯。”
亓厄圣子端着酒杯，对着谢瓦.帕林特遥敬了一下，挨在嘴边沾了沾唇。
他身着铂金浅黄色亓厄圣子制服，脸上笑容亲切，声音和煦。
如果纪修在场，一定不会认为他是军校同窗。
两人差距有点儿明显。
在翎羽星域的行星上捡到谢瓦.帕林特，是给朱绯的意外之喜。
谢瓦.帕林特此人，在翎羽星域高层、附近驻扎的帝国舰队，以及当地人心中，都是特殊的存在。
帕林特出身寒门，军功一步步累计，不到三十岁就晋升少将，在平民中是传奇偶像般的存在。
水门事件时，帕林特晋升少将刚一年。
谢瓦.帕林特一直不接受招降，朱绯好吃好喝地供养了他大半个月，每日派人去游说。这两天，谢瓦.帕林特的态度松动了。
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可以为亓厄训练士兵，但不带兵参与亓厄的复国战争。
这个结果对朱绯来说，不好不坏。
真要这时放给帕林特军权，让他参与战争，即便他信得过，跟着他的那些人备不住要给帕林特上多少层保险。
一个弄不好，就会把人“气”跑了。
先练兵也好，以后时日长着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侍从从殿外走进，走到朱绯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退到一边，低头垂眼地站好。
朱绯从座位上起身，向帕林特看过来，邀请他。
“有贵客到了，帕林特将军随我去迎一迎。”
扶苍星的七号宇宙港是翎羽星域最大的宇宙港。
此时宇宙港外一艘巨大的星舰正在缓缓入港。
朱绯从星舰上下来，缓步走来。
人群前方穿着亓厄军元帅制服的男子回首，看到他，微微颔首。
帕林特认得，这人是聿南。
朱绯走到聿南身边站定，眼睛看着宇宙港出口处，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低声问，“绿夫人还没到？”
“快了。”聿南简短地应了两个字，目光落在帕林特身上。
帕林特自来熟地对人笑了笑，举手打了个招呼，“聿南元帅。”
聿南此人，在军校读书时，算是帕林特的同期，帕林特时常听到身边同学谈起他的名字。
毕业后，帕林特来了翎羽星域，聿南留在了帝星，没想到几年后，两人在这种境况下再见。
能得亓厄两位最高政首迎候，绿夫人当此殊荣，是因为利益。
亓厄初建，需要盟友，哪怕为此让渡某些利益。
绿夫人庞大的商队，能从遥远的宇宙带来亓厄需要的很多东西，比如军火。
没让亓厄政首等太长时间，很快人潮声从宇宙港里面传出来。
一排车队从宇宙港出口处走出来，首车上坐着一位美女，娥眉淡扫，看不出年龄。
车队停下，首车上的美女下了车，墨绿色的长裙衬得她腰身纤纤，身材高挑。
朱绯和聿南迎上前去。
绿夫人对两人行了一个执扇礼，“朱绯殿下，聿南元帅，幸会。”
双方相互热络客套了几句，朱绯将绿夫人请上星舰。
“夫人远道而来，本应以华衣盛服美酒佳肴相待。但这里穷乡僻壤，粗鄙简陋之处，请夫人见谅。”
星舰内布置奢华，地面上铺着寸尺寸金的地毯，待客的酒水也是少有的珍稀品种。
对于朱绯的自谦，绿夫人不置可否，顺着他的话头，谈起宇宙各国见闻轶事。
双方相谈甚欢。
绿夫人到访亓厄被官方制成视频，在所属星球的公共屏幕上滚动播出。
纪修在公共屏幕上看到视频，已经是当天夜里十点后。
他和博格斯刚装卸完一船货物，往食堂走的路上，看到了路边广场上的大屏幕。
博格斯回头喊他好几声，纪修才从视频中回神。
接下来的时间，纪修心不在焉。
回到宿舍后，博格斯躺在床铺上很快睡着了。
两个人一个宿舍，只要博格斯不说，没有知道他今晚在不在宿舍。
心中有个念头，在纪修心中越烧越旺。
他换了衣服，从宿舍溜出来。
视频中大肆宣扬绿夫人到访的事件，提到了今夜宴会的地点。
夜里的扶苍星，街道上到处都是巡逻的亓厄军，想要避开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纪修变换了三次身份，才混进了宴会地。
顶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纪修将一名观察了许久的宾客拖进单独客房，敲晕的时候，十二点的钟声正好响起来。
再一次换了身份，保证当事人天亮之前不会主动醒来，纪修把人塞进了床底。
变装后，纪修出了客房，刚走了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你，过来。”
纪修转头，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个穿帝国军服上贴着亓厄军衔章的青年男子。
帝国舰队被招降后，时间短，制服还没来得及统一更换，只是更换了上面的衔章。
男子显然喝得有些醉了，脚步踉跄地走过来，中间差点左脚绊倒右脚。
他走到纪修身边，手臂啪地搭在纪修肩上，一股浓郁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
纪修皱眉，看看走廊前后无人，准备把他掀翻在地上一走了之。
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看到青年男子对他快速比了一个手势。
这个手势……
青年男子笑着拍他的肩膀，“走，兄弟，陪我喝两瓶。”
拖着他的肩膀，拐进了旁边的走廊。

看到青年男子做的手势, 纪修没有挣扎地被拖走了。
拐进另一条走廊后，两人原本在的走廊尽头熙熙攘攘涌进来一群人。
看其衣着谈吐，这些人都是亓厄的高层政要。
他们高谈阔论, 笑着经过走廊，拐入另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是另一个宴会厅。
纪修不敢放开精神能量进行探测, 遇上精神能量控制高手, 这么做无疑自动送到虎穴口的肥羊。
他耳力敏捷，还是听到那些人的零星言语, 虽然大多都是无聊的客套恭维。
赫伽，联盟，牧知岁，故国。
这几个词语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被困在扶苍星，外界消息断绝, 他们能接收到的信息，都是亓厄官方想要他们看到的。
纪修思索着，被青年男子带进一个嘈杂的大厅。
这里的宴会厅似乎很多，纪修进来后已经见过了五六个, 不同的宴会厅，不同的参与者, 一直没有找到他今夜想见的人。
这个宴会厅聚集的大都是年轻人, 有军部的年轻将领, 也有政要权贵家的子弟。
进入大厅前, 青年男子松开了纪修, 先进了门, 向着他熟悉的圈子走去。
没有招呼纪修，好像他们只是前后进门的陌生人。
纪修找了个僻静人少的角落, 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那是青年男子在进入大厅前悄悄塞进去的。
是一张地图。
随处可见的，一般展示在建筑入口屏幕上的平面布局图。
这张地图就是此次宴会的平面布局图，上面清楚的标注了宴会厅、花园、湖泊、停降场的位置。
地图上，停降场的位置被划了一个标识符号。
这个标识符号，正是纪修这些天见过很多次的古体字“林”的幻化标识。
要不要相信？
在心中问出问题时，纪修决定去看一看。
故意拿出这样的标识给他看，显然对方多多少少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他进入宴会地点不久就能找到他，或许他身边一直都有对方安排的人手。
既然对方发出了邀请，不妨去赴个约。
纪修喜欢明局。
停降场停着许多不同规格款式的飞艇星舰，纪修一位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目标。
但他距离停降场还有一段距离，就发现了目标。
停降场上，那艘最大的星舰，舰身上涂着醒目的标识。
站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纪修避开停降场周围的执勤巡逻人员，悄悄摸了过去。
星舰舱门大开，内部灯火通明。
星舰上的留守人员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
纪修躲在暗影里，想着怎么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潜入星舰内部。
坐在舷窗位置的中年男子像是接受到了什么讯息，从座位上起身，透过舷窗向外面看过来。
搜索了一圈儿，无果。
中年男子重新坐下，和通讯器另一端的人说了几句话。
纪修藏匿在暗处，控制住了要进入星舰的欲.望。
他今夜出来的目的不是这个，在敌友未明的情况下，冒险进入对方巢穴，显然是不智的。
暗中观察了两个小时，没有看到想要见的人，纪修悄悄退走了。
绿夫人从宴会上回来，接近凌晨，听了下属的汇报，会心笑道：“他是个聪明孩子，该谨慎时是最谨慎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机会。”
纪修回到宿舍，博格斯睁眼躺在床上等他，看见他回来，确定他没有受伤，什么也没问。
这些私事，纪修不方便和外人讲，也就什么也没说。
睡了两个小时，已经是上工时间。
吃了早饭，去领了任务单。
今天他们两个的工作不是装卸，而是破拆，把运到现场的货物设备的包装打开。
这也是一个力气活儿。
纪修手中端着电动剪刀把捆绑在外层的金属绳剪断，博格斯负责撬开里面的包装木箱或者金属箱。
他们工作的地点就是十天后亓厄圣子加冕教皇的继任大典祭坛。
祭坛的搭建已经接近尾声，周围配套的建筑也在紧锣密鼓地修建着。
纪修今天破拆的设备是要用在配套建筑上的。
破拆好的设备很快被工地上的建筑机械吊运走，安放到合适位置。
纪修估算着，再有两天，建筑就能修建完毕，只剩下最后的修饰工作。
午饭，纪修和博格斯是在工地上吃的。
正吃着饭，突然一支军队闯进来，封锁了工地，说是在修建工人中发现了沧澜帝国间谍。
纪修和博格斯面面相觑。
军队把工人分批次驱赶到旁边的广场上，进行基因和精神能量检测。
纪修和博格斯就在下一批。
纪修不知道帕林特给他们的伪装到了哪一个层面，是否能骗过基因和精神能量检测。
周围挨挨挤挤的全都是神情紧绷的工人，不远处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机甲队在巡逻现场。
等？还是逃？
广场上发生了骚乱，人们高声吵嚷着。
“间谍！”
“他是沧澜帝国间谍！”
精神体的光芒伴随着枪弹的炮火声。
广场上人群四散，如同慌乱的无头苍蝇。
广场上负责警戒的士兵被拥挤的人群冲散，骚乱很快蔓延到了等待检测的人群。
骚乱中，有人冲向亓厄士兵发动了精神体自爆。
纪修和博格斯混在四散的人潮中，向着外围移动。
这样的暴动在扶苍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但距离这么近还置身其中的，纪修是第一次遇到。
奔跑中，纪修拉住博格斯，就地往旁边一滚，躲在一处遮蔽后面。
旁边的人被流弹射中，当场爆成了一团血雾。
判断着时机，抓住空当儿，两人从遮蔽后面快速跑出，跑进附近的建筑里。
作为新建，教皇继任大典用的建筑，亓厄士兵不敢用重型武器轰炸，这就有了喘息之机。
很多人做了和两人一样的选择。
很快，工地上躺满了不知是沧澜帝国间谍，还是普通百姓的尸体，还有一片片、一滩滩看不出形体的肉泥。
建筑阻碍了机甲进入，亓厄军封锁了建筑各个出入口，荷枪实弹的士兵进入建筑，开始“猎杀狩猎”。
建筑入口处，甚至有人开盘下注，看谁狩猎的数量多。
这就是亓厄？
纪修看着亓厄士兵不容分辩毫不留情地猎杀进入建筑的所有人，心里只觉得讽刺。
政权更迭，需要流血，不是滥杀！
高层的奢靡，军队的嗜杀，无一不是取败之道。
在死亡和反抗之间，纪修选择了反抗。
设置好陷阱后，他和博格斯诱杀了一支六人小队，夺取了对方的装备，穿上了亓厄军的衣服。
制造爆炸，从建筑中逃离。
对陷在建筑中的许多人，纪修感觉无力。
他和博格斯的力量不足以和亓厄士兵正面对抗。
接下来，如何突出亓厄军队设下的包围圈？
纪修和博格斯躲藏在设备夹缝死角，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里的地形、周围建筑，计划被无数次推翻完善后，纪修找了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
正低声给博格斯讲解路线，突然听到空中的战舰轰鸣。
从设备缝隙向天空张望，祭坛上空停驻了十几艘战舰，不断有士兵从战舰上面下来，对地面上的亓厄士兵进行清剿。
没有宣告，没有招降，后来的亓厄军对先来的亓厄士兵进行了沉默打击。
无情炽热的炮火席卷摧毁了地面上亓厄士兵的生命。
纪修和博格斯看看各自身上的亓厄军服，心里面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我艹”。
两人飞快地脱下身上的亓厄军服，离开了藏身地。
在后来的亓厄军合围之前，他们必须离开这里的工地。
虽然不知道两拨亓厄军是怎么回事，但留在这里，凶多吉少。
有一条路，纪修不怎么想走。
博格斯显然也想到了。
两人无声对望了一会儿，最终做了决定。
命更重要，他们还有在等，有人想去见。